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郡王隨口道:“你戴這個好看。”
四公主的小圓臉笑開了花:“這是表哥給的東西好看!”
咦,這幾年不見,四公主是真長大了嗎?說話有文有路,安郡王的心裡這位公主的印象還停留在剛剛長大些的那位四公主,仗著有太后娘娘疼愛,驕縱跋扈,大約因著自己母家差了,格外在意這一點,略微差一點的家世的姑娘她都看不上。
安郡王沒法打小姑娘一頓,便儘量繞著她走。
安郡王笑道:“公主喜歡就好。”
說著又想走。
可四公主問他:“表哥這是慌著去哪裡啊,難得見表哥一次,就這麼忙?”
安郡王自不能解釋自己剛才幹了什麼,索性笑道:“聽說皇后娘娘大安了,我都進來了,正好去給娘娘請安去。”
“請安哪時侯不能去,偏要湊在這會兒。”四公主就撇嘴,還挑剔的瞄了趙如意一眼:“那邊人多著呢,人人都去賀喜,都去母后那攀高枝兒去了,表哥這會兒去,只怕排不上呢!”
旁邊幾個姑娘就掩嘴笑一笑。
賀喜當然說的是趙如意的事了,說的是人去攀高枝兒,其實就是在諷刺趙如意攀高枝兒,這就是公主了,當面就敢說這樣的話,不過這種程度的話,實在算不得什麼,趙如意只當沒聽見,倒是安郡王皺了皺眉,說:“不要緊,我去磕個頭就走,我進都進來了,難道回頭再來一回?”
四公主那話說的不好聽,不過倒是以前那副調子,她在宮裡的公主裡頭也多少算是攀了高枝兒的,也不知道是什麼忌諱,最看不慣別人也攀到高枝兒,安郡王向來不跟小姑娘計較,他也沒身份管教公主,只當沒聽到。
不過四公主跟他還是親熱的:“不如咱們去太后娘娘跟前說會兒話,不就混過去了嗎?”
四公主笑著說:“太后娘娘先前打發人來跟我說,新進宮一個廚子做的八寶乳鴿最好,吩咐我去壽康宮用晚飯呢,表哥也在那邊吃去,用了晚飯再去給母后問安,不就清淨了嗎?”
多說兩句話安郡王就覺出來了,四公主是長大了些,面兒上看著是像大姑娘了,內裡還是一樣,說不了幾句話,就要提太后娘娘,太后娘娘給她吃了什麼,賞了什麼,說了什麼話,那明晃晃的炫耀之意,就是生怕人家不知道她在太后娘娘跟前得寵。
安郡王乾笑一聲,他跟四公主不同,不愛在太后那邊混,當然,太后娘娘那又不是小家子那種計較,不會親疏明顯,對安郡王這個外孫,只要去了,也是一疊聲叫著端果子端點心的,平日裡也一樣賞東西,看著那也是慈祥外祖母的樣子,只是實際上沒什麼親近話說,終究就是個面子情兒。
哪有在皇上和皇后娘娘跟前混起來自在呢,安郡王便笑道:“我晚飯有地方吃了,就不去擾老祖宗清淨了,娘娘那兒若是人多沒空見我,我就在院子裡磕個頭就是,後兒得空再來。”
說著安郡王就要走,四公主又道:“表哥不去就罷了,那趙姑娘去嗎?張家姐姐也去的,你們原本還沒見過吧?今兒正好親熱親熱,說說話兒,也知道些脾氣,回頭更好相處些。”
四公主笑著看向趙如意,其他幾個姑娘也都在笑,那個剛才叫郡王爺的姑娘,更是一臉淺笑看著趙如意,透著兩分矜持,兩分審視,幾分自得,甚至還有一點隱隱的挑釁。
張家姐姐?趙如意終於明白了剛才安郡王給她一個眼色是什麼意思了,原來這位就是太后娘娘要賜給安郡王做王妃的張家大姑娘了啊!
趙如意覺得這些小姑娘真無聊,她們挑釁自己,無非就是因為外頭傳她是護國長公主給安郡王挑的側妃,可如今皇后娘娘已經收了她做義女,她就是真的是原本的側妃人選,現在也不可能了啊。
也就是說,如果張氏能篤定她能做安郡王的王妃,那自己就不可能嫁安郡王,跟她一點兒關係都沒有,還挑釁個什麼勁兒!
不過她倒是終於感覺到安郡王的搶手了,見他憋笑,真想白他一眼,隨口說:“這倒不用了,我與張姑娘沒緣分。”
趙如意大方慣了,難以體貼小姑娘那點兒小心思,別說這會兒皇上已經答應賜婚了,完全沒必要鬥氣,就是沒賜婚,這樣口角幾句,又有什麼用?趙如意口齒雖然伶俐,卻向來是不在這種毫無益處的口角上爭個勝負的。
她這話一說,這位四公主連那位張姑娘都頗有一種俏媚眼做給瞎子看了的感覺,這位趙九姑娘,根本就沒有體會到他們這話裡頭的精巧的諷刺之意吧?
安郡王更不慣這些,就有點不耐煩了,隨手拉了一下趙如意的手腕:“公主快去吧,別耽擱了。”
拉著趙如意就走的飛快。
眼見著這一幕,四公主冷笑道:“瞧瞧,這大天白日的,就拉上手了,真當自個兒要做郡王妃了不成?”
張大姑娘細聲細氣的說道:“既有皇后娘娘做主,自然能想一想了。”
原本以為這姑娘會是側妃,如今看來,她說不準就想做正妃了,只可惜諒她也是白費心機。
這話張姑娘自然不會說出來,可四公主就是個百無禁忌的,說道:“什麼了不得的!乾女孩兒有多少都能有,難道她還真能做了公主不成?她有皇后娘娘做主,錦慧姐姐還有太后娘娘做主呢,還能不如她?”
她是向來親熱的叫錦慧姐姐的,剛才故意說給趙如意聽的,才叫了一聲張家姐姐。
張大姑娘便靦腆的笑,她當然也覺得是這樣,皇后娘娘就跟宮裡供著的菩薩似的,既不擅權,也不太做主,哪裡敢對太后娘娘說不呢。
“要是真當自個兒就是公主,那可就真成笑話了。”旁邊穿紅的那個姑娘就接口道,她是當今的弟弟平郡王家的瓊姑娘,因宗室大多一個姓,不好稱呼,便帶了個名兒在前頭。
平郡王是有名的吃喝玩樂的王爺,單王府裡就納了十幾房姬妾,養了二十多名子女,前頭幾位嫡出的還有封號有前程,後頭那些本來就是庶出,朝廷的爵位也不是大白菜,落不到她們身上,只能自己想辦法。
能奉承上四公主,今後出路自然好的多了,瓊姑娘見四公主望著往皇后去處的路,酸溜溜的道:“真不明白皇后娘娘怎麼偏就看上了她。”
瓊姑娘心中不忿至極,一個破敗侯府的姑娘,莫名其妙就成了皇后娘娘的義女,這身份這體面,就能跟她這正正經經的宗室女孩兒比肩了,今後出閣的時候,皇上再瞧著皇后的面子賞個封號,只怕就把她都比下去了。
她憑什麼!
見原本不如自己的人,突然竟比自己強了,心中最為嫉恨,反而是四公主這樣天生就比她強的人,難以比較,才不會有嫉恨之心,只會趨附,這也是人之常情。
四公主嗤笑一聲:“不管看上了她什麼,那都是她造化來了,公主她是當不上,可今後說不準還能賞個封號,比起你這樣正經宗室還能強呢!”
她是正經公主,趙如意肯定是比不上的,可是四公主跋扈慣了,想說什麼就說,就是瓊姑娘常年奉承她,也不當一回事,絲毫不給人留臉面,瓊姑娘自不敢說什麼,旁邊那穿杏白的姑娘是公主府嫡女,底氣更足些,此時便道:“理她呢,小門小戶的,無非仗著會奉承,又會醫術罷了,就是娘娘喜歡她,還能硬仗腰子不成?回頭公主閑了,只管招她來看看,也讓她瞧瞧真正公主是個什麼氣派!”
四公主就愛聽這樣的話,頓時笑起來,瓊姑娘連忙捧場:“那只怕會嚇著她吧!”
幾人說笑著就往太后所居的壽康宮去了,這會兒人不少,放眼一看,基本都是與蔣家有關的女眷,南鄭候夫人燕氏,還有兩個隔房的叔伯妯娌,另外就是蔣家幾位嫁出去的姑奶奶。
蔣家盛產姑奶奶,有些嫁在了外頭,兩三代嫁到京城的也有七八位,只是有些當年看著不錯,但過了些年,夫家漸漸敗落了,但有些就是越來越好,如今看起來,最好的,當然是嫁到張閣老家做了宗婦的四姑太太蔣玫了。
她是個富態的婦人,在家的時候是嫡女,自然日子好過,出嫁的時候看著嫁的低,但也有好處,婆母不敢刁難,夫君斯文俊秀,事事以她為尊,她一進門就把原本的通房丫鬟都打發了,七八年也沒第二個,還是到了這兩年,她年紀大了些,有了兩子兩女,不大理會了,夫君才收用了個把丫鬟。
大約也有夫家漸漸顯赫的緣故,張大太太蔣玫心中還是很有數的,公爹入閣拜相,丈夫也做到了從三品大員,已經是太后這一系的旗幟性人物了,再也不是當年仰仗太后娘娘扶持的人家了。
當然對她還是很尊重的,蔣玫日子過的舒心,看著就年輕,與女兒一式一樣的容長臉兒溜光水滑,肌膚柔嫩白皙,看著倒像是兩姐妹,這會兒坐在太后娘娘跟前,眼見得女兒跟四公主一起進來,便笑道:“我說進來才坐一會兒就不見人,姑母先還問呢,我就猜到你是去找公主玩去了,可見我的卦再沒錯的了,也沒點兒規矩。”
太后慈祥的笑道:“她們姐妹一向要好,我們說些家事,她們聽著也無趣,還不玩去麼。”
“姑母向來縱著她。”張大姑娘笑著挨到太后身邊去,太后便摟了她,蔣玫道:“這麼大的姑娘了,早該學著那些家事了,還這麼憨吃憨玩的,今後出了閣,難道婆母還能這麼仔細教著麼?”
太后娘娘笑道:“雖說事情是定下來了,不過下月慧兒才及笄,離出閣也還有兩年呢,你慢慢教就是了,再說了,咱們家的女孩兒,憑是婆母是公主呢,難道還能薄待了她去?”
這樣一說,姑娘們大都紅了臉,只有四公主到底是公主氣派,反笑問道:“錦慧姐姐是要做郡王妃了嗎?”
“你果然是個精靈鬼。”太后很喜歡的笑著說:“便是安郡王了。我先前已經打發人去跟皇后說了,這事兒原本上月就要提的,偏皇后不大好,也怕她勞動費心了,想著橫豎不急,這會兒我看她也好的差不多,想必不要緊了,才說的。皇后也說這是喜事兒,明日就宣了護國進來,與她細說了,就好下旨賜婚呢。”
這樣一說,張大姑娘一臉嬌羞越甚,把臉埋在太后娘娘懷裡不肯抬起來。
太后原本是真的不急的,護國長公主在相看姑娘的事她知道,大約看中了康家那個她也知道,連趙如意或許是側妃人選也清楚,只偏昨兒皇后不知道吃錯了什麼藥,忽刺巴兒的認了趙如意做義女,太后才覺得這事情必須要辦了。
她深宮浸淫數十年,當然深諳這裡頭的門道,給一個適齡姑娘提身份,多半與婚嫁有關,聯繫到趙如意的側妃人選傳言,太后有點懷疑這是護國長公主運作的,原來不是選的側妃,而是改主意要她做郡王妃了嗎?
所以皇后收義女這才第二日,太后就把蔣玫和南鄭侯夫人燕氏都召進宮來,談了這件事,又去與皇后說,皇后果然贊了好,並表示一力承辦,她去說,太后才算放了一點心。
這裡正說著,太監來通報皇帝駕到,宮裡一干女眷連忙都站了起來,皇帝滿臉笑容的進來,先給太后行禮,眾人行禮他也隨和的命免,便笑道:“有一件喜事要與母后說。”
太后也笑道:“皇上也有喜事?真是巧了,我也正有喜事要與皇上說呢!”
若是平日,皇上當然會請太后先說,可這會兒皇帝是知道這裡頭正在議什麼的,這件事因是要下旨了,太后也並沒有特別避人,所以皇帝只當喜不自勝的笑道:“先前長壽來求朕,說是心悅趙九姑娘,求朕成全,朕想著那姑娘品性好,連皇后都喜歡,做個郡王妃還是當得的,他既喜歡,便應了他,這可不是喜事不是?”
這一說,直如石破天驚,在場眾人臉上的笑意都僵在了臉上,嬌羞的張大姑娘更是靦腆都顧不得了,露出了一臉錯愕來。
張大太太蔣玫最先反應過來了點,知道這會兒沒有她說話的地方,就下意識的去看太后娘娘,太后的臉色變的很不好看,先前她還打發了人去跟皇后說了,又在這宮裡當著這麼多人說了這樣的話,好像事情已經徹底定了下來一般,這會兒皇帝一說,就如同把剛才那些話一巴掌都扇了回來,悉數打在了她的臉上。
皇帝搶先說那話,說是已經應了,就是要堵她的嘴,讓她說不出賜婚的話來,可是太后是做慣了太后的,尤其是這些年,不僅在朝廷勢大,又有個孝字壓著,皇帝在她老人家跟前都是恭敬孝順的,極少會說不字。
多年來順風順水慣了,太后也就不太記得妥協這件事了,她沉著臉緩緩的道:“真是巧了,我這樁喜事竟和皇上是一樣的,我也是看著張姑娘好,想要賜給長壽為郡王妃呢。趙氏女我知道,身份也太低了些,哪裡配得上我的外孫,皇上旨意既然還沒下,那不如就撤了回來罷,長壽那裡,我親自跟他說!”
皇帝臉上還是笑容,心中卻歎息了一聲,他趕著來說這件事,無非想著自己已經下旨,太后還只是議一議,既然落在後頭,自己說出了口,還說了楚長壽心悅來求,這樣既占了先也占了理,太后也該明白,就當沒這件事也就罷了,大家體面。
可沒想到太后強硬如此,連撤回聖旨的話也說得出來,可見平日裡實在是恭敬太過了。
皇帝也不由的就挺直了腰,往日裡作為帝王的種種思考和顧慮褪色了一點,而作為一個父親的心態和對女兒的愧疚占了上風,就是要正面對太后,他也不能叫如意對他失望。
“這就是母后的一片慈心了。”皇帝微笑道:“母后這樣疼長壽,連母后娘家的孩子竟然也捨得。不過詔書已經記檔了,自不能撤回了,好在長壽是郡王爵,有兩個側妃的位分,張姑娘是張閣老的孫女兒,德容言功想必是教導的好的,自然知道恭敬侍上,敬服主母的。”
太后強調郡王妃,沒想到向來恭孝的皇帝不肯應,卻張口就要賜為側妃,這簡直就是打臉,太后的臉色就變得更難看了,還有一點青白顏色,霍然站起來道:“皇帝怎麼可說這樣的話!張氏為閣老嫡親孫女,怎麼可為郡王側妃!未免貽笑大方。”
“朕的話有哪一點兒不對呢?”皇帝詫異的道:“朕的詔書已經記檔,自是不能撤了,母后若是定要把張氏女賜予長壽,那自然只有側妃之位。若是母后覺得郡王位低,看在母后面上,晉位長壽為親王也可。”
皇帝看一眼張大太太蔣玫,說:“親王側妃是正三品,倒比張蔣氏的誥命還高些,也就不委屈了吧。”
蔣玫雖然是閣老的兒媳婦,太后的侄女兒,自己的夫君卻還只是個從三品,她的誥命當然沒有那麼高,可是這完全是兩碼事啊!
太后冷笑道:“那就封趙氏女為親王側妃,她不過是個侯爵的侄女,這也算是她的造化了。”
“趙氏女為皇后義女。”皇帝還是笑著說:“且已隨賜婚旨意封縣主。兒子恕不能從命。”
說著,皇帝已經咬緊了後槽牙,吩咐道:“何權,立刻把旨意送護國長公主府!”
“站住!”太后厲聲道。
何權噗通一聲跪在地上,戰戰兢兢,他在宮裡伺候多年,哪裡見過皇帝和太后這樣撕破臉的樣子。
皇帝也沉了臉:“太后是要隨旨賜張氏女為側妃嗎?如此朕即刻擬旨,便是蔣家眾多姑娘,朕也可統統賜婚到各王府公府為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