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瑤去還經書的時候,如空告訴她三天以後玄天大師會在寺內開堂講法,到時候她可以過去。
她開始是抱著這個想法過來的,只是在山上的日子也讓她平靜下來,也將這個念頭放開。沒想到竟然能得到這麼一個好消息。如何不讓月瑤喜出望外。月瑤對著如空師父鞠了一躬:「多謝如空師父。」月瑤很清楚,一定是師父在玄天大師面前說了他好話。
如空笑道:「三日後,讓吉祥帶你入大殿。」
花蕾看著月瑤激動的神情,很驚訝。她還沒見過月瑤這樣開心過,花蕾問道:「姑娘,有什麼好事嗎?」
月瑤望了一眼花蕾,笑道:「沒什麼。」花蕾這個人藏不住話,特別是這麼大的事更是藏不住。月瑤暫時還不想把這件事情傳揚出去,所以也沒準備跟花蕾說。等這件事過了再跟花蕾說不遲。
不止花蕾感受到了月瑤的好心情,就是月環也感受到了月瑤的好心情。月環直接問出了口:「三姐,有什麼好事嗎?」
月瑤雖然說對月環挺有好感的,但卻並不信任月環,也不信任月環身邊的丫鬟,自然不會告訴她:「如空師父說我最近對佛經的領悟又有進步了。」月瑤也是用這個理由搪塞郝媽媽幾個人的。
月環直覺月瑤沒告訴她真話,她心裡微微歎氣,沒想到三姐對她防備還是這麼深。
回了屋子,紅衣卻是說道:「姑娘,等下次三姑娘去山上的時候,姑娘也可以跟著去。三姑娘真有事,也瞞不過姑娘了。」
月環可不是月盈,一個丫鬟說幾句就動心了:「你在懷疑什麼?」月環對紅梅跟紅衣並不信任,相比紅梅比紅衣要可靠一點,不過也只是對比,一些至關重要的事情,月環都不會讓兩個人知道。而現在紅衣說這句話,明顯是有誤導的成分在裡面。別說她跟月瑤的關係背地裡不錯,就算真如面上表現的那麼糟糕,她也不能跟著去。每個人都有秘密,想要窺視別人秘密是很惹人厭的。而且,也很沒品。
紅衣看著月環犀利的眼神,沒敢再說什麼。
月瑤覺得三日的時光很漫長,玄天大師是天下有名的高僧,能聽他講解經文那是莫大的福氣。
三日,終於過去了,這日月瑤做完早課,隨意吃了一點東西就上山了。這次上山帶的是巧蘭跟花蕾一起去。
花蕾看著月瑤健步如飛,恨不得馬上飛到寺院之內,心裡萬分的疑惑:「姑娘,今天有什麼事嗎?」
月瑤笑道:「等到了山上你就知道了。」
到了山門,就看見吉祥在門口等著,吉祥對著月瑤道:「施主,大殿之內閒雜人進不去。」吉祥的意思是,這兩個丫鬟到時候進不去大殿的。
月瑤一下明白過來,這怕是有貴人過來了,所以除了得到允許的人外,其他人是不能進去的:「小師傅放心,我知道的。」
花蕾想問,被巧蘭給拉住了:「寺廟之內肯定來貴人了,呆會我們聽小師傅的。」當丫鬟的多聽多看多做,就是要少問少說。花蕾因為被姑娘看重,所以多少有些縱容,但是該提醒的她必須提醒。
花蕾恍然,對於吉祥不讓她們進到大殿也沒再說什麼。老老實實的在主殿旁邊的院子裡等候。
月瑤進大殿的時候,發現大殿之內都是僧人,並沒有月瑤所預料的那般,大殿內有貴人。月瑤非常奇怪,小聲問道:「吉祥,為什麼沒有其他人呢?」月瑤記得大師開壇講法都會人山人海,那些平日篤信佛法的人都會過來。可以說,名氣越大到來的人越多,可是現在卻是大殿都沒滿。
吉祥雙手合實:「阿彌托福,施主,這次玄天大師是給寺廟內的師父師叔講法的,並沒有邀請其他人。」
月瑤這才明白她弄錯了,這是玄天大師給寺廟內的僧人講課,而不是她所認為的開壇講法。不過月瑤也沒失望,她本也沒抱這結識貴人的想法,只為單純來聽佛理。
月瑤剛坐下,就看見一個穿著青色灰袍,頭戴四方帽的中年男子。那男子樣貌普通,但是卻有一股書卷氣息。
男子感覺到有人看她,抬頭望向月瑤也是一臉的驚訝。男子問了身邊的一個僧人,再回望月瑤的時候那男子面色很古怪。
玄天大師出來,眾人都站起來。
月瑤兩輩子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盛名在外的大師傅。玄天穿著一身金色的袈裟,臉圓圓的很慈祥,面上帶著笑容,好似彌勒佛,看著就讓人感覺到親切。
玄天大師給僧人講了一個上午的課,月瑤聽得很認真,傳聞玄天大師很少講解佛經的,雖然這次主要是為寺廟內的僧人講課,但是機會難得,所以月瑤一字一句都記在心上。
玄天大師講了一個時辰的經文,一般人若是聽到這樣深奧難解的東西早就睡著了。好在能來這裡的人都是經過刷選,沒出現這種情況。
玄天大師名聲在外,但是本人卻是很溫和的一個人,最後半個時辰他讓還有不懂的人提出疑問。
月瑤本想提問的,可惜輪不上她。月瑤看著玄天大師離去的背影,覺得非常可惜。看似簡單其實都是包含著人生哲理,回去以後得將記著的東西全部都寫下來。
月瑤並沒有急忙離開,而是認真回顧玄天大師講解的經文。等月瑤將玄天大師講的東西消化以後,才發現大殿內就剩她和吉祥了。
吉祥見著月瑤終於回過神來,笑著說道:「施主,可以走了嗎?」
月瑤隨著吉祥出了大殿,準備回院子裡。可是吉祥對著她說道:「女施主,太師父在禪房等你,請隨我來。」
月瑤一愣:「太師父?哪個太師父?」等月瑤知道是玄天大師的時候,整個人都愣住了。她竟然能單獨見到玄天大師,是不是做夢啊!
吉祥見到月瑤的呆樣,忍不住笑起來:「女施主,請跟我來。」
玄天大師的禪房非常乾淨,不僅一塵不染,還非常簡單,除了床,就只有蒲團,連張桌子都沒有。
月瑤恭恭敬敬地道:「大師。」面對自己仰望的人,想不恭敬都難。
玄天大師望著月瑤,看了大概三分鐘,在月瑤額頭冒汗的時候,玄天大師雙手合併。阿彌托佛一聲後道:「姑娘果真與我佛有緣之人。」這面色甚為詭異,不過他看月瑤卻是心正之人,倒也沒多想。
月瑤心裡有些害怕,莫非是大師看出她是兩世為人:「大師……」
玄天大師笑著說道:「姑娘問如空,如何化去別人的執念。其實,真正該化去執念的,是姑娘自己。」
月瑤愕然:「我?」怎麼會是她?她哪裡有執念,她只是害怕。
玄天仍然是一張彌勒佛臉:「其有眾生以二十一結染著心者。當觀彼人必墮惡趣。不生善處。雲何為二十一結?」
月瑤應道:「瞋心結,恚害心結,睡眠心結, 心結,疑是心結,怒為心結,忌為心結,惱為心結,疾為心結,憎為心結,無慚心結,無愧心結,幻為心結,奸為心結,偽為心結,掙為心結,懦為心結,慢為心結,妒為心結,增上慢為心結,貪為心結。」
玄天點頭,這個小姑娘對佛經確實通透:「若有人有此二十一結染著心者,觀彼人必墮惡趣。不生善處。」
月瑤微微歎氣,玄天說的很有道理,可問題是這個有執念的人要傷害自己,她如何化解,心有所疑,自然也問了出來。
玄天道:「世間萬物萬象,本就有自己的因果報應,我佛慈悲,渡一人與渡萬人都是渡,也都是不渡。生命萬物,自有自己的輪轉,渡不渡這紅塵,端看你要怎麼看,與佛而言,都不過是另一個輪轉,另一個因果報應。」
月瑤好像聽懂了,又好像更迷糊了。月瑤出了院子還在思索著玄天大師的話,道最後終於還是沒理解通透。
月瑤準備下山,卻在路上被一個小廝攔住了,「是連家三姑娘嗎?」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小廝就是在等月瑤的。
花蕾防備道:「請問你是哪個府上的?找我們家姑娘有何事?」雖然昭華寺是名聞天下的大寺廟,姑娘也還小,不會惹來流言蜚語,但是防人之心不可無。
小廝笑道:「我是玉山先生的隨從。玉山先生想請三姑娘過去一敘。」小廝說完,有些好奇的看著一側沒說話的月瑤,跟在先生身邊數年,讓先生主動邀請的人不多,而且顯然這個小姑娘更是個奇特的存在了。
花蕾怪異道:「玉山先生是誰?」
巧蘭面色泛紅,也不知道花蕾每日跟在姑娘身邊做什麼,「玉山先生是名揚天下的大畫師,能得玉山先生一見對姑娘是好事。」
花蕾還是很奇怪,既然這麼有名,為什麼會見她們姑娘,她們姑娘的畫作可是從沒拿出去過。
月瑤也摸不準到底是不是玉山先生,月瑤望著準備送她下山的吉祥道:「吉祥小師傅,你可以與我們一同去嗎?」
吉祥自然不會推脫:「好。」
山上涼風鼓袖,清風入懷,深廣寬闊的殿宇之中亭亭玉立的松柏和菩提,樹木樹葉繁茂,一碧濃脆很是罕見。
月瑤輕笑,這裡的景致跟她住的地方真是一個天一個地了。不過也難怪,玉山先生是名士,自然是要住最好的院舍。
到了門外,小廝攔著吉祥跟著花蕾三個人:「請姑娘進去,我家先生就在院子裡等著姑娘。」
月瑤見是在寺院內見她,剛才的防備也消散了。當下也不擔心有什麼不妥當,從建朝道現在一百多年昭華寺從沒出過任何的紕漏。
月瑤一走進去就聞到了一股幽幽香氣,抬頭望著院子中央,剛才在大殿內看到的中年男子正在煮茶。
月瑤走過去恭敬的叫道:「玉山先生。」
玉山先生佛手笑道:「坐罷。」說完有專注到煮茶之中去了。
月瑤看著茶桌上放著兩隻潔白如玉的茶杯,在望著專注著水的人,想了下坐到為她準備的那張椅子上。
一株滾水便翩然若舞,將爐蓋都掀起,芳香四溢,裊裊水汽中呈現出玉山先生淡然舒緩的神色。
過了一會,玉山先生舉了茶壺倒在茶杯之中,隨即呼喚一聲,外面的小廝應聲而進。
玉山先生笑著:「喝茶。」玉山先生對月瑤也是起了好奇之心,之前的畫作已經讓他知道了月瑤作畫的天賦,只是天賦好的人很多但走到最後的卻寥寥無幾。
玉山先生很愛才,但是女子不在他的愛惜範圍之內,可是這次在大殿內見到月瑤她是真的驚訝了,也因此他萌生了見月瑤的心思。
月瑤端起茶,喝了一口稱讚道:「先生泡的茶很好喝。」月瑤的誇讚真心實意,這茶色香味俱全。
玉山先生一笑,沒繼續這個話題,他只是好奇月瑤為什麼會去聽玄天大師講課,還得了玄天大師的單獨會見,並沒準備與月瑤品茶論道,要與人品茶他也不會找月瑤。「三姑娘也好佛法嗎?」若是不好佛法寺院的僧人是不會讓她進去旁聽的,可是一個九歲的孩子好佛法,怎麼看怎麼怪異呢!這個年齡的小姑娘應該著重在梳妝打扮或者賞花刺繡遊玩上,怎麼會喜歡上佛法呢!
月瑤沒直接回答:「談不上喜好,只是我喜歡抄寫佛經。」月瑤這可是大實話了。
玉山先生笑道:「好抄寫經書?」還有人喜歡抄寫經文,要知道經文都晦澀難懂,小孩子很討厭。
月瑤放下手裡的白瓷茶杯,「我爹娘過世後,我只有在抄寫經書的時候才能得到平靜,慢慢的,我就喜歡抄寫佛經了。」
玉山先生一愣,沒先到是這個理由。
月瑤莞爾一笑,「可能抄寫的時間長了,得到了規律,抄得多了一本經文抄下來記得不少,玄天師父說我這是與佛有緣。」她在畫藝上已經有不俗的表現,若是再讓玉山先生認為她精通佛法難免會讓人起疑,就算不被起疑也會被認為天才,月瑤不願背負天才的名聲。
玉山先生笑著說道:「上次你舅父給我看了你作的海棠畫,你的畫工不錯,畫的很有靈氣,很難得。」
月瑤站起來給玉山先生行了一禮:「玉山先生的教導,月瑤感激不盡。」不管如何,能得到這樣一個大師的提點,她都受益匪淺。
玉山先生笑著說道:「我上次在你的畫作上提的話,你懂了沒?」
月瑤遲疑了下後說道:「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的意思就是我們看到真實的呈現在眼前的景色,只是表現的現象;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的意思是透過呈現在眼前的景色,需要更加深入的去瞭解它的內在,也就是說,我們應該透過現象看本質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意思是返璞歸真。」
玉山先生微微頷首:「你今天能去聽課,那你跟我說說若是用佛理來解,該如何解?」
月瑤都不用思索,直接說道:「用禪道來解釋,看山是山看水是水表示入禪之初,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表示禪中有悟,看山還是山看水還是水表示禪中徹悟。」
玉山先生詫異的看著月瑤,這孩子的對禪道竟然瞭解如此透徹,這可不僅僅是在作畫上有天賦了:「有聽說過『佛理如雲,雲在上頭,登上山頭雲更遠』教文似月,月在水中央,撥開水漫月更深。」
月瑤點頭:「這句話又在書上看到過。」
玉山先生忍不住點頭:「你看的書倒是多,以後你若是有什麼疑惑的地方可以來問我。」若說之前他覺得月瑤在作畫方面有天賦,那現在為月瑤的悟性打動了,這個孩子悟性絕佳。
月瑤大喜,這麼好的機會她如何能錯過了,當下將心中的疑問一一問出,玉山先生也很有耐心得給月瑤做了解答。
身邊的小廝也不敢打擾兩人,等商討完了已經是申時初,月瑤回過神來很不好意思。
玉山先生卻是搖頭,「無妨礙,您用完午膳再回去不遲。」
月瑤也沒推辭,這麼難得的機會她哪裡願意錯過。用完午膳後,玉山先生說道:「你的基礎打得很牢固,又有這方面的天賦,只要努力將來肯定有所成就。不過你若是要想成為真正的大畫師,我建議你不要去觀摩臨摹其他大師的畫作,每一個大師都要有自己的風格和特色。臨摹別人的畫作很容易受影響。」玉山這麼說也是因為月瑤過了前面兩道門檻。已經在第三道門檻前了,現在正是關鍵時刻,若是一直臨摹大師的畫作就會受此影響,再不能形成自己的風格,若是沒有自己的風格,天賦再好悟性再高也只是二流貨色。
這種情況玉山先生見過很多,玉山先生不希望月瑤也走入歧途,畢竟月瑤這麼小就有此等功力與悟性,不走彎路將來說不定能有一番大作為。
月瑤忙點頭道:「謝謝先生。」以前練字的時候他爹跟她說過真正的書法家的字都是有自己的特色與風格。作畫跟寫字是一樣的。
月瑤想了好一會,又將之前的問題問了一遍,「如空師父說我是修養不夠,玄天大師說很多事都是有因有果,因果報應,先生你覺得如何?」
玉山先生聽了莞爾一笑:「佛不會救任何人,也不會不救任何人。佛理給予的是指引與指導,能否走到終點的關鍵是你而不是佛理!我們尊敬佛是因為我們在其裡找到了一條自覺之路,而不是幫你走完它。更不是讓你對它存在依賴性。」
月瑤愣住了,她只是心存疑惑,想看看是否有化解的方式。她是真的不想再見到周樹了,更不想再經歷上一輩子的事情,可以說,這已經成為她的心魔。
玉山先生若有所思,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你說的這個擁有執念的人,若是與你無關,自是不用管它,若是與你有關,避開就是。」
月瑤脫口而出:「避不開當如何?」她就怕避不開。
玉山先生笑道:「殺一是為罪,屠萬是為雄。屠得九百萬,即為雄中雄。」玉山先生的意思是避不開那就把這個絆腳石搬開。
月瑤低頭思索,同樣一個問題三個人三種說法。
玉山先生好似看出了月瑤的糾結:「人活在世上,若想活得暢快,就不該被世俗的規矩所縛住,若是前怕狼後怕虎,終將一事無成。」玉山先生說這麼多,其實也是覺得月瑤是一棵好苗子,潛力無限。
月瑤沒點頭,也沒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