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是驛站,但因如今是王侯下榻,也顯得與平日不同,單是跟前伺候的人就沒有驛站那些粗手大腳的媳婦婆子,全是鎮南王府隨侍的十幾歲青蔥水嫩的小丫頭,端上來的杯子也都是一色兒珍窯青底描金蓮花的。
鎮南王妃坐在上首,她三十出頭的年紀,做了十來年鎮南王妃,自有一種端華貴氣,且膚白貌美,說話柔聲細氣,又軟又甜,這會兒她跟前的客人,只有田氏婆媳,再有便是趙家二夫人帶著王妃指名要見的趙如意。
王妃的帖子上雖說也請了姑娘們,但因特地指名了九姑娘,趙家人商量之後,謹慎起見,只帶了趙如意,就是這樣,二夫人還有些不安,趙家已經給鎮南王府送了禮,說明了老夫人病倒的事,鎮南王府收了禮,可轉眼偏又打發人來下帖子,要請二夫人和趙如意過府,也不知道究竟是為了什麼。
趙家如今風雨飄搖,可再經不起一位王侯的怒火了。
不過這會兒看著鎮南王妃還是和風細雨的,坐下上了茶,還關切的問起了趙老夫人的病,二夫人才算放下了一點心,連忙起身答道:“回王妃的話,家慈只是偶感了風寒,養了這幾日,已經見好了,不過到底上了年齡,身子弱些,也沒好齊全,若是見了王妃,過了病氣,便是萬死了,這才不敢來請王妃安。”
鎮南王妃微微一笑,示意她坐下:“夫人言重了,老夫人有恙,正該養著,我原是想去看望老夫人,也是事務繁雜,竟是動彈不得,這才請二夫人過府敘敘,聽到老夫人沒有大礙,我也就放心了,還請二夫人回去後替我問安罷。”
趙二夫人連忙站起來道:“不敢。”
鎮南王妃這樣屈尊客氣,趙二夫人心中難免不琢磨,這還沒琢磨出個由頭來,鎮南王妃已經寒暄完了,目光轉向了安靜坐著的趙如意:“聽聞趙九姑娘擅岐黃之術,不知……”
“啊?”趙二夫人意外極了,甚至難以自制的出了聲,雖然聲音不大,可依然成功的打斷了鎮南王妃的話,鎮南王妃看一眼趙二夫人一臉錯愕,心中開始不悅起來。
難道竟不是真的?
鎮南王妃也有點意外,這田太太先前說的如此言之鑿鑿,怎麼會這樣不對呢?
先前田太太所說的那些話,趙九姑娘一沒診脈,二沒問診,單看氣色就能說出她腿上的症候來,是以自己雖然覺得一個十五歲的侯府千金會醫術,甚至醫術很厲害有些難以置信,卻還是願意讓她來試試的。
當然,除了因為她覺得田太太不可能這樣信口開河之外,也是因為這症候實在很痛苦很難受,讓她寧願相信這話。
田太太這樣的身份,怎麼敢這樣黃口白牙的在鎮南王府胡說呢。
趙二夫人這聲小聲的驚呼,讓田太太心花怒放,立時便笑道:“二夫人難道不知道?趙九姑娘可是神醫呢!”
趙二夫人也不是個傻的,昨日田家婆媳來退親的事,她當然也知道,兩家人說了些什麼也基本都知道,當然,她也同樣認為,趙如意說出那樣的話,定是因為不知道怎麼知道了田太太的隱疾,說出來氣她的。
昨日趙二夫人還覺得心中暢快,這會兒就開始惶恐起來,這誤會可真大了啊!
田太太不等趙二夫人說話,立刻又道:“昨日我上貴府給老太太請安,趙九姑娘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隱疾,還說能給我治好呢!這可是太醫院掌院的徐老大人瞧過都說沒法子的症候呢,沒承想九姑娘竟然能治好。這樣本事,二夫人怎麼不知道嗎?這可是親侄女不是?”
“要我說。”田太太含笑看向鎮南王妃:“趙九姑娘既有這樣的能耐,我既然知道了,不能不與王妃解憂,二夫人也不要藏著掖著,想來也勞累不了九姑娘太多。”
被田夫人這一頓搶白加表功,趙二夫人臉色有點發白,昨日這確實是趙如意說的話,被她拿來做了文章也得想個解釋的由頭,她強笑了一下正要說話,趙如意伸手過來按住了她的手,看也沒有看田太太一眼,只站起身來,溫柔的笑道:“既然王妃問了我,我自該與王妃解憂。”
一屋子人,連同鎮南王妃在內,都沒想到趙如意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趙如意明麗的臉上神情十分認真:“先前沒敢仔細打量王妃,這會兒王妃問了我,我才看了一回,王妃這症候其實不大,只是睡不好罷了,不過雖不是大症候,卻十分熬人。”
眾人愕然!
這沒有診脈沒有問診,張嘴就敢說王妃的症候,這到底是神技還是膽大啊?趙二夫人不安的很,連忙道:“九姑娘還是先診脈罷,光看氣色怎麼准呢?”
她們家這九姑娘在外頭養了這麼些年,還真學了醫術?
可是鎮南王妃愕然之後,竟是笑了,連忙追問:“那我這症候到底如何醫治?”
那就是真的是睡不好了?眾人更驚了一回,田太太和自家兒媳婦對看了一眼,開始有點坐立不安了。
趙如意笑了一笑,竟敢不答這句話,卻是問道:“是田太太告訴您我會醫術的是嗎?”
“是的。”鎮南王妃道:“田太太說九姑娘只看了她一回,就知道她有隱疾,十分高明。”
“那田太太有沒有告訴您我沒有給她醫治呢?”趙如意繼續問。
“也說了。”鎮南王妃也真沉得住氣,並沒有催著她診治,倒是一問一答,都十分認真。
鎮南王妃沉得住氣,趙二夫人和田太太卻沉不住氣了,趙二夫人著急趙如意不去診治,反說起這前因後果來,這分明是拿喬,不是明擺著得罪王府嗎?
可是鎮南王妃在說話,趙二夫人卻不敢張口隨意打斷,而且,她甚至也不太敢呵斥趙如意。
趙如意雖然沒有養在家裡,可老太太怎麼待趙如意的,誰都看得出來,她這個主持中饋的當家奶奶就更清楚了,這是老太太的心頭肉,就是幾年不見面,那也是心頭肉。
而田太太更是一臉錯愕,難道這趙如意是真的自己看出來的嗎?
田大奶奶也有點掌不住了,前後左右的看來看去,怎麼也看不出這個才十五歲的侯府千金真的會醫術。
而且還那麼神!那要是真的……田大奶奶臉色開始有點褪了血色,有了點不好的預感了。
趙如意笑著看了田太太一眼,笑道:“昨日我說我能醫治田太太的隱疾,田太太不信,只說我是在外頭打聽到的她的症候,我根本就不會,怎麼這到了王妃身上,田太太就信了呢?還把我薦了給王妃。”
“唔。”趙如意煞有介事的點點頭,她口齒伶俐,見田太太張口要辯駁,立刻就搶在她之前,一拍手笑道:“哎喲我明白了,田太太這是要王妃替她試藥呢!”
“咳咳……”趙二夫人本來正拿喝茶來擋著思索怎麼辦,不成想聽到這樣一句話,頓時就嗆住了,咳的說不出話來,站在身後伺候的大丫鬟茉莉連忙上前替她撫拍,一邊不由的還忍笑。
這九姑娘說話可真刁鑽啊。
趙二夫人那是噴茶,田太太就要噴血了,她臉都白了,這話那是把鎮南王妃往死裡得罪啊,她也顧不得什麼規矩禮儀了,連忙就道:“趙姑娘怎可胡說,我是憂心王妃的安康,只想著但凡有一點可能,也要試一試,說不準那是醫緣到了呢,那就是我們的福氣了。”
趙如意笑嘻嘻的說:“是啊,但凡有一點可能,王妃就試一試,替田太太試一試嘛,萬一好了呢!田太太也就好來找我治了,是吧?嘖嘖,田太太真夠矜貴的。”
“你!你!”田太太就像昨日在趙家一樣,又一次被趙如意氣的有點語無倫次,田大奶奶,知道不妙,見婆母沒有急智,此時也顧不得許多,連忙起身說道:“趙姑娘多慮了,家母其實也不是不信,家母沒有請趙姑娘診治,是因著我們家得罪了姑娘,若是請姑娘出手,姑娘醫者仁心,斷沒有不肯出手的,可心中難免委屈,就是我們強人所難了,且家母病症雖疑,卻不險,好生養著倒也無礙,這才不請姑娘出手的。只王妃千金之軀,有了不適自要早些診治,因家母想著姑娘定是願意為王妃診治,才舉薦姑娘的。還請王妃明鑒。”
這位大少奶奶說話倒是有章法,趙如意笑著點點頭,不再跟田家人囉嗦,轉向鎮南王妃,含笑道:“就是這麼回事,王妃想必明白了。她們家得罪了我,我是不會記這個情的。”
鎮南王妃這樣好涵養,都差點笑出來,這位九姑娘這話說的是真有意思,她先前一句話不多說,張嘴先就說出了自己的症候,不僅是把別人震懾住了,也讓自己必須要聽她說話了,然後在治病之前,就先擺明瞭態度,田家得罪了我,她們推薦我來不懷好意,我不會領情。
趙如意是醫者,她有什麼可領情的,這是說是她治好了鎮南王妃,鎮南王妃自也不能領田家的情了。
這分明表示她真治得好,否則,又有什麼情可領呢?
最有意思的是,她能逼的田家自己說出得罪了她的話,連嘴上官司都不必打了,既然田家推薦趙如意是因為有宿怨,不懷好意,那麼鎮南王妃就難免思量了,你想收拾趙如意,卻打著為我治病的旗號?
這就是不拿我當一回事啊,那自然也就是不拿鎮南王府當一回事了!
鎮南王妃當然沒有真的笑出來,她只是點了點頭,對趙如意道:“我明白。”
鎮南王妃明白了,趙如意就放心了。
田氏婆媳的臉色卻更白,鎮南王妃看向她們的目光都冷冷的,再不是先前那種有禮而含蓄的樣子了,鎮南王妃這樣的人物,當然不會多說什麼,她只是淡淡的道:“我這裡有客,就不留幾位了,送客。”
田夫人心中又悔又急,囁嚅著還想說話,可她又無急智,只會說:“王妃,我真的沒想別的,就是想王妃能大安啊。”
田大奶奶更是百般的後悔起來,她自是沒想到一個小姑娘能這樣厲害,這得罪了鎮南王妃,自己丈夫那……早知道,自己出什麼主意要一舉多得啊,那腿疼也不疼在她身上,靜悄悄回運城就好了!
田大奶奶手心裡都是汗,這會兒也想不出法子來了,只得眼巴巴的看著,沒想到鎮南王妃還吩咐女官:“先前那禮就不收了,請田太太還帶回去吧。”
田太太臉色慘白,一頭是汗,還想再求兩句,鎮南王妃已經請趙如意到內室診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