肅穆莊重的葬禮全程由時藝媛把持上下,儼然是一副家主繼承人的派頭。
可如今整個秦城誰不知道時老生前屬意的接班人是林羨,此時的林羨卻只是安靜地坐在下席,和自己的妻女在一起,神色淡然,沒有絲毫悲傷,也不見風頭被搶的憤憤不平。
加之時老的舊部屬在今天都由時藝媛差遣,可想而知,就只差一步了,這林羨也是可惜,誰曾想時老忽然就沒了呢。
葬禮上各界人物雲集,時藝媛的高調已經是明明白白的在宣佈,今天起,她就是時家的家主了。
縱然林昊然敗給林羨,夾著尾巴逃回了夏城,可架不住他還有時藝媛的偏愛。日後時藝媛退位,這時家家主的位置照樣是林昊然的,林羨兜了一個大圈,眼見登頂,這一下就跌回泥裏了。
賓客們多多少少有些替林羨惋惜,卻又覺得這樣的結果其實是理所當然的。
時家大小姐可是從小就深受時老寵愛看重,她在時家長大,對時老麾下的一切都瞭若指掌,即便是半途嫁去了夏城和時家這邊也是來往密切,早就將時家當做囊中之物。她在時家建立起的人脈和威信,一個林羨哪里比得了。
寒冷的一天很快就過去了,晚上又下起了雪,賓客散盡,靈堂裏只剩下時家宗室和時家來往密切的人。
秦家和溫家的人倒是沒走,與時諶交好的白路也在,似是在靜靜等待著什麼。
“爸爸這裏有我來守著,大家都散了吧。”時藝媛淡淡開口,開始趕人,“來人,送貴客們回去。”
“媛媛,你今天這是什麼意思”時老的親弟弟時義龍在席下忽然冷著臉質問。
“小叔,從現在起,我就是時家的家主,你以後還是不要這樣叫我比較好。”時藝媛慢條斯理地看過去,眼皮微抬,頗有些高傲的嗤笑意味。
“大爺爺走的突然,沒有留下遺囑,誰來坐這個家主可不是你一句話說了算的!”時義龍的孫子氣憤填膺地站起來反駁,時家這艘巨艦,黑白均沾,想掌舵的人實在是太多了。
時藝媛掃了一眼還在席下的秦雲虎和溫老太太,不著痕跡地深呼吸了一下,整個人仍舊有著勝券在握的穩重,“你們難不成,是想在客人面前鬧事嗎?”
“你!”時義龍氣急。
聶嘉握著時諶的手腕看了看表,快九點了,他有點餓了。
時諶轉頭不用他說明白了,低頭在他耳邊笑道:“餓了?”
聶嘉點點頭,小聲說:“還有點困。”他轉頭看了林羨一眼,林羨原本正低聲和露露說話,接觸到聶嘉的目光便微笑了一下。
“外公有立下遺囑。”林羨把露露交給身旁的妻子路朵,在時藝媛和時義龍劍拔弩張的時候,不大卻底氣十足的聲音傳進所有人的耳朵。
他站起來慢慢系上黑色西裝的扣子走到人前,站到了時藝媛身邊。
“你撒謊,爸爸的律師那裏根本就沒有遺囑。”時藝媛冷冰冰地看著他,猶如在看一個死人。
“外公前段時間親筆寫的,只是還沒來得及公正而已。”林羨從懷中掏出一張信封,當眾宣讀了時老的遺囑。
時家的一切,時老都留給了林羨,連時藝媛和時諶這一對親生子女的份都沒有,更別說宗室裏的旁人了。
席下眾人譁然,沒想到臨了居然還有這麼個反轉。時家早期由黑道起家,重道義,既然時老都留下了遺囑,時義龍也就不多說什麼了。
時藝媛也沒想到林羨能當眾掏出一張遺囑來。
她倒是沒有慌,只是兩指夾走遺囑仔細看了一遍,勾唇冷笑道:“嗯,這的確是爸爸的筆跡。沒想到他竟然這麼看重你,把什麼都交給你。”
林羨道:“所以……”
“所以?”時藝媛挑眉看著他,哪怕是當著宗室和外人的面,她也絲毫沒有忌憚地刺啦一聲將遺囑撕得粉碎,“所以現在,你手裏沒有遺囑了。”
“時藝媛!你連大哥的遺囑都敢撕,是當我們宗室的人都是死的嗎!”時義龍怒斥道。
宗室的其他人也都紛紛出聲譴責,時藝媛只是一打響指,吩咐道:“這是爸爸的靈堂,容不得旁人鬧事,把不安分地給我扔出大門!”
對方可是時義龍,然而時藝媛吩咐完,以佘勻為首守在靈堂的一些下屬們,還真就敢扔,上去就要把老爺子架起來。
時義龍氣得要破口大駡,宗室其他人也急了,時老的舊部屬卻都紛紛站到了時藝媛的身後,一身殺過人的氣勢撲面而來,將宗室的憤怒立刻鎮住。
他們馬上就意識到,時藝媛這是要以強行奪位。
林昊然低著頭靜悄悄的,沒什麼動靜。賓客們看著荒唐的現場,竟也毫無反應,溫老太太是政權中心的人,今天來參加時老的葬禮出於什麼不得而知,從早上就只是靜坐在角落。秦雲虎老爺子和時老來往幾十年,此時竟也如沒看見一樣靜靜坐著。
只有白路淡淡道:“大小姐,您當著我的面這麼做不太好吧?”
他是首都軍區的師長,縱然管不到時家的內部鬥爭,但當著他的面把時老的遺囑給撕了,這可說得上一句違法亂紀了。
時藝媛勾唇笑道:“白師長要管閒事嗎?”
白路看著時義龍被佘勻從席位上拉走,默默頜首,有些痞氣地揚了揚眉,“算了,當我沒說話。”
“荒唐!簡直是荒唐!”時義龍差點讓佘勻拽得一跟頭。
“葉櫻。”時諶漠然喚了一聲。
葉櫻立刻上前一步鉗住佘勻的手腕,狠聲道:“撒手,看來你的牙都長好了,腮幫子不痛了是吧?”
一瞬間,嘴裏的牙全讓人捏崩了的疼痛和恐懼感猛地湧上心頭,佘勻僵硬地一個晃神,讓葉櫻一耳光給抽到了一邊。
這位可是時老身邊最為看重的首席保鏢,據說是個殺手,從小就讓時老扔在哥倫比亞的傭兵團受訓,此時讓時諶身邊的秘書一巴掌就給抽出了滿嘴血。
時藝媛震怒,怒瞪著時諶吼道:“時諶!到現在你還敢跟我作對,你是不是找死?”
“時一鳴的遺書你都敢撕,我有什麼不敢的。”時諶眉間盛滿了鋒利的痞氣,“不早了,嘉嘉也餓了,我還要回去我的愛人做晚飯,你自己慢慢玩吧。”
說著起身將聶嘉也拉起來就要走。
安靜了一整天的林昊然倏地抬起頭,緊張又不捨得看著聶嘉。
“你進來容易,想走就難了。”時藝媛冰冷地微笑起來,她緩緩走到林昊然身邊,在他耳邊低聲說:“你不是一直還惦記著聶嘉嗎,現在人就在你面前,殺了時諶你就得到他啦,動手吧。媽媽現在已經是時家的家主了,你就算當眾殺人我也能給你壓下來。”說著,悄悄地講一把小口徑手槍塞進了他手裏。
她這番話說得輕聲細語,旁人聽不見,林羨卻是能猜到個大致。
他看著林昊然忽然魔怔地看著聶嘉的模樣,心裏就泛出了一片冷笑。從前時藝媛有多疼愛林昊然啊,現在卻只把他當成了可以利用的工具。其實時藝媛根本就不知道舅舅的身份,舅舅一直以來也沒有對她有什麼危害,她想殺人,無非是想出口氣罷了。
林昊然當眾殺人,她能保個屁,且不說秦城市長溫遠風在,這兒還坐著一個首都軍區的白師長呢。
為了這一口氣,要賠上自己兒子的性命也無所謂,反正如今林昊然對於她來說,只是一個沒用的廢物,用他除掉讓自己不爽的人,喪心病狂但划算。
林昊然不知道是不是想聶嘉想得都瘋了,看那樣子還真敢動手。
他舉槍了。
聶嘉眉頭狠皺,十裏將手裏粗柄的黑傘扔給了他,聶嘉握著傘柄一擰,刷地抽出了一把閃著寒芒的直刀出來,瞬息間一步上前,鏗地一聲削飛了林昊然的槍管。
時藝媛嚇了一跳,往後猛退一步。
他這動作太剛太猛,周圍的人即便知道他是沖著林昊然來的也忍不住讓這氣勢一震,後頸發麻。
“聶嘉……”林昊然紅著眼睛看著他。
“你果然死性不改。”聶嘉將刀擱在他肩上,氣息一沉,照著他的頸動脈就要狠劈。
時諶理著自己的袖扣,手上的結婚戒指閃著微芒,“嘉嘉。”
聶嘉動作一頓,只是目光凶頑地和林昊然對視了幾秒,隨後把刀扔給了站在近旁的葉櫻,轉身回到了時諶身邊。
“回去吧。”時諶順勢攬著他的後腰。
聶嘉脾氣上來了,站定在原地狠狠道:“不走,我要看戲。”
時諶摸了摸他的腦袋。
十裏立刻給他搬了椅子過來,葉櫻將刀收進傘內,和十裏站在兩人身側,跟倆兇神惡煞的門神似的。
場面有些尷尬,宗室的人都給時諶捏了一把冷汗,悄無聲息三十多年,這個時候跟時藝媛起衝突做什麼,真不想活了嗎。
時藝媛神色陰沉,她抬頭看到遠處有人走來,浩浩蕩蕩地一群人。
是浪矢一郎,這人的身份敏感可能是沒什麼安全感,走哪都要帶著一整個武裝到牙齒的保鏢團,此時進了靈堂,時藝媛強壓著火氣迎客,“浪矢先生怎麼來了?”
浪矢一郎卻壓根懶得瞧他,逕自走到時諶身邊彎腰問候:“老闆,您吩咐的事辦好了,警隊馬上就到。”
他這一聲老闆嗷出來,整個靈堂都安靜得落針可聞。
時藝媛似是受到驚嚇般瞳孔狠漲了兩圈,一時腦子都反應不過來,愣在當場。林昊然早已經猜到時諶的身份不低,卻沒想到竟然是能讓浪矢一郎這個國際軍火商都卑躬屈膝喊一聲老闆的地步。
一時間,宗室的人也不吵鬧了,都紛紛不可置信地看著時諶。
只有秦家和溫家還有白路神色如常地坐在原地,白路甚至還無聊地打了個呵欠。
“你動作很迅速嘛小浪。”葉櫻哥倆好地拍了拍浪矢一郎的肩膀,浪矢一郎嘿嘿笑了兩聲。
十裏不高興地努嘴,哼,儘是會在櫻姐面前搶風頭。
葉櫻和浪矢一郎這麼一聊,話語間的熟稔自是不必多說,右耳朵的都能聽出來。
時藝媛狠狠攥緊了五指,“這麼多年,你可真能忍啊,時諶,小看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