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威搖頭,林氏死之前腦子清明了一會,嘴裡細數著這些年她犯下的錯事,旁邊的婆子心裡覺得奇怪,半晌後聽著沒聲了,查探林氏鼻息的時候才發現她已經死了。
「她走的時候安詳,說做了許多對不起你的事,還請你不要跟她一般見識。」黎威心底不喜林氏,說得上到了厭惡的程度,轉達林氏死之前的話也沒多餘的表情,「侯爺和唯一不來?」
「唯一太小了,又是喪事,擔心她被嚇著了,你提親的禮可備好了?府裡銀錢充裕,別叫旁人覺得寒酸了,之後你沒私下見過旁四小姐吧?」黎威放蕩不羈,黎婉真擔心他做出什麼丟臉的事情來。
黎威不自在地移開臉,好在沉浸在自己思緒中的黎婉沒覺察他的反常。
「沒,這些日子我聽爹的話乖乖待在兵部帶著呢,姐,侯爺儀錶堂堂,愛慕他的女子只怕數不勝數吧?」北延侯府表明了態度那些女子仍趨之若鶩,他心底也是欽佩秦牧隱的,可,不至於鐵著臉巴結討好他。
黎婉歎了口氣,宅子裡燈火通明,黎婉第一次來,儘管天已經黑了,依稀看得清院裡景致,隱隱聽到劉氏的哭聲,黎婉不知為何心底也難受起來,黎威走到臺階上,回眸看她,「姐,你別哭,你能來,她想必是高興的。」
劉氏跪在床邊,哭聲震天,黎婉進屋給黎忠卿見了禮,又和黎城方氏打過招呼後,才走到床前,林氏瘦得厲害,兩頰凹陷,顴骨升天,枯瘦如柴地只剩下一張皮了。
「娘,您別哭了,現下,為祖母安置靈堂要緊。」黎府沒有親戚,用不著奔相走告,奈何黎忠卿在朝堂權勢高,明日怕就會有人來祭拜,禮數上可要考慮周全了。
劉氏頭埋在林氏被子上,哭得上氣不接下氣,聞言,回眸瞪著方淑,黎婉無奈,轉身,歉意地朝方淑笑了笑,「勞煩大嫂了。」
一晚上,黎婉沒怎麼合眼,收拾宅子,安設靈堂,還有一群人的麻衣孝服都要準備,天麻麻亮的時候,她才和方淑一起在軟椅上閉上了眼。之後的事,由著黎忠卿和劉氏忙去了。
黎忠卿的意思本讓黎婉回來走個過場,劉氏拉著黎婉不讓她先回家,等林氏下葬後一起離開,劉氏精神不濟,臉色蒼白臃腫,一雙眼楚楚可憐地望著她,黎婉於心不忍,勉強地點了點頭,唯一喜歡秦牧隱帶著她,一兩天不回去也無妨。
第二日,黎城和黎威去街頭買棺材,劉氏準備喪帖,黎婉和方淑吩咐下人備好紙錢和香,候著來的客人。
巳時剛到,北延侯府的馬車停在了門口,宅子外的街道摘,沒法轉彎,只能繼續往前,繞過這片宅院,拐兩個彎才出得去。
黎婉滿目驚愕,秦牧隱素來冷清,心裡能接納黎忠卿和劉氏花了好些日子,林氏在他心裡沒有分量才是。
「一夜沒睡吧,你與弟妹進屋睡會,我守著就好。」黎婉氣色不好,秦牧隱沒將唯一哭鬧一晚上的事告訴她。
竟是因為這個,黎婉心中一軟,也不矯情了,秦牧隱在也好,想靠著林氏喪禮巴結黎府的人看在秦牧隱的份上怕是不敢貿然進屋上香,「二弟妹,我們進屋睡會吧,晚上要守靈,我們休息足了,夜裡換爹娘休息。」
林氏下葬的日子在五日後,她答應了劉氏陪在她身邊,這五日怕是回不去了。
秦牧隱聽後蹙了蹙眉,一句話也沒說,唯一能說簡單的字了,腦子更是聰明,今早,他走的時候與她說了會將黎婉帶回去,唯一留著淚在他臉上親了好幾口,可憐兮兮喚著娘。
臨近午時,陸陸續續來了祭拜的人,黎婉猜得不錯,秦牧隱站在門口迎客,一眾女眷沒覺得不妥,男子戰戰兢兢不敢上前了,林氏唯一的兒子已經死了,若女兒女婿站在門口迎便罷了,外孫女婿迎客的還真是聞所未聞,縱然如此,他們絲毫不敢表現出對整件事的好奇。
秦牧隱出門後常冷著臉,只在黎婉跟前笑得多,來這邊,像木樁子似的一動不動,來的客人也奇怪,先是朝門口躬身施禮,之後猶豫地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屋,進屋的話少不得有阿諛奉承巴結討好之嫌,不進屋吧人又已經來了,禮節上說不過去,心情糾結了很是一會兒。
斷斷續續有人來,黎婉脫不開身子,也不曾詢問秦牧隱唯一的情況,她看來,府裡丫鬟管事不少,唯一不會出事,第三天,秦牧隱早早的來了,抱著眼眶通紅,臉頰微腫的唯一來了,黎婉在忙,聽紫蘭稟告說唯一小臉瘦了一圈,黎婉正疑惑的時候,秦牧隱抱著唯一進來了,唯一趴在他肩頭,黎婉沒見著,可能聽著屋裡的動靜了,唯一轉過身來。
看清是黎婉,咧著嘴要哭出來的樣子,彎著身子要黎婉抱,黎婉手上全是灰,搖搖頭,「唯一聽話,娘洗了手抱你啊。」黎婉吩咐紫蘭打水給她洗手,唯一漸漸安靜下來,黎婉這才發現了不對勁,唯一會說話後,每日便指著東西喊爹喊娘,她站在唯一面前,唯一不可能不叫她。
秦牧隱歎了口氣,低聲道,「張大夫開過藥了,晚些時候嗓子就好了。」
黎婉走後唯一哭得厲害,宅子忙秦牧隱是知曉的,黎婉疲憊,再照顧唯一身子哪吃得消,秦牧隱以為熬得過五日,不成想,唯一哭鬧凶了,嗓子又啞得發不出聲來,秦牧隱擔心事後黎婉怪罪他,這才叫張大夫開了藥,抱著她來了。
黎婉心中震驚,倉促洗了手,接過唯一,唯一到了她懷裡,死拽著黎婉衣衫不鬆手,臉頰蹭著黎婉的臉,啊啊說著,黎婉心疼,知曉她說的什麼,是在叫她,娘,娘。
跟著紅了眼眶,頭埋在唯一脖頸,心裡毀得要死,她以為唯一喜歡秦牧隱帶,這才放心沒回家,她心裡也想唯一,不過忍著罷了。紫蘭有眼色的退下,秦牧隱上前,手搭在黎婉肩上,侯府和黎府不缺下人,偏劉氏要按著老家的風俗來,什麼事都要親力親為,這三日,都累得不輕,秦牧隱不喜參與,將黎婉的疲憊看在眼裡才過來幫忙。
「你抱著唯一回侯府睡,這邊的事情我守著便好。」
黎婉搖頭,秦牧隱白天過來幫忙,晚上回府要照顧唯一,也累……
這時候,黎忠卿身邊的小廝來了,給兩人行禮後道,「老爺讓小姐跟著侯爺回去,後日過來一趟便好,老夫人那邊已經說過了,您們回去吧。」
黎婉是嫁出去的女兒,回娘家幫忙已經越矩了,還是娘家的娘家,守了兩晚上已足夠。
唯一現下的情形,黎婉也不敢再讓唯一離開她半步,秦牧隱送黎婉上了馬車,「岳母答應了,你安生走便是了,我在這邊守著,傍晚回來。」唯一這幾日沒睡踏實,到了黎婉懷裡,呼呼大睡。
黎婉靠在車壁上,閉上眼,不一會兒也睡了。
唯一的嗓子在林氏下葬後仍不見好,黎婉憂心忡忡,這兩日都沒和秦牧隱說話。
秦牧隱識趣,知曉黎婉氣他沒顧好孩子,他耐著性子陪著。
林氏一死,黎威提親的事要往後擱置半年,旁家那邊擔心情況又變,隔幾日就往黎府跑,劉氏煩不勝煩,她不喜旁家的人,一切都是黎威自己的意思,故而,旁家來人後,劉氏便和方淑在屋子裡刺繡,方淑繡活好,劉氏想讓方淑給她繡幾張手帕,方淑穿針引線極為熟練,她來了興致便與她一起,約摸有了旁玉婷做比較,劉氏對方淑越來越滿意,婆媳兩繡到傍晚還意猶未盡。
故而,旁家人在黎府吃了閉門羹,心中不痛快,旁老夫人讓旁氏去北延侯向黎婉打聽打聽消息,上次差點得罪黎婉,旁氏堅決不去了,「母親,黎府雖然根基不深,黎大人的性子稍微一打聽就清楚了,玉婷畢竟是小姐,三番五次上門,換做我也厭煩了。」
旁氏勸旁老夫人不必太過憂心,論起來,黎府的人都要守孝,半年,已經很不錯了,加之,旁玉婷到了說親的年紀了,蹉跎了黎府!要往上更好的便只有伯爵侯府了。
「我心裡哪不知這個理,罷了罷了,半年後看吧。」
黎婉不清楚旁家與黎府的事,唯一重新黏她了,且到了離不得半步的情景,白天圍在黎婉身邊,秦牧隱妄圖引誘她,好幾次都未成功,夜醒來唯一若見不著黎婉必會嚎啕大哭,於是,屋子裡就成了這樣的格局,黎婉走一步唯一走一步,而窗前,秦牧隱慢慢品茶望著她們,嘴角的笑溫柔而寵溺。
兩人僵持了一個月,若不是黎婉月信推遲,她只怕還不會搭理他,懷唯一的時候,黎婉絲毫沒有感覺,故而,一根筋一直繃著,這次月信沒來,她既高興又害怕,唯一才一歲多,正離不得人照顧,懷著身子,行動不便,她不想讓唯一覺得自己孤零零的沒人陪著。
張大夫把過脈,黎婉整顆心都提著,目不轉睛地注視著他神情,他抽回手時,神色喜悅,黎婉胸口一震,心底已然明瞭,唯一,快有弟弟或者妹妹了。
唯一在床上玩,久久沒聽到人說話,她伸著小腿踩下地,走到黎婉身側,伸手扯黎婉衣衫,黎婉笑著順了順她泛黃的頭髮,「唯一聽話,張大夫走了娘陪你玩。」
唯一喜歡串珠子,五顏六色的珠子串在紅色繩子上做成手鏈,簡單精緻,她手小,力道握不准,黎婉便讓她捏著珠子,漏出孔,她拿線多准孔穿過去,這些日子,串了許多了,不止老夫人,張媽媽李媽媽,紫蘭紫薯幾人都有。
昨晚,秦牧隱回來的時候專門給她提了一籃子顏色不一的翡翠回來,讓唯一給他串一串手鏈,唯一拍手期待地望著她,黎婉怎會拒絕,i點了點頭,唯一笑出聲地答好。
張大夫進屋的時候,她們正串了一半了。
抱起唯一坐在腿上,黎婉開門見山問道,「大夫,我身子可是有什麼問題?」
張大夫順著花白的鬍鬚,笑得別有深意,「夫人身子硬朗,老奴要說的是另一件事……」
張大夫慢悠悠解釋了一通,黎婉震驚得說不出話來,小聲叮囑張大夫兩句,後笑得意味深長。
秦牧隱心底奇怪,黎婉待他態度倏然轉好了,淺笑嫣然,眉目溫順,說話聲,生意較之前溫和了許多,對於這種現象,他心底自是開心,然,總覺得怪異。拐著彎讓全安問紫蘭,紫蘭也不清楚。
漸漸,秦牧隱發現為何不對勁了,黎婉待他態度好了,卻不許他碰她,縱使忍得厲害,黎婉也置之不理,秦牧隱就著她的手弄了幾次,索然無味,又不敢明目張膽地欺負她,前一個月她賭氣,他所有法子想遍了都沒哄好她,故而,再索然無味也得受著。
之後,皇上命他做主考官,半個月不得回家,之後又是漫長陪同閱卷,殿試,開榜出來已是兩個月後,兩個月沒見著黎婉和唯一,他心中想念得緊,為此,還轉去聚豐樓給唯一買了愛吃的酒釀南瓜丸子,給黎婉打了一副頭飾。
馬車停在門口時,他心情有些低落,猶記得黎婉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等他回家的情形,此時,除了兩排侍衛,無一個活物。
走進門,全付迎了上來,神色喜悅,恭順地給他行禮,露出手臂上的手鏈來,秦牧隱目光幽深,「小姐這兩月串了許多手鏈?」
全付手上的與之前唯一送他的一模一樣,他心底湧上一股酸味。
「串了不少,不過夫人身子不舒坦,較剛開始少了許多。」全付在他的注視下,不動聲色抖了抖衣袖,將手鏈蓋住。
「夫人生病了?」秦牧隱蹙眉,難怪她沒到門口迎他,步伐加快,邊走邊問黎婉的病情,全付支支吾吾不說了。
秦牧隱跟著臉色也暗了下來,聯想黎婉之前的反常,心中有所猜測,拽緊了拳頭,心不斷往下沉,想到什麼額上青筋暴跳,黎婉最捨不得給他添麻煩,遇著事了皆想方設法瞞著不讓他難受,不知為何,秦牧隱的記憶回到黎婉進侯府後不久,唯唯諾諾什麼都不敢與她說,刑部那麼大的事黎婉都不敢開口,後邊,更是想將他與黎府摘清了,好想她們是拖累瓶似的。
「之後再找你算帳。」秦牧隱不自覺的聲音打顫,剛開始急走,之後小跑,到了書房,步伐像箭似的往畫閑院沖進去。
全付以為秦牧隱猜著了,叫苦不迭,夫人要所有人瞞著,不送小姐串的鏈子,他倒不是看上了這串鏈子,而是想與小姐說說話,小姐容貌出眾,聲音軟軟的,聽著能軟到人心坎上,府裡上上下下,誰不想與小姐說話?
秦牧隱進屋的時候黎婉正休息,懷這一胎沒怎麼孕吐,可就是身子乏得厲害,整天都沒睡醒似的,張大夫說她懷的是兩個,比懷唯一時要累些,故而,很多時候,黎婉將唯一和全竹全雪玩,她在屋裡睡覺。
唯一眨一下眼,感覺有什麼從眼前飄過,奇怪地看著看著晃動不止的簾子,手指著,「人,人,人。」
旁邊的全竹全雪也是剛反應過來,高興道,「侯爺回來了,小姐,是侯爺。」
全雪想侯爺剛回來自是要與懷著身子的夫人說說話,伸手抱起唯一,「小姐,我們去院子看看小鳥飛回來了沒,到吃飯的時辰了,小姐喂它們吧?」
平時,唯一霸著不讓黎婉休息,全竹全雪便是用這個法子分散她注意,百試百靈,這次也不例外,唯一將她爹爹回來的事情立馬拋諸腦後,興奮的指著外面,「走,走。」
黎婉聽到珠簾的晃動就睜開了眼,還未出聲,整個人就被從床上拉起,落入一個溫暖的懷抱,黎婉仰頭想看看他神情,秦牧隱手上力道大,黎婉擔心傷著孩子了,不斷的往後掙扎。
「婉兒……婉兒……」秦牧隱反復呢喃,好似有千言萬語來不及說的話縈繞在胸口,黎婉身子一顫,安靜下來,輕輕回報他,「侯爺,您回來了?」
他嗓音的低沉沙啞清晰落入她耳邊,黎婉不清楚外邊發生了何事,她能給的便是一直陪在他身邊,給他一個輕輕的擁抱。
黎婉感覺有類似一滴一滴的雨珠落在發間,沁入髮髻,灼得頭髮溫熱,秦牧隱哭了?
秦牧隱抱著她,靜靜地抱著她,嘴裡反反復複重複著兩個字,她昏迷不醒的時候,夜深人靜,他坐在院子裡,仰頭看天,對著清涼的冷月呢喃的兩個字,婉兒他心愛之人的名字。
黎婉受不住了,肚子隱隱發疼,兩人身子貼在一起,剛好壓著她肚子了,跟著,臉色也變的蒼白,「侯爺,鬆開,我疼。」
推開的時候,秦牧隱臉上已恢復了平靜,黎婉不確認他剛才是不是哭過……
秦牧隱見她痛苦的挪到床邊躺下,臉色蒼白無力,秦牧隱神色一慟,不敢表現分毫叫她難受,在床沿坐下,捧起她的手,極力控制著暴躁的情緒,「我讓張大夫來看看。」
「不用。」黎婉伸手拉住她,無力解釋,「方才您力道大,傷著他們了。」
秦牧隱還沒從她的話裡回過神來,聽她繼續道,「侯爺,您又當爹爹了。」瞞著不告訴他便是想叫他遺憾,未親眼守著唯一出來,秦牧隱心裡一直覺得後悔,黎婉想這一胎也給他留一個遺憾,有遺憾,才會愈發珍惜眼前擁有的一切。
秦牧隱感覺全身好似有雷電閃過,恰巧劈到了他頭上,全身動彈不得,腦子一團漿糊,抬眸,後知後覺又問了一遍,「你說什麼?」
黎婉對他反應哭笑不得,耐著性子,將懷孕三個月的事說了,秦牧隱不在府裡,她懷孕一事除了府裡的人還瞞著,就是黎忠卿和劉氏都還不知道。
黎婉抬手在他眼下晃了晃,還未出聲,秦牧隱鐵青著臉,大步走了,這次,是真的生氣了,黎婉心虛的縮了縮脖子,沒出口叫住他,她身子乏,實在提不起精神,閉著眼,不一會就睡著了。
醒來的時候天已經黑了,屋子裡掌了燈,對面椅子上,唯一坐在秦牧隱懷裡,目不轉睛盯著她看,黎婉好笑眨眨眼,「唯一還認得爹爹不?」唯一便揚起頭指秦牧隱,重複黎婉的話,「爹爹,爹爹……」
俉儂細語,字正腔圓。
「侯爺……」黎婉擔心他還生氣瞞他一事,有心認錯,秦牧隱已將唯一放在地上,伸手扶她,黎婉留意他手背上的皮破了,蹙眉詢問,「侯爺在外邊是不是遇著什麼煩心事了?」
她懷這一胎,腦子迷糊了許多,記性也不好了,有次給唯一找衣服,翻來覆去找不著,急得滿頭大汗,若不是紫蘭提醒,她都沒發現衣服就在她手邊,諸如此類的事情發生好幾次了,她擔心這時候不問,之後便忘了。
秦牧隱冷著臉,眸子裡裡邊全是黎婉的影子,聞言,如遠山的眉舒展開來,手裹著她的小手,輕聲道,「沒,就是擔心你們過得不好。」他一直掛心的便是這個,若不是科舉一事牽扯什廣,他早就回來了。
黎婉勾唇,漾著滿足的笑,「府裡沒什麼大事,我與唯一過得都好。」
她的確過得不錯,臉頰長了肉,皮膚光滑細嫩,與唯一臉上的肉差不多,臉色紅潤,這樣一看,唯一愈發像她了,秦牧隱扶她坐起身,彎腰給她穿鞋,挑了幾樣好笑好玩的事與她說了。
之後,一家人圍在桌邊吃飯,唯一不會用筷子,拿勺子的手也不是很穩,秦牧隱一邊喂她,一邊望著黎婉,捨不得移開眼。
唯一睡了,秦牧隱翻身上床,才敢伸手抱她,動作輕柔,手慢慢落在她小肚子上,「我要是知道你懷孕了,定會讓皇上差別人去。」他只想在府裡陪著她。
從門口到畫閑院這條路從未走得像今日這般煎熬,縱然是甜蜜的煎熬,秦牧隱此生也不想再嘗了,擁著黎婉,他語聲嚴肅,「婉兒!有天我們老去,千萬要等著一起死。」
這樣,便不會有人對對方傷心難過肝腸寸斷,黃泉路上也有個伴。
黎婉不知他怎的說起這件事,思忖片刻,鄭重點了點頭,「好。」
她想一直陪著他,無論在哪兒,都陪著他。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她的家。
翌日,難得,黎婉沒見著紫蘭,問紫薯,紫薯搖頭不知,下午時,紫薯心中也疑惑了,不止紫蘭,大管家,二管家,全安全順,好些人都不在府裡,往常從未有過這種現象。
黎婉擔憂發生什麼事,讓紫薯通知二九去前院問問,秦牧隱在一側,輕描淡寫道,「最近府裡沒什麼大事,我准他們回去謝謝,你若有事,全若在前邊候著,使喚他便是了。」
黎婉不疑有他,搖頭說不,「我不過問問,沒什麼事。」
而此時,張大夫院子裡躺滿了人,侯爺下手狠,不朝致命部位大,可每一招都讓人痛不欲生,其中,全付尤甚,大家你望望我,我望望你,苦不堪言,他們挨了打,罪魁禍首侯爺定擱心間上捧著,這便是差距了。
下午,紫蘭回畫閑院告假,說遇著點事,實則回去照顧萬安去了,侯爺氣憤下邊人瞞了夫人懷孕一事,下手不留情面,全安的傷勢,怕是得在床上躺上十天半個月……
選秀之事一結束,皇上主動提出封哲修為太子,皇上擔心有人反駁,讓秦牧隱回去早朝,不過,被秦牧隱一口回絕了,回絕的理由甚是簡單,之前幫你奔波我連自己當爹了都不知道,告一年假都不願意了?要知道,我可能只當兩次爹……
皇上能說什麼?只得由著他去了。
黎威向旁家提親的時候,黎婉肚子很大了,因著是兩個,肚子大起來後,走路很吃力,她讓秦牧隱抱著唯一去黎府,她沒去。唯一回來時眼眶通紅,秦牧隱臉色也不太好,黎婉詢問怎麼了,秦牧隱沉臉道,「旁家人多,其中一房小少爺要留唯一當媳婦,我動手打了他兩耳刮子,怕是嚇著唯一了。」別說他是庶子,旁家正統嫡子都配不上他女兒,五歲的孩子滿嘴一個媳婦,黎威成這門親以後怕是會更熱鬧。
黎婉歎氣,能有什麼法子,黎威自己中意,她也勸不住,以後不與旁家來往便是了。
黎婉和秦牧隱每日都會給唯一講弟弟或妹妹的事,故而,唯一已經明白會有跟她差不多的孩子了,心裡很是高興,每日醒來便是摸著黎婉的肚子,叫弟弟……
張大夫說是龍鳳胎,老夫人開心壞了,說是要去雲隱寺燒香拜佛,黎婉肚子大,秦牧隱將老夫人送去雲隱寺就回來了,老夫人一住便住到了黎婉生產前後。
黎婉生產這日,烈日炎炎酷暑難擋,一大早她肚子就開始發作了,產婆產房一應東西全備齊了,只需要她過去便是可以了。她肚子大,走路都低頭只能看到隆起的肚子完全看不見路,肚子開始疼的時候,秦牧隱就醒了,她肚子越大,秦牧隱睡不好,生怕她出什麼叉子,故而,最後一個月下來,她身子越來越沉重,秦牧隱臉瘦了一圈。
到了產房,沒有任何人阻止,秦牧隱自然而然坐在旁邊守著她,唯一還在屋裡睡覺,有老夫人陪著。
「婉兒,你怕嗎?」天氣熱,黎婉滿頭大汗,秦牧隱不住的擦拭她額角。
黎婉側著頭,臉色蒼白,不怕是假的,勉強綻放出一抹笑,堅定的搖頭,「不怕……」
喝了湯,午時的時候她肚子有規律的一陣一陣的疼,產婆往她嘴裡塞了布條,「夫人,吸氣,我讓你用力的時候就用力。」兩名產婆一名負責安撫黎婉情緒,一位負責接生,因秦牧隱坐在邊上,產婆只能站著,彎腰握著黎婉的手……
秦牧隱不動聲色,待黎婉幾次用力後,他才開口,「你去旁邊幫忙,我牽著夫人。」握上黎婉的小手,秦牧隱跟著之前產婆的節奏,慢慢引導黎婉用力……
她滿臉是汗,他也好不到哪兒去,豆大的汗珠,一粒一粒落在兩人交握的手上,女子生產竟如此痛苦,秦牧隱一手撫向她緊蹙的眉,哄道,「婉兒,用力,生完這胎,以後我們就不生了。」
有兒有女,已經夠了。
臨到傍晚,黎婉才成功生下兩個孩子,她精力透支暈了過去,秦牧隱倒在她邊上,幾乎第二聲孩子哭聲想起黎婉暈厥過去時,他眼前就不受控制地黑了起來,他要看著她,平平安安的在他眼前生下孩子……
他的幸福,只有她平平安安便好……
夜幕悄悄降臨,唯一睜著好奇的大眼睛,左看看右看看,清脆地問道,「奶奶,弟弟,弟弟……」
剛出生的小孩子一模一樣,唯一記得娘說過有妹妹,可是,奶奶懷裡的沒有妹妹。
老夫人騰不出手,動了動右手,「這就是唯一的妹妹,可愛嗎?」
唯一困惑,糾正老夫人,「弟弟,弟弟……」
老夫人慈祥地笑道,「過些日子唯一就知道誰是弟弟誰是妹妹了。」
兩祖孫和樂融融說著話,童言稚趣,妙語應答,氣氛溫馨而和諧,而屋裡,一對壁人躺在床上,睡顏寧靜,香甜……
全文完
秦牧隱番外
秦牧隱醒來時,腦子還沉浸在昨晚思緒中,他好像想起了許多東西。
黎婉害夏青青沒了名聲,嫁給他後變本加厲,饒是情緒控制得極好的他,每次見面都會與她爭執吵鬧……她怪他心裡存著別人,卻從未反思過,依著他的地位,他若真對夏青青暗生情愫怎會顧忌名聲而不敢娶她?
他,不是沽名釣譽唯唯諾諾之輩。
故而,他搬去了書房,心裡多少看不起她,夏青青性子再不好,他已經傷過她,黎婉千不該萬不該壞了她的名聲,他欣賞的女子說話行事乾脆俐落,面對輕視排擠坦然相對,而非暗地傷人。
那段時間他心思複雜,與堂姐說起這事透著複雜,黎婉手段低劣,真要做得滴水不漏還有幾分腦子,可留下太多證據,稍微被人抓住了,她自己也沒了,不受控制地,他出手幫她解決了後邊的事。
可成親後,他與她關係並不親近,存著疙瘩的兩人,怎會心無芥蒂的走到一起,在見識到她不重禮數小肚雞腸後,他決定徹底冷落她了,對夏青青落井下石,絲毫不尊敬老夫人,兩者,離他記憶裡那個反唇相譏的小姑娘太遠了。
黎府一堆爛事他找人打聽得一清二楚,劉晉元對她懷著什麼心思他看在眼裡,她不知避嫌,想著法子從劉晉元跟前湊,為了劉晉元的官職還與他吵了一通,家和萬事興,他想,一個差事,他給得起。
可是,他與她矛盾更深了,品行不同的兩個人怎麼會走到一起?她被劉晉元下毒一事他知道的時候已經沒用了,張大夫都搖頭的事,世上再難有人回天乏術。
她竟然為了子嗣,將丫鬟送到他床上,那是他第一次怒火滔天再難抑制,她被最人害了還幫人謀劃出路,那時候,他已經知曉劉晉元是靖康王身邊的人了,她腦子蠢,被人利用了也不知。
他沒想到靖康王隻手遮天,竟借著南邊一事陷害他與承王,他與承王無話不談,兩人來往的書信不多,他每次領命離京都會將所見所感寫成書信告知承王,承王的身份,離京是不太可能的,錦妃在宮裡不受寵,賢妃段數太高明,還有一側虎視眈眈的安王,承王沒多少勝算,不過,他們對上邊那個位子興趣也不高。
他下了獄,是被冤枉的,待得知書房的書信是黎婉送給劉晉元,借由永平侯府之手呈給皇上之時,他心底惱她腦子蠢,卻未生氣,他與承王走得近便知曉有朝一日會面臨牢獄之災的地步,擔心拖累她,他提出了和離,十年姻緣,他們彼此都在煎熬,從此,放過她,也放過他自己,沒想到連累老夫人沒了命,他以為皇上會看在老侯爺的份上赦免老夫人,他沒想老夫人會死……
那一刻,他突然想好好活著了,哪怕苟延殘喘也要活著,叫老夫人在天上看他活得好好的。
侯府的繁榮昌盛一夜之間化為烏有,他形單影隻,從此孤身一人……
離京路上,後邊跟著一抹單薄嬌小的身影,他餘光一瞥就知道是她,她以為是她害了侯府,戰戰兢兢的跟在身後,眼中,除了深深的愧疚還有一份旁的情緒。
那種情緒,他在許多人眼中看到過,愛慕陪伴,甘之如飴的奉獻,為他趨之若鶩的女子不少,他沒想,十年過去,她眼中的那份情感還那般純粹,而他,對她的欣賞,早已淡化泯滅在兩人無休止的爭吵中。
她說陪他回江南的時候,他沒拒絕,他想看看,她能接受到他哪種程度。
江南的宅子破舊不堪,她與紫蘭卻像是到了新的家,除草,清掃,佈置,雜亂叢生的宅子,不日便有了家的樣子,對,是家,與侯府繁榮昌盛不同,這個家,陳舊古老。
那段日子,她總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氣,實則,這件事後,他已對任何事情生不起氣了,沒了那份心思,平平淡淡活著,身邊有斂去爪子的她,日子也不是那麼難熬。
他以為是那樣,不想她提出要回京,劉氏派人接她之事他是清楚的,清理出來的宅子小,稍微來人都會驚動他,之前她一直拖著,沒想後邊拖不下去了,他想,她真是口蜜腹劍的女人,他一次次被騙得團團轉,如此往復。
那晚,他買了幾罎子酒,坐在巷子的一頭,門口的光暗,他仍然看見了,她又在愧疚忐忑了,老夫人死後,她最多的便是小心翼翼觀察他的神色,再小心翼翼的做事。
他以為堅持不了多久她就會回去,深秋的天,已經很冷了,她沒有帶厚的衣衫怎麼承受得住?可他每次回眸,那片燭光都閃著,直到過了許久許久,光才漸漸暗下。
他心底說不出是慶倖還是失落……
喝得差不多了,他搖搖擺擺準備回了,她天亮的時候便要走了,他想,他得住在宅子裡,好好活著……
不成想聽到她喚侯爺,她的聲音透著一宿未睡的沙啞,疲憊,還有濃濃的擔憂,秦牧隱想,他真的喝多了。
感覺有人扶著他,給他脫鞋,完了,還輕柔的吻著他額頭,感覺太過美好,他竟擔心睜眼了,他不在是京中赫赫有名的北延侯,而是被打擊的一蹶不振的中年男子了,周身光華褪去,他再尋常不過。
一覺睡得安穩,醒來的時候已經午時了,北風呼嘯,屋裡沒有一絲人氣,鞋子被擦得乾乾淨淨擺放著,她走了,回去成親了,秦牧隱心底有什麼轟然坍塌,在眼角匯成一絲晶瑩,灑落於地,眼神又恢復了清明……
之後,有許多人湧了進來,他笑了,靖康王果真是靖康王,拔出刀劍,他的命是老夫人拿命換來的,他得對老夫人有個交代,雖然!他活著跟死了沒什麼區別了。
寡不敵眾,倒下去的一刻,他解脫了。
「侯爺,侯爺。」耳邊是全喜悲痛的哭聲,他又睜開了眼,鮮血染紅了衣衫,和成親那日穿的大紅袍一樣的顏色,他笑了,「全喜,將我的骨灰送回老夫人身邊,你好生活著,不要……」
最後,全喜說了什麼他已沒了意識,他死前未說完的話全喜已不知道了,他想說,不要找夫人,讓她安安靜靜的過餘下的日子,他祝福她……
上輩子,他們是不是如此浪費了十年?秦牧隱眼角微熱,咽下口中腥甜,在她眉心輕輕落下一吻,上輩子他與她蹉跎了十年,家破人亡形單影隻,這一世,還好,她在他身旁。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