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深怔了一下。
他能感覺到, 自從昨天從飛機上下來、踏到這片土地上開始, 自己的精神狀態隱隱開始有些不對, 情緒亢奮的近乎怪誕,又極其容易被激怒,原本正常的應酬, 如今要用全部的克制力才能克制住侃侃而談和罵人的衝動。
這種異樣亢奮和情緒高漲的狀態他並不陌生, 從前也經歷過許多次, 是躁狂症開始發作的徵兆。
強行壓抑著把自己偽裝成平時冷靜淡漠的狀態,剛剛結束的一場飯局讓他心裡的煩躁升到了頂點, 為了避免在外面失態,原本是打算來這裡看一眼敷衍就走的。
沒想到一落地就犯毛病, 所以藥在國外沒有帶回來, 目前最正確的應對辦法是盡快從這裡離開, 然後去看醫生。
剛剛在來這件包廂的路上已經和國內的私人醫生約定好了兩小時後的見面, 算算車程,二十分鐘後從這裡出發應該差不多。
左右只是一個電影的投資,他對娛樂圈的事和人都沒興趣,只要能給他賺到錢,別的都漠不關心。
要不是因為趕巧和剛剛那場應酬在上下樓,像是這種飯局,他平時都根本不會答應邀約。
嚴深原本是這麼想的,然而剛進了包廂門, 一對上那雙毫不掩飾的漆黑眼眸, 他內心高漲的、想要衝破什麼的情緒忽然停滯了一瞬, 然後如潮水般緩緩褪去。
雖然褪去的並不徹底,大抵如飲鴆止渴,但已經足以他在這裡再待一會兒。
他稍微定了定神,在導演的熱情邀請下,微微頷首坐到了主位的位置。
從頭到尾,那雙像是水洗過的黑琉璃一般的眼眸都沒有從他身上移開過。
落座後,一旁的好友扯扯嘴角,輕輕碰碰他的胳膊,隱晦地對他投來一個「你瘋了怎麼還不走是想在這裡當眾撒潑嗎」的眼神。
嚴深:「……」
身為他為數不多的朋友之一,這位劇組的另一位投資商對他身上的毛病還是清楚的,剛剛他也通知了對方自己需要去一趟醫院。
結果計劃趕不上變化,現在竟然已經好端端的坐在了這裡,一副要認真對待這一場飯局的架勢。
不過發病期間精神比較自由的嚴董事長大概是不能以常理衡量的,淡定的無視了好友的暗示後,嚴深再次將視線投到了坐在最角落位置、離自己有一段距離的黑髮青年身上。
青年用一種很乖的姿態坐在那裡,還在微微仰著頭看他,眼底有著某種軟乎乎的情緒,和他視線相對的時候不僅沒有一點兒被抓包偷窺行為後的慌張,反而還抿著唇角,對他露出一個極其輕微的笑容。
——真是個奇怪的人,看起來軟乎乎的沒什麼殺傷力,竟然一點兒也不怕他。
還笑。
而更奇怪的是,他竟然也沒有對這個人產生什麼厭惡的情緒,反倒有些異常的感興趣。
平時對於這種主動湊上來的人,嚴深是懶都懶得看一眼的,尤其是在他發病的時候,更是會煩躁的想把人弄死。
但是這一次好像不太一樣。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發病的影響,在被對方注視著的時候,他竟然情不自禁地產生了一種異樣的……愉悅和滿足感。
在收到那個小小的笑容時,心底彷彿有什麼東西,成片成片的,塌陷了下去。
……
「躁鬱症是躁狂抑鬱症的簡稱,是一種躁狂狀態與抑鬱狀態以交互或混合的形式出現的病症,某種程度上說,可以說是兩種病症的混合體。」蘇斷一邊看對象,一邊聽系統在他耳邊科普:「這種病的成因非常複雜,在患者一生中會發作多次,每次的病程為兩個月到六個月之間,不過根據具體情況的不同,也不一定局限在這個範圍內。」
蘇斷:「嗯嗯。」
導演開始和嚴深說話,男人把視線移開,微微垂著眼,表情很淡漠地應了一聲。
因為要聽系統講解男人身上的病,不好分心,所以蘇斷也把自己的視線垂了下來,重新落到桌布上。
系統接著說:「治癒目標現在正處於人生中第三次躁鬱症的發病期,治癒目標的這次的發病,是以躁狂狀態為起始的。」
蘇斷有點緊張,語無倫次的問道:「原來已經發病了,他會受傷嗎?我該怎麼做?」
系統說:「是的宿主,不過宿主不用擔心,只要治癒目標不產生自殺行為,這種病症一般不會導致生命危險,您可以慢慢來。」
蘇斷這才安心了一點兒:「好的好的。」緊接著又十分有求知慾的問:「躁狂狀態……是指什麼?」
系統非常專業地繼續科普:「躁狂症是情感障礙的中的一種精神類疾病,主要表現為情感高漲或易被激怒,另外還伴隨有精神亢奮、話語增多、活動量增大、性慾增強等症狀,嚴重時還可能產生幻覺、妄想、緊張等症狀。」
蘇斷花了半分鐘的時間努力理解系統的解釋,總結說:「所以嚴深現在其實非常亢奮、非常容易生氣?」
系統說:「是這樣沒錯,宿主。」
蘇斷抬頭看了看一臉淡漠的男人,呆了呆:「……」
明明看起來既不亢奮也不生氣,十分心平氣和、冷靜極了。
接收到黑髮青年的注視,正在微微側著頭聽導演說著什麼的嚴深敏感地動了下眼珠,和蘇斷視線相接。
纖長的鴉羽垂著,其下漆黑的眼眸顯得冷靜而又克制。
出於某種迷茫的心思,蘇斷醞釀了一下情緒,按照自己印象中見到過的「挑釁」表情,極力凶巴巴地瞪了男人一眼。
嚴深楞了一下,不明白為什麼剛剛還對著他笑的黑髮青年忽然把眼睛瞪得跟玻璃珠一樣,還帶著點兒委屈地看著他。
他做了什麼惹人傷心的事嗎……?
嚴董事長忍不住皺了皺眉,思來想去後,還是覺得以自己這麼找不出缺點的外表和風度翩翩的表現應該沒有給人留下惡感的地方,錯應該不在他。
一定是被別人欺負了。
視線在飯桌上轉了一圈,看到黑髮青年坐在最角落的位置,明顯是一副被孤立的狀態,心下瞭然。
兩個人隔著大半張桌子眉來眼去了好幾次,坐在嚴深旁邊的好友逐漸咋摸出不對勁的味道來了。
他說怎麼嚴深一進來就不願意走了,原來是看上裡面的人了。
不知道被那位翹了約定的私人醫生會不會被氣死……
不過他記得嚴深發病的時候雖然會表現得像是腦子進水的自戀狂智障一樣,但是一般也不亂撩人啊?
這次是怎麼了?
好友很發愁。
總不能強行拉著嚴深離開,先不說落在別人眼裡是怎麼個情況,就說現在他要是敢強迫嚴深,最後的結果八成是被這位根本經不起反駁的病人反懟一通。
不管怎麼說,還是得想辦法先把嚴深的情緒安撫住再說。
……
導演拉著嚴深極有分寸的寒暄了一會兒之後,就招呼著把飯桌上幾位主演和主配介紹了一遍,當然,沒敢做多餘的事,就是簡單地念了一遍名字,嚴深和別的幾位投資商,點點頭,這就算過了。
介紹完蘇斷前面的最後一個人就停了,蘇斷的身份解釋起來太麻煩,而且說起來突然換人這事說起來也是莫名其妙,老闆不一定有心情聽。
嚴深皺了皺眉,心想黑髮青年果然是被故意冷待了,準備張口給人撐腰。
不過還沒等他說出口,一旁好友的聲音已經響了起來:「謝導,不是還有一位沒介紹的嗎?諾,坐在那兒的。」
「噢噢。」似乎沒想到對方會主動問起蘇斷,導演謹慎的又解釋了一遍:「……這是我們男主角謝竹手裡的一個新人,叫蘇斷,今天這場謝竹身體突然不適實在來不了,就給這個小新人一個機會讓他來見見世面。」
導演笑著說:「小孩兒,臉生,不怎麼會說話。」
「氣質挺好。」好友笑了一下,說:「往這邊坐坐?」
他這話一出,房間中瞬間安靜了一瞬。
這話說的意圖很明顯,明顯到了一種懶得掩飾的地步,在場的沒有人不懂這是什麼意思,一時間,幾位沒能被看上的明星眼中紛紛浮現出一些不甘和嫉妒。
雖然這場飯局的初衷並不是拉皮條,但並不妨礙某些來參加飯局的人有這個想法。
那位看上了蘇斷、準備把人收下的投資商臉色也變了變。
投資商和投資商之間也是有區別的,這個桌子上坐著的其餘幾個投資商,和那兩位大老闆相比根本不是一個層次的。
要是對方看上了蘇斷,他估計就沒什麼機會了。
雖然不是什麼大事,但眼看著到嘴的鴨子被人拽走,難免還是有點鬱悶。
好友彷彿沒有察覺到包廂中異樣的氛圍,神態自若地指著嚴深右邊的位置,對服務員道:「來,往那兒搬張椅子。」
他坐在嚴深左邊盯著他,讓嚴深看上的那小新人坐他右邊,他就不信嚴深這玩意兒還有什麼不滿意的。
老闆都發話了,也沒有拂人面子的道理,所以雖然心情複雜,但短暫的沉默過後,眾人紛紛動了起來,調整位置給蘇斷讓座。
於是很快,原本坐在嚴深右手邊的導演就變成了蘇斷,從導演往後依次往後挪了一個位置。
雖然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但能坐到自己對像身邊這件事還是讓蘇斷心情很好。
忍不住挪動屁股,坐到了距離對方近一些的椅子邊緣。
注意到黑髮青年在椅子上的小動作,嚴深忍不住垂了垂眼,遮住眼底浮現出的一絲近乎怪誕的愉悅,用正常的表情對上青年的視線。
黑髮青年注視著他的目光中帶著掩飾不住的想要親近的意圖,直白的讓他忍不住想伸出手把青年拽到身邊,緊緊地貼著,來滿足青年的願望。
只是殘餘的最後一絲理智告訴他,不能在外面做出這麼失態的舉動,才勉強克制住想做些什麼的衝動。
和看起來似乎依舊很冷靜的對象對視了一會兒,忽然想到什麼,蘇斷眨眨眼,在心裡問系統:「我上個世界買的道具已經生效了,是嗎?」
系統說:「是的宿主,您在上個世界花費一百點經驗值購買的特殊道具【我是一顆藥】已經生效,您現在全身的每個部位都帶有藥效,請宿主合理利用哦~」
蘇斷:「嗯嗯。」
換好座位後,飯菜就開始被服務員井然有序地呈上來,包廂裡逐漸顯得忙碌起來。
趁著沒人注意,蘇斷垂著的左手微微抬起,接著桌布的遮掩,按照眼角瞄到的位置,慢慢摸上旁邊人的腿。
柔軟的指尖碰到自己腿上,隔著一層西裝布料的觸覺其實並不明顯,但在過分集中的注意力下,那種輕微的摩挲感被成倍放大,變成了隔壁瘙癢一般讓人難耐的感覺,彷彿能將人逼瘋。
嚴深的身體僵了一瞬,瞳孔緊縮,喉結也控制不住地滾動了起來。
躁狂狀態的臨床表現之一,就是在那種方面的衝動會增加。
僅僅是被這麼輕輕地碰了一下,平時自制力極好的他竟然已經控制不住身體的躁動。
因為離得近,所以對桌布下發生的一切看的一清二楚的好友:「……」
媽的,眼疼。
不過說起來,這個看起來懵懵的小新人也實在是上道的出乎他的預料。
果然,就算外表看起來再單純,這個圈子裡也沒一個乾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