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媽媽是沈氏乳母,沈氏出嫁,鄭媽媽一家子做了配房,隨著沈氏一起到了定北侯府。在顧家一待就是十幾年。
她熟知沈氏所有的隱秘,對沈氏忠心不二,深得沈氏信任器重。
如今鄭媽媽年歲漸長,沈氏不忍她操勞忙碌,沒再讓她領什麽差事。隻讓鄭媽媽待在身邊,閑來無事陪著自己說說話。
歸蘭院裡的所有丫鬟婆子都清楚鄭媽媽在沈氏心目中的分量,平日裡討好巴結的大有人在。
在沈氏大發雷霆的時候,也隻有鄭媽媽敢出言勸慰。
鄭媽媽一發話,碧玉碧彤不約而同地松了口氣,立刻退了下去。
“碧彤,你額上又紅又腫。我那兒有一瓶藥膏,待會兒就拿過去給你敷上。”出了屋子,碧玉一改剛才的沉默不語,熱絡又殷勤。
假惺惺!
剛才沈氏發怒的時候一聲不吭,現在倒是來示好了。
碧彤扯了扯唇角,聲音頗為冷淡:“不必了。我不過是個賤皮賤肉的丫鬟,這點苦頭算什麽。你的藥膏,還是留著日後自己用吧!”
說完,轉身便走了。
碧玉碰了一鼻子灰,也有些羞惱,衝著碧彤的身影啐了一口:“呸!給臉不要臉!”
然後悻悻地回了自己的屋子。
……
“……鄭媽媽,我心裡真苦。”
斷斷續續的抽噎聲在屋子裡響起。
在自小喂養自己長大的鄭媽媽面前,沈氏沒再端出定北侯夫人的架子,紅著眼眶哭訴道:“我不過是數落莞寧那丫頭幾句。她不但不聽我的,還出言頂撞。太夫人偏心莞寧,為了她竟罰我跪了半天,斥責一頓不說,還讓我以後都別管莞寧的事。”
“我可是莞寧的親娘。難道我還會害了她不成?”
“說到底,那個老東西根本就沒真正把我當成一家人。表面上和和氣氣的,心裡一直防著我呢!”
最後一句,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來的。
沈氏用帕子擦拭眼角的淚痕,美麗的臉孔陰沉而扭曲。
鄭媽媽低聲寬慰道:“天底下的婆婆大多都這樣。說起來,這些年太夫人對夫人也算不錯了。沒抓著內宅不放,痛痛快快地將管家的權利給了夫人。侯爺去世三年,爵位給了大爺,這管家的事務還在夫人手裡。”
沈氏冷笑一聲,並不領情:“顧淙顧海都是庶子,顧湛才是她唯一的親生兒子。她當然不想便宜了大房,自是要將管家的權利留在二房,可不是為了我。”
鄭媽媽委婉地開解道:“話是這麽說,不過,總是夫人得了面子和實惠。有太夫人撐腰,大房也翻不出風浪來。夫人若是和太夫人鬧翻了,豈不是便宜了吳氏?”
“這道理我何嘗不清楚。”
沈氏一臉忍辱負重的神情:“所以,今天這口悶氣我隻得忍下了。”
遲早有一天,她要將今天受的屈辱加倍地還回去!
鄭媽媽一手養大沈氏,對她的性子了如指掌,低聲說道:“太夫人一日老過一日,還能活幾年?這定北侯府,遲早是夫人的天下。將來……想出這口悶氣,多的是機會。”
這句話可算是說到沈氏心坎裡了。
沈氏神色稍緩。
鄭媽媽順勢勸了下去:“小姐還小,不懂夫人的一片苦心。她既是想練武,夫人索性就由著她。
等她吃過了苦頭,自然就知道夫人對她的好了。” 提起顧莞寧,沈氏的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譏削又凜然的俏臉,陡然有些心浮氣躁。脫口而出道:“真不知道,我怎麽生出這麽一個忤逆不孝的東西。”
說到忤逆長輩,沈氏當年做的事,可比顧莞寧“厲害”多了……
鄭媽媽心裡暗暗嘀咕著,口中當然不敢明言,笑著說道:“小姐是定北侯府唯一的嫡出姑娘,身份尊貴,有做王妃的姑母,嫡親的表哥是齊王世子。性子矜傲些也是難免。”
是啊!
京城閨秀裡,有誰能及得上顧莞寧的家世才貌?
親事也無需多費心。自有如意夫婿和榮華富貴的未來等著她。
想到這些,沈氏沒什麽喜色,不知又想到了什麽,神色反而晦暗了幾分。
鄭媽媽略一思忖,便猜到了沈氏心情低落的緣故,不動神色地扯開話題:“算算日子,最多再有三四日,五爺和嵐姑娘就要到京城了。這麽多年,夫人還從未見過嵐姑娘。嵐姑娘今年十四了,不知生的什麽模樣,性情如何。”
提起素未謀面的侄女沈青嵐,沈氏的神色立刻柔和了下來,輕輕說道:“五哥年輕時清俊無雙,滿腹詩書,才氣出眾。他的女兒,相貌性情自是不會差的。”
“是啊!”鄭媽媽笑吟吟地附和:“奴婢想著,五爺擅琴棋書畫,嵐姑娘跟在五爺身邊這麽多年,一定是個才貌雙全的美人。”
沈氏眉頭舒展開來,忍不住想,嵐姐兒會生得像五哥,還是……會像母親多一些?
真想立刻就看到他們父女兩個!
沉寂壓抑了多年的心思,像野草一般在心頭瘋長。
沈氏心念一動,幾乎無法克制自己,下意識地握住了鄭媽媽的手,歎息著呢喃:“鄭媽媽,我真的好想五哥,好想嵐姐兒……”
聲音極低,幾乎聽不清。
鄭媽媽面色微微一變,反手用力握緊了沈氏的手,急促地低語:“夫人,慎言!”
沈氏手掌一痛,神色恍惚。
“這些話,萬萬說不得。”
鄭媽媽加重了音量,聲音裡滿是警告:“就是想也得少想。這府中上下,多的是太夫人的耳目眼線。夫人一定要謹言慎行,絕不能流露出半點不對勁。”
“就算是五爺和嵐姑娘到府裡住下了,夫人也要謹守規矩俗禮。否則,一旦被人察覺出蛛絲馬跡,不但夫人身敗名裂。就連五爺和嵐姑娘也絕沒有好下場!”
“奴婢說的話,夫人一定要聽進心裡。以後絕不能再這樣了!”
沈氏終於回過神來。
想到剛才的失態,後背不由得冒出了一身冷汗,心中懊惱不已,低聲道:“鄭媽媽說的是。剛才是我一時忘情失言,以後萬萬不會了。”
鄭媽媽見沈氏面色蒼白驚魂未定的模樣,心頓時軟了下來。
沈氏剛生下的時候頗為瘦弱,躺在她的懷裡,像一隻小貓。她花盡心思,一點一點地將沈氏喂養大。親眼看著她長成風姿綽約的少女,看著她倔強固執地愛上不該愛的人,看著她滿心絕望地嫁入定北侯府……
朝夕相伴三十年,在她心裡,沈氏比丈夫兒子的分量還要重的多。
“夫人這些年受的苦,奴婢都看在眼裡。”鄭媽媽柔聲安慰:“再等幾天,五爺和嵐姑娘來了,夫人就能日日都見到他們。也算苦盡甘來了。”
“日後……總會有辦法,讓夫人如願以償。”
沈氏輕輕嗯了一聲,秋水般的明眸中閃過一絲水光,很快又隱沒在眼底。
鄭媽媽說的對。
這麽多年她都熬過來了,再耐著性子等上幾日。
很快,她就能見到五哥和嵐姐兒了。
……
“夫人回了院子後,大發雷霆,摔了一整套茶碗。碧彤收拾的時候,被夫人用茶碗蓋砸中了額頭。”玲瓏低聲稟報:“後來,夫人隻留下了鄭媽媽說話。”
至於夫人和鄭媽媽到底說了什麽,卻是無從打探。
顧莞寧淡淡地嗯了一聲,眼中閃過一絲冷意。
鄭媽媽是沈氏最忠心的走狗,對沈氏所有的隱秘過往了如指掌。沈氏所做的那些齷齪事, 少不了鄭媽媽在背後出謀劃策。
這個時候,鄭媽媽一定會勸沈氏暫且隱忍不發,耐心等沈青嵐父女入府吧!
“……後來,碧彤和碧玉似乎鬧了些口角,各自回屋去了。”玲瓏將打探來的消息一一稟報。
玲瓏是顧家家將首領顧柏的女兒,自幼隨父親習得一身好武藝,比顧莞寧年長三歲。自十二歲起被太夫人選中送到顧莞寧身邊貼身伺候,至今已有四年。
玲瓏身手利落,頭腦靈活,心思敏銳。平日除了負責貼身保護顧莞寧的安危之外,還肩負著打探府中各處消息的重要任務。
幾天前,顧莞寧特意吩咐玲瓏,要格外留意榮德堂裡的動靜。
榮德堂裡大小丫鬟足有二十多個,大半都是家生子。其中和玲瓏相熟的就有三四個。玲瓏沒費多少力氣,就將榮德堂裡的事打探得一清二楚。
顧莞寧略一思忖,吩咐道:“玲瓏,你去找一瓶上好的藥膏,明日找個機會給碧彤送過去。記著,不要讓別人知曉。”
玲瓏訝然地抬頭:“小姐……”
這是想拉攏碧彤?
“碧彤和你年齡相若,自小就相識。你們兩個本就有幾分交情,私下來往也不惹眼。你待會兒去找琳琅,讓她取一百兩銀子給你。”
顧莞寧淡淡說道:“這銀子要怎麽用我不管,總之,我要你在最短的時間裡,將碧彤拉攏過來。”
碧彤是榮德堂裡的一等大丫鬟,每天貼身伺候沈氏。有碧彤做眼線,就能清楚地掌握沈氏的一舉一動。
玲瓏斂容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