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牧隱身形一頓,斂下眉目,聲音一如既往冷清,「夫人呢?」
全安低著頭,小聲道,「夫人怕是得信了,該會走一遭……」話未說完,感覺一陣涼風襲來,順勢吹起下擺的衣袖,他驚嚇地閉上眼,睜開時,只余秦牧隱高大的身影,全安抬起手,急忙小跑跟上。
待秦牧隱躍身上了馬車,全安跳上車,揮起手裡的鞭子,心裡嘀咕了一番,小心翼翼道,「侯爺,鬧事的人是劉家人,劉家老爺在黎府門前自縊,劉家老夫人罵黎夫人吃裡扒外,害了娘家兄弟……」
不知為何,全安說完這些,驚覺周圍氣氛緩和不少,秦牧隱坐在車內,兩人間隔著簾子,全安就是覺得呼吸順暢了些許。
秦牧隱眉頭蹙起,舒岩離京,皇上命黎忠卿暫代刑部尚書一職,這種時候,人還在衙門,劉氏性子爽利,被人一激就禁不住動怒,黎城說親的日子都挑好了,今日鬧出什麼笑話,方家只怕看不上黎城了。
「掉頭,回去與尚書府管家只會一聲,叫他領著人去北延侯府,多帶些人,務必保證夫人的安全。」
若有人在路上埋伏,秦牧隱一雙美目不由得眯了起來,宮裡邊那位若還出手,別怪他不顧皇上臉面了。
全安心思靈活,秦牧隱一說他就明白過來了,掉轉頭,奔向侯府門口,與管家說了兩句,後者轉身走了,很快,牽著馬,大概有十幾人的樣子,躍身上馬奔了出去。
全安這才跳上馬車,驅趕馬車速度快,秦牧隱到的時候,還不見黎婉影子,不過,黎府門口聚集了很多看熱鬧的人。
全安跳下馬車,扯著嗓子喊了聲,「侯爺到。」
門口暫態靜默下來,門口的管家見著北延侯府馬車的標誌,暗暗松了口氣,轉身小跑著走了。
秦牧隱衣履從容,風神高邁,長身玉立,不怒自威,舉手投足間更是縈繞著一股淡漠。
人群,不自主散開了。
秦牧隱悠悠行到門口,冷冽如刺骨寒風的眸子輕飄飄掃過趴在地上忘記哭的林氏和方氏。
劉晉元被貶嶺南劉家人隨行,兩人蒼白的臉蒙上了許多灰,衣衫襤褸,蓬頭垢面,看不出顏色的衣衫露出一大片灰色肌膚,像是從乞丐堆裡爬出來的人,離得近了,還能聞到一股說不出的味道,秦牧隱徑直進了大門,餘光瞥了眼兩旁手足無措的侍衛,聲音聽不出喜怒,「有刁民跑到黎府撒潑,你們就叫旁人看笑話?」
側著身子,眸子猛地轉冷,「來人,將這群刁民送去京兆尹府……」
趕來的劉氏聽著這話心中石頭落地不少,黎城親事定在十一月初二,她忙著清理府中帳冊,聽人說林氏和方氏來了,她大哥還在門口自縊了,劉氏頓時六神無主了。
黎忠卿黎城不在府裡,加之又是死了人,她嚇得躲在屋裡不敢出門,林氏與方氏對她恨之入骨,而且,劉晉元又死在秦宅,劉氏關上門,哪能像秦牧隱想的那般出去吵架,害怕得不知所措,叫人去衙門稟告黎忠卿和黎城了,沒想到最先來的是秦牧隱。
侍衛上前拖著林氏和劉氏,林氏瞪大眼,伸手推攮,凹陷的雙眼閃過陰狠之色,在迎上秦牧隱漠視的眼神後又敗下陣來。
她年紀大了,最初想進京跟著享福,劉氏和黎忠卿對她孝順,她過得滋潤,在京中,手裡邊不缺銀錢,還在寸土寸金的天子腳下有了座宅子。
見識過有錢人的生活就想再往上,劉晉元幫靖康王做事,得到了不少賞賜,比起劉氏,後者明顯就小氣摳門了。
漸漸,黎府與劉家有了隔閡,這種隔閡與黎婉在中間挑撥離間分不開,劉晉元被害貶去嶺南,她私心裡是想留下來的,然,劉氏對她沒有之前孝順了,而且不搭理她,走投無路隨行去了嶺南。
誰成想,這是苦難的開始,劉晉元長長不歸家,方氏對她趾高氣揚,陽奉陰違,劉晉元到了嶺南也為靖康王到處奔波,直到,從某日後,再沒劉晉元的消息,緊接著靖康王失勢,一群官差沖進門將她們轟趕了出去……
她想回京城向劉氏服軟,安安生生過完下輩子,南邊打仗,她們走叉了路,輾轉到了江南,然後,就聽說了秦宅外的屍體,那是她與方氏很長一段時間後第一次達成默契,去往秦宅路上,不小心偷聽到了北延侯府小廝與巡撫談話,原來,那人是劉晉元,是她從小寄予厚望的孫子……
「劉雲娘,你怎地如此狠毒,叫劉家斷子絕孫,你一定會有報應的……」林氏充血的眸子陡然迸射出無止盡的恨意,掙扎著往黎府沖。
劉氏嚇得腿軟,後邊婆子反應快伸手扶住了她,感覺她身子不自主哆嗦,緊緊拽著她手臂,蹙了蹙眉,沒出聲。
秦牧隱舒展了眉頭,轉過身,微微勾唇,走到林氏身邊,眸光陰寒,蹲下身,林氏被嚇得動彈不得,聽他冷眼道,「沖著劉晉元做的那些事,別說他,你與方氏也跑不了,至於他……」秦牧隱抬了抬點漆的眸子,雲淡風輕道,「自己死了不用受些皮肉之苦,您怎地就想不明白呢?」
京中關於劉晉元的事情傳開他就吩咐人尋找劉家人的動向擔心她們對黎婉不利,劉家人投靠錦太妃還以為會錦衣玉食供著她們,沒想著不過如此。
「蠢貨,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想來,也是一枚棄子了。」秦牧隱漫不經心地撣了撣纖塵不染的肩頭,朝側邊投去一眼,大步上前,臉上已經換上截然不同的笑容,「怎地過來了?」
聽說黎府死了人,黎婉嚇得身子都軟了,黎忠卿和劉氏年紀不大,黎城黎威更是年紀輕輕,她想不透怎地死人了,秦牧隱伸手擦了擦她濕潤的眼角,周圍不見尚書府的一幫人,秦牧隱冷笑一聲,正逢黎忠卿和黎城回來了,秦牧隱牽著黎婉給黎忠卿行禮,「岳父,這樁事還請交給小婿處理,劉家人包藏禍心,壞人名聲,中間曲折,小婿定會還黎府一個公道。」
語聲一落,全安便指揮後來的人將林氏和方氏嘴巴賭了,黎忠卿瞅著木訥沒回過神的劉氏,歎了口氣,「依你來吧。」
中午,用飯的時候,黎婉提神情懨懨,先是被一群跟蹤的人嚇得不輕,後來路上遇著點事,她還沒來得及與秦牧隱說。
劉氏戳著碗裡的飯,嘴唇哆嗦地上下顫抖,濕潤著眼眶,哽咽道,「怨我,當時若不請我娘和大哥進京就不會發生後來的這些事。」
黎城吃著飯,不言,黎威則是朝籃子裡睡得安分的唯一做著鬼臉。
黎婉回過神來,手心還一片冰涼。
秦牧隱斂去周身厲色,溫聲道,「岳母,不怪您,人心不足蛇吞象,你不提,劉晉元也會說,下午的時候,我與二弟走一趟方家將今日的事情解釋一番,快說親了,別叫方家人多想。」
他安排得有條不紊,黎城心存感激,提到方家,劉氏心情好了不少,抬起頭,臉上難掩悲痛,「如此,就麻煩你了 」
一頓飯,幾人都沒精神,完了,秦牧隱提著籃子,唯一對外邊發生的事一無所知,睡醒了便嗯嗯啊啊,秦牧隱懂她的意思,將人抱起來,上了馬車,黎婉還心有餘悸,「侯爺,來得路上……」
「我知曉了,別擔心。」秦牧隱沒想到錦太妃身邊還有人,這一點另他驚訝,韓蒙有人盯著,只要他動手,立即有人收拾他,之前的龐家,黎婉出面提醒過了,賠本的買賣,龐家人拎得清楚什麼該做什麼不該做,除此外,錦太妃還能支使誰?
回到侯府,黎婉抱著孩子進屋餵奶,秦牧隱走到門口與全安說話。
「尚書府的管家抓著人了,是京中的地痞混混,被人拿錢收買了,全福順著蛛絲馬跡查到了楊家頭上,就是之前鬧著要和黎二少爺說親的那戶人家,厲家是上門女婿,楊家乃厲家親家,厲家與靖康王來往沒什麼來往,當時倖免于難,厲家小姐還想著與黎二少爺結親,所以才從中作梗壞了黎府的名聲。」
全安頓了頓,「全順領著人將柳楊家人全部捉住了,說是上邊有人傳了信,至於是誰,楊家當家人不肯說,全順領著人去厲家抓人了。」
「不肯說?」秦牧隱聲音極冷,全安打了個寒顫,聽他道,「那就別給他們說話的機會了,留著一張嘴已是多餘。」
不帶感情地說完這番話,聽到身後有動靜,秦牧隱擺了擺手,「先退下,傍晚的時候,我要聽到結果。」
「是。」全安感覺到秦牧隱澎湃的怒氣,再也不敢耽擱,轉身跑了。
今日去黎府,二九反應快,黎婉帶著孩子,一邊是擔憂黎府的情況,一邊害怕唯一出了事,還好,尚書府的人出現得及時,今時想起,黎婉後背一片冷汗,見全安小跑著走了,黎婉上前,看著不知何時又飛飛揚揚的雪花,「侯爺還要出門?」
「和二弟說好了。」秦牧隱轉身,瞅著她的衣角,明顯有抓過的褶皺,伸手將她拉入懷裡,輕聲道,「沒事了,不用擔心。」
黎婉聽他一說,眼眶暫態氤氳著水霧,碩大的淚珠子啪啦啪啦往下掉,「是妾身的錯,妾身沒問明白便急急忙忙帶著唯一出門,要是出事了……」
「沒事的,是我思慮不周,別哭了。」秦牧隱打斷她的話,「無事,之後你去哪兒多讓幾人跟著就好,不會再出事了,唯一睡了?」
黎婉冷汗涔涔,趴在秦牧隱肩頭,明豔精緻的臉因著淚花,楚楚可憐,「睡了,侯爺,今日的事?」
「他們不想傷害你,估計想抓你威脅我,放心吧,沒事的。」錦太妃身邊還有人能出來走動,是他疏忽了,哄了黎婉一會兒,扶著她,強行給她脫了鞋,「下雪了外邊也冷,你在被窩裡躺著,沒勁抱孩子就叫紫蘭進屋陪著,傍晚,叫廚房做幾樣熱乎的小菜,等我回來。」在她額頭落下一吻,秦牧隱將開著的窗戶掩上一半才不緊不慢出門了,到了門口,壓低聲音吩咐紫蘭,「你去裡邊守著……」
紫蘭屈膝行禮,小步盈盈步入屋內,秦牧隱有叮囑另一側的全竹,「你給廚房的說聲,明日準備一條活的小魚……」
唯一大了,該是開葷的時候了,如此,不用常攆著黎婉,全雪與全竹也能換著帶,黎婉便沒有那麼累。
全雪應下後,秦牧隱抬步,任由全平給他披上大衣,系上繩子,完了,接過全平手裡的傘,撐開,不一會兒消失在院子裡。
黎府門口動靜大,方家也聽到了風聲,不過,方家住在京外,婆子將二門遞進來的消息說與方老夫人,方大夫人說的同時,黎城與秦牧隱已經到了前邊。
婆子話還沒說完就有丫鬟挑開簾子走了進來,「老夫人,北延侯府的秦侯爺和黎府的二少爺來了。」
方老夫人詫異,隨即,一雙丹鳳眼彎了彎,朝一旁擔憂不止的方大夫人道,「黎府有心娶淑姐兒,你當母親的,準備好嫁妝便是了。」
邊說著,邊讓丫鬟將人領去正屋,丫鬟笑道,「老爺和大爺已經過去了,差人過來稟報一聲,待會秦侯爺和黎二少爺怕是會過來請安……」
語聲未落,外邊傳來丫鬟的通稟聲,同時,還有混雜的腳步聲和方老爺子的哈哈大笑聲。
說話的丫鬟急忙退到身側,老夫人正了正神色,將後背靠著的芍藥花面的靠枕拿開,簾外,一雙纖纖玉手撩起簾子,方老爺子最先走了進來,似是沒料到方大夫人也在,腳步一緩,然後,徑直走到太師椅上,吩咐丫鬟備茶水。
秦牧隱和黎城進屋,給方老夫人行了晚輩的禮,黎城更是一揖到底,方老夫人高興,抬起手,一雙眼彎得只看得見旁邊細紋了,「這你孩子,如此客氣幹什麼,快坐吧。」
外邊的雪大了,夾雜著呼呼的風聲,老夫人面上歡喜,扶了扶墨綠色萬壽紋圖案的衣袖,盤腿坐在羅漢床的身子抬了抬,「今個兒怎地有空來了?」
黎城此番前來便是不想方家想多了,黎府與方家交換了更貼,只待好日子便上門提親了,黎城笑而不語,旁邊的秦牧隱接過話,道「今日黎府發生了一樁事,二弟擔心方老夫人多想,死活拽上我要來解釋一番。」
秦牧隱眉目如畫,語速不高不低,極為悅耳,方老爺子抿了一小口茶,慢悠悠聽他說著。
「這事說大不大說小不小,之前,厲家人想巴結黎府與之結為親家方老夫人,方老爺子相必也聽說些,今日的事,若黎府名聲壞了,最開心的莫過於厲家小姐了吧。」
厲家在京裡的名聲方老夫人也聽人說起過,厲家老爺是上門女婿,家境貧寒,上門後,拿著厲家的錢財幫著自家做起了小生意,楊家日子才漸漸好了起來,不過,拿人手短,厲家夫人是個潑辣的,生個女兒天生殘疾,性子愈發暴戾了,唯獨對女兒好,不論厲家小姐長相,單就性子來說,十足的像極了她母親,一哭二鬧三上吊,完全不顧忌名聲的主,下邊的下人也怕她得很,方老夫人目光落在身形玉立,神采奕奕的黎城身上,厲家小姐怎麼配得上這般風姿如逸之人。
方老爺子怎麼會看不出枕邊人想的什麼,心裡對黎城這個晚輩喜歡得很,成熟穩重,不多話,到哪兒都中規中矩叫人尋不出一絲錯處來,黎忠卿平步青雲得皇上器重,並沒聽說黎城有不良嗜好亦或是不好的名聲,便是黎府在京裡不受人敬重的那會,對書院同窗的輕蔑,黎城也多是置之不理,胸中自有溝壑,不在意身外之名,黎城小小年紀看得如此通透已是難得,故而,方老爺子捋了捋鬍鬚,勾唇笑道,「你們多想了,兩家交換了更貼,方家不是眼高手低之輩,今日你們能來也是一番誠心,這是方家的福氣啊……」
方大夫人在旁邊暗暗松了口氣,黎城其人她派人打聽過了,年紀不小了,身邊卻沒有通房侍妾,方淑嫁過去是長媳不說,劉氏透露過方淑進門就會主持中饋,手中有了實權,便是劉氏再刁難她也不用擔心,尤其今日,黎城還親自來了,方大夫人看這個女婿也是越看越順眼。
出門的時候,方大夫人給方大爺遞眼色,讓他親自送人出去。自己留下來陪方老夫人說話。
「孩子是個好的,上邊黎大人大有前途,秦侯爺也會幫襯,方淑嫁過去,日子也舒適,這些日子,你再提點著淑姐兒帳冊的事,順便敲打敲打她身邊的兩個婆子……」
方大夫人展顏笑道,「兒媳心中有數的,今日他們走一趟,兒媳的心裡也踏實了,黎城那孩子性子不錯,會善待淑姐兒的。」
說了許久的話,方老夫人也累了,起身,活動活動了筋骨,面露倦色,「你去找淑姐兒說說話吧,我回內室躺會。」
方大夫人告辭退下,去方淑院子的時候迎面碰著一人,方大夫人冷了臉,沉聲道,「何事慌慌張張樣子,旁人見了成何體統?」
她訓斥的不是旁人,正是二兒媳,這個媳婦長相不錯,美則美兮,行事確是個不懂規矩的,當年說這門親事也是為著對方是同在書院的夫子方大夫人才沒反對,想到那日見到的黎婉,知書達禮,進退有度,站在方淑面前絲毫不遜色,黎府以前什麼模樣京裡邊的人都知道,同樣書香世家,二兒媳的做派比不得黎婉文雅,方大夫人不痛快著,今時,她又毛手毛腳,心裡的火也起來了。
方二少夫人剛從方淑院子裡出來,聽說黎家和北延侯府來人了,她便動了心思,想來膈應方淑兩句,沒想到方淑沉得住氣,完全不受挑撥,方淑和黎府結親她心裡邊不痛快,倒不是因著黎府,而是因著那個肖想了多年的男子。
「兒媳錯了……」
方大夫人滿心記掛著方淑,哪想與她說話,冷斥了句「這麼冷的天你若察覺不到就回屋給旭哥兒做兩身衣服去……」才提步往方淑院子去。
聽了自家二嫂的話,方淑心裡不是滋味,人走了,她便從書架上找了本書,正翻開,方大夫人已經進了屋子。
「母親,您怎麼來了?」話間,起身,幫著丫鬟解了方大夫人身上的披風,地上手爐子,在羅漢床上坐下,上邊擱著的茶還是剛才二嫂喝過的,將茶盞遞給丫鬟,吩咐她們倒杯新的來。
「你二嫂來做什麼?」大夫人將手插在手爐裡,連著身子也跟著暖和了起來。
方淑不想她知道太多,搖了搖頭,「沒什麼,就是叫我幫忙帶著旭哥兒兩日,說是李家夫人病了,她琢磨著回去住幾日。」
大夫人冷哼了聲,「就她們家事多,三天兩天回去,相公孩子也不要了,過些日子書院也放假了,讓你二哥帶著旭哥兒去趟李家,我就想問問,有沒有教閨女成親後三天兩天回娘家的?」
方大夫人動了怒,方淑不再多說,李氏要回娘家她也沒法子,話鋒一轉,轉到了黎城身上,「聽說黎府和北延侯府來人了?」
方大夫人對李氏還氣惱著,說起黎城,她仍然臉色不太好,「早上,黎府出了點事,擔心我們想多了,特來解釋……」話到了後邊,臉上才好看了些,「你祖母也對黎家二少爺讚不絕口,你啊,是個有福氣。」
黎城一表人才,身邊沒有亂糟糟的人,方淑嫁過去不用處理一堆子醃臢事,想到這,方大夫人打定主意給李氏一個下馬威,方家沒有分家,三房擠在一起,方老爺子為了公平,管家的事三房輪著來,一人四個月,論下來剛好一年,這時候,管家的人是三房三夫人,方大夫人想了想,「你二嫂回家也不錯,你二哥沒有她,總該有其他人疼。」
打定主意納門妾室回來膈應李氏,方大夫人有精神了不少,這件事,之前三夫人與她說過了,方大夫人沒答應,現在想來,這個時機正好。方大夫人不好在方淑面前聊這些,只道,「你安生繡你的嫁衣,旭哥兒放在我屋裡就好。」
方淑頓時羞紅了臉,方大夫人好笑道,「跟母親有什麼好值得彆扭的?」
回到城裡,全順等著了,查清楚了,給楊家送信的是厲家的管事,說消息是從吳家來的。
全順將事情如實稟告給秦牧隱,錦太妃當年進宮的時候,吳家擔心錦太妃應付不過來,在宮裡邊安插了人,是禦膳司的人,平時和錦太妃沒怎麼說話,旁人都沒有懷疑。
「侯爺,那位元宮女將消息傳給了吳家大老爺,之後,大老爺找身邊的管事給厲家遞的信,本是借厲家人的手,誰知,厲家老爺因著靖康王的事杯弓蛇影,將事情推給楊家去了。」
下了馬車,全順撐著傘,邊走,邊說著外邊的事,回到畫閑院,屋裡邊沒人,丫鬟明白侯爺的意思,稟道,「夫人帶著小姐去院子看鳥去了。」
全順收了傘,秦牧隱已經朝著院子走去。
黎婉叫人在走廊處安置了一張長桌子,一把椅子,椅子上墊了坐墊,黎婉坐在上邊,吹了吹手裡的哨子,兩隻鳥飛到了身前的桌上,撲閃著翅膀,黎婉將手裡的糕點撒在桌子上,朝紫蘭伸手,「我來抱著小姐吧。」
黎婉手臂酸痛,抱著唯一走路的時候艱難,現在坐下了卻是沒多大的問題,接過唯一,手臂一軟,兩隻鳥嚇得飛了起來,來回在走廊上空打轉,黎婉拿著哨子,又吹了吹兩隻鳥這才乖乖飛了下來,猛地,黎婉懷裡的唯一雙手往中間亂晃動,黑白分明的眸子滿是害怕……
於是,秦牧隱剛拐過走廊,聽到的便是唯一的哭聲,他大步上前,聽黎婉低喃地哄著她,「不哭了,娘與你開玩笑呢,鳥不會傷著你的。」
唯一哭得突然,兩隻鳥撲閃著翅膀又飛了起來,黎婉卻沒心情吹哨子了,哄好了唯一,聽身後傳來熟悉的嗓音,「怎地哭了?」
唯一聽著熟悉,偏著腦袋往黎婉身後看,秦牧隱解了黑色的披風,一身竹紋圖案水墨色袍子,襯得身形愈發頎長,姿態悠然,唯一啊啊了兩聲,轉身,見著不知何事又飛到桌面啄食的兩隻鳥,放聲大哭。
黎婉好笑又好氣,將唯一遞給秦牧隱,後者沒接,拍了拍身上的衣衫,取下手套,抬手,在嘴邊哈了哈氣,卻定手心和身上的寒氣去了,才抱起唯一。
唯一躺在秦牧隱懷裡,撇了眼桌上,泫然欲泣地朝秦牧隱說著,黎婉忍不住伸手捏了捏她小腿,好氣道,「定是在告我的狀呢,小氣鬼。」
秦牧隱將唯一橫著抱起,翻過她身子,手指著桌上眼觀鼻鼻觀心準備隨時起飛的鳥,緩緩解釋,「那是鳥,不會咬人的,唯一不怕,爹爹保護你。」
說得好像黎婉故意將唯一抱過去嚇她似的,嘟著嘴,明顯不高興了,秦牧隱,唯一,伸手,兩隻手在空中拍打著,這時候,紫蘭搬著椅子來了,安置在黎婉身側,「侯爺,您坐下吧。」
秦牧隱落座,雙手抬著唯一腋窩,唯一站不了多久雙腿一彎一彎甚是開心,還轉身朝黎婉指她的哨子,黎婉心裡的氣立馬就沒了,秦牧隱才解釋,「椅子位子低,你將她橫著抱,唯一從下邊看兩隻鳥飛來飛去,定然害怕,不說她,你仰著頭往上看試試,指不定就能飛到你臉上了,唯一聰明,害怕是自然。」
黎婉好轉的臉瞬間又黑了下來,嘀咕了兩句,秦牧隱抿唇笑了笑。
她說,就你們是父女,我是外人,好了吧。酸酸的語氣,秦牧隱不覺得揪心,反而,胸口充斥著滿足。
外邊冷,擔心唯一受不了,兩人坐了會兒就回去了,一家三口的背影和樂融融,分外打眼。
雲錦宮,宮女和太監都不敢進屋了,錦太妃脾性愈發難伺候了,聽著裡邊傳來破碎的聲響,門口,宮女和太監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猶豫著誰進屋收拾,遲疑間,裡邊傳出了破碎的罵聲 「人都到哪兒去了,是不是覺得哀家失勢了,留不住你們了?」
宮裡風向轉得快,錦太妃被太后皇上勒令禁足後,雲錦宮便再沒見過來請安的妃子,連帶著宮女太監也散漫下來,錦太妃捏著金釵的手泛白,秀麗的一雙眼此時匯滿了陰狠之色,聽著動靜,她惡狠狠投去一撇,目光溫和下來,語聲卻是陰陽怪氣,道,「怎麼想著進屋伺候了,還以為你們翅膀硬了,哀家使喚不動了呢,這兩日宮外可有人遞了帖子進宮探望哀家?」
太監苦著一張臉,聲音不緊不慢,「吳大老爺遞過一次帖子,皇上沒有理會,這兩日,京中傳吳家以清貴之名中飽私囊,皇上將這件事交給刑部和大理寺……」
錦太妃緊蹙著沒有,好看的額間彙聚了條條細紋,「中飽私囊?吳家在京中職位不高,這件事眾所周知,定是被人陷害了,刑部之人不是?」
太監琢磨著,低聲道,「皇上命黎大人暫代刑部尚書一職,刑部大小事都是黎大人管著……」
「黎忠卿?」錦太妃神色微變,吳家出了這麼大的事她竟然不知道,臉色灰白,「哀家想喝芙蓉雞湯了,將禦膳司的桂嬤嬤叫來……」
太監頹敗著臉,身子一僵,錦太妃察覺不對勁,聲音倏然尖銳起來,「桂嬤嬤人呢?」
太監跪在地上收拾打碎的花瓶,差不多了,將頭埋在地上,「桂嬤嬤意圖在您的膳食裡下毒,當場被管事嬤嬤抓住,當場杖斃,您若是想喝芙蓉雞湯了,奴才去禦膳司給管事嬤嬤說聲……」
當日,桂嬤嬤杖斃的情形太監歷歷在目,大總管將雲錦宮所有奴才全部叫去看著,宮裡陰私不少,死的人也多,幾十人圍著圈觀看杖斃的情形還未曾見過,旁的宮裡不明白情形,在雲錦宮當值的他們卻是清楚其中緣由的,有兩日,桂嬤嬤來雲錦宮的次數多,宮裡邊,不會無緣無故就走得近了,除非裡邊有什麼。
大總管可以說是殺雞儆猴,也可以說在暗示什麼,亦或兩者皆有,這兩日來,睡覺全是桂嬤嬤被打得血肉模糊的場景,公公不自主身子抖了抖,太后罵了句,心裡明白定是那件事被秦牧隱發現了,拐著彎報復她呢。
想明白了,錦太妃反倒鎮定下來,「誰下的旨意?」
公公聽懂了她的話,戰戰兢兢道,「皇后娘娘!」
錦太妃扣著椅子扶手的骨節泛白,皇后,又是皇后,只聽她冷冷道,「皇上呢,哀家有事和皇上說。」
公公臉色慘白,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錦太妃瞧出不對勁,「是不是有什麼哀家不知道的事?」
「皇上說您病重,不允許任何人打擾,為了以示孝順,您身體恢復之前,他就不過來了。」他的話還沒說完,就感覺有東西落在他額頭上,隨即而來的是錦太妃的暴怒,「滾,給哀家滾出去,一群沒用的東西。」
這幾日竟然發生了這麼多事,她都不知道,秦牧隱手段了得,皇上也是死腦筋,幫著外人都不幫著她,她才是懷胎十月生下她的人啊,落寞地趴在地上,髮髻鬆散了,錦太妃就一直這麼趴著。
聽說錦太妃又病了,皇后將牌子遞給身邊宮女,「你去太醫院走一趟,宮裡還有事,本宮就不去打擾錦太妃娘娘休息了,你留意雲錦宮差什麼東西,改明日好補齊了。」
秦籽韻對錦太妃的病不以為意,她的病來得快去得也快,全是由著心情來,誰知道,秀荷回來,轉述了太醫的話,順便,將一張單子遞過來,這些日子,雲錦宮傢俱擺設隔幾日便要換新的,即便如此,秦籽韻往雲錦宮安置的依舊是上品。
「本宮清楚了,你去和太醫說聲,叫他將話轉給皇上聽。」這麼冷的天,錦太妃得了風寒,咳嗽加重竟咳出了血,加之上次鬱結於心沒好透徹,這次,縱然能保住命也是時日無多了,秦籽韻轉身將單子交給身邊嬤嬤,「照著單子上的清單,將雲錦宮差的物件補齊了。」
「奴婢遵命。」嬤嬤雙手接過單子,不用看也能猜著是哪些東西,偏生皇后娘娘耐性好,換做旁人,錦太妃哪有這麼好的日子?身在福中不知福。
太醫去昭陽殿將錦太妃的病情說了,仁崇帝久久沒有說話,對錦太妃,他心底有感情的,況且,錦太妃早些年性子不是這樣的,斂目,沉思了半晌,「朕清楚了,你先退下吧。」
秦牧隱看著安王從安遠縣傳來的奏摺,思緒複雜,錦太妃,真的不知情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