聶嘉話音方落殿門便從外面被推開,一眾宮人流水般排成排依次進來侍奉他更衣梳洗,一個個的都謹慎地低著頭,生怕今日又是誰要被拖出去杖殺了。
“將這些東西都撤下去。”聶嘉隨手拽下一個銀鈴,頓時叮噹滿室。
取了衣袍過來的老太監聞言微微一愣,眼角有些微紅地點點頭,應了一聲便趕緊讓小太監和宮女們清理這些繁星般的鈴鐺。
這些銀鈴和寢殿的空曠怪異都是源自于君長生的害怕,儘管世人都知王位上的暴君慘無人性,卻不知他凶戾的殼子下是脆弱卑微的恐懼。
君長生並不是從小就是這般兇殘的,恰恰相反,曾經的君長生天資聰穎溫順善良,有讀書人的氣節也有上位者的驕傲。他從小就明白自己能食山珍海味能飲瓊漿玉液都是因為前線有數不清的軍人戰死沙場,保燕國平安。他也明白身為儲君的責任,為了有朝一日平定天下讓黎民百姓安居樂業,他自幼便飽讀兵書,勤奮習武,望日後能親自掛帥征戰沙場,以解燕國戰亂。
但燕國只是個小國,未等君長生能掛帥出戰,燕國便被敵軍鐵騎踏破關隘,一路屠殺,直逼涿鹿城而來。
百姓一看亡國之勢已無力回天,涿鹿城便亂了,光是宮人就逃了大半。那時君長生剛即位,他知道要亡國便做好了以身殉國的死志,卻不忍心年幼的弟弟同自己一起葬身王宮,便譴了暗衛將君長悅悄悄護送出城隱于人世。
然而最後君長生等來的不是敵國騎兵,而是燕國的暴民!
敵國下作之輩奪一城便屠一城,甚至以人為糧烹食果腹,殺至涿鹿城下。涿鹿城的百姓知道敵軍殺了過來早就慌了,不知誰起的頭,要拿王宮大王和靜王殿下的項上人頭開城獻降,只求敵軍不要屠城饒他們一死。
於是還未等敵軍鐵騎真正殺到涿鹿城,城中暴民反而殺上了王宮,將正在熟睡的君長生從寢宮一路拖至殿外,不顧小國君的驚慌,一個個兇惡如厲鬼般向他逼問靜王君長悅的下落。
君長生自然是不會說的,於是便被暴民當場挑斷了腳筋,還是不說,在寒冷的雪夜裏君長生被暴民一人一棍生生將雙腿打得血肉模糊,筋骨盡斷。他足足被折磨了兩個時辰,打到最後誰也說不清這些暴民是沉浸在欺淩曾經高高在上的大王帶來的虐殺快感中,還是真的想從他口中得知靜王的下落了。
那一年君長生不過十三歲,雙腿斷了,一身武藝盡廢,曾經立下要平定天下的壯志也讓這些暴民一棍一棍夯沒了。
君長生奄奄一息時,玄甲殺了敵軍主帥和將領掛在顯眼的地方震懾三軍,此時司空寒也終於率軍趕到成功保下涿鹿城。玄甲退回王宮,見到的就是君長生受辱的這一幕。
這些暴民當然是讓玄甲盡數殺光,君長生僥倖撿回了一條命,一雙腿卻廢了。自那之後,君長生性情大變,嗜血無情,凡是不合心意從不過問緣由便殺之了事。
後來玄甲二十一人不管辦什麼事,都總有五人留在暗處保衛小國君的安危,但被人在睡夢中拖走淩虐的經歷已經讓君長生心中充滿了陰影和不安。故寢殿內什麼都不放,只擺滿銀鈴,只要有人進來往他身邊踏上一步,便能立刻驚醒他。
聶嘉從來不對原主的過往做出什麼評價,對君長生的經歷卻有些沉默。
直到老太監的滄桑的聲音讓他回過神,“大王,今日外頭雪勢大,天寒地凍的,您再多加件披風吧。”說著他便將一張黑狐披風蓋在了他腿上,想必也是知道這天氣,國君的雙腿一定是劇痛無比的。
聶嘉披著玄黑的大氅,整個人都陷在了風毛裏,在室內還有些熱,可一出去讓寒風一吹刺骨的寒意險些讓他哆嗦起來,膝上的痛楚也更加劇烈了。君長生自被廢了雙腿後體質便一年不如一年,只怕以後到了夏日也離不開厚厚的裘皮。
“王兄……”跪在地上的君長悅眼神殷切地看著步攆上的國君,額上的血跡乾涸了又讓他磕破,斑斑駁駁可謂狼狽淒慘。
“過來。”聶嘉兩手揣在白狐手抄中,垂著眼眸淡漠地看著他。
君長悅連忙要站起來卻因跪著太久雙膝早凍僵忍不住踉蹌了一步險些摔倒,一眾宮人卻不敢扶他,都低著頭眼觀鼻鼻觀心。君長悅扶著步攆才勉強站穩,滿目熱淚地看著聶嘉。
“我已網開一面饒他淩遲之刑,你還不滿意?”聶嘉聲色清冷道。
“司空一族已經死絕,無人能再威脅得到你,況且他如今也算是個廢人了,王兄饒過他吧。”君長悅哀求道:“便是看在他曾經救下整個燕國的份上,於你我都有恩,難道還抵不過他一條命嗎?”
“於你有恩的是我,不是司空寒。”聶嘉漠然輕哼一聲不再看他,命人前往刑場。
君長悅滿心滿肺都是自己的情郎,壓根沒心思去想其他的,連忙在步攆後面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
司空寒將于正午問斬,還差行刑還差一個時辰,但現在已經押赴刑場了。
正值嚴冬,鵝毛大雪紛飛,刑場的侍衛和監斬官都冷得瑟瑟發抖,唯有跪在斷頭臺上的身影卻紋絲不動,神情傲然,即便人人都知道他的雙手雙足都被廢了,但在風中如標槍般筆挺的身影依舊讓人望而生畏,那就是燕國戰神的超然神風。
聶嘉冷得唇色越發淺淡,縮在層層疊疊的厚重裘皮中也是不勝嚴寒,蒼白的面色讓他看起來就像片易碎的美瓷。
司空寒靜待死期,刑場的一眾侍衛忽然跪下,監斬官也忙不迭從案後下來,深深跪拜進積雪中。
司空寒轉頭看去,見到小國君面無表情地坐在步攆上緩緩而來,眼中立刻染上了兇狠的殺意,唇邊急促呼出一團一團的白霧。他瞪著聶嘉,像是餓極了見到兔子的野獸,恨不得立刻撲上去生啖其肉!
“司空寒,你謀逆犯上妄圖篡位,本王依例律誅你全族,你覺得冤嗎?”聶嘉輕輕撫去飄落在眼睫上的一片雪花,泛著淺淺金色的雙瞳毫無感情地看著一身血跡斑斑的昔日戰神。
“暴君!”司空寒破口怒駡,絲毫不為自己的困境所卑躬屈膝,“你嗜殺成性終究要遭天譴!我司空寒這輩子沒能替天行道,如有來生定將你挫骨揚灰以血祭死在你手中的無辜性命!”
聶嘉懨懨地垂眸看著君長悅,“聽見了?他想殺我,你卻要為他求情讓我饒他一命,你是不是也想殺我?”
君長悅絕望了,淚流滿面地奔上斷頭臺,跪在司空寒面前抱著他失聲痛哭。
“長悅,你我之情,來生再續吧。”司空寒錚錚鐵骨此時也溫柔了下來,他在君長悅的哭聲中忍不住紅了眼眶,雙手已廢無法擁抱他只能輕輕在他耳側吻了吻,心中自是一片疼痛。
“你不能死,你若死了我也活不久長啊!”君長悅急得幾乎要哭瞎了雙眼,他抱著最後一絲希望向聶嘉道:“王兄是否一定要他死?若是他死了,那臣弟也只好以刀自戕,追隨他而去了!”
“長悅!”司空寒心痛地呵斥他。
君長悅卻不為所動,目光赤紅地看著聶嘉,以命相逼。
聶嘉長眉一蹙,怒道:“拎不清的東西!將他拖下去,即刻行刑!”
當即兩名侍衛上前把崩潰的君長悅拖了下去,劊子手提刀準備行刑。
kk自打接駁了這個世界就能深深感受到公訴組的惡意,不安的對聶嘉道:【聶先生,主角攻一死立刻就會重生,對您實在不利,殺了他太危險了。反正他現在也是個廢人了,不如留他一條命靜觀其變吧。】
聶嘉心中漠然冷哼一聲:【我怕他不成,我要他死,他重生了也得給我再死一次!】
“行刑!”聶嘉目光銳利地和司空寒對視。
君長悅在撕心裂肺的哭,司空寒無所畏懼地看著聶嘉,目光裏充滿了仇恨和不屈。劊子手拎刀上前,正運足力氣準備一刀砍下戰神頭顱時,司空寒猛地回頭,眼神中蘊含著無盡的兇惡殺意,那是浴血奮戰時的威懾,劊子手猛然間竟被震地往後猛退,炎炎冬日嚇出了一身冷汗。
司空寒仰天長笑,囂張至極地看著聶嘉,“看見了嗎,君長生,整個燕國你能用的人也就只有身邊那二十一條狗了,亡國不過彈指一揮間。此人已嚇破了膽,不可用了,去把你豢養的狗叫來吧,本大爺在這裏等著!”
不愧是一代戰神,此風姿的確當得起。
聶嘉緩緩勾唇,偏頭對旁邊的人低聲吩咐,“取重弓來。”
小太監一愣,不敢有他馬上將一把十勁的重弓取了來,正等著大王吩咐去給哪個侍衛,一隻纖細白皙的手從步攆伸下,穩而迅猛地將弓箭奪走。
聶嘉兩指夾著箭尾,氣息一沉,弓拉滿月!
刑場的宮人和侍衛都驚呆了,包括司空寒都驚訝了一瞬,那可是十勁的重弓,非武將拉不動,此時卻被平日裏一壺酒都提不起來的病弱國君輕易拉開!
嗖地一聲,不等眾人反應過來,箭矢已激射出去。
“不要!”君長悅拼死甩開侍衛,驚恐地要擋在司空寒身前,但還是晚了一步。
銳利的箭矢劈裂空氣,削斷了君長悅一縷鬢髮,而後以雷霆之勢猛地射裂司空寒的喉嚨,瞬息間將他當場釘死在斷頭臺上!
聶嘉看著司空寒死不瞑目的屍身,目光陰測測的,司空寒,我等著你來復仇。
君長悅轉頭看見的便是滿地的血和司空寒的屍體,他緩緩跪地,輕輕喘息了幾口便昏死了過去。
“將逆賊的屍體懸掛城門之上示眾!”聶嘉一把扔了弓箭,又彷彿病秧子般縮進大氅中,懨懨道:“乏了,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