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房門被人重重撞開,在清爽晨風中瑟瑟搖晃。
丹蜀頂著雪白的毛團朝床上撲去,一把將卷在被子裡的顏淡挖出來,嚎啕大哭:「顏淡、顏淡姊姊……嗚嗚嗚嗚,不好了不好了,嗚嗚嗚……」
顏淡恨極,她正好好地躺在床上做美夢,結果被小狼妖的殺豬宰羊般的哭號驚醒,實在不是一般的憤怒。
丹蜀抱著她搖了一搖,哭聲越加響亮:「要是爹爹看到了,一定會把我殺了的,他說我是我們狼族的恥辱,天下再找不出比我更傻的狼妖來了,嗚嗚嗚嗚……」他哭著哭著,突然打了個嗝。
小狼妖很傻,顏淡一早就覺了,還在他爹爹護短地說他家丹蜀只是年紀太小所以不太懂事的時候,就覺了。能夠化成*人形,多半已經到了成年的年紀,既然成年了就不算是年紀小了罷。而像顏淡當初化人時候還沒成年,這種事是極其少見的。
她拍了拍丹蜀的背,好聲好氣地問:「到底是怎麼了?你最近不是修行有成,還把尾巴給修沒了嗎,你爹爹怎麼會殺你?」
丹蜀一邊打著嗝,一邊斷斷續續地說話:「我的耳朵、耳朵不好了……」
一直扒著他頭頂的小狐狸抬了抬身子,露出了下面那雙位置不怎麼不對稱的耳朵。
原來丹蜀剛剛把尾巴變沒了,就想著把頭頂上的狼耳朵移到臉的兩側,結果不知是哪裡用岔了力,那雙耳朵不但沒有跑到兩邊去,反而在頭頂上變得不對稱了。
顏淡撩開被子,穿外裳洗漱,一面絞了手巾遞過去:「擦擦臉,我幫你想想法子,實在不行的話,再去找余墨山主幫忙。」
她話音剛落,小狐狸踉蹌一下,哀哀地扒著丹蜀的頭叫著。丹蜀哭喪著臉:「痛痛痛,子炎你不要這麼用力抓我!顏淡姊姊,你看我實在是不能去找余墨山主的。」
所以就退而求其次。
顏淡嘆了口氣,開始翻找桌面上一疊關於修行的書籍。這些典籍都是前人留下來的,余墨那裡收藏得很全,她這幾日便借來看了。
丹蜀擦擦臉,可憐兮兮地蹲在一邊看她翻書。
顏淡翻了一本又一本,突然道:「這招乾坤術應該可以用……書上寫著,從前有驢妖化人後蹄子長到臉上去了,就用乾坤術把蹄子換到腳掌下面去了。要是用這個把你的耳朵移到臉旁邊,應該也是可以的吧?」
丹蜀精神大振,拍著胸脯說:「我不怕,顏淡姊姊你儘管試吧!」
顏淡忍不住在他頭上一敲:「要怕也是我怕,你難道不知道施術者會被妖法反噬嗎,我比你危險多了。」她一指身邊的圓凳:「你坐這邊來,我來試試看。」
丹蜀端端正正地坐在凳子上,可是背脊卻在抖,磕磕巴巴地問:「如果、如果最後不成,我的耳朵跑到腳上去了怎麼辦?」
顏淡無情地說:「那你就換雙大點的鞋子。」
她將上面的咒文仔細看了三遍,方才左手捏訣,對著丹蜀的頭頂開始念,正念道最後幾個字的時候,突然想起,小狐狸正趴在他頭頂上呢,萬一到時候出了差錯,小狐狸會不會長到丹蜀臉上去,那樣她不用琳瑯和紫麟動手,乾脆自己找根繩子把自己勒死算了。
「子炎,你先下去一會兒。」顏淡伸手把小狐狸挪到桌上,一心一意地繼續念最後幾個咒文,誰知念道最後一個字的時候,小狐狸突然往上一跳,正蹲在丹蜀的頭頂。顏淡只覺得頭暈眼花,眼前的景象搖晃不止。她困難地低頭往下看,只見自己的殼子坐在桌邊,因為漸漸失去了魂魄的支撐,慢慢地往後倒,而她這股出竅的半截魂魄居然朝著小狐狸奔去。
完了。她心念如電,趁著魂魄還沒有完全脫離軀體,立刻施下一段鎖魂咒,把丹蜀和小狐狸通統定在原地。
咕咚一聲,顏淡只覺得身子一震,朝地面滾了下去,摔得眼冒金星。她痛哼了一聲,驚悚地覺,她正出嗚嗚嗯嗯的低叫。
不、不會罷?
顏淡揉了揉眼,只見擺在眼前的是一隻狐狸爪,抬頭望週遭看,房裡的擺設還是那樣,只是全部都變得很大。
她和子炎交換軀體了。
幸好之前施了鎖魂咒,這樣佔了自己身子的小狐狸和那隻小狼妖都不會亂跑亂動。鎖魂咒是禁術,就算是余墨紫麟也不會用,自然除了她之外沒人能解開。當然,禁術一般都會反噬施術者,不過經過她孜孜不倦的研習,已經把反噬的效果轉到被施術者身上,他們醒了之後,大約會有十天半個月都睡不著覺吧?
顏淡吃力地朝著桌子上的書堆跳,再吃力地扒著書冊翻過來翻過去,最後吃力地看著斗大的正楷。
狐狸爪子一直打滑,她還要小心地不抓破了書頁,畢竟那都是余墨的收藏,要是被她抓壞了,余墨一生氣說不好就把她埋在門口那個蓮池裡玩賞。
顏淡跳到書頁上,認真仔細地想找出破解乾坤術的法子,可是找來找去,都沒有找到辦法。莫非天要亡她,想讓她以後都當一隻狐狸嗎?這還不算是最難過的,她約莫記得,子炎離化人形的日子還有一百五十多年。這麼漫長的日子,她該是如何度過?
還有,最後她該怎麼向大家解釋這件事?子炎如果要用她的殼子過日子,照他目前那股和丹蜀的黏糊勁,再想像了一下她的殼子死命地纏著丹蜀嗯嗯啊啊叫喚的場面。顏淡哆嗦兩下,又用爪子扒開一本書。
這種事絕對不能生。
萬一最後不能恢復,她還是把自己人道毀滅吧……
她正吃力地埋在書堆裡苦思冥想,忽聽有極輕極沉穩的腳步走到門口,這個腳步聲好生熟悉,不會是——
顏淡一個激靈,從書堆裡連滾帶爬地出來,瞬間僵硬在原地,甚至可以聽見那一身狐狸骨頭吱嘎作響的聲音。
余墨站在被丹蜀撞開的房門邊,停了一會兒,舉步踏了進來。他低下頭,看了看摔在地上的顏淡的殼子,慢慢抬起頭,看著桌上書堆裡的狐狸狀的顏淡。
顏淡已經急得和一鍋粥似的,她該怎麼辦怎麼辦,是裝作若無其事,還是裝出子炎那種害怕他的模樣?她正著急,只見修長有力的手指從她頭頂掠過,拿起了一本書翻開看了幾眼。
顏淡全身僵硬,忽然想起,余墨拿起的那本書就是記載了乾坤術的那本,他、他不會看出些什麼罷?若是被他知道,她原本只是想幫丹蜀把耳朵的位置擺正,結果反而和小狐狸交換了殼子,指不定要被怎麼嘲笑呢。這實在是太丟臉了。
只見余墨又輕輕把書放下了,轉過頭去看躺在地上不知人世的顏淡的軀體。他看了一會兒,嘴角不知怎麼浮起了幾分笑意,微微低下身握住那殼子的手指。
顏淡蹲在桌上鬆了口氣,余墨該是沒有覺罷。
可是,她突然寒毛直立,余墨抓著她的手幹什麼?莫非,他其實有什麼不為人知的癖好?
顏淡撲通一聲從桌上滾下來,摔得四腳朝天。余墨聽見動靜,和顏淡對視片刻,倏然站起身往外走。
他、他就這麼走了?好歹她的殼子還躺在地上呢,也不把她搬到一個軟點的地方。顏淡翻過身來,很是生氣,余墨對她未免也太過無情了。
她抬起頭,只見剛走出門口的余墨突然又折轉回來,逕自走到她的面前,捏著她的脖子將她拎起來。
顏淡望著他幽深漆黑的眸子,心中有一股莫名的希望:他還是認出她來了嗎?其實那樣也不壞,說不定他會有法子讓她變回去,只是余墨拎著她的手勢委實讓她不舒服。
余墨拎著狐狸狀的顏淡走出屋子,隨手將門帶上了,走了幾步便迎面碰上了百靈。
百靈抱著幾件收拾得乾淨整齊的外袍,微微笑著開口:「山主。」
余墨微微頷,待拐過彎的時候,便將顏淡拋在一邊,目不斜視地走遠了。
顏淡在地上滾了一滾,憤憤地衝著他的背影伸出了狐狸爪。
余墨,我恨你。
顏淡心神俱傷了一陣,決定還是靠自己。先便要爬回自己的屋子去,才能繼續研究典籍上的妖法。
她磕磕絆絆地小跑了一陣,面前忽然掠過一陣冷風,連忙往後縮成一團往後滾開。
只見碎葉紛飛中,唐周練劍的英姿剎踏。翩翩公子啊,顏淡磨了磨狐狸爪子,心中稱讚一句。
只見唐周停下了手上的劍招,同她對視片刻,突然低下身將她抱在手臂上。
顏淡莫名感慨,果真還是師兄比較好心。
唐周用劍柄抵著下巴,嘴角帶著笑:「這三尾靈狐很是稀少,沒想到這裡有一隻。」
他身後圍觀的青蛇小妖立刻接話說:「這是狐女琳瑯的親弟弟,是去年的時候帶到這裡的來的。」
唐周嗯了一聲,抬手在顏淡頭上摸了摸,喃喃道:「我還以為……」他把狐狸狀的顏淡放下,逕自轉身朝那隻青蛇小妖走去。
顏淡愣了一下:他就這麼走了?不會吧,她原本還想藉著唐周的手快點回到自己的屋子裡去呢。
只聽那青蛇妖問:「唐公子,你今日不去找顏淡姑娘了麼?」
唐周不甚在意地嗯了一聲:「之前碰上你們山主,他說顏淡還睡著,就不去叫她了。」
顏淡怒了,余墨真是太混賬了,就算她是真的睡著沒醒,那好歹也該幫忙把人從地上挪到床上去吧?還有唐周也是的,這麼不尋常的事也不去看一看,枉費他們還有出生入死的交情!
「那今日就由我帶公子在這裡走走吧?」青蛇妖婷婷裊裊走到唐周身邊,嫣然巧笑。
喂,唐周是天師,是專門驅鬼除妖的,你就不怕他把你給賣了嗎?
顏淡同這條小青蛇是在第一回來鋣闌山境相識的,她們都被選作山主的姬妾送來。可最後余墨挑到了她。
其實那小青蛇模樣生得很好,身段也美,但余墨最後沒挑她也是有情有可原。
小青蛇頭上插著的花都很嬌豔美好,但再好看的花兒插了滿頭都是,也好看不到哪裡去了。
顏淡垂頭喪氣地往自家屋子裡一腳高一腳淺地跑,忽然頭頂上有一滴水落下來,正中她的腦門。
她看了看天色,今日天氣晴好,不像是會下雨的光景。她慢慢往頭頂看去,只見樹梢上正倒掛著一頭巨大的蝙蝠精,流著口水盯著她看,緩緩露出嘴裡尖利閃亮的獠牙。
顏淡僵住了,等回過神來的時候,已經咕嚕咕嚕滾下了山坡,撲通一聲正好一頭栽進一汪淤泥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