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淅淅瀝瀝下著,漸漸,大了起來,白日的天瞧上去和傍晚一般,灰濛濛一片,看不真切。
黎婉拿著兩把傘,一把握在手裡,一把傘撐在頭頂,沒讓人跟著,獨自去門口迎接老夫人了。
等了兩刻鐘,一輛馬車在門口停了下來,黎婉上前,撐開手裡另一把有傘,撐在車頂,「老夫人!」
挑開簾子,見著是她,老夫人一時愣住了。
老夫人今年三十九,鵝蛋臉,柳葉眉,身段窈窕,貴氣逼人,加之保養得好,臉上沒有細紋,她斜睨了身後人兩眼,也沒說其他,「天涼了又下著雨,我送了信讓李媽媽在門邊候著!」
黎婉沒露出其他神色,擱了手裡的另一隻傘,她半邊身子都在外邊淋著雨,小聲說道,「今日我得空,就來了!」
話畢,接過婆子手裡的凳子,放在地上,伸出另一隻手,扶著老夫人下了馬車。隨後,把傘讓婆子打著,撿起地上撐開的傘,又撐在車頂,「侯爺,下車吧!」
隨後,車簾再次被挑開,男子一襲藏藍色長袍,身形繾綣也有挺拔之勢,劍眉下,暗黑的眸子好似孤夜裡的寒星,冷冽無光,鼻樑高挺,雙唇明豔。
男子動作瀟灑,俐落的跳下馬車,黎婉嘴角苦澀一笑,兩世了,他還是如此直白的表達著對她的不喜。
她濕著身子,不好攙扶老夫人,跟在秦牧隱身後,問他,「侯爺陪著老夫人在雲隱寺住著?」
料想中,沒有聽到回答。
她有些難受,吸了吸鼻頭,把傘撐到秦牧隱頭頂,他比她高出一個頭,要踮著腳走路,傘頂才不會杵著他的頭,走了兩步,身前的人停了下來。
黎婉仰起頭,不敢直視他,視線落在他濃而黑密的劍眉上,他的眉一直都極好看,不只是眉,眉下的那雙眼也好看,黑的亮人。
未出閣時,就聽人說起過他,北延侯府的侯爺眉朗目清,入侯府做一名妾都是上輩子積攢了福氣。
彼時,說起他時,大多形容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五官精緻,身材挺拔修長。見著了,才知那句話約莫是指他周身冷清淡漠的氣質,即便如此,為她趨之若鶩的女子多得數不勝數,她也算其中之一了。
他這樣的男人生下來就是惹女人自相算計殘殺的,他對所有人都冷冷清清,好似他眼底不存著溫情,為了打開他的心扉證實他也有血有肉,溫柔體貼,前仆後繼的女子太多了。
想起來,哪怕是表姑娘,青梅竹馬的情誼,他對著她多數時候也都冷著一張臉,相較而言,那極少的次數在她看來就是他中意夏青青了。
想得入了神,人什麼時候走遠了,她也沒反應過來,追上去時,他的肩膀淋了雨,衣服也濕了,到了回廊上,前邊的老夫人趁著婆子收傘回過頭來。
「衣服濕了先回去換了,別著涼了!」
老夫人停在靜安院的門口,也不知是對著她還是秦牧隱說。
不管對誰說,老夫人的意思是趕他們走人了,黎婉微微尷尬,她想討好老夫人和秦牧隱來著,老夫人一句話不僅叫她回去,秦牧隱也巴結不了,成親以來,兩人一直分房睡,秦牧隱住在書房裡,很少回畫閑院。上輩子也是,為著分房的事兒,她找秦牧隱鬧過許多次,後來鬧到了老夫人跟前,老夫人留秦牧隱訓斥了一頓,當晚,秦牧隱才來了她房裡。
不情不願,兩人都不痛快。
此後,一個月也會來一兩次,完事了就走人,黎婉心裡存著氣,拉下臉求了他兩次,卻是越發的痛了。
「走吧!」
他眉角冷清,拿過她手裡的傘,收起來,遞給全安,卻是未看她一眼,闊步走了。
又是他的背影,她嘴角揚起一抹苦澀的笑,見全安還在邊上,提起濕噠噠的裙擺,步子邁得極小的走在後邊。
「當日,侯爺送老夫人去了雲隱寺就回來了,每晚都有回府,外邊忙,侯爺回來得晚,夫人不知道也是自然!」
黎婉偏頭,聽完了才知全安回答她之前問秦牧隱的問題,點了點頭,目送秦牧隱進了書房,她才拐彎回了畫閑院,剛踏進去,腦子就空了下來。
「夫人,您去哪兒了?怎麼全身都濕了!」一入畫閑院的門,紫蘭就從屋裡跑了出來。
進屋後,黎婉換了身乾淨的衣衫,頭髮也濕了,取了簪子,紫蘭拿著幹巾子擦著,嘴裡念叨不停,「夫人,天越發冷了,又下著雨,您要出去得帶著奴婢!」
清晨,夫人什麼時候起床出去了她不知,回來時,夫人冷得全身發抖,剛才也是,她不過轉身給屋裡換個熱水,回來,夫人又不見了,這次更行,全身都打濕了。
「知道了!」紫蘭絮絮叨叨暖了黎婉的心,不一會兒廚房煮了姜湯來,喝完了,全身暈暈乎乎,乏力得緊,黎婉叫紫蘭給書房也送去一碗,叮囑她,「紫蘭,我躺會,中午了提醒我過去伺候老夫人用飯!」頭髮還濕著,她不敢睡覺,手撐著腦袋,趴在桌上。
老夫人好說話,性子軟,進門第二天就免了她晨昏定省。
上輩子她真以為老夫人那般好說話,早上懶得動,睡到自然醒才起身,仗著老夫人寵愛,把心思用到兩個管事身上去了。
到北延侯府敗落,老夫人拒不認罪,以死喊冤時,她才明白過來,老夫人哪是好說話,不過不與她計較罷了。
看清楚了,就不能在由著性子來,腦子裡亂哄哄的,竟真睡著了。
靜安院在北延侯府最東邊,老夫人和老侯爺成親時就住在那個院子裡了,裡邊有一排空地,據說是老侯爺為紀念成親的日子栽柳樹用的,留了一排出來,可惜只有三株。
快冬天了,柳葉兒也掉得差不多了,光禿禿的柳條,在風雨中搖擺不定。
黎婉撐著傘,站在柳樹旁感慨了番,隨後,小步的拾上臺階。出來的是老夫人身邊的江媽媽,黎婉點了點頭算作招呼。
江媽媽愣了一瞬,走過來,壓低聲音小聲問道,「夫人,您怎麼來了?」
成親後,黎婉第二次進這個門,第一次是給老夫人敬茶。上輩子,她進這個門的次數手指頭也數得過來,難怪江媽媽覺得詫異。
黎婉朝裡探了眼,猜想老夫人正在休息,壓低嗓音說明了來意。
「夫人,老夫人回來後用了膳,已經睡下了,你有什麼事兒,等老夫人醒了我與老夫人說!」
江媽媽是老夫人身邊的陪嫁,年齡到了就該出府成親了,遇上老侯爺走了,老夫人意志消沉,她就留了下來,後又幫著打理小侯爺的吃穿,拖得久了就沒了出府的心思。
老夫人對她極好,府裡人,包括秦牧隱見了都要恭敬的叫一聲江媽媽。
「不用打擾老夫人了,我不過過來陪老夫人說說話解解悶,江媽媽,我晚膳再來!」黎婉想明白了,老天給了她重活一次的機會,她要珍惜身邊對她好的人,不會再拿老夫人的包容當縱容了。
江媽媽張了張嘴,猶豫的說道,「聽說接老夫人時,您淋了雨,不是我攔著不讓您進去,別看您身子骨先在沒事兒,等哪日著涼了就曉得其中厲害,您先回屋,喝點姜湯窩在被子裡捂捂汗,過兩天真的沒事兒了,再來伺候老夫人也好!」
江媽媽對黎婉有點看不上,成親一個月了,沒見著她來一次,不過若要她為了老夫人生了病,她心裡也不安。
把人勸走了,江媽媽歎了口氣,推開門,躡手躡腳走了進去,老夫人睡著了,江媽媽拿了凳子坐在邊上,不時掖掖被角,手裡拿了件秦牧隱的衣衫,慢慢將其中刮破的地方一針一線補上。
老夫人醒了,外天灰濛濛也看不清什麼時辰了,直起身子,偏頭看著江媽媽,嗔道「都說光線不好不要做針線了,隱兒娶了媳婦,你把衣衫拿到畫閑院,他媳婦會做!」
江媽媽收了最後一針,拾起剪刀,貼著衣衫把線剪斷,歪頭,笑道,「我眼神還好,整日不找點事兒做都閑出病來了!」
站起身,拍了拍衣衫上,理順了,疊好放在凳子上,收拾好針線,擱到旁邊針線抽屜裡,伺候著老夫人穿衣,說起黎婉來,「我瞧著那孩子性子比前些日子看著沉穩了不少,說來陪您說說話,我打發她走了,淋了雨,身子又穿得單薄,真生了病,您要多久才能抱上小少爺,她說晚上來,我也幫著辭了,來日方長,心真要是個好的,總能看得出來!」
江媽媽把衣擺的褶皺理平了,直起身子扶著老夫人坐下。
每日被伺候著,老夫人也忍不住揶揄,「你還說閑出病來,光伺候我,就有得你忙了!」老夫人坐在銅鏡前,細細打量著眉角,「看吧,總說我年輕,一笑,都有細紋了!」
「那是福氣紋,經常笑的人才有,您要是不笑,跟十八歲的姑娘似的!」江媽媽俐落的挽了個髮髻,夾起梳妝盒裡的簪子,一插,略有散亂的頭髮變得嚴絲不苟,滿意的把碎發朝裡攏了攏,完了,拿出金項圈掛在老夫人脖子上。
指著銅鏡,笑道「瞧瞧,是不是和十八歲的姑娘差不多?」
銅鏡裡,剛貼了嫣紅的唇輕微往兩邊一咧,老夫人笑著在她頭上一拍,「是,我們都是十八歲的大姑娘呢!」
明眸一笑,一兩絲細紋從眼角爬過,老夫人笑得更開懷,有細紋了,老了呢,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