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魂兩世?
沈青嵐霎時臉色煞白,第一反應,就是看向齊景楓,他面色如常,並沒有因此而變色。
她從來沒有想過,除了智空大師之外,還有人能看出她是重活的人。而這個人,在她最顧忌的人面前,將她心底深處不可告人之事,暴曬在眾人眼前,令她淬不及防,招架不住。
重生本就玄乎其玄,匪夷所思。即使他們不將她當成妖孽,可她卻怕齊景楓想起夢境中是真切發生的事。
害怕他得知後,誤解她對他的好與愛,全都是彌補。
興許最開始之初,她對他是懷揣著報恩、彌補之心,可之後的相處,她深愛上他。這樣一個傾心為你,他的溫柔只給予你一人,怎麼能不心動?
齊景楓微愣後,便極淺的笑出聲,他不信奉鬼神之說。慕容家雖然能看人前世今生,卻是只看有緣人,那便是他們命定守護之人。倘若要看穿守護之人的前世亦或是今後的命運,必定是要夭壽!而他們的性命卻是不超過二十五歲,如此短暫的生命,他們珍惜來不及,為何會浪費在窺人前世今生上?
如今,慕容清雲年方十八,他的壽命只有七年。
沈青嵐只是一個普通的女子,怎得會與隱世家族有關聯?何況是慕容清雲的有緣人!
“不相信?當我故弄玄虛糊弄你?”慕容清雲看著沈青嵐大變的臉色,眼底閃過一抹興味,呵呵的笑道:“當真是騙你!”目光在沈青嵐的臉上流轉,意味難明。
沈青嵐後背沁出了冷汗,他的話一出口,便渾身松懈了下來。松開握成拳頭的掌心,上面布滿了四個月牙印。
心底對慕容清雲有了一絲防備,他的身上透著危險的氣息。她知道慕容清雲沒有騙人,留在他的身旁,指不定哪日發瘋,便洩露了出來。
“我們走,不治了!”沈青嵐轉眸看向齊景楓,眼底深處有著一絲的哀求。與慕容清雲在一起,她只覺得胸口悶得喘不出氣來。
齊景楓面色如常,輕輕擁著沈青嵐,眼底閃過一抹極快,沈青嵐看不懂的神色,低沉的說道:“我們治好再回去。”這是第一次,齊景楓沒有應承沈青嵐的話。
沈青嵐眼底閃過不安,她知道攸關她的性命之事,齊景楓斷然不會任她胡來。
可……
清冷的目光看向慕容清雲,他咧開艷紅如血的唇,笑得極為妖異。心下霎時惴惴不安,想要掉頭就走,可一想到齊景楓為她勞心費神,掙扎了許久,點了點頭。
要知道,終歸會知道,阻止不了。若不知道,即使你想盡一切方法想令對方知曉,但總有變故讓你無法開口。
慕容清雲挑眉,摸著下巴思量,豎著兩根手指道:“第二個條件,我要帶她回隱族。”
“不行!”齊景楓沒有絲毫猶豫的拒絕,什麼要求他都能答應,唯獨這一個不行!上一次新婚之初,她與他分離短短一月,便是相思刻骨,哪裡能再次分離?
慕容清雲臉色黑沉,冷哼了一聲,甩袖道:“打出去,立即給爺打出去!”
沈青嵐抿緊了唇,對自己的身體,她也沒有底。為了讓他心安留下來,可是離開他跟慕容清雲走,她寧願回去,誰知道慕容清雲能不能治好她?
若是治不好,豈不是白白浪費了與齊景楓好好相處的幾個月?
她已經受過分離的相思之苦,思念的滋味如同蔓草在心底滋長蔓延,無法控制。如今她有身孕在身,想要生產時,他就守在身旁,怎得捨得離開?牽著齊景楓的手,轉身朝外走。
慕容清雲摸著橫陳在玉床的美人手臂上細膩的肌膚,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前世活了二十年,今日若踏出這個大門,即使平安生下孩子,你的壽數依舊是二十歲。”
沈青嵐聽到他說出二十歲,頗有些咬牙切齒的意味。不禁心中起疑,她活二十歲,與他有何關聯?為何要動怒?
齊景楓緊了緊手指,他不敢賭。這個宅子有些詭異,他一進來,腦子便開始一陣刺痛,隨後便恢復如常,但是夢境中的事情,格外的清晰起來。一幕一幕,走馬觀花。
“嵐兒……”齊景楓忽略腦中那一幕幕的畫面,輕笑道:“有我在。”
慕容清雲深深看了齊景楓一眼,住在他的大宅中,他倒要瞧瞧齊景楓的心性有多堅韌不摧,能一直克制著前一世的夢魘。
一個轉身,背對著二人,慵懶的說道:“最後一個沒有想好,日後再說。梁廣,將人帶下去。”
沈青嵐看了慕容清雲一眼,他最後那一眼,透著詭異。
齊景楓斂去了眸子深處那翻湧的浪潮,抱著沈青嵐離開,就這樣在玉女峰住下來。
轉眼間,冬去春來,萬物復蘇。
在慕容清雲的調理下,沈青嵐的肚子大的如同吹了氣的氣球,人也跟著辛苦了起來。雙腿水腫,走路稍遠一些,大腿根就會針扎一般的抽痛。
慕容清雲的神色也逐漸凝重起來,建議齊景楓每日帶著她去泡溫泉半個時辰,活絡她的血液。
齊景楓抱著沈青嵐浸泡在溫泉中,替她梳洗著青絲。如今已經九個月了,肚子大得她看不見自己的腳。
“肚子這般大,會不會有兩個孩子?”沈青嵐笑了起來,幻想著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孩子,所有的苦累都煙消雲散,溢滿著幸福。
齊景楓看著手中脫落的大把頭發,手指微微發顫,一言不發的悄悄卷起來,藏進了濕濡的懷中。替她整理好,擦拭干,隨後用頭巾包裹住。溫柔的說道:“一個就夠了。”
沈青嵐笑而不語,齊景楓曾經說過要生三個小孩,如今要一個是怕她身子受不住。忽而,想到了什麼,溫軟的問道:“有沒有掉發?”幾個月前,她自己梳一次之後,發現掉了,後來紅玉給她梳發,一直干淨,只有少數的幾根。不知道後面有沒有嚴重!
“有。”齊景楓抱著她出來,特地裁制的寬大毛巾包裹住她,擦掉了她身上的水珠,為她穿上裘衣,緩緩的說道:“只有幾根了,慕容清雲說是正常的。”
“真的?”沈青嵐狐疑的看著齊景楓,他目光含笑,並沒有擔憂的神色,松了一口氣,若是掉發嚴重,他應該鎮定不了。
沈青嵐戳了戳頭上的頭巾,情緒不高的說道:“能不能不帶頭巾,一點兒也不舒服。”
齊景楓抓著她的手,歎息道:“你的頭不能受涼,聽話。生了孩子後,我們再摘掉。”
沈青嵐一瞬不瞬的看著齊景楓,他的眸子沉靜如水,無波無瀾,並沒有任何的情緒波動。沈青嵐放棄的收回視線,她始終是看不透他的心思。
罷了罷了!
回到屋子裡,一陣暖氣襲來,沈青嵐舒服的瞇著眼,慵懶的如一只高貴的貓。蜷縮在齊景楓的懷中,沉沉的睡了過去。
長福突兀的出現在屋子裡,語氣帶著幾分凝重:“世子爺,京都局勢緊張,皇後逐漸掌控了朝政。睿王的聲望漸高,壓過了逍遙王。”頓了頓,看著裡頭安睡的沈青嵐,愁眉不展道:“倘若等世子妃生產回京,怕是一切都遲了。”
“日後再說。”齊景楓擺了擺手,京都誰做皇帝與他無關。他如今的使命,便是守護妻兒。
“世子爺……”長福不能理解,那以前所做的事情,豈不是白費了功夫?他想說世子妃留在這裡很安全,世子爺可以暫時回京主持大局,等世子妃真正生產的時候,再來玉女峰!
可他也是有愛人,若是陸姍面臨著世子妃如今的狀況,又是臨盆之際,他萬萬也是走不開。
後面半截話,便哽在喉中,再難以說出。
齊景楓望著窗外的夜色,烏沉沉的,似一塊化不開的濃墨,似乎隨時都要墜落了下來。
“鳳鳴呢?沒有聯系上?”齊景楓眉頭緊鎖,眉宇間染著濃濃的疲倦。火焰令給了宮陌鑰,許多事情,他做起來不如往日那般順心。
長福垂了頭,他是火焰樓的人,對世子爺將火焰令輕易的讓出去,心中難以置信。可若是那事關世子妃,又覺得理所當然。這些勢力對世子爺是背負,亦是可有可無。可世子妃已經融入他的骨血,長進他的肉裡,不可分割。
“鳳公子已經出了東月國,與沈將軍一同回國。大約世子妃臨產之前,會抵達京都。只是鳳公子身旁跟著東月國的三王爺,皇後也已經得知了消息,暗中部署,阻止鳳公子進京。我們,是否要相助?”長福蹙眉道,鳳公子身邊沒有什麼人手,主要的是東月國的三王爺,是個大麻煩!
齊景楓嘴角上揚,這是難得的好消息。
“全力護送二人進京!”齊景楓看著晃蕩的枝椏上,抽出的嫩綠芽葉,目光深邃似海,清冷的面龐隱匿在黑暗中,讓人看不清他的神色,更顯高深莫測。
翌日,沈青嵐肚尖上*的,難受得醒了過來。身邊已經空了,微微一愣。至從到了玉女峰,齊景楓便守著她醒來,為她梳妝。
“陸姍,陸姍?”沈青嵐掀被下床,呼喚著陸姍,回應的是一室的清冷。
微微蹙眉,摸著已經松散的頭巾,拆散了下來,一打開頭巾,青絲飄落在地上。光可鑒人的玉石地板上,顯得格外的刺目。
沈青嵐伸手摸著頭發,手指上脫落了幾根。目光一暗,纖細的手指上纏繞著幾根黑絲,顯得白細的手指更加蒼白。
心中的不安,如蔓草一般,在心底滋長蔓延。隱隱間似乎明白了什麼,為何突然間,齊景楓給她帶頭巾,屋子裡沒有放銅鏡。每日清晨,換下的頭巾從來都是他在處理。
臉色越發白了幾分,腳步有些凌亂的朝門口走去。門前不遠處有一個池塘,沈青嵐抱著肚子,踉蹌的走到池塘邊,看著池塘裡倒影,心底似有一座高山坍塌,眼底陣陣的發黑,看怪物一樣的看著池塘裡的人。
一頭濃密光滑如綢的墨發,如今脫落的稀少。稀疏的在春風中飄拂,隱隱能看見頭皮。如秋風中的落葉,渾身止不住的發顫,幾乎要崩潰。
她知曉開始落發,但是不知道這麼嚴重。
而她成日裡,以這樣的容顏,面對著齊景楓。
靠在身後的柳樹上,支撐著她發軟的雙腿。伸手抓一下頭發,便有幾根脫落下來,看著掌心的落發,沈青嵐怔怔的出神。
“你這命本該就是偷來的,能活這一年,彌補你前世的那些錯誤,已是大幸!人啊,就是這麼的不知足,得到了原本該是仰望的東西,內心的*便會膨脹,無法滿足。如今,嘗到幸福的滋味,不捨得離去了?”慕容清雲不知何時,出現在沈青嵐的身旁。看著她不如初見時驚艷的容顏,心中倒是佩服著齊景楓,能瞞她這麼久。
沈青嵐清冷的看了慕容清雲一眼,扔下手中的落發,拿著頭巾,一圈一圈的包裹在頭上,隨即在腦後打結。
沒有露出一絲破綻後,適才朝屋子裡走去:“你又怎得甘心?”
慕容清雲臉色微變,他是不甘心!為何要身負使命?生下來,自懂事起,便在細數著生命的時日!若百年歸壽,他的壽命便只有四分之一,正值年華,叫他如何甘心?
渾身散發著濃郁的黑氣,周遭的草木轉瞬便枯萎。
“正因不甘,我適才要逆天而為!”慕容清雲冷冷的看著沈青嵐,漆黑的瞳仁,透著異樣的光芒。呵呵輕笑了幾聲,別有深意道:“好好活著!”便轉身離開。
沈青嵐覺得慕容清雲看著她的眼神都透著古怪,情緒不定,令人琢磨不透。
嘴角露出一抹苦笑,好好活著,她最渴望好好活著!
日頭高照,今日難得的出現了暖陽。齊景楓晌午才回來,帶回了兩個鬼面具。擱置在桌子上,看著沈青嵐頭上沒有換下去的頭巾,眉心微動,笑著說道:“今日玉女峰下的小鎮上,舉辦著面具節,咱們去散散心?”
沈青嵐頷首:“好,許久都不曾出去了。”
“陸姍不在?”齊景楓詢問道:“早膳沒有人端來?”目光若有似無的落在她的頭巾上,看著她日益掉發嚴重,饒是他再鎮定,也會心慌害怕。不想讓她知曉,是怕她與他一同承擔著恐懼。
沈青嵐眸光微閃,她竟不知他能鎮定如斯,若不是今兒個出現了意外,恐怕她真的給騙到生產後。知曉他的用意,對他又怒又心疼、心酸。
“陸姍伺候我用完膳才下山。”
齊景楓點頭,變戲法似的,拿出兩個小瓷人,一個女娃娃頭上綁著兩個羊角辮,臉蛋兒緋紅,一雙眼睛如彎月,笑意濃濃,穿著新娘子裝。一個男娃,帶著新郎官的帽子與喜服,一臉笑意。
沈青嵐看著桌上的一對小瓷人,挑眉看向齊景楓。“這小瓷人真別致,你怎得有這愛好了?”只是,為何穿著喜服?
“你不喜歡?”齊景楓眉宇間蘊著一抹溫柔的笑意:“待會你便知曉了,看著她,像極了你新婚時的模樣。明明緊張極了,卻又故作大膽的教我挑喜帕。”伸手擦拭掉她臉上沾染的一點兒脂粉,目光深邃,卻又有股掩不住的笑意流瀉而出:“你是我見過最不矜持的新娘子。”
沈青嵐似乎也在緬懷著過去,眉眼溫柔,目光有些恍惚,那時當真心裡緊張極了,害怕他也是與她一樣重生的,扔下如意稱走人。
“你見過許多新娘子?如今揭我老底,是嫌棄了不成?”沈青嵐故意板著臉,唬著齊景楓。
齊景楓笑道:“只見過一個呆傻的女子。”說話間,齊景楓臉色有些不自在,看了眼門口,拿著一個小幕布放在桌子上。將兩個小瓷人放在幕布後,將新娘子的小瓷人馱在新郎背後,沈青嵐看著如同皮影戲兒一般,眼底有著疑惑。
就在這時,傳來一陣說唱的歌聲:“都說俺老豬……肥又胖,肚皮大呀,耳朵大!又呀有福相!”
沈青嵐一愣,耳邊似乎有一聲極輕的聲音‘喜歡來不及,怎得會嫌棄。’心神一動,抬眼看去。兩人默默相望,眸子裡情意深深。在他的瞳孔中,似乎看見了容顏明艷的沈青嵐,看到了被他嬌寵在手心的沈青嵐,看到了幸福微笑,情深意濃的沈青嵐。
顛沛流離了一世,算計了半生,只有他始終默默的堅守在她的身旁。
他弄些巧心思逗她開心,她又怎能拂了他的好意?看著齊景楓將小瓷人馱著新娘子,走的極為輕巧歡樂,似乎還挺著肚皮兒,配合著方才的歌詞,自有一股子樂趣兒。嘴角微微上揚,流露出一抹笑意。
“若方才那小娘子是我,這小郎君可是夫君?”沈青嵐斂去了心思,看著眼前清雋秀美的男子,清冷的燭光映在他的身上,暗紋衣裳似有水光流動,映襯得他風姿卓絕。
聯想著方才的詞兒,與他相重疊,樂不可支。
齊景楓白玉般的面頰,染著一抹紅光,微微別開臉,沒有理會她。
“老豬俺今天喜洋洋,背著俺的新媳婦,一邊走,一邊唱。出了高老莊,一路好風光。叫聲娘子,聽俺把話講,你比俺有份量,像座山壓身上。老豬俺累得汗直淌,腿發抖來直搖晃。倒在大路上!”
唱到此處,原本歡樂的兩個小瓷人,顫抖著倒了下去。
“哎呀!夫君摔著可疼?”沈青嵐蹙著眉頭,眼底是藏不住的笑意,戲謔的看著齊景楓。
齊景楓手一頓,故作淒然的說道:“夫人這般取笑,方才的小娘子可知曉?”
沈青嵐啞然,一時尋不到話頭。忽而又聽到歌聲:“娘子咧嘴笑呀,對俺現本相,是那猴頭裝,俺老豬俺老豬背媳婦現了丑相喲~”
幕布突然被撤去,桌子上原本的女娃兒,變成了頭戴著金箍,毛頭毛臉的猴兒,另一個男娃兒卻是長著個豬鼻子,扇子一樣的大耳,腆著大肚子,一襲黑衫敞開,肩頭扛著個耙子。
沈青嵐看著這個這一幕,便撲哧笑出聲來。
“你從哪裡買的?真有趣。”沈青嵐拿著豬八戒的小瓷人,眼底堆積著笑意,覺得這詞曲怪有趣的。將豬八戒放在齊景楓臉龐比劃著,眼中意味深長。
齊景楓隨手將毛猴放在手心,看了沈青嵐一眼,而後說道:“果真是像,一樣的調皮!”這是今日下山辦事,聽到山腳下有人在唱,覺得有意思。便讓長福學唱,他便做皮影,讓她開心一下。
沈青嵐眉頭微擰,搓著臉頰,瞪眼道:“你才是小潑猴。”
齊景楓笑而不語,眼中意味不言而喻。
沈青嵐氣鼓鼓的橫了他一眼,擺弄了幾下,愈覺得極為的小巧別致,眼睛晶亮:“還有麼?”
“山下,待會帶你一同去瞧瞧。”齊景楓見她笑了,清峭冷峻的臉上線條柔和了起來。
沈青嵐嗯了一聲,翻轉著小瓷人,底端有著一個字,仔細一看,一個寶字。沈青嵐緩緩的放下了小瓷人,眼底閃過一抹笑意,也只有她才能想到這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而窗外,長福一臉視死如歸的梗在脖子唱完,便看到陸姍雙手環胸,嘴角抽了抽,冷眼看著他。
長福一怔,傻眼了!不是說陸姍下山了?怎得在這?且見到他的一副慫樣兒?
“呃……咱兩背一個?”長福抓著後腦勺,木訥的說道。
陸姍冷著臉轉身,朝屋子裡走去。嘴角不可抑止的上揚,露出一抹淺顯而不易見的笑容。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齊景楓抱著沈青嵐下山,之前擺賣的那些小瓷人的商販,已經不見了蹤影。沈青嵐眼底有著失落,可心裡還是歡喜的,寶兒是刻意借此給她報平安。如此的謹慎,怕是有人在尋他們。只能在心中祝他們安好!
兩人坐著馬車,緩緩的朝小鎮出發。
馬車上,沈青嵐擺弄著鼓著雙眼,張大嘴,露出兩顆獠牙的青面臉譜。朝自個的臉上一戴:“若是走散了,你能找到我麼?”
“不會。”齊景楓左手輕捋著右手的雲袖,斟茶燙杯,動作優雅流暢,行雲流水,自有一股風流之態。
沈青嵐的目光落在他的手上,看著修長細白的手上有兩道淺顯的傷痕。按住他的手,指腹摩挲著手背上的傷痕:“怎麼弄得?”
“惹急了一只小野貓。”齊景楓淡雅的笑了一下,反手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圓潤如粉貝的指甲:“該修剪了。”
“回去再剪。”沈青嵐拿著藥膏,給他手背的傷痕塗抹著,眼底有著歉意。
齊景楓淡淡看了眼手背,眼底閃過一抹奇異的光彩。
二人下了馬車,小鎮上的氛圍極好,燈火通明。每個人臉上都帶著臉譜,除了從衣裳分辨外,根本不知誰是誰!
沈青嵐看著人頭攢動的街道,緊緊的抓著齊景楓的手臂,一手護著肚子,為難的說道:“會不會擠著肚子?”
齊景楓也沒有料到會有如此多的人,讓長福走在前面,陸姍走在她的左邊,齊景楓站在右邊護著她,這樣就避免了人擠住了她的肚子。
沈青嵐沒有參加過氣氛熱鬧的節日,臉上始終帶著笑意。東摸摸,西看看一些精致的東西。
兩人走到一處黑屋子前,裡面是鬼屋。
沈青嵐停下腳步,感覺後背被人撞了一下,一陣刺痛。伸手去揉著後背,轉頭間,發現她被人流擠走了,慌張的四處張望,忽而手腕一緊,被人帶到了身前。
沈青嵐看著他一襲月白的錦袍,腰間掛著玉玦。是齊景楓的裝扮,心中稍稍安定。伸手抱著他的手臂,正待開口,聞到一絲幽冷的香氣。猛然推開他:“你是誰?”
月白錦袍的男子,突然拿著一件斗篷披在沈青嵐的肩上,耳邊傳來一陣噓的聲音:“別說話,這是面具節的習俗,到了最後的一個環節時,要玩找人的活動。”
“慕容清雲?”沈青嵐摘掉臉譜,這才看到他腰間掛滿了錢袋子,嘴角抖了抖:“這都是你偷來的?”
慕容清雲臉色一沉,不耐煩的說道:“怎得說話?爺這是拿!”
沈青嵐有種奇怪的想法,這位爺來面具節,就是因為人多,拿錢袋子過癮。
“你拿別人的錢袋子做什麼?”特地開個黑店,為的是順手牽羊。可他的家境底蘊深厚,並不缺銀子。
慕容清雲也嚴肅了起來,認真的思考了一下,一本正經的說道:“當人活到一種境界,就會升華。在乎的不是手段亦或是為了某種目地而做一件事,為的只是享受這個過程帶來的歡樂。”
“你不快樂?”沈青嵐挑眉。
慕容清雲摸著下巴,圍著沈青嵐轉了幾圈,呵呵笑道:“悟性極高。可惜還是領悟不到其中的精髓!”拍了拍沈青嵐的肩膀。
沈青嵐斜睨了他一眼,從懷中掏出一個萬花筒,拉下線頭,一朵奼紫嫣紅的煙火在上空綻放。
慕容清雲面色一變,抱著沈青嵐閃身消失在人潮中。齊景楓到了方才他們所在的位置,順著他們離開的方向追過去。
慕容清雲見齊景楓追來,正好鬼王坐著黑轎子走來。帶著沈青嵐閃身到了轎子裡,寬敞的轎子裡,坐著一位穿著黑衣打扮成鬼王模樣的年輕男子。
沈青嵐一眼看去,只覺得此人極為眼熟,再次望去,不待開口,只聽到他出聲喚道:“嵐兒?”
沈青嵐感覺到慕容清雲身子一僵,隨即便是爆發出怒吼:“呆子?你怎得死在這裡來了?我的銀子呢?”
納蘭卿木訥的說道:“給人了。”
慕容清雲氣急敗壞的說道:“你要施善,拿你納蘭家的銀子去,為何將我的銀子偷走?”
“被你偷光了。”納蘭卿一本正經的說道。
慕容清雲只覺得氣血朝頭上湧來,險些抵不住,吐他一臉血。他只是在少不更事,蹣跚學步的時候,拿了納蘭卿五兩紋銀。這十多年來,納蘭卿從他拿走不下五萬兩!
深吸了一口氣,隱忍下心頭的怒火,咬牙切齒的說道:“明日你給我在山腳下接診,何時還清我五萬兩,何時放你走。”
“好。”
慕容清雲狐疑的看著納蘭卿,往日讓他留下來,他施毒,納蘭卿解毒,給他賺銀子,好說歹說方法用盡,這個死呆子就是不樂意,如今怎得這般痛快答應了?
“我不答應,你會給我住在玉女峰?”納蘭卿看著沈青嵐,目光清幽,含著淡淡的淺笑。
慕容清雲目光在他與沈青嵐之間,來回穿梭,似乎隱隱發現了什麼,又仿佛什麼也沒有。冷哼一聲:“別忘了你出谷的目地!”
納蘭卿目光一暗,衣襟一緊,被慕容清雲提著出了轎子。慕容清雲看到在前方找尋的齊景楓,面色一凜,來不及藏起來,納蘭卿開口道:“燕王世子,我們在這裡。”
慕容清雲額角青筋跳動,想要松手摔死這呆瓜!
齊景楓身形一晃,便落在了他們跟前,看了一眼周遭,冷聲道:“嵐兒呢?”
沈青嵐?
慕容清雲回頭看,哪裡有沈青嵐的身影?
“糟了!忘記將她提出來了!在鬼王轎中!”
齊景楓面色一變,鬼王是由小鎮的村民選出來,送到鬼王廟供奉鬼王。而鬼王廟的出口,只有明年的面具節,才會開放一次。
而沈青嵐在思索著慕容清雲的話,便看到慕容清雲提著納蘭卿掠出轎子,伸手要抓住慕容清雲,卻已是來不及。
掀開簾子,看著許多人擁簇著轎子,沈青嵐想要下轎子。
忽而,轎子被高高的拋起,隨後落下。沈青嵐肚子撞在轎子上,一陣緊縮的痛。一手抱著肚子,一手緊緊的抓著轎子的窗戶,免得被搖晃得跌落在地上。
若是滾下去,毫不懷疑,她會被踩死!
肚子一下一下緊縮得痛,沈青嵐全身蜷縮著,渾身沁出了冷汗。緊緊的咬著唇,才不至於讓呻吟聲溢出口。
齊景楓在外面追隨著黑轎子過來,在岔路口,四頂轎子匯聚,打亂了順序。齊景楓目光凌厲,已經分辨不出哪一頂是方才沈青嵐坐的轎子。想到她身子虛弱,挺著大肚子,一個人在轎中,一陣心悸。
慕容清雲也是神態嚴肅,對齊景楓說道:“我們去鬼王廟守著。”
齊景楓看著人潮湧動,根本就不好尋人,沉吟了一番,幾人一道掠去了鬼王廟。
等了半晌,鬼王廟依舊冷冷清清,只有幾個人在燒著紙錢,並沒有預料中的黑轎子抬來。
齊景楓隱隱意識到不對,詢問著一旁的婆子:“阿婆,鬼王轎子為何還不過來?”
阿婆看著幾人的打扮,慈祥的笑道:“今年小鎮上發生了許多的怪事,村民們認為是鬼王之怒,今年的面具節,便選了一個晦氣的人,敬獻鬼王。現在恐怕已經到了河邊,你們若想看熱鬧便趕緊去。晚了,興許轎子已經祭祀了!”
齊景楓面色一變,匆匆趕去了河邊。
四頂轎子已經分別放在河中的小舟上,慢慢的飄離岸邊。齊景楓心頭一緊,快速的略向小舟上,掀開轎子尋找著沈青嵐。
村民們見到有人冒犯他們祭祀鬼王的‘貢品’,全都大怒了起來。“射箭!”
有人已經拿著弓箭,對著齊景楓射去。齊景楓心一沉,若是射偏了,射到轎子上,射中了沈青嵐如何是好?
沒有等他多想,其中一頂轎子已經開始下沉。
齊景楓的身影如閃電般飛掠至轎子旁,看著裡面是貢品,並沒有人,臉一沉,足尖一點,踏向另外一頂轎子。
沒有!
四頂轎子,全都沒有!
齊景楓渾身散發著森冷的氣息,眸子裡凝結了寒冰。看著同樣在河心飛轉的慕容清雲與納蘭卿,一條銀絲卷向慕容清雲的脖子:“你祈禱著嵐兒無事!”銀絲一抽,慕容清雲的脖子上出現了一條血痕。
慕容清雲伸手撫摸著脖頸,一抹殷紅在指尖,似一朵綻放的暗梅。伸舌舔了一下,慕容清雲手結印,納蘭卿指尖銀針飛射而來扎刺在慕容清雲的手心,吃痛的瞪著納蘭卿:“呆子,你就不擔心沈青嵐?”
“本來就是個短命鬼,命節省著用。”納蘭卿清雅的說道,便飛身上岸。
慕容清雲蹙緊了眉頭,果然是個呆子,命怎麼能省著點用?今日他不想活了,先死上一回,後日可以活過來繼續用?
——
被幾人焦頭爛額尋找的沈青嵐的轎子,在岔路口,被人偷偷換走了。
幾個帶著臉譜的人,將黑轎子抬到了僻靜的巷中,小巷中安靜的只聽到呼吸聲。沈青嵐忍耐不住的呻吟聲,溢出了轎中,傳到抬著轎子的幾人耳中。
背脊一直,其中一人詢問道:“裡面是納蘭卿?”
“怎麼聽著是女人的聲音?”另外一個也覺得可疑,他們明明將人偷偷換出來了,難道弄錯了?
“看看不就得了?”其中一個黑衣人,掀開轎簾,看到轎中滿臉痛苦之色,緊緊蜷縮成一團的沈青嵐時,嚇了一大跳。
沈青嵐臉上帶著青牙面具,肚子高高的突起,頭巾已經掉落了下來,散落著稀疏的頭發,一雙鳳眸泛著幽光。
當真像極了厲鬼!
“老……老大,怎怎……怎麼辦?”真的抓錯人了。
“走!”甩下簾子,腳步凌亂的匆匆逃跑了。
沈青嵐痛得神志開始模糊起來,她還沒有到慕容清雲算的日子,這是撞到肚子,提前發作了。肚子開始就是一陣翻湧的絞痛,一波一波的傳來。
渾身的力氣,已經漸漸的流失了。
虛弱的抬手想要拿萬花筒,卻發現被慕容清雲拿走了。沈青嵐眼底有著絕望,這空寂的小巷中怎得會有人來?即使有人來,若是齊景楓沒有尋到她,她也是只有死路一條了。
喘了幾口粗氣,沈青嵐蒼白的唇裡溢出一聲細微的話語:“齊景楓,你怎麼還沒有來。”我要支撐不住了。
齊景楓在延綿不絕的屋脊上來回飛走,只要看到有黑轎子,便會下去查找一番。
心裡莫名的發慌,似乎有什麼事情發生。
而讓他重視的事情,也只有沈青嵐了!
轎子被換走,很難想象她遇見了什麼人,如今面臨著怎麼樣的境地。
忽而,就在他急紅雙眼的時候,看到僻靜的小巷中,靜靜的停著一座黑轎子。齊景楓腳下生風的掠來,掀開轎子,眼睛通紅的看到這一幕場景。
沈青嵐痛的渾身發抖,牙齒打顫,神智已經不清明。臉上的面具已經滑落在地上,面色慘白,黑色的發絲被汗水浸濕,沾粘在臉頰上,嘴裡斷斷續續的說著:“齊景楓……你怎麼……還沒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