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嫂,出事了!出大事了!”慕思雨見到龔青嵐,止住的淚珠兒滾落了下來。
龔青嵐臉色微變,雙手扶著桌子,才穩住了身形。慕思雨對齊景楓態度不明,上次在寺廟中,大清早忽而闖進禪房,直覺是在找齊景楓。說一些曖昧不明的話,又是裝腳踝被扭傷。如今,哭的這樣厲害……
種種聯想,讓龔青嵐心悸。
“發生何事了?”龔青嵐強壓下心底的恐慌,故作鎮定的詢問。
“燕王派人去軍營,得知振嘯被暗算。景楓把他給救走,一路追查下去,在回城的官道上,現場一片狼藉,發生了打斗。”慕思雨渾身止不住的顫抖,捂著臉,悲慟的哭泣。
“不!不可能是他們!你們不是沒有找到人麼?不過是打斗的痕跡而已。如今,流寇四處游走,或許是打家劫捨留下的。”龔青嵐這般說,連自己都說服不了。
“現場有一匹死馬,經過辨認,是景楓的。”慕思雨眼睛腫成核桃般大笑,臉色蒼白如紙,目光渙散道:“他前日裡寫了信給我,若他旗開得勝,便迎娶我。誰知……誰知發生這樣的噩耗。”
這句話,無疑壓垮了龔青嵐。提著裙擺,就朝外奔去。
“你去哪裡?”慕思雨心中一驚,慌忙起身,追趕了上去。
龔青嵐心中只想要找到鳳鳴,問個究竟。若是他出場,定然是會將人給救回來。其中,到底發生了何事?
長青見龔青嵐出去,寸步不離的尾隨而去。
鳳鳴曾說,若要找他,白日裡便去長寧侯府,夜間便到東側門,與小廝對上暗號,便會放她進去。
看著天色,連綿起伏的青山托著一輪烈日,將天際的白雲,渲染成金色。
斷然坐上馬車,去了長寧侯府。府中的人,似乎早已料到她會出現,有人在門口候著。卻不是上次見到的管家,而是換了一個瘦高的青年。
龔青嵐匆匆去了書房,‘彭’的推開門,便見到擺設的四折屏風拉開,一襲火紅錦袍的鳳鳴,托腮慵懶的坐在屏風下擺放的描紅闊榻。兩條精致的眉,如遠山青黛,斜飛入鬢。一雙桃花眼,瀲灩生波,蘊藏著煙絲,朦朧而迷離,竟比女子的眉眼,多了幾分*。
定定的看了她片刻,便移開了視線。把玩著手中一支玉色晶瑩的釵,目光微微游離,似乎在想象這支玉釵,戴在頭上會是怎樣的風姿。
龔青嵐凝視著他的側面,燭火下,白玉般的臉頰,仿若淡掃了水粉,泛著琉璃般玉色光澤。
微微的閃神,抽離了注視他的目光,質問道:“你食言了!”他說過,他會護齊景楓周全!不論他在何處!
鳳鳴撩著寬大的袖擺,眼眸微瞇,如彎月,流動著一抹精銳的光澤。“我何時食言了?”順勢將玉釵收進袖中!
“你若不曾食言,為何如今還不曾告訴我齊景楓的消息?你當真有去救他?”龔青嵐緊緊的攥著拳頭,她就該親自帶人走一遭,也好過此刻五髒六腑如火在炙烤的燥亂不安。
鳳鳴換了個姿勢,背脊坐的挺直,臉色嚴肅的說道:“嵐兒,你該知曉。若是沒有那場事端,你便是我的妻子。你如今,是叫我去救情敵,你認為我作為一個男人,能大度到這等程度?”
“別鬧!”龔青嵐只覺得他無理取鬧,那時候他幾歲了,她的母親還不曾嫁人,怎得訂下親事?不是胡扯麼?
“嵐兒,你若不信,便去信給你母親,驗證是否屬實。”鳳鳴一改往日的散漫,目光迫人,仿佛能洞悉了她心中所想。
他也不知為何會脫口而出,說些這樣不可思議的話。不過是覺得她極有趣,便逗弄一番,心中卻是有些莫名的異樣與期待。
想要細細的琢磨,那異樣極快的散去,消失無蹤,心裡忽然間,便似空了一般。
龔青嵐知道,她問過母親。當年母親與前朝皇後關系要好,便訂下了口頭之約。發生變亂時,外祖父將鳳鳴救出去之時,便將藏有寄夏山莊地契的玉瓶給了外祖父,說了一句:世事無常,富貴如煙。若姚兒不棄鳴兒,便履行了婚約,也算了了本宮一樁心願。若鳴兒福薄,只當口頭戲言。
可世事當真無常,外祖父為了保護前朝遺孤,便將鳳鳴送走,就是連母親都不曾告訴。母親一直以為,鳳鳴隨著那場宮變而殞了,適才有後面的一些變故。
“就算是真又何妨?先皇後曾說,這事兒可當成口頭戲言。”龔青嵐眼底有著淡淡的嘲諷,兩世為人,他都遲來一步。想來前世他定是尋過她,瞧著她那般的蠢笨不堪,便是不曾相認。
齊景楓,即使她那般待他,他依舊毫無保留的對她好。
“嵐兒,我福氣不薄。”鳳鳴艷紅如三月桃花的唇瓣,勾出一抹醉人心魂的笑:“你隨我進京,我便將他救出來。”
“你——”龔青嵐見鳳鳴出爾反爾,冷笑道:“你不救也可以,別忘了召喚暗衛的玉章在我手中。”她就不信,鳳鳴會放棄了!
鳳鳴手一頓,繼而端著小幾上的茶杯,吹散了熱氣。漫不經心的說道:“有對我不過是如虎添翼,沒有也是強求不得。若有你隨我去京都,這些個勢力,不都籠絡在我手中?”鳳鳴算了算日子,再過半月,便是要回京都。鬼使神差,竟是想將她一同帶了去:“隨我去一趟京都,來回不過一月。可好?”
“齊景楓在你手上?”龔青嵐冷靜下來,發現他至始至終都極為閒適的與她討價還價,並沒有半分急切,仿佛一切事物都盡在他的手中。
難道他不透露齊景楓的消息,坐等在這與她談判?
想到此,臉色一沉,冷冽的看著鳳鳴說道:“我們合作到此結束!”暗中打了個手勢,暗一便去尋找齊景楓。
“你找不到他,莫要白費心思。”鳳鳴扔下手中的茶杯,在桌子上打了轉,便穩妥的倒扣在小幾上。心中對齊景楓卻是有幾分贊賞,他趕到時,齊景楓手中拖著身中劇毒的安振嘯,單手對抗四十幾人。看著他們的身手,不像是集結的流寇,倒像是專門受過訓練的死士。
龔青嵐心一沉,鳳鳴態度如此強硬,怕是這趟京城是非去不可?其中有什麼緣由,讓他如此逼迫呢?
“你讓我隨你進京,也得說出一個理由。”龔青嵐知道齊景楓在他手上,提著的心落了下來,就著椅子坐下。
鳳鳴眸光微閃,未料到她這麼快便猜測到了。
“到時你便知曉。”鳳鳴嘴角微勾,流瀉一抹笑意,她這麼問,分明是要同意了。
龔青嵐的想法很簡單,皇上要動燕王府,齊府緊跟著受牽連。她的能力並不足以抗衡皇室,那邊與鳳鳴合作,待他推翻了皇朝,至少在他的庇護下,他們暫且是無憂患。
此次他要帶她進京,怕是也會有什麼事兒,需要用上她。按照協議,她倒是不好推諉。
只是,若離開燕北進京,便是要與齊景楓分離。
“當真只是來回一月?”龔青嵐放心不下,別說一月,就是幾日不見,心中都發慌。
“捨不得?”鳳鳴挑眉道。
龔青嵐沒有應答,她是真捨不得。這裡的人如同豺狼虎豹,等待著時機反撲。她走了,他有時要在外奔走,這府上的事兒,誰為他打理分擔?
“你倒真是為難我。”龔青嵐起身,望了眼漸黑的天色道:“我不能回答你,得先回去,考慮一番。”
鳳鳴也能理解她的難處,頷首道:“十日內,給我答復。”
“齊景楓呢?”龔青嵐面色平靜,心中卻是迫不及待的想要見到齊景楓。
鳳鳴似乎看出她的心思,淡笑道:“安世子身中劇毒,在解毒,你便在此候著,待安世子無事,他自然會出來。”
“嚴重麼?”龔青嵐心頭一緊,前世安世子這一年,並沒有中毒,難道因為她的重生,改變了原本的軌跡?
可,她並沒有做什麼!
忽而,心底閃過一個可怕的想法,驟然一驚,猛然看向鳳鳴說道:“刺殺齊景楓,可有上頭那位的意思?”若說是當今皇上,一切便也說得過去。
鳳鳴眼底閃過一抹精芒,認真的打量她一眼道:“反應靈敏。”
龔青嵐苦笑,她猜測的是當年燕王府財產危機,無法購買糧草兵器裝備對抗外敵,便將安郡縣主下嫁給齊府大老爺齊毅。兩家結合,無疑是如虎添翼,更加讓燕王府堅若磐石。當年齊府與燕王府關系密切,後來因為齊大老爺的一個妾侍,有了間隙,而大老爺的死,無疑就是一根導火線。
皇上為了離間燕王府與齊府,便是謀害了齊毅,讓老夫人徹底與燕王府撕破臉。齊景楓又身中寒毒,活不長久,皇上便放松了警惕。如今,再次興了對付齊景楓的念頭,是因為他與燕王府的關系親密了,亦或是知曉他解了寒毒?有了危機!
“齊毅的侍妾是皇上的人?”龔青嵐深吸口氣,覺得她的腦袋不夠用。若當真是從那時候,皇上便開始布局。太過可怕,他壓根就沒有打算放過燕王府。不過是逐漸的削弱他的勢力,再一舉鏟除。
難怪前世,齊景楓到死都是無礙,那是因為他那時候斷了雄心壯志,皇上也無後顧之憂。
這樣想來,一切的變數,皆因齊景楓而起?
鳳鳴霎時坐直了身子,未曾料到,她能根據一點線索,推算出那麼久遠的事。雖然有一絲偏差,卻是完全如她所想,沉聲道:“燕王府是自開國以來,便存在的勢力。隨著朝代更替,他的勢力更加艱穩。如今的皇上,不過是偷著別人的江山,自然是畏懼燕王府。他怕有朝一日,燕王府也如他一般,推翻了他的王朝。他忌肆,便從登基,開始布局。”
“齊景楓的寒毒,也是那個侍妾下的吧。”龔青嵐隱隱明白了什麼,恐怕那個侍妾喜歡上那樣安逸的生活,忘記了棋子該做的事。皇上便將讓人溺斃她的孩子,嫁禍給齊景楓,點燃她心底的仇恨,才會有後來的事情發生。
太出乎意料,她一直以為是許榕在暗中動手,未曾料到是大越最尊貴的人,在高位指點這一切。臉色不禁凝重,看來府中還有皇上的眼線才是。不然,為何一舉一動,他都了如指掌?
“錯不在你。”鳳鳴寬慰道:“你若不解他的毒,他也沒有幾年可活,皇上自然沒有閒心對付一個將死之人。可你為了他活得長久,解了毒,未必就是禍事。他再權勢滔天,也鞭長莫及。”
龔青嵐明白鳳鳴話中的意思,她不給齊景楓解毒,齊景楓必死無疑。相反,齊景楓的毒解了,他與燕王府的勢力,能夠對抗一二,興許能逃過一劫,有活下去的勝算。
“我該相信他。”龔青嵐想明白了這一切,吁了口氣,再難對付的仇敵,知道了便有應對之策。怕就怕他在暗處,你在明,對自己的對手,一無所覺。
我該相信他。
一句尋常不過的話,觸動了鳳鳴。笑的格外高深莫測,她終究是小瞧了齊景楓。
龔青嵐笑了笑,終於理解,為何那時候大夫人放手,將府中的中饋交給許榕打點,轉而自己另外住進了僻靜的居所,不過是為了打消那位的警惕。
等到天際微亮,齊景楓適才滿身疲倦的自屏風後出來。看著側趴在榻上入睡的人,心中一動,緩步走過去,輕輕的將她抱在懷中。
布滿血絲的眸子裡,蘊含著水樣的溫柔。他就在裡面的暗室,將他們的對話都聽了去,不曾想到她如此聰慧,從這一次振嘯的中毒,與死士刺殺,聯想到背後之人是皇上。甚至,將陳年的舊事,也掀翻出來。
母親當年的退讓,他過了很久,才明白其中的緣由。自此,便是暗中與舅舅來往,暗中習武。明面上卻是撕破臉面,可他成親後,舅舅突然間給他寄了帖子。怕是容忍了這麼久,到最後那些人還是在操控他,而感到不滿。不再隱忍!
輕輕歎了口氣,那時候的舅舅想必是對她不滿意,怕她是誰安插過來的棋子。
指尖輕輕的勾起她沾粘在嘴角的發,別到耳後,心中流淌著一股暖意,她的所作所為,全都是為了他。
站在窗外的鳳鳴,看著裡面溫馨和美的一幕,微微垂了眼角。攤開手心,寬大的手掌上,躺著一枚玉瓶配飾。上面仿佛還殘留有她的余溫,一如當初她給他時,那燙手的溫熱。
緩緩的收攏手心,目光深幽的望了一眼。齊景楓對她是毫無保留的好與愛,她呢?她處處為齊景楓謀劃,處處以他當先,真的就是愛?
可若不愛,為何要做到這一地步?
他不懂。
看過齊景楓望著她時,眼底不經意流瀉的真摯情感後。忽而發覺,龔青嵐眼底藏有太多太多的情緒,誰也不能說她不喜歡,甚至是不愛?只是喜歡的不純粹,她心裡包含了太多,隱隱的,他甚至在她回憶時,看到她不經意流露的愧疚。這愧疚,蓋過了她對齊景楓的愛。
愧疚……
鳳鳴眼底有著深意,他來時便調查過龔青嵐,她之前與齊少恆有過接觸,甚至私定終生。她在成親前,並不曾見過齊景楓。莫不是因為與齊少恆的那一段過往,適才對齊景楓愧疚?
想到此,鳳鳴心中一驚。
他何時這麼閒了?閒的分析別人夫妻倆的感情?可……為何在想到她對齊景楓不太深厚的感情時,竟隱隱有著一抹異色?
伸手將玉瓶塞進袖口內袋,便信步離開長寧侯府。
齊景楓在那一抹後消失後,淡淡的看了一眼,輕輕摸著她的臉頰,低歎了一聲:“你又何嘗不是禍水?”
嘴角露出一抹苦笑,該慶幸他還不曾明白對她的心思麼?
憶起她要與鳳鳴一同回京都,齊景楓眸子一暗,日夜相處一月,鳳鳴還會發現不了麼?
真想把你給藏起來!
——
龔青嵐這一覺睡的極其安穩,直到日上三竿,適才悠悠轉醒。
“大少奶奶,您醒了。”紅玉聽到裡面的動靜,忙將准備好的澡豆、銅盆端了進來。
龔青嵐睡眼惺忪,望了眼熟悉的床帳,微微一愣:“我何時回的府?”
“天微涼的時候,大少爺抱著您回來的。”紅玉臉上堆滿了笑意,伺候著龔青嵐起床。
“走了?”龔青嵐挑眉,她昨日裡等到寅時一刻,便睡了過去,怕是他也忙到了很晚,這才多久,他又出去了,也不怕身子吃不消。
紅玉瞧著龔青嵐臉色微微不對,掩嘴偷笑,瞥了眼她身後的那抹身影,輕咳道:“大少奶奶可是想大少爺了?”
龔青嵐聽到紅玉的打趣,嗔怒的瞪了她一眼,笑罵道:“就你嘴貧!”
“奴婢是知心。”紅玉替龔青嵐描好眉,麻利的梳好發髻,佩戴上珠釵道:“大少奶奶,也沒有好害臊,方才見到大少爺不在,可不是一臉的失落麼?”說罷,紅玉俏皮的眨巴著眼睛,逃也似的,跑了出去。
“你這臭丫頭——”龔青嵐回頭嗔罵,便看到掀簾而入的人時,臉上的笑容一僵。隨即,恍然明白,怕是那丫頭早已發現他候在簾外,故意說的這麼一番話呢。
想到被他聽了去,一頓羞惱。
“心思太重,容易憋壞了。”齊景楓眼底蘊含著濃濃的笑意,扶著她起身道:“紅玉為你好。”
龔青嵐臉一沉,誰心思重了?生個氣,也是悶聲不吭。
“夫君這是在說你麼?可有憋壞的話,要說與妾身聽?”龔青嵐溫婉的笑望著他,一副洗耳恭聽的模樣。
“你比成親時……重了一些。”齊景楓話落,便吃了一拳頭。
龔青嵐斜睨了他一眼,真是欠打。這話再怎麼著,也該憋爛在肚子裡。手卻是下意識的捏著腰,皺著眉,是長了一些肉。
回頭,看著齊景楓靠在榻上,狹長的眼,淡淡的看著她,眸子裡流轉著波光。身姿頎長,一襲月牙白的錦袍柔軟的舒展開,襯得他如一塊美玉散發著溫潤的光芒,那麼的無害。
龔青嵐嘴角微動,是太過無害,只是有時候說話不中聽。
重了!
看來是這些時日,吃的大補之物。
“先用膳,待會帶你出去一趟。”齊景楓清淺一笑,隱含著寵溺。
龔青嵐看著紅鳶端進來的膳食,眉一皺,端著一碗清粥,就著脆蘿卜,細嚼慢咽。
齊景楓下榻,端著一碗雞湯,吹散了熱氣,遞至她的唇邊。
龔青嵐抿緊了唇,搖了搖頭。
齊景楓蹙眉,絲毫不退讓。仿佛她不吃,便一直保持這個姿勢。
“胖——唔——”龔青嵐張口說話,齊景楓順勢將湯喂進她嘴裡。氣得龔青嵐干瞪眼,死死的閉上嘴,不肯開口。
“乖。”齊景楓誘哄。
龔青嵐不吃這一套,她本來沒發覺自個胖了。他說出來,定然是不喜的。下定決心,要少食葷腥。
“我喜歡胖一些的。”齊景楓無奈歎息,有種自食惡果之感。耐心的哄道:“你身子虛,若是再不進步,如何伺候我?”
龔青嵐隱隱覺得這句話有些耳熟,恍然間憶起,這是新婚時,她進去伺候他沐浴時說的。往往這話,大多是敷衍。
冷哼一聲,放下碗筷,肚子還有一些餓,拿著一個肉包子,微微一愣,隨即放下,挑選了一個小饅頭。
齊景楓心頭一跳,放下了雞湯,拿著筷子撥弄著裡面的雞肉,清潤的說道:“想來你是嫌棄它肉少骨頭多,沒有營養。待你清減了,興許就如它一般,瞧著咯人。”
龔青嵐聽著他的話,一口干癟的饅頭,卡在喉嚨裡,噎得臉色漲紅,捂著喉嚨,咳嗽了幾聲,喝下一口茶水,適才緩和過來。
瞪著齊景楓說道:“就你諸多挑剔,鳳鳴說我胖瘦皆宜,各有風情美態。”
齊景楓驟然收緊了手中的筷子,不動聲色的放下,筷子四分五裂成片。淡淡的睨了眼龔青嵐,不溫不火的道:“嗯,你要與他比美麼?”
“誰要——”龔青嵐話音戛然而止,他這話怎得那麼待歧義?鳳鳴是個男子,與她比美?龔青嵐摸了摸臉頰,認真的說道:“我與他是出自同一脈,自是不分上下。你可有發現,我的眼形與他極相似。”
齊景楓臉色更沉了一分,龔青嵐似無所覺,笑道:“我們可有夫妻相?”說罷,拿著一把銅鏡,臉貼著齊景楓的臉,看著銅鏡中的兩人,一人笑盈滿眶,一人風雨欲來,極不和諧。
“咦,怎能不像呢?我與鳳鳴,有時幾乎就像在照鏡子。”龔青嵐見他聽到鳳鳴的名字變色,便存了心給他添堵,可是說著說著,倒真的覺得鳳鳴與她極像。
她的母親承襲了獻親王的容貌,想來鳳鳴亦是繼承了前朝皇帝的容貌,二人才會相似。
齊景楓怒極反笑道:“與他一般,生的個狐狸眼麼?”
“你說話怎能攻擊人?”龔青嵐放下銅鏡,斜睨著他的側面,再看看自己的,果真尋不到一絲相像處。
齊景楓不悅的蹙眉,拉著她的手,便朝外走去。
“去哪裡?”龔青嵐淬不及防,被他猛然拉了一下,一個踉蹌,撞在他精瘦的背上。“你要把我鼻子給撞歪,與你有點相似處麼?”
齊景楓:“……”
一個在院子裡灑掃的丫鬟看了齊景楓兩眼,腹誹道:大少爺分明是給大少奶奶氣歪了鼻子。
二人來到了長寧侯府的底下暗牢,幾名黑衣人被鐵釘釘穿了肩胛,掛在牆上。
身上布滿了鞭痕,儼然是被嚴刑拷問過。
龔青嵐眸子裡閃過深思,齊景楓再次帶她來,顯然是沒有套問出有用消息。
“死士都不寧死,也不會洩露主子的秘密麼?”龔青嵐看著目光冷冽,暗藏煞氣的幾個黑衣人,顯然是從修羅場歷練過。斷然不會是齊少恆能請得動的人,可他當真沒有插手麼?
齊景楓似乎看出了龔青嵐的疑惑,笑道:“齊府有安插眼線,齊少恆怕是動了心思,這些人便借他之手,來對付我。”
“他們都招了?”龔青嵐詫異,難怪齊少恆那麼胸有成竹,原來是知曉這些人的實力。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低估了齊景楓。
“嗯,查到了一些線索。”
這是並不確定了?
“這次是要問出府中的眼線?”龔青嵐覺得有難處,府中的眼線,定是安插了許多年,怎得會輕易的給發覺?
齊景楓頷首,笑道:“釣魚。”
龔青嵐瞬間領悟,怕是用這個黑衣人,將府中的眼線給引出來。可也不是這麼容易,他們面見,定然是要暗號,或是其他。
齊景楓搖了搖手中的萬花筒,遞給龔青嵐:“今夜由你來。”
龔青嵐疑惑,心中不安,他為何忽然間,將這個東西給她?心猛然一沉,難道那個眼線,與她有關?
心思翻湧,齊景楓讓人把黑衣人帶回齊府。
龔青嵐獨自一個人回到了屋子裡,將東西放在梳妝台上,靜靜的出神。她相信齊景楓的判斷,可是那個結果,她有些承受不住。
“吱呀”門扉被推開,龔青嵐並沒有將萬花筒收起來。
紅鳶拿著花樣進來,看到龔青嵐微微一怔,待目光落在梳妝台上,手微微一顫。
“大少奶奶……”紅鳶聲音微顫。
“花樣描好了?方才我與大少爺出去了一趟。那些暗殺他的人都抓到了,今夜打算以他為餌,將暗處的人給引誘出來。”龔青嵐目光至始至終都沒有看紅鳶一眼,淡淡的說道:“聽說這是他們聯系的暗號。”
紅鳶臉色變了變,握緊了手中的花樣:“大少奶奶定是會抓到刺殺大少爺的歹人。”
龔青嵐攏在袖中的手,緊緊的掐進掌心。點了點頭,笑道:“是啊。”
紅鳶退了出去,龔青嵐枯坐在銅鏡前,到了半夜裡,適才按照齊景楓的吩咐,到了指定的位置,看著那黑衣人站在齊府荒廢的南苑裡,站在陰暗裡,拉開了萬花筒。
不到片刻,便有輕微的動靜,探頭看了看,確定是交接的人,才理了理錦袍,緩步走了進來。不滿的沖黑衣人怒道:“你們不是說十拿九穩麼?怎得那病秧子又活著回來了?”
黑衣人嗓音沙啞的說道:“你並沒有說他身邊有相助的人。”
齊少恆眼底閃過驚詫,冷笑道:“老婆子不是信誓旦旦的說,就算是燕王府去的暗衛,你們也不在話下麼?”說罷,看著花架下的籐蔓,緩緩的動了動,走出一道青色的身影,還不待開口,院子裡便是躍入數十道黑衣人,齊齊的圍攏青色的身影。
青色的身影一怔,轉身便要鑽入籐蔓,一道銀絲,便卷向他的脖頸,向後一拉,青色的身影,重重的甩在包圍圈中。
齊景楓攬著龔青嵐走近,看到青色的身影,微微一怔,隨即便是了然:“原來是你。”
龔青嵐也是止不住的詫異,上次徐娘看著她的眼神古怪,想來是知曉她用血給齊景楓解毒。徐娘出自宮中,卻是魏太妃從前朝皇帝手中討要的人,不曾想,徐娘真正的主子是當今皇上。難怪齊景楓一解毒,皇上便立即動手。
她自安郡縣主出嫁,便是一直在安郡縣主身邊,若是她,也莫怪會挑起安郡縣主與齊府的矛盾。恐怕,齊景楓與庶長子落水,便是她動的手,刺激大老爺妾侍。
“母親待你不薄,卻是依舊沒有焐熱你這顆心。”龔青嵐冷眼看著坐在地上,捂著不斷滲出血液的脖頸。
“我只有一個主子。”徐娘陰冷如蛇的目光掃過齊景楓,笑了幾聲,便斷了氣。
龔青嵐看向齊景楓,齊景楓面無表情的說道:“她來時便已服了毒,若是沒有被發現,她會自行服食解藥。”
龔青嵐聽的冷汗涔涔,他們每次出來,都是帶著必死的人,卻也是極為小心謹慎。倘若被抓服毒,斷然是不會允許他們自盡。
心底卻覺得齊景楓的心思果然深沉,知曉這些人謹慎,便在引出齊少恆時,讓黑衣人模仿對方的人說話。等徐娘確定是自己人,放松警惕出來時。便將她捉住。
“你為什麼不等她解了毒,再抓?”
齊景楓淡淡的睨了她一眼,緩緩的說道:“抓活的也是套不出什麼,就怕會縱虎歸山。”
龔青嵐覺得有道理,隱藏了這麼多年,都不曾被發現。若是給她回去,自是有機會逃出去。逃走一個,對他們多一個隱患。只要暗中那只手,想要害他們,必定還會再出手,到時候也可尋處蛛絲馬跡。
齊少恆看著齊景楓,眼底露出凶惡的光,憎恨道:“你為何就不死?多活兩年也是死,為何就不早死早超生?”看著那群黑衣人,齊少恆隱隱明白齊景楓不是那麼好對付,這老婆子以出現,便死了,恐怕他也好不到哪裡去,心裡有著對死亡的恐懼,卻也渴望著那千分之一能活下去的飄渺希望:“你快放了我,否則祖母會將你趕出家族。”
龔青嵐目光森冷,齊家祖訓,殘害手足,便要逐出家族。
想到他上輩子對自己的狠,再回想這輩子他對自己的算計,最後無望,竟是將她賣給薄黎希,可他得到教訓,還不知悔改,狠毒的對齊景楓下毒手。
“長青,剜了他的雙眼,挑斷手筋、腳筋,扔到賭坊門外去。”龔青嵐口氣冷冽如冰,頓了頓,看著齊少恆眼底的驚懼,笑道:“毒啞了。”
“毒婦!你這惡毒的女人,你敢這樣對我!你不怕齊景楓那病秧子憎惡你麼?”齊少恆嚇得肝膽俱裂,知道龔青嵐是真的要這麼狠毒的方法毀了他。
龔青嵐聽到一股臊味,見他屁股下,一灘水流出,眼底滿是鄙夷,不禁暗歎她前世當真是瞎了眼。
轉頭看著目光幽深的齊景楓,看不出他的情緒,將她坐在梳妝台前想了一下午的話,對他說道:“你是顧念我與紅鳶的主僕情誼,才交給我處理。她也沒有讓我失望,將齊少恆引了出來。”頓了頓,咬著唇說道:“我不想在你面前帶著面具,將我得罪狠了,我便是會狠狠的報復回去。我的心眼不大,容易記仇。可有時心又太大,記不住別人對我的好,才會犯下許多的錯事。我的心很陰暗,不如你想的那般純淨,和美好……”
龔青嵐話還不曾說完,唇便被齊景楓用手指按住。
“記住我對你的好便可。”齊景楓承認他是被方才她的狠給怔住,接著便是了然,隨之而來的是喜悅。她在漸漸對他敞開心扉,證明她在一點一點的接納。她的狠是對那些殘害她的人,並不會主動的去迫害他人。
這就夠了!
在這一灘泥濘裡掙扎求生存,能有幾個是干淨的?
齊少恆對她所作所為,千刀萬剮,也是不足以嘗罪。
龔青嵐心裡酸澀,這輩子她要將他一點一滴的好,全都刻在心上。她恨不得齊少恆去死,可她知道,死對於齊少恆來說,太過幸福。
她體驗過這種失去行動,失去光明,沉浸在漫無邊際的黑暗裡,是怎樣的一種絕望。那是對精神意志的折磨和摧毀,任何一種酷刑,痛過之後便是解脫。她要齊少恆好好的活著,讓那種無力和絕望,摧殘著他膨脹不甘野心,如喪家之犬任人欺辱,求死而不得。
“讓人散播齊少恆聚賭出千被廢,再把他送到人市。”龔青嵐記得人市便是專門訓練這些殘廢之人,表演取悅觀眾,她期待著齊少恆在那裡過的‘有滋有味’。
——
二房的人聽到齊少恆被廢了,欠下的賭債,被賭坊老板將人賣到了人市,憤怒之後,只字不說要將他接回來。
最高興的莫過於蕭笑,齊少恆是她心頭大患,畢竟他是齊松的嫡長子,待她生下孩子,不知要到何時。待他長成,齊松早已無用,家產落於齊少恆的手中。
心情一好,蕭笑想到了老夫人的叮囑,收惙了一番,便打算去找龔青嵐。
“咻——”一枚暗器釘著一封信紙,釘在了身後的床柱上。
蕭笑穩住了慌亂的心神,將信拿下來,看完了裡面的內容,嚇了一大跳。齊少恆是被龔青嵐廢掉的……
那個外表柔弱,牙尖嘴利的女人?
蕭笑渾身顫了一顫,心裡躥起一股冷氣,她覺得龔青嵐厲害,卻不知她的手段如此陰狠。
一時慌了心神,她是有手段,可她的手段與龔青嵐的比,上不得台面。
想到她看到齊少恆的慘狀,霎時臉上的血色褪盡。六神無主的在屋裡來回踱步,忽而,眼前一亮,覺得這是個大好的機會。
老夫人抓到了龔青嵐的把柄,定然是會將她給趕出齊府,亦或是讓她給齊少恆賠命。
立即吩咐丫鬟打一盆水來,將臉上的脂粉洗掉,刷了幾層白粉,在帕子上熏染了姜汁,便匆匆的去老夫人的院子裡。
還不曾走到院門口,便將帕子在眼角按了按,淚水滾落了下來,便哭喊著說道:“母親,母親,大事不好了!”
丫鬟見到二夫人這般,不敢阻攔。
蕭笑暢通無阻的掀開簾子,闖入了老夫人的屋子,跪在地上說道:“母親,兒媳方才得到消息,侄媳婦兒讓人將少恆給廢了,丟進了人市。那個慘啊,都不忍心看。被扳成一個球,到處踢來踢去,過火門,渾身燒的沒一處好的。我這不是看著老夫人心裡頭疼惜少恆,想要出銀子贖回來,可他們說有侄媳婦兒的口令,不肯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