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如意不是很清楚這楚家的事,也是第一回見到被賜婚的侯寶如的母親楚家大姑太太。
這位大姑太太的模樣也頗為秀麗,四十左右的年紀,還看得出幾分年輕時候的秀美來,想來楚駙馬除了性格英武不凡,模樣也自然不錯,才會被公主傾心,破格下嫁。
出了這樣大的事兒,此時她的眼圈兒有點發紅,對護國長公主說:“太后娘娘並沒有招我進宮說話,就直接下了懿旨,竟連個轉圜的機會都沒有。就是我們家沒有這個體面,公主郡王這裡,也該問一聲兒不是?”
楚老太太此時在一邊有點兒坐立不安,好似想說話又不好說的樣子,趙如意看見了,她如今是准孫媳婦的身份,參與家事說話也算有資格了,且她素來大方,不會那些扭捏,便問道:“老太太知道?”
楚老太太在椅子上又動了動,才小聲說:“昨日進宮給太后娘娘和皇后娘娘磕頭謝恩,太后娘娘提了寶姐兒一句。”
護國長公主立時道:“什麼時候?我怎麼不知道?”昨日是護國長公主陪著老太太進宮的,也沒走開,怎麼居然不知道呢。
楚老太太說:“肅妃娘娘來的時候,她不是帶著小皇子嗎,你抱了小皇子,他哭鬧起來,你就抱著他起身,到旁邊走了幾步,肅妃娘娘也跟在一邊兒。就那會兒,太后娘娘就拉著我問了一句,說我有個外孫女,也有十五歲了吧。”
“那老太太怎麼說的?”趙如意看護國長公主有點拉臉了,顯然有些心浮氣躁的,便趕緊攔著,自己說話。
楚老太太很顯然不太懂這些,只是看護國長公主臉色不太好看,心裡就有點知道不對,只是還不知道哪裡不對,只得老實說:“我說是,寶姐兒十五了,去年就相好了人家,不過她是獨女,家裡要留她到十七歲才出閣呢。”
護國長公主就問楚大姑太太:“我也記得舊年裡就訂了人家了的,是不是?老太太怎麼不說?”
楚大姑太太道:“原是說好了的,只是想著日子還早,也沒那麼急,這才就換了庚帖,下了小定,還沒送聘請期。”
“那老太太也該早些說啊!”護國長公主埋怨道,這太后娘娘無端端的問一句寶姐兒,難道還能是關心他們家嗎?
可是也就只能這樣埋怨一句,老太太本來出身就差,哪裡懂得這些個,就看她非要跟公主爭孫子,還跟五公主打起來過,就知道楚老太太跟尋常官員之家的老封君完全不同了。
既沒心眼又沒規矩,更沒手段,跟太后娘娘那是天淵之別。
楚老太太也覺得自己不對,低了頭小聲說:“那我今後記得說。”
“唉!”護國長公主只能跌足。
這件事實在特別棘手,要怎麼違抗懿旨,是一件難事,侯寶如雖然已經交換了庚帖,下來定,但還沒下聘,正在兩可之間,而且就是真的定了親,這會兒太后已經下了懿旨了,按規矩來說,那也只能雙方退親。
朝廷為公主選駙馬不止一次有過這樣的事,可為了一位郡王爺側妃,就是從來沒有過的了,這擺明瞭就是太后給安郡王好看!
趙如意想了一想,便對楚大姑太太道:“侯太太,貴府是並不情願侯姑娘為安郡王側妃嗎?”
楚大姑太太看了護國長公主一眼,她當然知道趙如意的身份,可是她一則還只是准王妃,沒有嫁過來,二則她就是嫁過來,那也是小輩,偏這樣連續問話,可護國長公主並不阻止,完全是一副默許的態度。
楚大姑太太跟楚老太太那就完全不同了,也是個伶俐精乖人,心中立時便明白了趙如意在護國長公主心中的地位,且聽說她又是安郡王親自去求皇帝賜婚的,那在安郡王心中的地位也就已經明白了,有一位這樣的郡王妃在這裡,別說她本就無意女兒作側妃,就是有意,那這會兒也要打退堂鼓了。
楚大姑太太就道:“自是不情願的,寶姐兒與郡王爺向來不過是兄妹情分,從來沒有這些想頭,公主也是知道的。且我說句不恭敬的話,側妃雖然也尊貴,終究還是妾室,我就這麼一個女兒,從小兒養的嬌,自是捨不得她的,外頭聘的人家雖是差些兒,到底尊重些。”
趙如意道:“侯太太既然這樣說,我就明白了。要說法子,其實也不是沒有,你們家上摺子稱侯姑娘有疾,就可以辭了這親事了。”
“那太后娘娘豈有不打發太醫來瞧的?”這可是欺君之罪呢,楚大姑太太這句話剛說完,自己就醒悟過來了:“我竟忘了,九姑娘是神醫呢!”
“太后定然是不會吩咐我去查看的。”趙如意道:“不過我這裡有藥,用了脈象自是就有疾了,任誰也查不出來,且也不傷身的,待這事兒過去了,冷了下來,侯姑娘再行婚配也就好了。”
護國長公主頷首道:“既如此,倒是一個法子。”
可聽說要給自己姑娘用藥,楚大姑太太還是有點躊躇的,趙如意也不急,笑道:“或許侯太太也要回家商議一下,到底不是尋常事。”
楚老太太知道自己又不對了,本來乖乖坐著,這下也連忙問道:“是真的不傷身麼?”
趙如意解釋道:“是的,就是臉上身上長些紅斑,看著嚇人,算是惡疾,摸著脈象也有些跡象,但於人是不要緊的,再吃另外一種藥,就能恢復如初了。”
楚老太太歪頭:“還有這種東西啊。”
正在這個時候,丁香從門口進來,不動聲色的走到趙如意身後,在她耳邊說:“安郡王請您出去一下,說是急事。”
趙如意點頭,就笑對護國長公主道:“郡王爺打發我丫鬟來說找我有事兒,我出去看看。”
護國長公主笑道:“那你去吧。”
楚大姑太太一直看著她走出門去,她這輩子還真沒見過這樣大方的姑娘呢!
公主府趙如意還得迷路呢,幸好有丁香在一邊,還有安郡王那個腿快嘴碎的小子雙河在門口等著,見她出來,連忙就引著趙如意往二門去,趙如意道:“要出去?”
雙河道:“看起來是,郡王剛從外頭跑回來就在二門上打著人叫套車,又叫我趕緊著來請趙姑娘,自然是要與姑娘出門了,郡王爺出門又不用車的。”
趙如意道:“什麼要緊事啊,這裡頭還有那麼些人呢,這麼顧頭不顧尾的,我就這麼讓他叫出去,叫人家怎麼說我呢!”
“老太太打什麼緊,何況還有公主在。”雙河說。
趙如意說是這樣說,走的還是挺快的,安郡王看到她來了,沒二話就拉她上車,趙如意道:“幹什麼,綁架啊!裡頭還有客呢你就把我拖出來。”
安郡王道:“唉你先上車,我再告訴你事情,我知道誰在裡頭,不打緊的你放寬心就是。”
這主僕還真是一個腔調!
其實趙如意知道安郡王不是那種莽撞亂來的人,嘴裡這樣說著,自己已經在上車了,安郡王沒騎馬,也鑽進來,顯然是要說話:“找你去救命呢,你的箱子我都叫人先拿過來了。”
趙如意先還沒注意,這會兒才看見:“怎麼了?”
她的藥箱子主要是裝成藥的,全是師父或者她秘制的,外頭買都買不到,前兒她已經帶到林家別院去了。
“我知道你們在裡頭說什麼。”救命的話還沒說完,安郡王卻突然轉了話題。
“你到底要說什麼。”趙如意這樣聰明的人都覺得摸不著頭腦了一般,不過還是順著他的話題說:“侯太太說她們家並不想侯姑娘做側妃,我就給了個主意,就是不知道侯姑娘願不願意了。”
“這麼見外,你叫姑母也一樣。”安郡王說:“你出了什麼主意?”
“我可以用藥讓侯姑娘好似得了惡疾一般,侯家便可上表辭了這賜婚。”趙如意說。
“要說這倒也算個主意!就是不算太好,治標不治本。”安郡王道:“而且憑什麼太后幹的這樣的事,要寶妹妹來裝病?不說是她的錯兒,倒好像是咱們家心虛似的!再說了,這一回寶妹妹不願意,肯裝病,那下一回再賜一個側妃來呢?太后不賜了,皇后賜呢?這還不沒完沒了啊!”
安郡王振振有詞:“婚姻之事,朝廷賜婚不過是個榮耀,哪有不問過兩家意思的,前兒的事,那是皇上攔住了,皇上若是沒攔住,真賜了來,我也要上表辭謝的,嚷嚷她欺負我們孤兒寡母!我倒要看看是誰沒臉,那老……”
這後頭的詞大約不恭敬不雅致,安郡王沒說完就收住了:“也不打聽打聽我是什麼人,那孝道雖然要緊,還有一個慈呢?我大不了挨個訓斥,咱們兩一起回錦城去,名分不要也罷!倒要滿京城的議論議論這太后不慈!”
這倒真是安郡王幹的出的事來,他就有這樣玉石俱焚的勇氣,而這些年他營造出的紈絝霸王的形象,又是站在父親作為駙馬殉國,母親作為公主守節帶來的光環的根基上的,這讓他有著強大的道德輿論作為基礎。
不過道德輿論雖然有時候也有意想不到的強大作用,可終究不如聖旨的權威,安郡王就是破罐子破摔鬧一場,也還是說了‘不要名分’四個字,畢竟聖旨一日不撤,趙如意就沒有郡王妃的名分。
這就只是無奈之舉罷了。
可是趙如意心裡還是暖洋洋的熨帖,笑道:“行了,我知道你對我好,不過這件事不是過去了嗎?”
“哪裡過去了?”安郡王靠著車壁,眼睛看著趙如意,說道:“這不是找你去救命嗎?”
趙如意一怔,她是極聰明的人,從這話裡聯繫過去,安郡王的意思昭然若揭,不由的大驚:“侯姑娘?”
“這麼見外,叫表妹嘛。”安郡王說。
“她怎麼了?”趙如意見安郡王還不急,她先急了。
“這賜側妃懿旨下來,原本明日就要入宮謝恩嘛。”安郡王說:“不過寶妹妹今日以准側妃身份,自己往兩宮遞帖子請見,面見太后直陳自己已有婚約,不願意為安郡王側妃,請太后娘娘收回成命。”
“你們這是表兄妹?你們這是親兄妹吧!”趙如意目瞪口呆,這個姑娘的膽子居然比她還大!
安郡王突然伸手抓了趙如意的手不肯放:“太后不允,言婚姻之事哪有自己做主的,且朝廷旨意更沒有收回一理,又說了那麼許多,只是念在安郡王的面上不治她的罪,讓她回家了,寶妹妹走到朱雀門,跪在宮門下,就拔出金簪自盡!”
“那怎麼還來得及!”趙如意急道。
“來得及。”安郡王道,他掏出懷裡的時辰表看了一下,說:“這會兒還沒走到朱雀門呢。”
“你!”趙如意奪回自己的手掐了他一下,話說到這個份上她還有什麼不明白的:“哪有支使小姑娘去做這樣的事的?她要是失了手,真把自己刺壞了怎麼辦?你去上表不就是了?”
不過趙如意也是聰明人,說是這樣說,她心裡也明白,旨意非比尋常,單是安郡王上表,確實不能有多大的用處,是不至於讓太后收回懿旨的,而且還要傷了侯姑娘的臉面。
侯姑娘有婚約,雖然還沒議完,可也算是議定了,站得住腳。
可是,讓人家一個小姑娘做這樣的事!趙如意心裡著急,這要出了意外怎麼辦。
“要達到目的,誰能不付出一點代價呢?”安郡王平靜的道:“我知道寶妹妹與小景兩情相悅,又已有婚姻約定,她哪裡肯讓一紙懿旨就壞了她的事,我也知道她那脾氣,平日裡看著嬌滴滴的,說話細聲細氣,也肯讓人,可內裡是剛硬的,便是太后又如何?所以我先前得了消息就立刻去找她商議了。”
“我安排這件事,我保她不會死。”安郡王說:“還有今後他們家和沈家的前程,也有我擔待,這是我給出的條件。誰能安安穩穩的就事事如意呢?護國長公主府能有今天,我能替她擔待,這也是我的父母付出了代價的。”
趙如意雖然早知安郡王不是表面上看著的那樣紈絝,可她這也是第一次看到他藏在那霸王底下的一面,這便是一位王爵!
趙如意被說服了。
也只說了兩樣兩句話,安郡王就又恢復了往日的樣子,道:“你放心,這事兒絕對可行!鬧她一場,寶妹妹好了,我也好了,等寶妹妹鬧完,回頭我就跟著嚷嚷去!”
“你還嚷嚷呢!”趙如意扶著額頭。
眼見得馬車快到宮門口了,碌碌的馬車聲中,安郡王很正經的說:“對,我要讓全天下都知道,我只心儀趙九姑娘一個人,此生再無二色!別的什麼側妃,妾侍統統不要,長輩們都別琢磨這個,就是成全我的心了!”
趙如意一震,抬起頭來。
安郡王的臉色還很得意:“我看我這麼嚷嚷了,哪個不要臉的還好意思往我這裡塞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