胎盤沒有剝落,血便會止不住,一直在流,直到體內的血液流盡。
眾人面色大變,全都將希望寄托在慕容清雲身上。
齊景楓看著源源不斷的鮮血流出,面色發白,薄唇抿成一線,看向慕容清雲。
慕容清雲得償所願的看著齊景楓變了臉色,心滿意足的讓人將被子蓋好,繞出屏風,摸著沈青嵐的肚子,不出意外,還有一個小東西在裡頭。
這段時日來,都是他給沈青嵐把脈,調養,自然知曉胎盤沒有落下的原因。原本是要給齊景楓制造驚嚇,刻意封住了她的脈象,而且兩個孩子的位置極為奇怪,似乎是一個孩子倦縮著抱著另外一個,所以摸著就像是一個孩子,適才女醫與穩婆沒有摸出是兩個。
“急什麼,亂嚷嚷。裡頭還有一個,胎盤怎得會剝落?”慕容清雲吩咐著女醫,按照他的法子施針。沈青嵐已經沒有了力氣,叮囑齊景楓:“給她灌輸內勁,莫要睡過去了!”
齊景楓在聽聞肚子裡還有一個時,並沒有驚喜,而是驚嚇。看著她唇色卡白,虛弱的躺在他懷中,心疼不已。
可到了這個地步,不是說終止不生,便可以的。抱著她的手臂,收緊了幾分。
沈青嵐笑了笑,冰涼的手撫著他的面頰:“別擔心!我和孩子……會好好的。”強壓下心底的懼意,安撫著齊景楓。
齊景楓抱緊了她,嗓音沙啞哽咽的說道:“嵐兒,咱們回燕北。”一定要堅持下去,就算為了孩子。
沈青嵐知道他這句話的意思,放棄了一切,陪著她回燕北,過著與世無爭的安定生活。
可是,顯然不能。
但是有他這句話,沈青嵐心中是感動的,之後卻是一片淒涼,她渾身的熱氣,在漸漸的抽離。
陷入了一片混沌中,似乎看到她穿著一件月白的紗裙,*著腳在奔跑,淋漓了一地的鮮血。肚子越來越痛,她想要停下來,可那無盡的黑暗,令她害怕。不斷的加快腳步,朝那一束光線中走去。
模糊間,似乎聽到他驚慌失措的呼喚聲,緊緊的想要抓住那一團光束,卻在指尖觸碰上的瞬間,似乎有東西從肚子裡滑落了出來,被一股巨大的吸力,吸引著墜落了無盡的黑暗中。
——
陽光明媚,微涼的清風吹拂著抽芽的枝條搖曳,一片生機盎然。
一縷金陽,順著敞開的窗戶,照耀滿室。
臨窗而放的一個寬大的搖籃中,並排放著兩個粉嫩的嬰孩。其中一個睜開黑黝黝的眼睛,似乎蘊藏著一汪水,水靈靈的格外有神。盯著搖籃上掛著的一個紙鶴,隨著紙鶴被風吹著晃蕩,眼珠兒也跟著上下轉動。
而旁邊的一個嬰孩,比方才這一個要小上一點兒,緊閉著眼睛,像貓兒一般發出微弱的哭聲。
盯著紙鶴的小女娃,聽到哭聲,也緊跟著揮舞著拳頭,放聲大哭了起來。
給沈青嵐擦身的紅玉,聽到哭聲,立即放下濕濡的帕子,擦干淨手,抱著旁邊瘦弱的孩子。輕聲誘哄著,拍著孩子的小屁股,坐在桌旁。
拿著溫好的羊奶一勺一勺的喂進孩子的嘴裡,孩子沒有睜開眼,‘啊、啊’的張開嘴,伸著粉紅的舌頭一下一下的舔著,立即止住了哭聲。
紅玉焦急的看著搖籃裡,哭得嘶聲力竭的嬰孩,頗為心疼,可是兩個她照應不過來。也沒有安排乳母,方才生下來時,兩個孩子,並不肯吃乳母的奶。無奈下,只得喂養羊乳。
看了眼依舊昏迷中的沈青嵐,紅玉眼眶微微濕潤。世子爺沒有堅持請乳母,不過是怕孩子到時候不肯與世子妃親近。
每日抱著孩子並排睡在沈青嵐的身旁,有一次姐兒不知怎得翻轉了一下身子,趴在世子妃的胸前磨蹭,世子爺見了,當即眸子裡閃爍著水光。
孩子不是不願意吃母乳,而是不願吃旁人的。這麼小,才生下來便人精兒一般,不枉費世子妃拼死也要護住他們。
“姐兒乖,先讓著小哥兒,你是姐姐,莫要哭。”紅玉將搖籃推到桌旁,心裡想著世子爺與那些個丫鬟全都去哪兒了?一個人都不見影兒。
姐兒見有人與她說話,輕柔的拍著她的小胸口,扁著嘴,淚眼汪汪的看著紅玉,看著她手中抱著小哥兒,“哇——”扯著嗓子,閉著眼睛哭了出來。
小哥兒微微睜開眼睛,看了眼小姐兒,閉上眼睛,朝紅玉懷中拱了拱,睡覺!
紅玉安撫好小哥兒,連忙將他放進搖籃中,又怕被姐兒吵醒。猶豫了一下,放到沈青嵐裡側的床榻上,蓋好被子。轉身抱著姐兒,輕輕搖晃著誘哄:“姐兒乖,姐兒不哭。”
姐兒立時扁著小嘴兒,抽泣了幾下,目不轉睛的盯著紅玉。
舉著小拳頭,放在嘴裡吧唧吧唧的啃咬著。
紅玉失笑,伸出手指點著小姐兒紅紅的鼻頭:“你呀,就愛欺負小哥兒。”才這麼一丁點大!
她之所以先抱著哥兒,是因為哥兒的身子骨弱,最後才生出來,在肚子裡憋得有一點輕微的缺氧,而世子妃有孕時,身子骨虛,營養供應不上,姐兒長得壯壯的,哥兒生出來就是小貓兒一般,如今這幾個月,好好將養著,身體漸漸好了一些,卻也極易受凍。
小姐兒即使踹掉被子,在床上逆轉一圈,也無礙,沖你笑笑,繼續踹著小腳丫,一刻不停歇。
小哥兒安安靜靜的閉著眼睛躺著,即使哭,也是微弱的聲音,令人揪心。所以,對哥兒他們花費的心思要相對較多一點。似乎孩子都比較敏感,每當這個時候,小姐兒就會扯著嗓子哭,把世子爺那個心疼的。
每次見到世子爺,都揮舞著小拳頭,踹著小腳丫,咧開嘴笑。
“姐兒怎麼了?”齊景楓風塵僕僕的進來,看到紅玉輕聲哄著小姐兒,眉頭微蹙,拿著帕子彈去身上的灰塵,淨手將孩子接過來。
小姐兒原本吃著拳頭,見到齊景楓,寶石一般的眼睛晶亮,咧開嘴大笑,露出光禿禿,粉嫩的牙齦。將拳頭打在他的臉頰上,沾滿了她的口水,這時便笑的更加開心。
齊景楓眉眼溫柔,拿著小絲帕,擦拭著孩子的嘴角,墊在她的下巴處,動作熟練的給姐兒喂羊乳。
姐兒開始好好的吃著,吃到最後面,吐著泡泡玩,羊乳伴著口水泡泡流了一下巴。
“調皮!”齊景楓放下勺子,輕輕擦拭掉她嘴角的泡泡。溫和的凝視著她的眼睛,與沈青嵐的眸子及其相似,看到她便仿佛看到了她的母親。只是,她的母親已經三個多月沒有睜眼。
姐兒以為齊景楓與她鬧著玩,吐著口水泡泡,更加的歡樂。
齊景楓溫柔的淺笑,有著淡淡的苦澀,繼續喂著羊奶,多半被姐兒吐著玩兒了。收惙好,抱著姐兒坐在床榻邊,看著安詳入睡的沈青嵐,伸手替她掖好被子,拿著她的手放在姐兒的手心,姐兒一摸到東西,就拿著往嘴裡送。
“嵐兒,還沒有睡好麼?後日哥兒與姐兒滿百日,你可要給孩子穿百穗褲?”齊景楓將孩子放在外側,看著哥兒安安靜靜的入睡,替他蓋好小被子,溫潤的看著沈青嵐,眼底有著淡淡的清愁。“孩子洗三禮,你貪睡,沒有陪著他們。滿月你仍舊很累,沒有親自抱著他們招待賓客。這會子百日禮,可不許再睡了。”別開她鬢角的發,看著姐兒已經爬到沈青嵐的身上,張開嘴巴舔咬著沈青嵐的臉頰。
“你聽見了麼?孩子很想你。”齊景楓握著她的手,看著她原本蒼白的面頰,如今調養的染著淡淡的粉,如三月桃花一般稠麗。
猶記得她生下哥兒時,便已經昏睡了過去,那個時候,全都亂了,她整個人躺在血泊之中,渾身冰冷得沒有一絲熱氣。若不是納蘭卿在,後果他當真不敢想。每每想起,都心有余悸。
可她這一睡,整整睡了三個多月,脫落的發,已經開始慢慢的長出來。
“啊、啊”姐兒歡喜的揮舞著胖嘟嘟的小手,抓著沈青嵐的頭發,一滴晶瑩的口水順著微張的嘴,滴落在沈青嵐的臉頰。
齊景楓小心的一根根松開她的手指,拿出沈青嵐的頭發,看著沈青嵐微顫的眼睫,一時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的盯著她。
沈青嵐只感覺她睡了許久,渾身都酸軟無力,身上似乎被壓住,略有些沉。緩緩的睜開眼,入目的是一張白嫩粉嘟嘟的嬰孩,水潤櫻紅的小嘴兒掛著口水,滴落在她的臉上。胖嘟嘟的手,抓著她的鼻子,張開嘴來咬……
沈青嵐渾身一個激靈,霍然想坐起身,可怕驚嚇到身上的孩子……孩子?沈青嵐立即摸著肚子,已經空了,空白的腦子裡,記憶開始回籠。她與齊景楓去參加面具節,而後被慕容清雲給帶走,最後慕容清雲誤打誤撞,碰到了納蘭卿,帶走納蘭卿將她給留在了轎中,然後她就撞到肚子發作。
臉色微微發白,似乎她難產,齊景楓捨棄孩子。她哀求著慕容清雲保留孩子,她生下來了,但是肚子裡還有一個孩子,她沒有生下來就昏死了。
心下一震,沈青嵐急切的看著齊景楓,抱著肚子道:“孩子……還有個孩子呢?”
聲音沙啞,甚至有些難聽。
沈青嵐哪裡顧及得了?若是孩子沒有保住,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明明已經生下來一個,她要是再堅持!再堅持一下!
越想心頭越慌,看著爬在自己身上的孩子,竟是一點兒也高興不起來。
齊景楓喉結滾動,眸色深沉的看著她,握著她的手,放在裡側哥兒的臉上。
柔軟滑膩的觸感,使沈青嵐手臂一僵,不敢多出一份力道,生怕碰壞了孩子。
看著他比身上的孩子小了許多,閉著眼睛睡覺,沈青嵐眼角濕潤,一滴晶瑩順著眼角滑落。心裡的激動,無法言說。只是伸著手臂,抱著兩個孩子,默默的流著淚水。
真好!真好!
她的孩子都還在!
“景楓,真好……孩子都在……孩子都在……”沈青嵐松開孩子,淚眼朦朧的看著齊景楓,心裡充滿了感恩。上天是優待她的,並沒有奪去她的孩子,也讓她活了下來,能陪伴著孩子成長。
齊景楓別開臉,沈青嵐依舊看到他眼角的濕意,輕柔的把孩子抱著躺在床上,坐起身,緊緊的抱著齊景楓。
“我沒有食言,堅持了下來。”沈青嵐將下巴抵在他的肩頭,他比之前更加的清瘦了,眼底的疲倦掩飾不住,可見她這一段時日,令他多麼的擔憂。
孩子都長這麼大了,她定是睡了許久。
微微側頭,看著兩個孩子,一個貓兒一般懶懶的睜開眼,一個睜圓黑溜溜的眼珠兒,一眨不眨的看著緊緊抱著的他們,咬著自己的小手,似乎有著好奇。
沈青嵐心裡柔軟的一塌糊塗。
齊景楓雙手緊緊的抱著沈青嵐,似乎要將她勒進骨子裡,融為一體。良久,緩緩的松開她,指尖微微發顫,描繪著她的眉眼,啞聲道:“日後不許再睡這麼久……”
沈青嵐強忍著淚意,點了點頭。
“咯咯咯!”就在這時,姐兒蹬著小短腿兒,笑出了聲兒來。
二人一怔,回頭就看到姐兒咧開嘴,踢蹬著小短腿,咯咯咯的笑。而她身下的被褥,迅速的染濕。
尿床了!
齊景楓與沈青嵐面面相覷,忍不住相視而笑。沈青嵐伸手想要抱著孩子,可是孩子渾身軟綿綿的,手指微縮。
“我來,你方才醒來,在躺一躺!”齊景楓動作熟練的抱著姐兒,替她褪掉小褲子,拿著一旁小櫃子上堆放的衣裳,給姐兒換上。而後將孩子抱出去,遞給迎面走來的紅玉:“給姐兒清洗一下。”
紅玉見姐兒的褲子換了,便知這小家伙尿床了,立即抱著去了淨室。
齊景楓轉身進屋,看著沈青嵐神色柔和的抱著哥兒,眼底有著濃濃的聯系。
“都是我不好,身子骨不爭氣,才讓哥兒遭了不少罪。”沈青嵐聽到腳步聲,抬頭看著齊景楓,眼底水霧氤氳,楚楚動人。
“你很勇敢,是一個好母親。”齊景楓含笑的說道,提著的心,落了下來。“待孩子滿了百日,我們便回京都。等事情圓滿結束後,我們便回燕北。”
沈青嵐頷首。
心裡多少有些遺憾,她錯過了孩子出生的幾個月光景。看著孩子的小手,揮舞著,張開嘴嗯嗯的朝她胸口磨蹭著要吃奶,沈青嵐一怔,隨即看著齊景楓漆黑詭譎的眸子,面頰一紅,尷尬的抱著孩子調轉了方向。
她昏睡了這麼些日子,哪裡還有母乳?
“乳母呢?”沈青嵐面若桃李,盈盈看著齊景楓,她快生的時候,就選了四個乳母,好好養在玉女峰。
“他們不願乳母喂養,一直是吃羊乳。”齊景楓眼底流瀉著一抹濃濃的笑,愛憐的看著孩子,摸了摸他黑亮的軟發。
沈青嵐更加的自責,孩子不是不願意吃母乳,而是不願意吃旁人的。拿著孩子的手,緊緊的貼在臉頰,俯身親吻著他軟軟的帶著奶香的臉頰。
身體太累,不多時,沈青嵐漸漸的沉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到了傍晚。
舒展了筋骨,身子依舊很虛弱,沈青嵐雙手撐在身後下床時,雙腿如同踩在棉花上,一軟就朝地上栽去。
齊景楓緊緊的抱著沈青嵐,將她攬進懷中,擔憂的問道:“哪裡不舒服?”
沈青嵐見他臉色都白了,失笑道:“無礙,大約是躺在床上太久,才會雙腿發軟。”眼底笑容暖暖,卻是沒有說她腹中疼痛,身體發虛。
這一次即使有慕容清雲調養,可是身體終究是掏空了,虧損極大。
“我扶著你走走。”齊景楓不放心,雙手托扶著沈青嵐。
沈青嵐來回練習了一下,累得出了一身的汗,腳上卻是慢慢找回了一點感覺,能慢慢的自己走,小腹卻是針扎一般,一縮一縮的痛。
“你告訴桂枝,莫要讓母親過來,她身子重。我明日去看她。”沈青嵐喘著氣,吩咐著齊景楓。
齊景楓含笑的點頭,掏出帕子給她擦拭著額角的汗水:“好,你莫要累著。”心下卻是憂心忡忡,慕容清雲說她身體耗損極大,莫要太勞累,要好好將養,若是留下病根,便當真是紅顏薄命了。
沈青嵐應了一聲,而後走了幾次,漸漸的腳上有力,吃了東西,便安睡了。
——
秦姚長途跋涉,又因著身子即將臨盆,便留了下來。而後慕容清雲借著對沈青嵐的愧疚,出手幫助秦姚調理身體,排出她體內的毒素。
但是由於秦姚到達山莊時,月份已經大了,孩子大抵的生長已經發育。只能排毒,而不能改變孩子畸形的可能。
秦姚卻是每日都心情很好,吃的也比往日多。逗弄孫兒,看望沈青嵐,隨後散步,氣色越來越好。
她的月份比沈青嵐小了兩個月,沈青嵐提前生產了半個多月。如今孩子都三個月了,她才即將臨盆。
秦姚年紀大了,愈發的慎重。最近幾日都躺在床上,或者在屋子裡走走,並不怎麼出門。
聽聞沈青嵐醒了,眼底閃過欣喜,連忙雙手合十的默念了幾句阿彌陀佛。
起身要去見沈青嵐,卻被桂枝制止住:“夫人,小姐昨夜裡來了口信,讓您好好躺著。待會兒她會抱著孩子來見您。”
說到孩子,秦姚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外甥都有了,她肚子裡還裝了一個。
這樣想著,沈青嵐穿著銀紅色的紗裙,抱著哥兒笑吟吟的走來。掀開珠簾進來,看著秦姚大大的肚子,臉上的笑容更深了:“母親,身子可好?”
秦姚見到沈青嵐,眼底閃爍著晶瑩的水光,強忍著淚意,點了點頭。
沈青嵐的情緒也低落了下來,坐在床前的繡墩上,騰出一只手抱著秦姚,拍著她的背脊道:“母親,是女兒不孝,讓您憂心了。”
秦姚擦掉沈青嵐臉上的淚痕,哽咽的說道:“傻孩子,做母親的哪裡能放得下孩子?只要你好,母親就好。”
沈青嵐頷首。
“母親快要生了,父親已經回京,他知道您在這兒麼?當初您不該來,好好在京都待產。”沈青嵐心裡歎息,母親心中定是牽掛著父親,半年多不曾見面,如今知曉父親安然回京,她的身子卻是折騰不起來回奔波。
“有孩子的女人,她的第一重身份是母親,第二則是女人。”秦姚逗弄著哥兒,哥兒懶洋洋的睜開眼,看了秦姚一下,繼續呼呼大睡。
沈青嵐半垂著眼睫,想了想,覺得有理。
母女兩閒聊了片刻,便商談著孩子百日的事兒。
見秦姚困乏了,沈青嵐起身告辭,這才想起齊景楓沒有在身旁。轉身間,瞧著他抱著姐兒站在珠簾處,姐兒抓著珠簾拉扯,咧嘴歡笑。
而齊景楓則是目光溫柔的注視著姐兒,冷峻的面容柔和,似乎他看到的是他的世界。
不禁抿唇一笑,他的耐心對她素來是極好的,在外雖然謙恭有禮,眉宇間卻是有著疏離與淡淡的不耐。
而今,他看著女兒,似乎眼底只有她。
“寶兒與我說,女兒都是父親上一輩子的情人,你這般疼寵她,想來你上輩子與她極為恩愛。”沈青嵐揶揄道。
齊景楓神色卻是驀然變幻。
在她說到第二句時,腦中霎時閃過一幕畫面,那是他倚在窗前,看著不遠處的荷亭中,她與齊少恆比肩而坐,齊少恆為她彈琴畫眉,二人煮酒論詩,目光繾倦纏綿。
畫面一變,她為他抄寫經文,乞求他的身子安康。跪在廟堂整整三日,求下了一張平安符。他滿心的感動,可她卻是為了旁人,爭取鹽池之事。
齊景楓目光晦澀難明的看了沈青嵐一眼,每日裡住在慕容山莊,都會回想起這些陌生的畫面。只有她昏迷的這三個月,他沒有記起,而今她方才一蘇醒,夢境中的畫面便復蘇了。
“你怎麼?”沈青嵐疑惑的看著齊景楓,難道是方才的話,惹他不愉快了?
齊景楓回過神來,淡淡的說道:“無礙。”心裡不禁深思,為何每一個畫面都少不了齊少恆,為何她嫁進齊家,對齊少恆莫名的敵視。
成婚之前,她與齊少恆是一對璧人,燕北的金童玉女。
他一直認為是齊少恆算計她,她心中有了一絲怨念。可若是如此,為何對他露出若有似無的愧疚?
似乎所有的事情,都小心翼翼征詢他的意見,趨近於討好。
沈青嵐眼睫顫了顫,斂去了眼底的深思,猜測著是否慕容清雲與他說了什麼。隨即有覺得不對,若慕容清雲與他說了什麼,為何今兒個才神色有變?
齊景楓抓著姐兒的手,一手抱著,一手從沈青嵐手中接回哥兒。
“想什麼呢?”齊景楓見她神色懨懨,垂頭凝思,眼底閃過復雜的神色,歎息道:“回去吧。”
沈青嵐點了點頭,心不在焉的跟在他身後,忽而開口詢問道:“方才你在想什麼?”
齊景楓腳步一頓,寵溺的看著她:“你不用多想,我在想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
沈青嵐一愣,看到姐兒抓著哥兒的手放在嘴裡吃,原本聳拉著眼皮兒睡覺的哥兒,睜開眼皮子,扯了扯嘴角,似乎在笑。
沈青嵐眼底閃過一抹笑意,哥兒平時就像個小老頭一般,對什麼事兒不感興趣,窩在懷中睡覺。只有姐兒無意間抓著他的時候,才會笑。
正要開口,卻被齊景楓給制止。
姐兒看到齊景楓衣襟口有一顆玉石,伸手去抓,哥兒將手送到姐兒的嘴裡,姐兒的注意力被轉移,咬著哥兒的手。
哥兒嘴巴一扁,扯著嗓子哭了起來。
沈青嵐嘴角顫了顫,你自己放在人家嘴裡,給人家咬,還好意思哭?
心中是這樣想,卻是伸手將哥兒抱了過來。
哥兒在沈青嵐胸口蹭了蹭,埋頭就睡了。
沈青嵐似乎想到了什麼,難道哥兒想要自己抱,才會栽贓給姐兒?隨即不可思議的搖著頭,他才三個月,不可能會這麼精明!
“他以前經常這樣?”沈青嵐想到方才齊景楓制止她的動作,顯然是知道哥兒會怎麼做。
齊景楓笑著揉了揉哥兒的小腦瓜:“有一回姐兒爬到你的身上,哥兒抓著姐兒的手,姐兒倒了下來,壓在他的身上,他就哭了起來。若不是我在窗口見到,定然以為是姐兒不小心壓在他的身上。”想了想,也覺得即使再聰明,也不可能開智這麼遭:“興許是他與姐兒鬧著玩。”
沈青嵐嘴角溢著笑容,溫柔的看著懷中的哥兒,真是個壞家伙!
二人回到院子裡,姐兒與哥兒被紅玉抱走,晚間有幾個嬤嬤照看孩子,沈青嵐不捨的送到門口,轉身看到齊景楓站在身後,嚇了一大跳。
“你怎得走路沒有聲響?”沈青嵐拍著胸口,瞪了齊景楓一眼。
齊景楓攔腰抱著沈青嵐,一同去了藥池。沈青嵐昏迷中,每日齊景楓都會帶著她去泡半個時辰。
褪去她的衣裳,露出後背優美的弧線,膚如凝脂,細膩光滑。齊景楓眸光一暗,將她散落的青絲綰起來,抱著她放進藥池中。
沈青嵐拉住齊景楓的手,臉頰染著紅光道:“你也與我一道泡。”藥池的水溫是熱的,一股暖流湧向四肢,舒服的喟歎了一聲。
齊景楓聽到她那一聲淺吟,手指微卷,順勢下了藥池。
沈青嵐笑著為他寬衣,他雖然清減了許多,卻是極為的結實。寬肩窄腰,增一分則多,少一分則少,恰到好處。
皮膚似乎有記憶一般,沈青嵐的手指,順著他的胸膛流連下滑,齊景楓猛然抓住她的手,將她抵在池邊,緊緊的將她擁在懷中,埋進她的脖頸上,呼吸灼熱道:“別亂來,你身子弱。”
沈青嵐輕笑了一聲,點著腳尖,紅唇貼著他的耳畔道:“我想你了……嗯……”沈青嵐悶哼一聲,被他拉著撞進懷裡,眼前一黑,紅唇被他火熱的吻住。
唇舌纏綿,他吻得格外輕柔小心翼翼,如珍寶一般被他捧在手心疼寵,令沈青嵐無法抗拒的淪陷。
濕熱的吻如雨點一般,一路蜿蜒向下,沈青嵐緊緊的抱著他的頭,背抵在池邊,承接著他的熱情。
良久,齊景楓才放開了她微微輕顫的身子,咬著她的嘴角,嗓音沙啞而低沉:“適可而止。”他怕會就此失控。
沈青嵐鳳眸迷離,媚眼如絲的看著他,面頰酡紅,如一朵嬌艷綻放的花兒,等著他采擷。緊緊的抱著他的肩膀,平復了急促心跳。知道他此刻緊繃著身體,若是她進一步的動作,定然會一觸即發。
可是,這個男子這樣的為她著想,即使一觸即發,最後一步,他也會控制住自己,她怎麼忍心看著他在失控的邊緣,依舊狠狠的扼制自己?
“我可以。”沈青嵐吹氣如蘭,她的身體,沒有他想的那樣弱。忍下羞澀,親吻著他的脖頸。
齊景楓心口一顫,將她翻轉,背對著他,輕柔的吻落在她的脖子,順著優美的弧線向下,腦海中不期然的出現一幕幕畫面。她醉眼迷離的躺在他們成婚的那張床上,身側躺著的是齊少恆。突然間,齊少恆翻身壓在她的身上,她似乎抗拒的推動了幾下,卻被齊少恆大力的箍住,極盡溫柔的說道:嵐兒,我會用十裡紅妝,娶你為妻。
而後,齊少恆俯身親吻上她的紅唇,漸漸剝落她的衣裳,纏綿在一起。
齊景楓心口一痛,雙眼通紅。他不知為何突然間,會出現這麼不堪入目的畫面。那樣的真切,令他難以承受!
看著她在他的懷中動情,卻是不由自主的與她和齊少恆的畫面重疊,緊緊的閉上眼,攥緊了拳頭,才將那足以毀天滅地的戾氣壓下。
可越是壓制住不去想,卻越是清楚的回想著所有的畫面。且不在凌亂不堪,而是極有順序的從他與她的新婚,到最後他死,她與齊少恆顛鸞倒鳳。
齊景楓如雕像一般,被釘在原地,若是這一切都是真的,那麼按照慕容清雲所說的‘一魂兩世’,今生的這一次結合,是她最後的醒悟來的彌補?
心底似乎有什麼碎裂,齊景楓隱忍下眼底的酸澀,忽而松開沈青嵐,踏上池子,拾起地上的衣裳,腳步凌亂的朝外走去。
“景楓!”沈青嵐感覺到他驟然一僵,便失態的離開。
齊景楓背脊一僵,終究是停頓住腳步,斂去了他的情緒,轉身略有些僵硬的說道:“你身子不好,慕容說暫不能行房。”說罷,走過來替她收惙好,抱著她回了屋子。
——
夜涼如水,彎月如鉤。
沈青嵐坐在涼亭中,吹拂著冷風。自從泡完藥池回來之後,齊景楓便整個人有點不對勁,這都半夜裡,還沒有回來。
卻偏生問他時,被他轉移了話題。
無論她如何試探,他都緊閉著嘴,答非所問。
“你在為齊景楓忽而的轉變煩憂?”
躺在一艘小船上的慕容清雲,劃破平靜無波的水面,悠悠的從亭子下劃了出來。雙手枕在頭下,翹著二郎腿,笑的一臉詭異。
沈青嵐清冷的看著沐浴在皎白月色下的慕容清雲,一襲黑袍上的紅色曼珠沙華,閃耀著妖冶的紅光,為他增添了一抹妖異。
“你對他做了什麼?”沈青嵐開始信了他,她懷孕時,身子極虛,生產時大出血,不過昏睡三月,身子便恢復了七七八八。
慕容清雲輕笑,細長的眼睛閃爍著幽黯的光芒。令沈青嵐心中不安,卻依舊對上他的視線,惹得慕容清雲大笑:“難道你不奇怪,自從你到了這裡,便不再做噩夢了?”
沈青嵐一怔,目光凌厲的看向慕容清雲。
“因為你的夢境,轉移到了他的身上。”慕容清雲高深莫測的看著沈青嵐,看著她臉上冰冷的面具,慢慢的龜裂。
沈青嵐緊緊的握著袖中的手,沒有料到是這麼一回事。想到她夢裡的事情,臉色煞白。
“你為什麼要這樣做!”沈青嵐目光冰冷,如同千年的寒冰。與他無冤無仇,為何卻是處處針對著她?似乎每一次,都不想讓如意。
為什麼?
慕容清雲喃喃的低問,隨即陰冷的說道:“呆子,你忘記他了?”
納蘭卿?
沈青嵐面色微變,難道慕容清雲做這些,全都是為了納蘭卿?
“是我對不起他。”沈青嵐緊緊的咬著唇瓣,對納蘭卿她是虧欠的。可是那都是前塵往事……這個念頭方才一起,沈青嵐便中斷了。若說納蘭卿是前塵往事,齊景楓亦然。
慕容清雲足尖一點,立時踏入了亭中,傾身將沈青嵐逼退至亭柱上,邪魅的笑道:“你對齊景楓念及舊恩,以身相許續舊情。呆子被你累及性命,如今你是否要還他恩情?”
沈青嵐面色一變,慕容清雲簡直是瘋了!她都是孩子的母親,為人妻子,怎得能拋夫棄子的嫁給納蘭卿?
“那是我與納蘭的事,與慕容少無關吧?”沈青嵐冷笑道。
慕容清雲面色驟然一變,眼底跳躍著怒火。緊緊的掐著沈青嵐的脖子,沈青嵐將脖子湊上來,抓著他的手收緊了,直著脖子說道:“你有本事就掐死我,欠你的恩情便兩清了。”
心中篤定了慕容清雲不會殺了她,若是要她死,慕容清雲根本就不會救她。只是不明白,他的性格為何陰晴不定。
慕容清雲冷冷的看著沈青嵐,忽而松手,呵呵笑道:“果然有膽識。”
沈青嵐摸著脖子,冷笑道:“過獎!”
心底終究是有些防備慕容清雲,根本就不能以常人的性格來推斷他,簡直就是一個清醒的瘋子。
慕容清雲攤開如玉的手,瓷白的手心,攤放著一只火紅色的蟲子,螞蟻般大小,一動不動。
沈青嵐眼皮子一跳,握緊了手中的錦帕。
“沒有人告訴你,我最擅長的不是毒,而是蠱麼?”慕容清雲伸出舌頭,將蠱蟲卷進了口中。邪笑道:“下次下蠱,不要緊張。它們很聰明,在你身上聞久了你的氣息,放出來的時候,不會鑽進你體內。所以,莫要抖。”
沈青嵐聽著頭皮發麻,這個蟲子是納蘭卿給她的,她方才握著慕容清雲的手,將蠱蟲下在他的身上。她是怕蠱蟲會反噬她,才抖了一下,卻不知被他給發現了。
眼底閃過一抹嘲諷,即使她沒有抖,他也該發現得了。
慕容清雲看著她故作冷靜,臉上的笑容似乎有一絲的溫度,看著她身後說道:“既然來了,怎得不現身?堂堂燕王世子爺,何時有了聽牆角的嗜好?”
沈青嵐心中陡然一驚,四肢發冷。側頭望去,便見他一襲月白錦袍,長身玉立在杏花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