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站著兩名宮女,張大夫沖她們搖了搖頭,黎婉傷得重,無論碰著身上哪兒都會加重她的疼痛,她自己走,起碼會減輕些。
兩名宮女垂下眼,矮了矮身子,「奴婢給秦夫人請安……」
宮女身後一名太監滿臉不耐,他敲了好一會都沒動靜,皇上已經在昭陽殿等著了,本想說什麼,對上蘭花姑姑警告的眼神,乖乖住了嘴。
張大夫將公公的神色看在眼裡,不動聲色的上前一步,叮囑黎婉,「夫人,老奴還要去太醫院給皇上熬藥,就不隨您一道了。」
仁和帝這兩日疑心重,為了不給侯府增添不必要的麻煩,張大夫想了想,還是不去昭陽殿了。
黎婉斜眼,沒有點頭,她全身好像被人挖了洞,血汩汩往外冒,流血的地方火辣辣地疼,黎婉咬著貝齒,她身上有藥膏味,蘭花該是趁她昏睡的時候給她上過藥了,張大夫醫術高明,敷藥後卻沒能止住傷口的疼,她想,秦牧隱受刀傷的那一次是不是也曾像她一般,疼得想流眼淚。
張大夫明白她是太疼了,疼得害怕點頭或是搖頭,「夫人不用說話,老奴心裡明白。」
她身上殘留的藥效還沒全部過去,到時才是最疼的時候,十米長的針錐,自己在上邊滾行十米,若不是心性堅定之人,早就熬不過,張大夫搖頭歎息,但願,夫人做的一切能讓皇上消除對北延侯的殺意。
黎婉不能說話不能笑,一步一步走得極慢,宮女跟在身後,皇后和錦妃娘娘已經知道消息了,秦夫人這樣子,她們也始料未及,可是,什麼都不能做。
瞭解皇上如皇后,走出昭陽殿的那一刹那她心裡就有數了,皇上對北延侯府和承王不是起疑而是忌憚了,忌憚北延侯府壯大和承王威脅他的江山和皇位,黎婉聰慧過人,真要求她幫忙,皇后娘娘想了許久,她怕也是愛莫能助。
起風了,宮女推開門,輕輕走到美人榻前,提醒道,「皇后娘娘,秦夫人往昭陽殿去了,天色已晚,您還沒有用晚膳……」
皇后淡淡地瞥向窗外,眼底閃過一抹狠絕,很快又消失不見,悠悠然晃了晃手裡的鐲子,問身邊的宮女,「書禾,你說皇上會饒了承王和秦侯爺嗎?」
書禾跟在皇后身邊幾十年了,並未瞧皇后露出過如此神情,不甘,濃濃的恨意閃現在常年笑意盈盈的臉上,說不出的詭異,她微微側過身子,瞅了眼不遠處的寶公公,小心翼翼道,「娘娘,皇上看著秦侯爺長大,多少還是有些感情的,況且,秦夫人都敢入宮告禦狀,必是有所準備……」
皇后不管朝堂上的事,對所有人都一視同仁,這次,心偏向了承王,她不知道說什麼能寬皇后的心,默默轉身找出一件披肩搭在皇后身上,張嘴道,「娘娘,北延侯府還有老夫人呢,皇上看在已故的老侯爺身上也不會太過為難秦侯爺的。」
皇后搖頭,仁和帝的心思說不準了,昏迷後醒來性子變了許多,對她的態度就能看出一二,平日對著她多是態度謙和不冷不淡,如今,眼神裡多了一絲複雜的情緒,細緻的關懷,尊敬,說話時的輕聲細語,這些,以前都不曾有過,反常即為妖,難道仁和帝死過一次對身邊的人有了補償的心思?
捉摸不透仁和帝的心思,皇后索性不想了,問書禾,「秦夫人身子骨怎麼樣了?」
書禾想到宮女回來描述的慘狀,聲音帶了輕顫,「據宮人回來稟報,傷得不輕,張大夫將秦夫人送到蘭花姑姑那裡後秦夫人痛得沒了知覺,那般痛哪是常人能忍受的?」在宮裡生存不乏會用些手段,可是,沒有任何手段比得上可以預知的痛,知道會痛偏生不躲,不是不想而是不能,無奈中甘願承受的苦楚,身體心理受到的衝擊,誰會願意主動站出來?秦夫人,書禾默默念出這三個字,她怕是會成為京中的傳奇了。
「她是個心智堅定的,算了,看她的造化吧,對了本宮好些十日沒有見過國舅了,你明日去何府報信將國舅一家請進宮來。」皇后說得雲淡風輕,書禾卻察覺到她睫毛不自主地撲閃了一下,不敢揣摩皇后的心思,恭聲應下。
昭陽殿,內閣閣老,六部尚書,三位王爺坐在大殿裡,仁和帝坐在禦書桌前,等了許久也不見黎婉的影子,他想難不成黎婉暈過去了又或者不來了?派人通知了兩次都不見人,黎婉的性子剛烈,不像是中途退縮的人,仁和帝的目光落在下首,手裡的摺子是今日黎婉看的那份,思忖一番,抬起頭,「去將石大人和葉大人宣進宮。」
黎婉的架勢是告禦狀,除了石真和葉蘇,他想不出黎婉狀告的人是誰。
公公退到門口小聲叮囑了兩句,門口的太監小跑著走了,公公正要回殿,轉身時,餘光瞥到不遠處一抹豔紅色的身影,他身形一頓,隨即回到了殿中。退到仁和帝身邊時,小聲道,「皇上,秦夫人來了。」
黎婉的身形太過震驚,餘光一瞥,滿是鮮紅的血色,像是凋落的玫瑰花散落在她衣服上,片片暗色。
仁和帝抬起頭,目光從摺子移到殿外,奇怪的是過了許久都沒有動靜傳來,公公也覺得詫異,躡手躡腳地走到門邊,黎婉站在石階下,一步一步往上走。
她的情形比他想的還要糟,臉上血色全無,緊緊咬著嘴唇,左右兩個丫鬟伸手虛扶著她,手卻不敢觸碰她,離她身子隔了些距離,而黎婉呢,每抬起腳,面部就不自主猙獰一番,緩了一會接著往上走,白皙的臉因著一上一下的牽扯愈發白了。
留意到一道注視的目光,黎婉抬起頭,對上公公關心的神色,很想回以一個不用擔心的笑,可疼痛使她面部不受控制,哆嗦的牙齒連嘴都張不開。
公公急忙退回殿中,進了門檻,扯著嗓子通稟,「北延侯府秦夫人求見。」
隨即,仁和帝的聲音響起,「進來吧。」
又過了一盞茶黎婉才進到大殿中,承王心思一沉,當即要起身,黎婉的手指動了動,承王又坐了回去,從黎婉進門,仁和帝一直注意著承王的表情,見此,臉色黑了幾分,在場的人不動聲色,卻是各有各的心思。
秦源身為吏部尚書,又是黎婉名義上的三叔,他沒有那麼多忌諱,眼神毫不掩飾關切之情,「牧隱媳婦,你傷得很重,得回府找大夫看看。」他起身,走到黎婉跟前與她齊肩,當即跪下去求皇上,「皇上,微臣算是她的三叔,牧隱出事身為長輩理應微臣出面,讓一介婦人受如此之痛,是微臣的不是,還請皇上容她回府……」
仁和帝擺了擺手,「北延侯府的事與你無關,私底下你們是親戚,朝堂上就不好說了,她接下來要做的事你知道嗎?」
仁和帝的質問讓秦源一怔,黎婉要做什麼他還真不知道,猶豫的空蕩,黎婉已經跪了下去,聲音哆嗦,顫抖得厲害,「臣婦給皇上請安……」
她的膝蓋一觸地,身子即刻軟了下去,手無力的撐著地面,臉上額頭開始冒汗,說話也戰戰兢兢斷斷續續,還好,吐字清晰。
承王抓著椅子手柄的手一緊,黎婉告禦狀他也是剛得知,秦牧隱的牢獄之災不過是皇上空穴來風,他和秦牧隱行得端做得正,不怕皇上懷疑,沒想著黎婉會沉不住氣,隨即,承王目光暗了下來,黎婉不是拎不清的人,有此舉,必是其中發生了什麼事迫使她不得不這麼做。
目光盈盈轉到上首,父皇的態度值得推敲。
仁和帝倪了他一眼,隨即瞥了眼身後的公公,公公會意,上前,雙手拿起摺子。
「將摺子給承王看看。」
承王收回手,待看清石真的名字時目光一僵,眼神瞬間冷了下來,一頁一頁往下看,他明白為何黎婉會有此舉,上邊將罪證例舉得清清楚楚,詳細的名單中一半是承王府的幕僚以及和承王平時走得近的官員,他們平日都是商討朝廷大事,他自信沒有越矩的行為,可是,皇上看在眼裡還會這般以為麼?
「承王看了有什麼想說?」
仁和帝重重哼了聲,嘴角微微扯起一定弧度,嘲諷地挑了挑眉。
承王擱下摺子,神色肅然,「父皇,上邊狀告北延侯府的事兒臣不予爭辯,後邊說兒臣和秦侯爺勾結,收買朝廷官員這件事純屬子虛烏有,有了哲修,兒臣沒事的時候就待在府裡,極少出門,而那些進出王府的人,父皇您稍微派人打聽就清楚,收買朝廷大員,這種罪名,兒臣萬萬不敢認同。」
承王平時做了些什麼,仁和帝心中有數,可是秦牧隱的行蹤就比較難查清楚了,承王,與秦牧隱走得近這條罪名就夠了。
琢磨清楚了其中關係,仁和帝也不著急了,轉而問黎婉,「你要狀告何人?」
黎婉頭觸著地,努力咬緊牙關,緩了一會,道,「臣婦要狀告的人不是別人,正是靖康王……」
語聲一落,大殿中寂靜無聲,便是承王,臉上的神情也木訥起來。
安王興致勃勃地看著黎婉,她的頭埋在地上,看不清神情,她真是敢開口,狀告靖康王,他興味一笑,開口道,「秦夫人好大的膽子,狀告皇兄,莫不是狗急跳牆了?」
承王和靖康王對立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了,永平侯府和北延侯府也是暗中較勁,黎婉這句話說出來,一點也經不起推敲,安王決定幫她一把,「父皇,秦夫人受了這麼重的傷也要見您一面,兒臣覺得她該是聽說了什麼。」
黎婉一介婦人,朝堂的事是不清楚的,安王這句話說得妙,聽說,即使說錯了也是外邊傳的不對與她與北延侯府沒有多大的關係,算是間接給黎婉留了退路。
仁和帝瞪了他一眼,安王沒了兵部,心裡怕是清楚太子之位他沒份了,現在就是坐山觀虎鬥,唯恐天下不亂。
靖康王臉色凜冽,語聲嚴肅莊重,「狀告本王,秦夫人的意思是本王陷害了秦侯爺不成?」
彈劾秦牧隱的人是石真,與他沒有人任何關係,黎婉也真敢說,靖康王不屑地想。
「哦?不知道你狀告靖康王所為何事?」仁和帝努力裝作好奇的樣子,表情已是不耐,黎婉果真是一介婦人,腦子算聰慧,終究看問題太過小家子氣,怨恨心重。
黎婉身子乏力,嘴裡不自主的流出口水來,她吞了吞口水,慢悠悠道,「今日,臣婦進宮回府,之後,大理寺少卿張沖張大人帶著人闖進侯府,要硬闖侯爺的書房,說搜查侯爺和靖康王勾結的罪證,大理寺屬於靖康王管理的範疇,若不是得了指示,怎麼敢胡亂闖入侯府?」
她不等靖康王反駁,繼續道,「當時侯爺的小廝攔著不讓,張大人口出狂言威脅臣婦不說,還讓手裡的人動手,皇上……」黎婉頓了頓,語速快了起來,「侯爺不在侯府,他是侯府唯一的支柱,他不在了,誰人都可以上門欺負臣婦與老夫人嗎?」
仁和帝一怔,視線落在靖康王的臉上,怒道,「她說的可是真的?」
靖康王掌管各處的案件,大理寺,刑部,看上去沒有承王的差事吃香,擁有的卻是實權,秦牧隱的罪名他還沒有點頭,誰有膽子帶人闖進侯府?
靖康王一噎,就是猶豫的時候,黎婉繼續道,聲音比之前有所抬高,而大殿中的人不約而同想到的是黎婉身子承受不住了,抬高聲音迫使自己清醒些,「皇上,家父在刑部當值多年,關於刑部臣婦多少也瞭解些,張大人帶一群人沖進侯府,那些人不是大理寺的人,而是穿著大理寺衣衫的刑部衙差,皇上,其中意味著什麼不用臣婦說您也該明白,除了靖康王,誰有能力將大理寺的衣衫給刑部衙差,分明就是濫竽充數。」
濫竽充數用的不當,仁和帝卻沒有心思追究,他心思一沉,不過關押了一個秦牧隱,靖康王已經如此沉不住氣了,換做是承王或者是安王,他是不是要派人直接將王府翻個底朝天?
安王在一旁驚叫出聲,「開朝以來從來都是各部管各部,除非遇著急事父皇才會提出三司會審,可是,擅自結合兩部,皇兄還真是厲害呢。」嘲諷意味十足。
仁和帝睇了安王一眼,轉向靖康王,「靖康,你有什麼話說?」
靖康王面露驚訝,「父皇,兒臣委屈,兒臣真的不知道下邊發生了這件事,兒臣近日去了莊子,才回府不久,外邊發生了何事兒臣真的不知道,也不知道秦夫人為何要往兒臣身上扣髒帽子……」
他的話還沒有說完,黎婉又開口了,「這件事靖康王不承認也沒關係,臣婦狀告靖康王還有一事……」
黎婉的話打亂了靖康王的思緒,張沖帶人去侯府是他料定了侯府沒有秦牧隱黎婉不成事,搜出了罪證秦牧隱和黎婉百口莫辯,沒想到張沖竟然被黎婉抓住了把柄。
可是,靖康王冷冷一笑,他不承認,黎婉能奈他何。
仁和帝調整了坐姿,手撐著桌面,黎婉身子顫抖得厲害,膝蓋間,血滲透了裙衫流了出來,地面腥紅一片,「你還要狀告靖康王何事?」
「靖康王和石真葉蘇兩位大人勾結意圖陷害忠良,皇上,這件事您管不管?」
忠良?安王興致越發高了,以前倒是沒發現秦夫人這般有趣,看靖康王波瀾不驚的模樣,秦夫人這條罪證怕是無法坐實了,雖然他希望能。
靖康王沒說話,永平侯府的老侯爺搶過了話,先聲奪人,「秦夫人,你信口雌黃也要有證據,胡亂攀咬靖康王,與其說將罪名落到王爺頭上,不若說永平侯府和兩位大人勾結不正好?」
喬老侯爺今年入的內閣,因著德妃在宮裡的地位,他入了內閣也是順風順水,說出這話雖有輕視之意,其他人沒有反駁。
內閣大臣在官場上起起伏伏幾十年怎麼不明白今日的情況,無非就是因為黎婉告禦狀,他們來做個見證,黎婉年紀小,真出了事如果旁人說皇上和兩位王爺仗勢欺人以大欺小。傳出去即便北延侯府站不住理也是丟了皇家的臉面。
「你說說證據。」仁和帝心情鬱悶,卻也耐著性子問,不過,語氣不甚好。
黎婉的手慢慢沒了力氣,額頭貼著地面,手垂在兩側,語速慢了下來,氣息也弱了,「皇上,石大人狀告侯爺無非就是例舉了那些官員的名字,臣婦學石大人,只需要供出名單就行了……」這一次,中間停頓了許久,黎婉從嘴裡悠悠吐出了幾位大臣的名字,靖康王的臉色立馬變了,就是喬老侯爺眉色也動了動,給靖康王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輕舉妄動。
仁和帝撐著桌子,本想給她賜座,想到她全身的傷,無論坐著躺著都不會讓她好受,故而忍住了。
黎婉最後吐出一個人的名字,劉晉元。
劉晉元和興樂侯府鬧的事情大,皇上也聽說了一些,聞言,挑了挑眉,「他不是被貶去嶺南了嗎?」
劉晉元的事情還是他點了頭的,一個小小的兵部官員竟敢藐視侯府家的千金小姐,此種風氣不能助長,他沒想到今日會從黎婉嘴裡聽到他的名字。
「臣婦等著靖康王反駁他和劉晉元的關係。」
嶺南的事情透著詭異,不管如何,劉晉元人在嶺南,那裡出了事,靖康王無論如何也不能嫁禍到秦牧隱頭上去,她要賭的就是嶺南的事。
靖康王靜默了會兒,迎上仁和帝探究的目光,解釋道「父皇,兒臣之前的確賞識劉晉元,有結識之意,他為人溫和,性子坦蕩,他與興樂侯府三小姐的親事還是兒臣央著舅母前去說的呢,後來知道了他品性,兒臣就不和他來往了,秦夫人說的這句話不對。」
黎婉臉上的汗越來越密,後背的衣衫也濕了,索性她穿的朝服,顏色暗,即便濕了也看不出來。
「王爺,您確認您沒和劉晉元來往過嗎,我外祖母年事已高,在嶺南那種地方吃不得一點苦,寫信回來向我娘抱怨,我娘想把她老人家接回京城來,誰知,外祖母竟然拒絕了,她心裡邊是這樣說的,‘晉元說過了,過一陣子,靖康王就會讓他回京,到時一家人回京有個伴。’王爺,您說您沒有和劉晉元往來,那我外祖母難不成是說謊騙我娘的不成?」
劉家人和黎府的關係並不好,靖康王反駁,「黎夫人真會逢場作戲,老人家走的時候不挽留,去了那種清寒之地就想盡盡孝心了?」
「我娘有她的身不由己,外祖母的為人臣婦不願多說,京裡的地兒說大也大說不大也不大,皇上稍微派人一問就明白其中關聯,正是外祖母的那種性子,信中說的才不會有假。」
一個自私不能吃半點苦的人,女兒請她入京卻不肯,其中就透著不尋常,在場的人心裡想。
依著林氏的高傲勁兒,和劉氏撕破了臉皮怎麼還會書信往來,即便有估計全是罵劉氏不孝順的話,黎婉說的這件事子虛烏有,她就是要靖康王心虛,而且,劉晉元不在京中,靖康王不能保證劉晉元有沒有和林氏說,兩人因著這件事必會有嫌疑。
劉晉元和靖康王肯定還在聯繫,否則,劉家不可能有那般能耐。
仁和帝從靖康王的表情中看出了端倪,問幾位內閣大臣,「你們怎麼看?」
韓閣老在入內閣多年,極得仁和帝重用,「老臣也聽下邊的人說起過劉家的這位老夫人,秦夫人該是沒有說假話,不過與靖康王和石大人一事,老臣並沒有聽出其中的關聯……」
仁和帝點頭,這時候,殿門口太監通稟,「石大人,葉大人求見。」
靖康王差點從椅子上站了起來,表情耐人尋味。
黎婉微微抬頭,她的腦子已經愈發迷糊了,她看了靖康王一眼又倒了下去,心裡松了口氣,現在只希望,石真手裡握著的是上輩子秦牧隱和承王造反的證據才好。
很快,大殿中想起兩道請安的聲音,「微臣給皇上請安,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石真和葉蘇跪在地上,瞥到黎婉的樣子,心下一驚,她告禦狀的消息傳開了,石真和葉蘇路上還偷偷交流過,一個弱女子,經過這次,怕是沒了半條命。
仁和帝還沒開口,石真已經從袖子裡拿出一份摺子,仁和帝一怔,他知道那是什麼,夢境中,石真遞給他的也是這個。
靖康王急了,先仁和帝開口前搶過話,「石大人,秦夫人今日入宮是狀告你與本王勾結陷害北延侯府,你拿出的摺子是什麼?」
石真沒有回過神,仁和帝已經發話了,「將石大人的摺子呈上來。」
靖康王神情僵硬,身子不自然地動了動,石真心裡狐疑,摺子上所說的事情是靖康王交代他下次進宮的時候就給呈給皇上,宮裡的太監傳話說皇上召見時他特意將摺子拿了出來,看靖康王的表情好像不對勁。
石真瞥向靖康王這一眼被大殿中所有人都發現了,承王坐在椅子上一動不動了,手垂在兩側,握緊了拳頭,黎婉今日受了傷,秦牧隱出來,怕是好些人要遭殃了,今時的局勢不同以往,秦牧隱稍微表現得過了,皇上還會懷疑他,之後怕是會鬧出麻煩來。
承王心裡想著事,秦源在一旁開口了「靖康王奇怪得很,牧隱媳婦狀告您陷害忠良,並非特指北延侯府,您一句話挑明瞭是北延侯府,是不是間接承認了北延侯府是忠良,既然是忠良,牧隱現在的牢獄之災算什麼?」
仁和帝沒說話,靜靜翻看著摺子,他速度很快,越往下越心驚,黎婉不清楚摺子上具體寫了什麼,她今時是要在皇上心中埋下一顆懷疑的種子,之後,會有人落實靖康王確實和石真,葉蘇兩人勾結的罪證。
大殿中一片寂靜,仁和帝將摺子闔上,笑出聲來,「好,非常好,朕都不清楚,朕的幾個兒子能耐這般大,好得很。」
靖康王一臉頹色,他算計好了,過兩日皇上早朝,石真再將這份摺子拿出來,沒想到中間會出了岔子,摺子上邊說的正是嶺南的事情。
除了靖康王,喬老侯爺,石真也葉蘇以及仁和帝,摺子上說的事情大家都不明白,承王和安王微微低著頭,都在猜測摺子上寫了什麼,石真心底奇怪,皇上預料的反應和他們設想的不同。
「來人,將秦侯爺和舒大人放了,天色已晚,朕累了,這件事過後再說,至於靖康王,先留下,朕身子不舒服,你們三個以後輪流侍疾。」仁和帝面色露出幾分疲憊,靖康王跪在地上,欲說什麼。
喬老侯爺搖了搖頭,現在說什麼都是欲蓋彌彰,皇上壓下這件事分明是不想追究,靖康王不依不撓的只怕會壞事。
靖康王舌頭一轉,悠悠道,「兒臣知道了。」
良久,大殿中沒有一個人動,秦源也跪了下來,仁和帝預料會這樣,黎婉狀告靖康王的事情沒有落下帷幕,他下令放了秦牧隱和舒岩卻沒有說原因,出去後,大家不見得會認為秦牧隱和舒岩是清白的。
誰說黎婉是一介婦人來著,看事情不亞於朝堂上的一群人精。
他揉了揉額頭,張大夫給他扎針時黎婉來了,他身子是真不舒服。
秦源重重磕了三個響頭,「皇上,牧隱媳婦狀告靖康王,結論如何還請給一個定奪,至於牧隱,堂堂七尺男兒牢獄之災不足為恥,牧隱媳婦一日入宮兩次所圖不過北延侯府的清白,如果不了了之,以後北延侯府如何在京中立足,一切,還請皇上給個定論。」
承王跟著起身,他沒有重複秦源口中的的兩件事,而是擔憂黎婉的身子,「父皇,秦夫人一介女流,受了錐刺之痛,現在只怕是熬不住了,還請父皇讓張大夫回侯府,為秦夫人開兩副藥……」
現在局勢轉得快,承王當然希望除去靖康王,可是也清楚,黎婉真要出了事,秦牧隱出來後京城上下會不得安寧,皇上只知道秦牧隱像極了老侯爺,可是他骨子裡的執拗誰都扭轉不過來,這點才是最像老侯爺的地方。
仁和帝應允下來,想了想,開口道,「秦夫人狀告靖康王一事是被人蒙蔽,而秦牧隱和舒岩乃是被人陷害栽贓,朕還他們自由之身,另外,賞北延侯府百年人身兩株,黃金千兩……」
之後的賞賜黎婉腦中已經聽不清楚了,她腦子迷糊得厲害,全是秦牧隱被放出來的消息,心裡的石頭落地,然後,整個人陷入了昏睡中,最後一刻時,好像聽到有人輕柔地喚著她,叫她「婉兒」。
醒來時,她躺在侯府的大床上,粉紅色的帳頂是她前不久換的,秦牧隱喜歡素淨的顏色,她想有所改變,故而秦牧隱不在的時候將帳頂換了。
「醒了?」一道低沉沙啞的嗓音從床邊傳來。
黎婉翻身,這才驚覺身子痛得厲害,是了,她全身上下都是針眼,密密麻麻的,不用看她也知道有多少。針錐刺入肉的那種痛,她舔了舔嘴唇,嘴唇也疼得厲害。
黎婉微微張唇,發出極小的聲音來,「侯爺。」
秦牧隱手探到她腦下,她身上的傷他看得心驚,從來不知道一個人身上可以到處是傷口,她勇敢得讓他害怕,永平侯府和靖康王竟敢給他頭上扣謀反的帽子,若不是黎婉反應快,他明白,他和承王已經遭殃了。
跟在皇上身邊十多年,皇上的種種太讓他寒心,以往他願意幫他做事亦是看他是君王是長輩,仁和帝卻對他,對黎婉竟下得去如此狠手。
「別說話,你身上敷了藥,要過兩日。」秦牧隱騰出一隻手,溫柔地撫摸她的額頭,除了腦袋,她全身上下沒有一處是好的。
他入大殿的時候,黎婉就那麼無力地趴在地上,他上前叫了兩聲她都沒應,秦牧隱才知道她暈倒了,臉上全是汗,嘴角流出的鮮血滴落在地板上,腥紅一片,膝蓋,背上,鮮血淋漓,那一刻,他第一次湧出了一種無奈感。
仁和帝表情奇怪,張嘴欲解釋,秦牧隱抱起黎婉,第一次,他望向上首之人的目光變了,變得冷清,像是在看一個普普通通的人,再也沒有以往的親切,聲音透著疏離,「皇上,內子受了傷,張大夫怕是不能在宮裡伺候您了,您要是有事可以召見他。」
張大夫看著老侯爺長大的,雖是奴才,在府裡的體面不是一星半點,秦牧隱是侯府的主子,他要張大夫回府,仁和帝也找不到話說。
仁和帝心裡清楚,他與秦牧隱多年的亦君亦友的關係沒了,以後,就只有君臣關係,或許,君臣關係也快維持不住了。
離昨日的事情不過才兩日,仁和帝覺得好像過了許多年似的,他手裡拿的是秦牧隱辭官的摺子,他準備辭官帶著黎婉回江南,他夢境中秦牧隱是被發配回去,現實,卻成了這般模樣。
「你說,牧隱是不是生氣朕眼看著他媳婦受錐刺之痛?」
公公站在一側,摺子上寫的什麼他也看見了,不過,朝堂的事不是他能參與的,只得岔開了話,「皇上,秦夫人怕是傷得不輕,老侯爺的骨灰埋在京郊,侯爺怕是想將老侯爺的骨灰帶回江南,侯爺和秦夫人成親好幾年了,秦夫人還沒去過秦家老宅,侯爺到底年輕,過段時間會明白皇上的苦心的。」
仁和帝盯著他,牽強地笑道,「你也不用說好話給我聽,他的性子就是十匹馬也拉不回來,當日在昭陽殿強行帶走張大夫可不就是給朕難堪?」
之後,夏氏遞了帖子見皇后,皇后問他的意思,夏氏進宮幹什麼他當然清楚,他讓皇后拒絕了,見了夏氏只會更讓他抬不起臉了,何苦?即便如此,夏氏還是留了一句話下來,殺救命恩人的兒子,他還是當年那個老侯爺寧願戰死沙場也要追隨的皇子嗎?
仁和帝想了想,他還是嗎?
「你說,一個人做的夢會不會是真實存在過的?」
公公愣了許久,笑道,「這個老奴說不準,不過都說日有所思夜有所夢,夢境往往都是和現實相反的,好比老奴夢見老奴掉河裡淹死了,醒來驚出一身冷汗,可是放眼宮裡沒有一條河,多年過去了,老奴在皇上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不也一直好好的?」
仁和帝瞪了他一眼,兩件事能是一樣的嗎?他拿起摺子,握在手裡看了許久,最後,輕輕放下,「算了,他要帶老侯爺的骨灰回去就讓他帶回去吧。」
終究,秦牧隱辭官的摺子仁和帝恩准了,京中開始傳他對北延侯府的猜忌來得莫名其妙,仁和帝一點也不傻,因著一個夢境鬧出這麼多事,他或許是真的錯了。
這兩日,來北延侯府看望的人多,秦牧隱一律關門不見客,寸步不離地守著黎婉。
她醒了,秦牧隱松了口氣。
他下巴有了胡渣,黎婉忍不住抽了抽嘴角,一笑牽扯到周身的傷口,疼得齜牙咧嘴起來。
秦牧隱皺了皺眉,板著臉,這件事,他得黎婉要好生說說,擅自做主弄出這麼大的動靜,不保護自己就算了,差點去了半條命,她死了,他會痛恨自己一輩子。
黎婉不明白為何他臉色變得如此快,剛才還是輕和擔憂立馬變得陰氣沉沉,她張了張嘴,聲音極小,「侯爺,您是不是沒有休息好?」
秦牧隱坐在床前,擋住了黎婉看外邊的視線,現在什麼時辰了她也不知道,她感覺身子熱得很,很想將身上的被子掀開,抬起手,才發現,手臂被捆成了大大的粽子,她滾行的時候儘量抬起頭,無奈痛得她沒了力氣,手臂上也受了傷。
她一咧嘴,臉就變得猙獰,嘴唇上全是牙齒咬過留下的疤,秦牧隱心中的怒火頓時沒了,聲音柔輕柔道,「是不是身子又開始痛了?」
黎婉點頭又搖頭,秦牧隱正要轉身叫張大夫就聽黎婉吐出一個字,「醜。」
秦牧隱愣了一會才明白過來黎婉指的是她的手臂,無奈中怒火又升了起來,心裡存著氣還得儘量將其壓下,輕聲細語的解釋「你全身上下敷著藥膏,要是不用紗布纏幾圈,藥膏的藥效就跑出來了,張大夫說要過五日才能將紗布拆下來。」
黎婉點頭,重新打量起秦牧隱,他瘦了許多,整個人蒙上了一層蕭索的氣息,黎婉張嘴問他,「宗人府的大牢是不是很差?你都瘦了……」軟綿綿的一句話,像是最揪人的針刺到他心坎上,她千瘡百孔,醒來後最關心的還是他。
秦牧隱搖了搖頭,手托著她的腦袋輕輕靠在他懷裡,「內務府最大的官員也不過二品,不敢拿我怎麼樣,不是要你照顧好自己嗎,怎麼弄成了這般模樣?」
見她渾身是血的倒在那裡,秦牧隱寧願一輩子待在牢裡不出來,他捧在心間上的人承受的卻是這輩子他都不曾承受過的痛苦,好像在淩遲他的心,那一刻,秦牧隱才發現,原來,他並非旁人口中說的那般冷清淡漠。
有一個人能輕易打破他的防線,逼得他的心比雞蛋還易碎,而她就是他的底線,他卻一直不清楚。
「我擔心侯爺......」擔心他再也出不來了,如此,活著有什麼意思......
秦牧隱心裡再多的氣因著這句話也沒了,他不過氣她沒有好好保護好自己,可是,她都是為了他,他能說什麼?
秦牧隱低下頭,細緻地在她額間落下一吻,「婉兒,過段時間我們回江南吧,你還沒去過江南......」
秦牧隱知道,從此,他從宗人府的大牢跳進了另一個名為黎婉的牢,不過,傾其一生,他心甘情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