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肖夫人告別後,上了馬車。沈青嵐回頭,看到他穿著單薄的站在馬車旁,墨發落滿了白雪,目光溫暖的看著她。視線移到他身旁的女子,咬著唇,目光幽怨。
沈青嵐垂眸,收回視線:“走吧。”
齊景楓笑容淺淡,清潤溫雅。扶著她上了馬車,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琺琅手爐,遞給沈青嵐。
冰涼的指尖,觸碰到溫暖的手爐。絲絲暖意順著指尖,湧向全身,驅散了滿身的寒氣。沈青嵐眼角堆積著笑容,靠在軟枕上,慵懶的說道:“你何時備了個手爐?”來時都沒見著。
隨即,微微一怔。憶起回廊裡那一抹月白的衣袂,眼睫半垂。盯著馬車內小幾上的湯盅,蓋子上有一個小圓孔,冒著裊裊白煙。心神一動,伸手端著喝了一口,暖了胃,渾身都是暖融融的。大約他見到她在雪地裡站的久了,怕她寒氣入體,便命人備了熱湯與手爐。
覷眼睨他,昏暗的馬車內,他用竹絲與竹片在編織著什麼,神態認真,並沒有不妥之處。鬢角垂落了幾縷發絲,沈青嵐伸手,替他別至耳後。指尖觸碰到他的面頰,察覺到他手指微頓。不禁逗趣道:“肖府景致獨特,你可有四處走走?若不曾見到,倒也算是可惜了。”
齊景楓本若無其事的編織著小玩意,聽到她的話,頓了頓,繼續編織,卻是不能集中神緒,編錯了幾個步驟。索性扔在小幾上,擦拭著手指。定定的看著她,柳眉淡掃,鳳眸瀲灩含著促狹的笑,精致小巧的鼻子下那紅唇泛著桃花般粉嫩的光澤。
眸子黯了一黯,垂目落在她依舊觸碰在臉頰的手指,微微側頭,薄唇微張的咬住她的指頭,微微用力,下一瞬便是松開。
溫潤濕熱的觸感,帶著些微的癢,沈青嵐咯咯的嬌笑。
驀然,眼前籠罩著陰影,來不及反應。微啟的紅唇,便被他噙住。
齊景楓含住她一片唇瓣,輕吮著汲取她的香甜,微涼的手貼在她的腰間,不動聲色的褪去那艷紅的斗篷,將她摟得更緊,與他毫無間隙的貼在一起。
沈青嵐微微愕然,水波瀲灩的眉眼,傻愣愣的看著他。唇舌刺痛,見他不滿的蹙眉,含笑的攀上他的脖頸,仰著頭,迎合著他,溫柔繾倦的纏綿。
直到她的肺部空氣似乎被抽空了去,齊景楓適才不捨的松開,細碎的吻落在她的眉眼上,瑩白柔軟的耳垂,滑至頸項。喃喃低語:“他與你說什麼了?”松開她,目光清亮的凝視著她,換了一件貂皮斗篷給她披上。
沈青嵐沒料到他會在意,頓了頓,眼波流轉,啟唇欲說。卻被齊景楓阻止:“不必了。”端著小幾上的湯盅,舀了一勺喂給她喝下:“放了一點姜片,你忍著些。”
沈青嵐皺了皺眉頭,溫熱的燙,有些微辣。他不說時,倒是沒覺著。如今一說,卻是有些難忍受。不禁感歎,當真是被他給寵壞了。一丁點的委屈與苦,都是受不得,吃不得。
想到他方才制止她,露出一抹笑,他相信她便好。喝完一盅湯,馬車緩緩的停了下來。陸姍打簾,扶著沈青嵐下馬車。一陣寒風襲來,眼睫微微顫了顫,半瞇著眸子,看著漫天如飄絮的雪花,似乎又感覺到男人溫熱的呼吸淡淡的縈繞在耳旁,灼灼發燙。
攏進了身上的斗篷,如那人同樣暖人的呢喃:“不要為我難過,你之幸福,便是我此生歸宿。”眼睫上飄落的雪,似乎化成了水,融入了眼底,才會泛著濕氣。
齊景楓腳步一滯,霎時明白這句話便是桃林裡,鳳鳴對她說的話。心緒復雜的揉了揉她的腦袋,墨一般濃黑的青絲,又細又柔。上面沾染著幾朵白色的雪花,伸手拂落,攔腰將她抱著回院子。
——
一輛馬車從將軍府側門而出,朝出城的方向駛去。馬車內的莫紫涵,懷中抱著一個軟枕,皺巴巴的不成形,儼然被蹂躪發洩了一番。
掀開簾子,看著外邊冰天雪地,寒風凍骨。眼底閃過怨毒,她耗費心血,卻是得到這般的下場,如何能夠甘心?
想到秦姚居然懷有身孕,心裡點燃了熊熊的嫉妒之火。
她不信這麼多年的相處,沈長宏對她一丁點的心思也無,否則為何她胡作非為,依舊在身後替她收拾殘局?就是秦姚這賤人橫插了一腳,搶走了她的人!
“金帛,進來。”莫紫涵喚著亦步亦趨隨著馬車行走的丫鬟,看著她的雙臉凍得通紅,目光已經失神。
聽到叫喚,金帛愣愣的看著莫紫涵,適才回過神來。雙腿雙手已經凍得僵硬,身上的棉襖根本不能御寒。費力的爬上了馬車,一進馬車裡面撲面的暖氣,讓她舒服得不願意再下去。
見此,莫紫涵唇角勾著一抹笑,道:“你在氣我將你趕下車?”
“奴婢不敢。”金帛立即跪著。
“把衣服脫了,換上這身衣裳,莫要把馬車弄髒了。”莫紫涵從馬車的一個小箱籠裡拿出一套華美的棉綢錦裙,反面鑲著一層細絨羊毛,瞧著便是極為的暖和。
金帛動了心,穿著這一身下去,便不會太冷。可……偷偷的看了眼莫紫涵,小姐怎得突然間這般大方了?平常裡,她們的月例都要克扣了去。
“你若不穿便算了,下去吧。莫要到莊子上病倒了,過病氣給我。”莫紫涵說著,便要將衣裳收起來。
金帛一聽,便少了一分顧忌,她穿主子的衣裳,是為了不凍著伺候主子過病氣。歡喜的接過衣裳,脫掉身上的棉襖,換上。
“放在這,我要小解,外邊太髒了,恐怕會污了我的衣裳。”莫紫涵披上了金帛換下的棉襖,掀開簾子,下了馬車。
金帛動了動唇,想要跟著上去,可渾身卻是軟綿綿的倒了下去。
隨著馬車走了幾步,便力不從心的落在後頭。車夫瞧著落在後頭,離馬車越來越遠的丫頭,冷哼了一聲,沒有理會。賣身契在主子手中,也不怕她逃走了。瞅著天都要黑了,便加速朝莊子上去了。
莫紫涵看著絕塵而去的馬車,露出一抹詭異的笑。拿著竹哨吹了幾聲,坡上一個奴僕,牽著一匹馬下來。“小姐,消息打聽來了。”附耳嘀咕了一聲,便扶著莫紫涵上馬,往另外一頭岔路走去。
莫紫涵停在結了一層薄薄的冰面的湖邊,坐在蘆葦叢中。過了小片刻鍾,便聽到一陣馬蹄聲。莫紫涵突然脫掉身上的斗篷,跳下了湖。
撲通——
冰面碎裂,莫紫涵‘咕咚’沉了下去。
盛安國見到有人落湖,不打算理會,可地上遺落的斗篷上,繡著沈將軍府的標志,讓身後的侍衛將人救上來。
見到是莫紫涵,眼底閃過詫異,這個女人是沈長宏的養女,為何尋了短見?忽而,似乎想到了什麼,面目猙獰的一笑。
“喚醒她。”盛安國捏緊了背在身後的手,想到沈長宏的女兒,害死他的女兒,眼底閃過狠唳。
莫紫涵悠悠轉醒,看到盛安國微微一愣。目光四轉,全然是熟悉的場景。渾身濕透,凍得直發抖,咬牙落淚道:“你為何要救我?就讓我死了得了。將軍有了夫人兒女,便是容不下我。淒苦的在莊子上過活,不如死了得了。”
雪花落在莫紫涵身上,沾水即溶。面色凍得烏紫,極為的悲傷難過。
盛安國見到她眼底一閃而逝的恨,挑高劍眉,心思翻轉,沉吟道:“你何必尋短見?既然恨著他們,狠狠的報復回來便是。”
“報復?”莫紫涵喃喃的反復念著這幾個字,眸子黯淡,淒苦的一笑道:“我不過是一個孤女,如何報復一個大將軍?”
盛安國不以為意,倘若是以往,沈長宏沒有弱點。如今,可是多了幾個要保護的女人。他最是重義氣與承諾,倘若知曉他養了一條毒蛇,不知會做何感想?一想到沈長宏得知事情真相後,盛安國便笑出了聲:“我幫你,奪回你的一切!”
莫紫涵眼底閃過得逞的亮光,隨即,便昏厥了過去,不醒人事。
——
日子平平淡淡的過了幾日,沈青嵐命人將沐水嫣離開燕北時的事跡,事無巨細的查了出來。
看著手中的資料,沒有料到,竟是盛家三少爺親自去江南求娶她,並不在乎她府中的骨肉。
手指叩著桌子,陷入了沉思。
沐水嫣家中不過是一個正五品的官職,並沒有道理讓一個從一品將軍的幼弟親自求娶。雖然盛安邦是死了原配的鰥夫,以盛府的底蘊根基,清白的官家小姐,也不是不行,為何偏偏選中了沐水嫣呢?
許多姻親的家族,為了鞏固兩家的關系,必定會在女兒死後,重新安排家族一位女子嫁過來。為何韓府沒有呢?
重重的疑問,包圍著沈青嵐,如一團亂麻,如何也理不清楚。
這時,紅玉掀開簾子進來,通傳道:“世子妃,姑奶奶來了。”
姑奶奶?旋即想到了齊蟬,她此刻來作甚?心中這般想,卻是讓紅玉將人請進來:“帶進來。”
齊蟬早已在門口候著,聽見沈青嵐的話,徑自掀簾進來。屋子裡暖烘烘的,燒了壁爐,龔青嵐躺在軟塌上,翻閱著書卷。白玉般的面頰,因著近日來的調養,透著紅暈。清瘦的身子,豐腴了不少,平添了幾分成熟的韻味,脫了初見時的稚氣,更加嫵媚動人。
齊蟬斂眸,這樣的人天生便是為皇家而生。倘若她的女兒生了這等風骨玉肌,便是聖寵不衰了!
沈青嵐並沒有起身迎上去,算起來,齊蟬見著她要見禮。何況,她已經脫離了齊府,算不得她的長輩。
“薛夫人坐。”沈青嵐客套的指著梨木雕花椅,臉上的笑容溫和,卻透著疏離。上次她不曾幫忙,齊蟬便落井下石。如今,尋上門來,斷然又是有事相求。
果然,齊蟬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大約憶起了在燕北的那段日子。拘謹的坐在椅子上,訕笑道:“你與楓兒雖然過繼到王府,可終歸體內留著齊府的血脈。離家不離本,便也莫要這般客套。”心中對沈青嵐清冷淡漠的態度不滿,當初可是親熱的喚她姑母。如今得勢了,便不將他們放進眼底。“今後你們在京都,有事兒,可以到薛府尋我們。”
沈青嵐心中冷笑,無事不登三寶殿。
“薛夫人有要緊事兒麼?最近我身子越發重了,極為乏累。世子爺已經不太讓我見客!”沈青嵐困倦的說道。
齊蟬臉上的笑容一僵,方才她話中暗指沈青嵐無情無義,攀了高枝便翻臉不認人。如今,她一句話回了來,齊景楓不讓她見客,見了她,便是念在了過去的情分上。
心中知曉她不是好糊弄的主,否則,當初在燕北套銀子的時候,便成了。今兒個,更是少了一層關系,怕是更加不好應付了。
可,已經到了這一步,斷然沒有打退堂鼓的理。
“嵐兒,你的表妹自我從燕北回京,便送進了宮。不過是個美人,花了不少銀子疏通關節。今兒個得到消息,即將要升妃嬪了。”說到此,齊蟬淡淡的看著沈青嵐,笑道:“就是手頭上缺了打點的銀子……”
話說到這個份兒上,旁人都是能理解的。
沈青嵐犯困的打著呵欠,眼角泛著水花,笑道:“恭喜薛夫人了,這麼大的喜事兒。紅玉,備一份禮給薛夫人帶回去。我身子重,到時候怕是不方便前去。”
齊蟬氣得個仰倒,沒料到她會裝聾作啞!說的仿似她來此報喜討要禮錢!
“嵐兒,姑母手頭上有些緊,你能否借點銀錢,給姑母周旋?到時候你表妹升了妃位,宮裡頭來了賞,姑母便將銀子盡數還你?”齊蟬咬了咬牙,厚著臉皮,直白的說了出來。
屋子裡一片安靜,牆角下的火爐子,跳躍著紅光火焰,辟裡啪啦的作響。
龔青嵐正要開口,這時,窗子外傳來兩個丫鬟的交談聲:“咱們院裡頭的秋月,她的嫂嫂每到她發月例,便來借銀子,都是尋著不同的由頭。今兒個,又腆著臉皮來了,秋月想攢銀子成親的,如今如數被她嫂嫂拿去,氣得藏屋裡頭哭呢。”
“唉,她也是可憐,盡攤上一些個窮親戚。旁人都說,窮人不窮志氣,這話倒也不能全信了。就秋月那性子軟,給人誆騙了。”說罷,小聲的說道:“還是世子爺家好,都是有頭有臉的人,即使有個別的窮親戚,也是有骨氣的,不輕易的開口討要銀子。像燕王妃,她家裡的親戚便時常來打秋風,真夠沒臉兒。”語氣裡,盡是輕蔑。
齊蟬聽得一清二楚,頓覺沒臉。緊緊的捏著袖子,橫眼掃向沈青嵐,似乎要瞧是不是她出的主意,讓旁人以為她是來打秋風?她只是借,又不是說不還了!
看了眼紅玉備好的禮,面上火燒一般的燙,冷哼一聲:“世子妃,我這不是與你借點銀子?你倘若不願,也莫要讓人含沙射影。再如何,我薛府在京都也是有頭有臉的人,至於貪墨了你那點兒的銀子?”
沈青嵐眼底滿是詫異,見她如此,歎了口氣:“紅玉,薛夫人不要,你便將紅封拿出來罷,聽聞薛大人喜愛收藏硯台,便將那硯台添上。”
紅玉應聲,拆開禮盒,將裡面貼著紅紙的金錠如數拿了出來,放進去一方硯台。
齊蟬眼皮子一跳,細數了有五十個金錠,看個頭,二十兩一個,統共一千兩金子。
“嵐兒……”齊蟬眼皮子跳了跳,看著紅玉將金子收起來,一陣心痛,恨不能出去拔了那兩個丫鬟的舌頭!若不是她們多嘴,她也不至於受氣,拂了沈青嵐巴結她的好意。
對齊蟬來說,她女兒如今出息,升了妃位。沈青嵐願意拿出來這麼多銀子,便是巴結她!
紅玉這時掀簾進來,飄進幾朵雪花,落地便化成了水。踩著小碎步進來,笑著看了眼齊蟬道:“薛夫人,到了世子妃休憩的時辰了。若是晚上一分半點,世子爺知曉,怕是會動怒。”
齊蟬看了眼跟隨紅玉進來的六個丫鬟,每個丫鬟手中端著托盤。嗅著其中的香味兒,便知都是一等一的補藥。她當初可沒有少吃,可近年來,家業都被薛少同給敗光了!
紅玉挨個揭開蓋子,詢問著沈青嵐要用哪一個。沈青嵐看了眼,隨意的指了一個,其他的四個丫鬟,便全都將東西端著退了下去。
齊蟬睜圓了眼,即使她身在齊府,也不曾這麼鋪張過。沈青嵐的日子,過得如宮中尊貴的娘娘一般了!
心中這樣想著,見人家不再理會,也拉不下臉面請求。提著禮盒,轉身離開,簾子被甩的‘啪’的一聲聲響。
憋了滿肚子的怒火離開了燕王府,看著莊重肅穆的府邸,臉上滿是不悅。上了轎子離開,在轉角處,卻是被人攔截了下來。
紅玉見人離開了,呶呶嘴:“世子妃,對他們這些個白眼狼好,倒不如將銀子灑河裡,至少還能聽見一聲響。”隨即,想到方才齊蟬臉上的變幻,笑道:“估摸著要氣得吐血了,一千兩金子,就這麼沒了!”
沈青嵐笑了笑,那金子本來就不打算給齊蟬,算透了她是什麼樣的人。若今兒個給她順利帶走,指不定以為是巴結她,日後便會越發的張狂。
“日後不用這般鋪張,全都給浪費了。”龔青嵐勉強喝下半碗,推開了碗,拿著帕子擦拭著嘴角。
“奴婢也與世子爺說了,可是無濟於事。”紅玉眼底蓄滿了笑,世子爺也算是用心了。書房裡擺滿了有關孕婦書籍,廚房裡也放著一疊抄錄好的注意事項,還有親自去宮裡要了一份皇後貴妃有孕,如何調理的藥膳、食膳。
大到孩子的乳母,產婆,女醫都在相看了。小到屋子裡的器具,食材的挑選,全都是親力親為,不假他人之手。
想到此,不禁捂嘴偷笑。世子妃如今才三月不到,便開始相看乳母。就怕到時候孩子生出來,那乳母都斷奶了,當真是關心則亂。
沈青嵐見紅玉笑瞇了眼,便知齊景楓怕是又做了什麼出人意料的事兒,挑眉無聲的詢問。
“世子妃打算給孩子請幾個乳母?”世子爺那清單上,可是寫了六個!
“兩個便可。”沈青嵐有自己的考量,一般尋常一個乳母也是照料的來。但是這般一來,會極為的依賴了乳母。許多世家公子小姐,便是被乳母教養壞,唆使著貪婪權財。事發後,懲處了乳母,孩子又護得緊,反倒與親生父母生疏了。
兩個輪流著看守,也不至於太過依賴。
紅玉湊耳道:“世子爺請六個。”
沈青嵐眼底有著詫異,隨即露出一抹無奈的笑,他太過看重,不知是好是壞,就怕對孩子太過溺寵。
溫柔的摸著肚子,這輩子,他定是滿載著他們的愛、備受期待而來。
——
翌日
韓府送了帖子過來,老夫人做壽。
沈青嵐身子不適,渾身酸痛,起不來身。便備送了一份禮過去,齊景楓擔憂的守在她的身旁,看著她臉色微白,唇色干裂。用手帕打濕,塗抹在她的唇瓣上。深幽的眸子裡,布滿了濃濃的擔憂:“怎得突然不適了?”
“大約著涼了。”沈青嵐嗓子干痛,說話時,便如同刀子在割。
“可要去燕北將納蘭卿給請來?”齊景楓脫掉鞋與外衫,躺在她的身側,將她擁在懷中,一遍一遍的輕揉著她酸痛的地方。隨即吩咐人去查,可是吃壞了什麼東西。
沈青嵐搖了搖頭,大約有了身孕,便格外的嬌柔脆弱。抱著他的腰身,將臉埋進他的懷中,一寸寸收緊了力道。
齊景楓發覺了她的不對勁,渾身微微發顫,胸口處有灼人的濕熱。稍稍推開她,便見到她滿臉的濕意。
“嵐兒,你有什麼事,便與我說。”齊景楓看著她的淚,滿心憐惜。心裡急躁難安,生怕她與孩子有事。這些個日子,他清楚孩子對她的重要性。每日睡前,都會與孩子說上一會兒話。
“景楓,我怕……我怕孩子會離開我。”沈青嵐緊緊的抱著齊景楓,企圖讓慌亂的心,穩定下來。當初納蘭卿邊說過她的身子骨弱,極難受孕,且胎像不穩。最忌染病,十有*是留不住。
“不用擔心,我們這般重視他,他又怎麼捨得離開?”齊景楓心裡也是沒底,安撫著沈青嵐。
不多時,太醫便來到了府中,替沈青嵐把脈,道:“受了涼,在床上靜養一月,莫要再出去走動。”
“孩子無礙?”齊景楓看著寫方子的太醫,急切的詢問道。
“無礙!只是她的身子骨原先傷了根本,還不曾復原,如今受了孕,好好將養倒也無礙……只是,就等生產那一關。”太醫叮囑了一些事,便離開了。
齊景楓站在光影裡,看著沈青嵐許久,始終沒有動一步。她身子太弱,就怕承受不住生產的那一關,若是孩子生的快倒也好。就怕孩子大,生久了,耗盡她的力氣,最後……他不敢再想下去。
嗓子干澀,似被卡住。緩緩的蹲在她的身邊,伸手撫摸上她的肚子,已經有些弧度。痛苦的閉上眼,捏緊了拳頭道:“嵐兒,我們以後再生……”他不敢賭。
沈青嵐猛然揮開了他的手,冷聲道:“誰也別想奪走他。”目光尖利,死死的盯著齊景楓,裡面含著一抹防備。
齊景楓何嘗願意?天知道他有多期待這個孩子?說出那句話,便似乎耗盡了心力,有一把鈍刀子割裂他的心。
面對她防備的目光,齊景楓驟然收緊了手指。眼底閃過掙扎,緩緩的開口:“嵐兒……”
“你出去!”沈青嵐護著肚子,難以置信,他竟是要捨棄了孩子。她日思夜想,才盼來的孩子。即使用她的生命去換,她也會願意。前世她錯過了一次,今生怎麼能捨棄的了他?
太醫不過說的是萬一,不代表她就生不下。
“嵐兒,你身體太弱了。”齊景楓閉上眼,斂去了眸子裡翻湧的情緒,冷靜的說道。
“存活著,每一件事,每一天都過著驚險的生活,哪一次不是在賭?若是……若是我們不賭,又豈能收獲勝利的豐厚的獎品。”沈青嵐面目平靜,無波無瀾的看著齊景楓道:“賭對了那麼多的人心,為何就不賭我這一次也能贏?若是輸了,也只能算是命。”她已經那麼努力了,若是還不曾眷念她,也是這輩子的命數。
看著他眉宇間的痛楚,她知曉他是費了多大的力勁才說出那一番話?他對孩子的期待,勝過了她,何嘗不是一種折磨?倘若真的不要了這個孩子,怕會成了他心口的一道傷,這日後數十載,又怎能抹得平?
齊景楓眸色沉沉,緘默不語。
——
燕王府氣氛凝重,韓府卻是熱鬧非凡。
韓老夫人沒有見到沈青嵐,只收到了禮品,沉默了一會,詢問道:“怎得沒來?”渾濁的眸子,盯著那豐厚的壽禮。
“身子重,受了涼,起不了身。”丫鬟恭敬的回稟,見韓老夫人依舊沒有開口說話,輕聲道:“奴婢見到燕王世子爺的隨從,拿著令牌進宮請了太醫,太醫出來時,奴婢塞了銀子,似乎有些嚴重。”
聞言,韓老夫人緊皺的眉眼舒展,輕歎了口氣:“老身以為她是要不與韓府來往,避嫌。倒也是個可憐的孩子,太醫如何說?”
“太醫說氣血太虧,即使熬到了生產,大的怕是熬不住。”若不是她塞了銀子,胡攪蠻纏的那太醫也不願說實話。丫鬟不禁有些唏噓,燕王世子爺與燕王世子妃伉儷情深,若有個萬一,便是一場悲劇了。
韓老夫人皺了鄒眉,緩緩的說道:“榮貴妃手中有幾片雪蓮,你拿著我的令牌,進宮見榮貴妃。我那庫房有一株血靈芝,你一並給送過去。”
丫鬟驚愕,這些可都是好東西。老夫人怎得捨得下血本?隨即,轉念一想,怕是要拉攏了燕王世子夫婦,若是這些東西見了效,便是欠了天大的恩情。拿著東西,急匆匆的走了。在門口碰見了秦姚,行了禮,便跑開了。
秦姚覺著這丫頭神色古怪,也沒有在意,進來給韓老夫人見禮,說了幾句吉祥的話。
韓老夫人打量著秦姚,與沈青嵐有六七分相似,只是性子太柔。捧著茶水,淺抿了一口,目光落在她的腹部上,心想著那件事兒莫要告訴了她,若是在府中動了胎氣,有個好歹,沈將軍那倔驢,怕是要鬧得不安生。
“坐。”韓老夫人指著繡墩。
秦姚面上高貴端莊,心內卻局促不安,心底雖然放下了,可終究是怕面對旁人的指點。見韓老夫人眸子裡並沒有異樣的神色,便松了口氣。方一坐下,來了不少人,陸陸續續的來賀壽。秦姚見人太多,也就沒有多留,走出了正屋,打算去找個亭子坐下。
亭子是湖心亭,建在水中央,輕紗飛舞,並不能遮風。她的月份小,萬萬是不能受涼。索性在一旁的回廊靠在倚欄坐下。
幾個貴女,一見到秦姚,面色微變,匆匆的起身離開。
秦姚面無表情,只希望早些開宴,好去看看嵐兒。
“這是……嵐兒的母親麼?”這時,一道和善的嗓音在秦姚耳旁響起。
秦姚抬眸,便見眼前一襲金紅色錦裙的貴夫人,頭上綴滿珠翠,雍容華貴。一雙細長的眸子裡蘊含著笑意,溫和的看著她。
秦姚頷首名義或的看著她:“這位夫人如何稱呼?”
“我是嵐兒的姑母,當初在燕北,關系極好。這孩子此番進京,卻是沒有來薛府看望我。”齊蟬熱忱的坐在秦姚的身旁,打量著秦姚的穿著,都是極精細。身上的料子是醉仙顏,比她的名貴許多。
“我曾聽嵐兒提過你。”秦姚微微淺笑,不過份熱絡,也不至於太疏遠。
齊蟬撫了撫鬢角的發,優雅的笑道:“當初太忙,來去匆匆,便也沒有去拜訪你。如今都在京中,日後便時常聯絡。”說到這裡,齊蟬無奈的歎口氣:“想來嵐兒與我有一些個誤會,才會如此待我。當初齊家二老太爺要升遷,需要銀子打點,我想著他們力所能及,便讓嵐兒出手相助。她說暫且想想,銀子太大,怕拿不出來。後來不知是誰與她嚼了舌根,怕我這做姑母的貪墨了她的銀子,以至於嵐兒新婚中,便親自將銀子送到京都來。”
秦姚抿緊了唇,若當真如她所說,便是嵐兒做的過份。可嵐兒是從她肚子裡爬出來,性子如何,她做娘的自是明白。
“嵐兒只是不想麻煩了親家,她當初進京,與我說過的。楓兒那孩子身體不好,京都的生意出了點事兒,她便到了京都,順道將銀子給帶來了。當初我還想著,親家在京都,就囑托你管理。怎奈親家不曾做過生意,定然要請人做,豈不是讓你欠了人情?這樣一來,倒不如她替楓兒進京。”秦姚面不紅心不跳的說道,有些事不能挑破,你便要原過去,堵住她的嘴,還要挑不出錯來。
齊蟬一噎,沒料到看著柔柔弱弱,牙尖嘴利得很!如此沒挑出沈青嵐的刺,還得感激了沈青嵐的深明大義。
臉上的笑容有些掛不住,訕笑道:“倒是我誤會她了。”折疊著手中的絲帕,笑道:“趕明兒我要去給她道歉。”
“你是長輩,她一個晚輩承你的道歉,哪能說得過去?旁人定然會對嵐兒指點。”秦姚可算看明白了,壓根就沒有安好心,處處說話留陷阱。一不留神,嵐兒的名聲便被她給毀了。想到此,臉微沉:“時辰不早了,快要開宴,我先走一步。”
齊蟬也緊跟著起身,笑道:“順路,便一道吧。”說罷,起了一個話頭:“當初齊二老爺升官,嵐兒給了幾萬兩銀子,也算是大手筆。齊府無人不說她的好話,老夫人最是喜愛她,在外頭處處維護。”頓了頓,睨了眼秦姚,見她面無表情,繼續說道:“我女兒也送進了宮,宮裡來了話,要升妃嬪。我當初送她進去,花了不少的勁,用了大把的銀子,幸好她也算掙臉面,這一批秀女,她是競升最快的。可我手頭缺打點的銀子,這幾日急的睡不著覺。畢竟她在宮中有出息,我們薛府、齊府也是光耀了門楣,在宮裡頭出了什麼事兒,也算是有個幫襯的。”
秦姚聽出了她話中的暗示,先拿齊老爺為引,給了銀子,便得到了庇護。她的女兒在宮中,嵐兒給了銀子,定然在宮中日後也會幫襯。
“親家可以讓齊府出銀子。”秦姚笑著說道,她也不怕得罪了齊蟬。她這般作踐她的女兒,還想惙攛著她去嵐兒面前哄銀子,哪有這等好事?
齊蟬面色一僵,齊老夫人的銀子,早早的掏空了,哪裡還有?如今,在燕北日子也極難過。
“聽聞太後過兩日要宣嵐兒進宮。”齊蟬意味深長的說道,太後壽辰,沈青嵐可不得太後喜愛,如今又有身孕,稍稍一個刁難……
秦姚有些動搖了,在外邊他們有權勢,可宮裡頭沒有人。若是有個好歹,她女兒位階雖低,多少也能起到作用。
見她有絲松動,齊蟬下一記猛藥:“方才我聽聞嵐兒病倒了,太醫說極其嚴重,一個月不能下床。懿旨不能違抗……我女兒雖不是個機靈的,卻極受太後喜愛。”
秦姚心下一動,斂去了心神,笑道:“楓兒應當有法子。”
見她油鹽不進,齊蟬也動了怒。看到前頭的一幕,並沒有提醒秦姚。
秦姚繞個彎,便瞧見一條盤旋在草叢裡,豎著扁扁的三角腦袋,吐著蛇信子的毒蛇。嚇得面色慘白,啊的尖叫一聲!
下意識的朝後退去。
毒蛇似乎受到了驚嚇,見秦姚一動,張著嘴,露出尖利的毒牙,朝秦姚咬去。
齊蟬卻快速的撲了過來,擋在了秦姚的身前,毒蛇咬上了齊蟬的右腿,當即便倒下了!
秦姚驚魂未定,雙腿微微發顫,不曾料到這花園子裡,會出現毒蛇。看到齊蟬替她擋了毒蛇,一時呆楞住,回不過神來。
她分不清楚這毒蛇是被人放進來的,還是自己爬進來的。當時她是懷疑齊蟬放得,可若是她放得毒蛇,為何要救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