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俊臉曾受過傷,留下了一道傷疤。這幾年來疤痕漸漸淡去,看著總算沒那麽礙眼。只是,總令人有些扼腕。
便如一件上好的白玉,偏偏摔了一道淺淺的裂縫。
中午有半個時辰吃飯休息的時間。
魏王世子頗為厚道地安慰王璋:“太皇靜太妃生前對高陽堂姐最好,高陽堂姐為她守靈也是應該的。”
韓王世子說話就沒那麽含蓄了,衝王璋曖昧地挑了挑眉:“高陽堂姐一走就是三年。這三年裡,駙馬倒是能過些松快逍遙的日子。”
對著高陽公主這等跋扈蠻橫易怒刻薄的婦人,日子不知怎生難熬。高陽公主去守靈,對王璋來說是個好消息才是。
王璋勉強扯了扯嘴角,並未吭聲。
韓王世子沒了趣味,也不再多說。
……
停靈滿七日後,便要起棺去皇陵下葬。
帝後未能親至,由魏王世子夫婦韓王世子夫婦代為前往皇陵。
被關了幾日的高陽公主,也終於重見天日,在眾人面前露了面。這三日裡,她被捆住手腳不得動彈,又口不能言,著實吃了不少苦頭。
再大的火氣再多的怒氣,也被消磨了大半。
送靈一路也頗為辛苦,不得乘馬車,一路步行。從未吃過這等苦頭的高陽公主,未曾停歇地走了一天一夜,腳底全是水泡。一走便疼地鑽心。
待太皇靜太妃下葬之時,高陽公主跪在墓前哭得撕心裂肺,幾度昏厥。也不知是傷心還是因為自苦。
安葬了太皇靜太妃之後,魏王世子一行人便要返回京城。
唯有高陽公主,要被留在皇陵裡守靈。
到底是堂姐弟,魏王世子韓王世子雖然不喜高陽公主,臨走前也得去道別,順便叮囑幾句。
“大堂姐,你安心在此守靈。一晃三年就過去了。”魏王世子率先張口安慰。
滾!
你怎麽不在這兒守三年!什麽一晃就過去,三年是何等的漫長!
高陽公主怒瞪回去。
對這等不識好歹的人,魏王世子也不願再多嘴。
韓王世子一張嘴最是刻薄,原有的一兩分同情,在見到高陽公主不知悔改的模樣時,也迅速消弭殆盡,嘲弄地說道:“你有本事就瞪皇嫂去,瞪我們算怎麽回事。又不是我們讓你來守靈!”
高陽公主氣得漲紅了臉,伸手指著韓王世子怒罵:“蕭烈,我是你堂姐。你不向著我說話,倒要捧著顧莞寧。呸!真不嫌丟人!”
韓王世子天生的暴脾氣,聽了這等刻薄話,頓時暴跳如雷:“若不是看在你是我堂姐,我今日保準一拳揍扁你!”
高陽公主冷笑連連:“你敢在此動手,就不怕我祖母半夜去找你算帳嗎?”
韓王世子怒極反擊:“太皇靜太妃要找也是找你這個不肖孫女,叫囂靈堂,動手打人,又被罰來守墓,論出醜丟人,誰人都不及你。太皇靜太妃的臉,都被你丟盡了!”
高陽公主額上青筋畢露,神色猙獰,雙手握拳。
韓王世子還待出言挑釁,魏王世子瞪了他一眼,硬是將他拉走了。
……
魏王世子韓王世子一走,屋子裡頓時冷清下來。
高陽公主僵硬地站著,很快,淚水急急湧出眼眶,肆意滾落臉頰。
她嚎啕痛哭起來。
涕淚橫流,毫無儀態,全身簌簌發抖。心中滿是冰冷和荒蕪。
世上最疼愛她的人走了!這世上,再也沒有人會像祖母這般疼她愛她了……
一聲熟悉的輕歎傳入耳中,很快,一雙胳膊摟住了她,不算寬厚的胸膛卻格外溫暖:“別哭,我還在這兒。”
高陽公主身子一顫,抬起滿是涕淚狼狽不堪的臉:“王璋,你為何還不走?”
夫妻本是同林鳥,大難臨頭各自飛。
王璋住進公主府,也是無奈之舉。若不是王家落魄至此,王璋絕不會向她低頭。現在,她也已到了山窮水盡的地步,他一定會迫不及待地棄她而去。
王璋的眼中並無嫌棄之色,拿出乾淨的白色絲帕為高陽公主擦拭臉上的淚痕。絲帕很快狼藉不堪。
王璋將絲帕放在一旁,然後輕聲說道:“我不會走。我會留下你,陪你一起在皇陵守孝。”
高陽公主全身巨震,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霍然抬頭:“你說什麽?”
“我說,我會留下來陪你。”
王璋的聲音依舊平靜溫和,顯然不是一時衝動,而是深思熟慮後的決定:“一直陪著你,你在皇陵,我在皇陵。你回京城,我便和你一起回京城!”
高陽公主似哭似笑,神情頗為怪異:“王璋,你真的想好了嗎?”
“祖母死了,如今我是徹底的無依無靠,又為帝後厭棄。便是蕭凜蕭烈,也都沒將我放在眼底。”
“顧莞寧將我貶至皇陵來,讓我在皇陵裡守孝三年,宮中內外沒一個人為我說話求情。我隻徒有一個公主的名頭,其實已如喪家之犬。”
“三年過後,我再回京城。京城中還有誰肯理我?你和我在一起,再也撈不著半點好處。”
“你還想留下來嗎?”
王璋平靜地說道:“所謂夫妻, 便是能同富貴,也能共患難。今日我若離你而去,以後還有何顏面和你並肩。”
“高陽,我們雖做了多年夫妻,卻一直心存怨懟彼此憎惡。哪怕是這幾年,也不過是勉強縛在一起。”
“現在,你落魄至此,我也一無所有。你我所能依靠的,不過是彼此。”
“既是如此,便讓我們做一對患難夫妻,好好過日子。好不好?”
高陽公主怔怔地看了王璋許久。
王璋已年近三旬,不再年輕,臉上多了一道礙眼的疤痕,俊秀的臉孔頓時黯然失色。再沒了當年的風采。
可就是這個男人,在她最淒涼無助的時候,不離不棄,堅持陪在她身邊,要和她做患難夫妻。
淚水毫無征兆地落了下來。
沒有撕心裂肺,沒有嚎啕痛哭,她就這樣無聲地流著淚。仿佛此生的淚水都匯聚到了此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