宋福生從前衙回來,剛過拱門,就見到向日葵下,擺著幾張躺椅,他閨女正披著頭髮躺在那裡。
那一看就是才洗完頭髮。
微風吹過,洗發的香味亂飄。
寶珠坐在閨女旁邊的小板凳上,手捧本書在念。
據說,那些小丫頭最近在學詩歌。
外甥女桃花坐在另一張躺椅上,彎腰用兩手捂著臉,一副想笑還不敢大笑的模樣。
不用猜,那臉上指定是抹著蜂蜜牛奶亂七八糟的。
現在家裡的姑娘全被他閨女帶跑偏。
按戶分下去的蜂蜜,那可是最純正的椴樹蜜,不好好吃,往臉上抹。
這可真是,不知道該怎臭美了。
他一個當長輩的又不能說,人家四壯和鐵頭慣著。
“老爺。”
節氣丫鬟們,五六個大姑娘跑過來看到宋福生,急忙收住腳站下行禮。
宋福生微一點頭:“恩。”
這就算行禮完畢。
丫鬟們繞過宋福生,拎著裝核桃的小筐和砸山貨的工具,嘻嘻笑著快步向宋茯苓的方向走去。
宋福生無語。
瞧見沒?
他閨女那面也不知有啥吸引人的。
每晚,這些大姑娘們洗漱完就趕緊去尋他女兒,茯苓那身邊從來就沒缺過人。
一圈圈大閨女小媳婦圍著。
這些姑娘家還不耽誤乾活,一邊叮叮當當砸核桃編艾草,一邊聽他閨女說話。
搞的他想和女兒單獨說上兩句都要找機會。
宋茯苓這面也有聽到丫鬟們向她爹問好,第一反應向背坐著的寶珠噓一聲。
噓完,這才在向日葵下,對她爹笑嘻嘻揮揮手。
宋福生也跟著一揮手:“玩吧,別讓蚊子咬著。”
說完就進了內院。
宋福生哪裡知曉,這些姑娘家湊一起嬉嬉笑笑念的詩歌,全是關於愛情的。
古代這裡的愛情詩詞。
宋阿爺坐在內院長椅上,連頭都沒回就笑,知道他的生娃子回來了。
因為草席上的兩個胖娃娃,前腳還在你推我搡,恨不得撓一塊去,後腳忽然一起歡快起來,扭頭看遠處,笑出哈喇子。
“看來這是知道你們三叔回來啦。”
宋福生穿著官服露面也跟著樂。
富貴家的年年和忠玉家的小敗家被養的很好。
胖的像年畫中的胖娃娃似的。
每晚他從前衙回來,別人見他沒有多稀罕,這倆小玩意倒是挺稀罕他。
又是著急噢噢噢的叫著,又是張著小胳膊歡迎他,想讓他抱。
“三叔先不抱了,一身的汗,換身衣服的。”
阿爺喊錢佩英,“胖丫她娘,給拿身衣裳,胖丫她爹回來啦。”
按理說,這喊兒媳伺候兒子的話,應該是馬老太喊。
但馬老太每日這時候在屋裡盤腿擦金葉子,甭管家裡誰回來,也要容她先擦完金葉子再露面。
錢佩英撩開門簾。
宋福生和媳婦對視一眼就向屋裡走。
路過門口台階時,囑咐米壽:
“洗完衣裳,水先別倒,給我襪子也洗洗。”
米壽用胳膊蹭了下額上的碎發:“還有別的嗎?我一起洗。”
又探頭喊錢佩英:“姑母啊,將我姑父髒衣裳都抱出來吧,我洗。”
坐在米壽旁邊的金寶、二郎他們,也兩手都是肥皂沫子說道:“大件的,米壽洗不動,我們能洗動。”
自從來了會寧,就是這樣的教育方式。
宋九族家的姑娘們在詩情畫意,連丫鬟們也算很輕松。
宋九族家的小子們卻在洗自個衣裳。
一會兒洗完,還要帶丫鬟們的弟弟一起搖水井去。
將缸裡用的水添滿,將院落幾個大木盆裡添滿水。
木盆裡的存水,放在院子晾曬,留作明日給年年和小敗家洗澡用。
沒一會兒,拉起的衣杆就掛滿洗的乾淨透亮的衣裳。
這是小子們。
而媳婦們是最近每日傍晚忙完屋裡事,就會坐在院子裡湊一起切豆角絲、切蘿卜絲。
切好白天晾曬,晾滿滿一院子,曬乾乾的存起來留作冬天吃。
像今日,內院飄著蒜味,富貴媳婦和忠玉媳婦正忙著醃蒜茄子。
宋福生換一身短打出來,坐在阿爺和富貴旁邊。
富貴從涼水裡撈出一個大西瓜切開,挑中間大塊的遞給宋福生,又坐旁邊給宋福生搖著蒲扇,扇走蚊子。
幾人邊吃西瓜邊說話。
宋福生讓老爺子別每日都折騰去地頭,他有點不放心,白天老爺子偶爾會落單。
想等著過些天家人們全來了,有宋大伯這種閑人陪著再去。
宋阿爺卻不同意。
那一大片地種著辣椒,不去才會不放心。
你大伯,來不來,也不是什麽頂用的東西。
“再者說,真沒啥活計,累不著我。那些犯人臨走前會給菜地澆的透透的,我就晌午呲些水。巡檢隊押他們去幹活的地方也不遠,有啥事,我喊一嗓子都能聽見。”
勸不聽,宋福生又和富貴說起了話,問問囑咐的那些事都辦到什麽程度。
富貴和福生還有沒說上幾句,接收到媳婦眼色,忽然站起身道:“那啥,福生,我先回趟屋。”
擦完金葉子的馬老太,恰巧出來了。
問宋福生明早想吃啥。
每日清晨那頓飯,宋九族家吃的最不孬。
沒辦法,白天湊不到一塊去,只有早上了。
早上吃好,中午吃飽,晚上吃少。
富貴就抽空回了屋。
正坐在炕沿邊,邊罵媳婦,邊給媳婦解腰間纏帶:
“我就說你不是好嘚瑟吧,是不是剛剛肋岔氣兒啦?大熱天的,你纏它做啥。”
富貴媳婦露著腰,望著富貴頭頂撇嘴:
“我還不是為體型好看?從生完這個最小的,我肚子就大。忠玉他媳婦說,纏一纏備不住能好一些。”
宋富貴覺得媳婦腦子好像有問題,怎麽能信著忠玉那敗家媳婦的話。
這娘們在家帶孩子,切菜曬菜,洗衣做飯,蹲下站起,可想而知,腰腹緊肋塊破布那會多遭罪,剛吃幾天飽飯啊就開始嘚瑟。
“好看孬看能怎的,我嫌棄過你?我瞧著好就得了唄。”
“可我又不是給你一人瞧的。”
富貴被噎的憋半響才衝媳婦背影,拍炕席道:
“不給我瞧,你想要給誰瞧,我看你是要欠揍。”
“咳咳。”阿爺在窗外咳嗽了兩聲。
富貴急忙衝歪說:“阿爺, 俺倆是鬧著玩呢。”
恩?
阿爺一愣,天剛擦黑就開始鬧啊?
他剛才路過抽煙袋,沒憋住咳嗽罷了。
……
幾日後。
會寧縣外,走來一輛輛車身晃悠著紅辣椒紅菇娘的隊伍。
他們從故鄉到異鄉。
他們風餐露宿。
抖落抖落一身土,腳上的草鞋磨破幾雙,頭髮造的又像草堆一般,終於快到了。
葛二妞掀開車簾:“我說,咱們進城前拾掇拾掇吧,別給福生丟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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