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之前蘇斷詢問系統的時候, 系統可是明明白白地說過,任務對像和世界中的其他人一樣,是由數據虛擬構造出來的, 基本上不存在不同世界的任務對象是同一個人的可能。
但他認得出, 那個人……從頭到尾都沒有變過。
蘇斷並不是沒腦子, 只是他本能地有著趨利避害的習性, 當事情朝著有利於他的方向發展時,因為擔心真相揭露後,那些「幸運」會消失, 才下意識地不去深究。
可如今這些異常已經毫不掩飾地被人擺放在哪,已經由不得他繼續裝傻下去。
恐怕在第一個世界, 他的任務對象就對系統做了什麼手腳,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 對系統的掌控也愈來愈強, 到了這個世界,甚至已經能屏蔽系統對任務進程的感知, 讓系統陷入一種近乎癱瘓的狀態。
種種跡象,都表明事情已經到了一個臨界點。
蘇斷有一種很強烈的預感,或許這個世界,就是他任務的終點。
—也有可能是他找回記憶的契機。
關於未來會怎麼樣,即使他沒有左右的能力,但也至少能有一點心理準備, 才不至於完全陷入被動。
蘇斷把嘴裡涼絲絲的泡沫吐掉, 看著鏡子裡的自己, 開始認真地漱口。
當然,這些猜想他並沒有告訴系統。
雖然從任務一開始,系統就非常盡職盡責地幫助他,但當天平另一端盛著的是愛人的時候,蘇斷還是不能免俗地偏心了。
……
那天過後,時間還是不緊不慢的走著。
蘇斷照常跟著臨燭去科宣局上班,偶爾出個外勤當旅遊,科宣局的員工們也漸漸習慣了他們整天發狗糧的行為,從每一次都呼朋引伴八卦圍觀到內心毫無波動見怪不怪,只經歷了短短三年的時間。
國內最近出了件大事,南海附近傳出了鮫人出沒消息,據說還有修士親眼目睹,並得到了幾顆鮫人的鱗片。
傳說中吃了鮫人的肉可以長生,雖然因為鮫人滅絕的早,這一說法的真實性從沒得到過證實,但並不妨礙整個天師界因為這個消息而陷入轟動。
修真一途,修到最後追求的也不過是長生兩字。
修士修煉到極致便能渡劫羽化成神,這在古荒時期並不是一個傳說,然而隨著天地間靈氣的日漸稀薄,時至今日,修士能擁有五百年的壽命就能稱得上是天縱奇才,所謂的「飛昇永壽」只能從古籍中才能窺見一二。
天師界因為鮫人的出現掀起一陣波濤暗湧,無數天師世家和宗門都或高調、或悄無聲息地派了人去南海進行查探,其中不乏許多已經避世不出的老怪物。
然而這只是明面上的,實際上,除了人類外,許多妖怪也都悄悄潛伏到了南海一帶。
人妖雖然殊途,但不可否認的是,人類走上修真之路和妖怪修煉的最終目的實際上是一樣的,都是追求更力量以及更長遠的生命。
妖怪如今在人界雖然十分式微,但也有一部分是有真本事的,而且它們不像修士一樣多少會顧忌到科宣局的存在,行事更加隨心所欲,是南海最大的變數。
長生的誘惑像是冰冷的黑夜之海中的燈塔,在短短幾天的時間裡,無數渴望找尋到真相的修士和妖怪如同窺見了光火的飛蛾般,趨之若鶩的向著那裡趕去。
這麼多修士和妖怪聚集在南海一片,萬一出現什麼問題,很可能會影響到整個天師界的格局,作為名義上統籌天師界事務的政府部門,科宣局也不可避免的因此陷入了忙碌,往南海抽調了相當數量的人手,生怕局面失控。
人手不足,局中需要處理的事務還成倍增加,因為工作性質特殊而大部分時間都比較懶散的科宣局員工們終於體會了一把社畜的工作狀態。
就連談了戀愛後仗著職務之便習慣性遲到早退的臨局長,也極為罕見地開始加班。
雖然加也只是加不到一個小時,但已經足以說明科宣局現在究竟有多忙了。
頂頭上司都要加班,蘇斷這個小助理理所應該當也逃不過。
雖然臨燭的意思是讓他先回家,但蘇斷當然不是那種把對像丟下獨自工作的土豆精,當然是要留下來陪對像一起加班。
現在是寒冬,天黑的早,兩人只是多在科宣局多處理了半個小時的事務,天色就已經暗了下了,沉鬱的天幕籠罩下來,襯得地上剛落的蓬鬆的白雪瑩瑩發著光。
臨燭將手中的文件收起,抬頭看了一眼窗外結著冰稜的枝椏,那冰稜十分透亮,映出他半邊深邃的臉龐,臨燭平靜地和裡面那雙黑沉的眸子對望一樣,很快把視線移開。
他看想還在低著頭像個小蜜蜂一樣勤勞忙活著的蘇斷,忽然開口:「斷斷,你想去南海嗎?」
「嗯?……」蘇斷傻乎乎抬頭,呆了下,隨即一臉警覺地問:「那邊出事了?」
現在這個局面科宣局就已經很忙了,要是再出事,恐怕連談戀愛的時間都沒有了!
一想到這,蘇斷就忍不住有些憂心忡忡。
臨燭搖頭:「沒有。」
蘇斷這才鬆一口氣,疑惑地問:「那去南海幹嘛,那邊不是正亂著……想去的話,我們可以等到事情過去了再去玩。」
臨燭看向他,略頓了頓,輕聲說:「傳說食鮫人之肉可以長生——」
「……你想長生嗎?」
按理說這應該是一個不需要問出口的問題。
他是妖怪,一隻長出了九尾的大妖,此後的壽命與日月山河同數,他不是一隻對感情隨隨便便的妖,既然選擇蘇斷做自己的伴侶,當然不會只讓這個人只在自己生命中停留一段短暫的時光。
但他還是問了。
帶著或許只有他自己能品出來的一點兒試探的意味。
蘇斷因為這個問題怔了下,垂著頭慢吞吞的思考了一會兒,才認真地回答:「都可以。」
「……你做決定就好。」
夢裡的故事再長遠,也終歸不是現實。
他是顆很隨遇而安的土豆,就像當初系統突兀的出現,要是換一個人,不說會完全抗拒,也很大概率會警惕一段時間,懷疑會不會有什麼陰謀之類的,但他只是稍微驚訝之後,就非常配合地聽系統的安排開始做任務。
他知道自己有幾斤幾兩,既然改變不了什麼,就乾脆順從。
就像現在,他其實差不多猜出了一些東西,但因為覺得現在這種生活也不錯,所以並不急於去打破它。
但如果臨燭想要換一種方式的話,他也不介意滿足愛人的需求。
臨燭定定看著他,黑眸中劃過許多複雜的東西,又像是什麼都沒有。
他沒有對蘇斷的回答發表什麼意見,只是伸出手攬住眼前身形清瘦的黑髮人類的腰身,從側面把他抱入懷中,手指貼在他腰側,即使隔著冬日厚實的衣物,觸感也彷彿十分鮮明。
將黑髮人類以這種完全掌控的姿勢圈到懷裡後,臨燭緩緩低頭,伸手將蘇斷腦後微長的黑髮往旁邊撥了撥,在那一截細嫩的脖頸上,清瘦凸起著的後頸骨上微微一咬。
像是野獸留下了一個圈地盤一樣的標記。
…………
最終,臨燭還是沒有想辦法延長蘇斷的壽命。
不過倒是想辦法幫他停駐了容顏,讓他的容貌一直保持在二十出頭的時候,一直到壽命終結,都是他們剛相遇的模樣。
離開的時候,蘇斷並沒有感受到什麼痛苦,他只覺得自己像是困極了,靈魂沉沉地往下墜,要閉上眼去做一場長久的、無法醒來的夢。
——至少在這個世界是這樣。
「你會、來找我嗎?」蘇斷被人身的臨燭用最親密的姿勢抱在懷裡,一隻手搭在伏在他腿邊的本體狐狸毛茸茸的腦袋上,眼睫低垂著,困乏感讓他連說話也有些斷斷續續的:「不、不來也沒關係,我會去、找你的……」
「會。」臨燭沉聲說,「乖一點,別危險的事。」
「嗯……」蘇斷像以往一樣,乖乖地答應了一聲,但那一聲實在太輕微,以至於他很快分不清自己到底有沒有說出聲。
他努力想掀開眼皮再說一句話,但更深的倦意襲來,他只來得及張了張嘴,讓那句話在喉間無聲地滾了一遍——
無論如何,能夠相遇真是太好了。
下一秒,蘇斷的意識就像斷了線的風箏,搖搖欲墜地在存在的邊緣飄搖著,隨時都會散開。
意識消弭的前一刻,蘇斷好像看見手下的白狐發生了某種異變,比黑夜還要深沉濃郁的黑色從純白的皮毛上生出開,如同冰冷的病毒般,貪婪地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將整個世界都染上了這種虛無的色彩。
來不及過多思考,蘇斷的意識就跟著徹底跌入了深不見底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