護國長公主笑道:“哎你看我一見到你就喜歡起來,拉著你說個沒完,你坐車又坐船,走了這麼十來天,自然是乏的很了,你先去給你預備的院子裡去,換換衣服,洗把臉,我打發人把膳食給你送屋子裡吃去,今兒你就不要出來了,早些歇著,到了明兒有的是日子說話呢。”
說著護國長公主招招手,先前迎了趙如意進來的幾個丫鬟裡就走出來兩個穿著杏色和紫色坎肩的丫頭來,兩個十七八歲的年齡,一個容長臉兒,細細眼睛,頗為秀美,一個臉圓圓的,大大的眼睛,看起來就頗為活潑甜美的樣子,趙如意就猜到這是公主撥給她在這裡使的丫鬟了。
趙如意雖是不認路,倒是認臉的,尤其是學了醫術,對於人的骨骼形態,總比常人更明白些,那個容長臉兒的姑娘,不僅是臉上輪廓,就是臉上的骨骼形態,看起來都與丁香頗為相似,簡直像的如同一母同胞。
護國長公主笑道:“這兩個,叫牡丹和山茶,原都是我跟前伺候的丫頭,手腳都還靈便,心思也細,這些日子就打發她們兩個在你院子裡伺候,你要去哪裡玩,要什麼吃的用的,都只管打發她們兩個去辦,就是住著哪裡不自在了,丫頭婆子不好了,也只管跟她們說,就好了。”
兩人連忙上前給趙如意磕頭,趙如意就示意丁香去打賞東西,一人一個荷包,裡頭是兩個十兩的小銀錁子,這在公主府才拿得出手。
那容長臉兒的丫鬟叫山茶,接了東西,卻盯著丁香不放,露出些怔忪和疑惑的神態來,丁香卻是微微一笑,在她袖子上輕輕拉了一下,山茶一震,低下了頭。
趙如意和護國長公主在說話,倒是都沒看見這一舉動。
護國長公主拍拍趙如意的手,笑道:“去吧,你的東西我都送你院子裡了,另外還有些東西,我早預備好的,也都擱你院子裡去了,你可不要和我推辭。”
長公主請她來住,又說了是與師父是好友,那當然是要給她預備東西的,並不意外。趙如意就笑著點點頭:“公主所賜,自然不敢辭的。”
且聽說護國長公主是師父的好友,趙如意的好幾個不解之謎倒是就明白了,看起來不僅僅是好友,師父是神醫,說不得幫過長公主大忙,否則堂堂帝國第一公主怎麼會如此折節下交,甚至惠及自己呢?也所以如此,千金坊才能打了安郡王的旗號經營。
不過長公主確實英姿颯爽,又如此親切,趙如意覺得真是叫人很容易就產生親近之感。
尤其叫她好笑的是安郡王,想想那麼高大英武的安郡王的名字,趙如意就不由的想笑,怪不得上回問他名字不肯回答呢,還緊緊的板著臉,原來是這個緣故。
公主府給趙如意預備的院子,離公主所居的杏華園不遠,叫玉荷閣,看起來是新修葺過的,小小五間屋子,都是合著地步打的黃花梨的傢俱,極為精緻,前後窗紗和門簾都是一色的銀紅軟紗,後面是大片的荷塘,如今正是秋季,隨著涼風,傳來一陣陣淡淡的荷香來,頗為宜人。前頭院子裡搭著薔薇架子,也正開的熱鬧,牆根如同前頭公主的院子一樣,也種著許多香草,趙如意認得,這些都是天然驅蚊蟲的香草,可見講究了。
那牡丹是個伶俐會說話的丫頭,一邊打起簾子請趙如意進去,一邊笑道:“這裡以前是五公主住的,後來五公主出閣,另建了公主府,才搬出去的。姑娘小心門檻。”
趙如意就好奇道:“五公主怎麼不是在宮裡住麼?”
“五公主是我們公主一母同胞的嫡親妹妹,自小就親近的,我們公主出宮了,捨不得五公主,就與皇上——當時還是先帝說了,接了五公主來住,先帝又是極疼愛公主的,也就應了。”牡丹笑嘻嘻的請趙如意安坐了,丁香和青黛早去開了已經送進來的箱籠歸置東西,山茶出去要熱水來請趙如意梳洗。
牡丹就去倒茶,接著笑道:“就是五公主脾氣大些,還跟我們老太太打過一回架呢!”
趙如意聽了差點笑出聲,五公主也就罷了,這位老太太可真是個有好玩故事的人啊。
牡丹說:“後來五公主出閣了,這裡一直空著,這一回公主聽說九姑娘要進京來,就想著要接了九姑娘來玩,早打發人收拾這裡,立逼著內務府趕著兩個月收拾好,王大人差點兒沒上了吊。”
牡丹說的頗為有趣,趙如意也是第一次聽這些豪門勳貴的趣事,很有興致,師父以前雖然偶爾也提過,也不過就提一提去這家治病,去那家治病,當然不會說公主打架的事,可是,明明公主打架聽起來比較好玩。
因本來就晚了,又一路舟車勞頓,公主府把晚飯送了來用了,趙如意連外頭都沒逛,就在前後院子轉了轉,看了看地勢就睡了,山茶站在後頭荷塘的邊上出神,丁香慢慢的走了過來。
“姐?”山茶又是疑惑又是激動,聲音微微有點發抖,丁香卻比她平靜許多,似乎沒有半點意外,只是摸摸她的頭,笑道:“長這麼高了?爹娘都還好吧?”
山茶一把抱住丁香:“姐!”
其實,丁香的眼圈也泛紅,不過她向來老成持重,並沒有十分的形於外,這也是當年長公主為什麼會選中她的緣故。
山茶激動了好一會兒,才道:“姐姐怎麼會……”
她想問的是自己的姐姐為什麼從小突然消失,一去十來年無蹤影,沒有消息,現在卻突然出現在了這位趙九姑娘身邊,可丁香卻搖了搖頭,打斷她的話:“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你心中要明白,你也不小了。又是在公主府當差,娘難道沒教你嗎?”
山茶連忙噤聲,她們的母親,是護國長公主跟前的丫鬟,伺候了護國長公主幾十年了,向來得公主看重,山茶也是這個緣故才能近身伺候公主,此時想來,丁香也是這個緣故,才有這樣叫人難解的差使。
這樣一說,山茶當然不敢問了,心中也很明白,這位趙九姑娘的身份顯然不是明面上那麼簡單,宮廷秘聞四個字,聽起來帶勁,可真要是撞上了,隨時可能無聲無息的就死掉,根本不會有任何人知道。
山茶就紅著眼圈笑道:“不管如何,你既回了京城,那就是好事,我明日就去與爹娘說去,接你回家玩。娘又生了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你可知道?”
“真的嗎?”丁香聽了也喜歡,又道:“明兒不見得能行,再看日子吧。不過看起來,我們姑娘在京城裡也要呆一段日子,自有見面的時候,不過,在別人跟前,你可不能……”
“我知道我知道。”山茶也不是個傻的,當然知道沒有主子吩咐,暫時不能相認這件事:“不過既然跟著姐姐一起當差,我叫一聲姐姐,總不會有錯兒。”
丁香微笑,又擁抱妹妹。
兩人年齡只差一歲多點兒,從小兒一起長大一起玩,感情十分親近,後來她被帶走送到錦城附近的別院,便跟家中斷了聯繫,這麼多年,怎麼會不思念家中父母姐妹?不過丁香也知道,自己被選中自是好事,不說長公主定然會照顧家中父母姐妹,就是自己,今後前程也會比別人強的多了。
這對親生姐妹在夜色中說著多年沒來得及說的話,御書房裡,一對同父異母的姐弟,也在說話。
護國長公主道:“我已經把如意接到我府裡了,既然來了京城,總不能叫她住到人家家裡去。”
皇帝點點頭:“皇姐想的周到。她,她長什麼樣了?”
“大姑娘啦!”護國長公主笑道:“個子高高的,眼睛大大的,說話一說一個笑,特別招人喜歡。”
“我明天就去看她!”皇帝著急的說。
“皇上急什麼。”護國長公主這麼晚了還進宮,也是為了安撫皇帝:“您出宮一回,雖是微服,看著的眼睛也多,我今兒才接了她來,您就來了,叫有些人看見,難免不打聽,反是不好。不如歇兩天,橫豎如意有個神醫的名頭,到時候在外頭找個人讓如意給瞧瞧病,順便讓您過去看看她,不在我那裡,豈不是不打眼麼?”
皇帝也知道自己那點身不由己,不由歎氣:“那就有勞皇姐安排了,快些啊!”
“都在我身上!”護國長公主笑道。
皇帝又說:“長壽也要回來了,那邊的事辦的很好,很有眉目,他雖然給我送了摺子,可又不能說的十分明白,我就想著,不如招他回來問一問。正好選秀了,皇姐趁這一回給他選個好的,也好叫他看一看,他是個有主意的孩子,娶媳婦這麼大的事兒,不叫他自己看看,怕他不滿意,今後夫妻情分也不好。”
“皇上就是縱著他。”提到自己的獨子,護國長公主也是忍不住的笑一笑:“叫他回來一陣也好,出去也有兩三年了,他祖母天天念著他呢。”
皇上就是這點敦厚,護國長公主走出去的時候還在想,在先帝眾多的子弟當中,皇上真的不算天資出眾的,可一則他福緣深厚,不僅許多次化險為夷,還常常無意間說到什麼就成了什麼,次數多到叫人都覺得他是福娃化身了似的,二則先帝晚年,眾子奪嫡,鬧了整整十年,死的死,圈禁的圈禁,本來也沒剩幾個了,反是皇上的這點敦厚,倒叫先帝取中了。
護國長公主想,父皇曾說,守成之主,心正仁厚為佳,方為百姓之福,且既有了這樣的好處,就沒有了別的好處,事事總不能十全十美。
可偏先帝又留下個善使手段的太后娘娘……哎,其實也怪不得父皇,這位太后娘娘那也是皇祖父選的,父皇已經很有先見之明的把后族削弱到了極處了,如今只剩下了那位南鄭侯。
不過后族一家子,還真的都沒有蠢人,那南鄭侯也眼看要成權臣了。
皇上登基後兢兢業業,勤奮認真,才堪堪平衡了朝廷的局面,若是皇上天資能更高一些,就像二哥……
唉還是不能像二哥,二哥去世已經快二十年了……
護國長公主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想到了這麼久之前的事,大概是因為如意的到來,難免想起那些塵封的往事。
護國長公主的肩輿剛剛到朱雀門外,便見迎面來了一隊人,坐的是宮內的小轎,見到護國長公主的肩輿,就停了下來,從轎子裡嫋嫋娜娜的走下來一個人福身給護國長公主請安。
護國長公主一看:“南鄭侯夫人,免禮。”
南鄭侯夫人嫣然一笑:“公主這麼晚進宮來,也是來探望太后娘娘的麼?真是誰也比不過公主的孝心的。”
護國長公主有點不爽的看她一眼,太后自夏秋交際之時就有點染了時氣,不大自在,太醫用藥一個月了,也不見大好,皇后娘娘和各宮高品級主位娘娘連同大皇子妃二皇子妃也都進宮,衣不解帶的侍疾,這位南鄭侯夫人是太后娘娘娘家嫡親侄兒媳婦,也幾乎天天進宮來侍疾。
她這樣一說,護國長公主不想去看太后,也得去看一眼了,而且她自然聽得出這位南鄭侯夫人說話中帶著的那點兒諷刺,南鄭侯夫人天天進宮,當然知道護國長公主並沒有天天來,所以原本她完全可以不說那句話,只要請個安打個招呼就可以各走各的了。
護國長公主自不是忍氣吞聲的人,便道:“聽說夫人進宮與麗妃燕氏一起伺候太后娘娘都十分精心,太后娘娘有意要賞燕氏複了賢妃封號?太后娘娘真是賞體面呢,不過皇上也挺賞我體面的,趕明兒我閑了,我也跟皇上說一說,燕氏侍奉太后娘娘勤謹,自該封賞,只是怎麼眼裡就沒有皇上呢?”
說著還笑了一聲,就吩咐往太后娘娘住的壽康宮去了。
南鄭侯夫人臉色一變,頓時就覺得說錯話了,在姐姐復位這個節骨眼上,做什麼來招惹這位出了名不好惹,又偏偏身份超然的護國長公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