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虛子皺了皺眉,上前一步:「姑娘何出此言?」
那雪白衣衫的少女看著枝頭上的鳥兒,唧唧咕咕說了一陣,又回過頭說:「鳥兒說,明日會下雨,問我信不信。我當然信了,你們信不信?」
唐周偏過頭看了顏淡一眼,只見她看著前面,微微蹙眉,若有所思。
凌虛子攔住身後要仗劍上前的同伴,神色和善:「那鳥兒還說了些什麼?」
少女側過頭,像是在傾聽,還時不時點頭,隔了片刻方才道:「鳥兒說,鳥為食亡,人為財死,自古不變。」
話音剛落,所有人的臉色都變了。
只聽身後有人三步並作兩步地跑過來,是個肥胖婦人,邊跑邊氣喘吁吁地喊:「小姐,小姐,你怎麼又到這種地方來了?老爺的話你總是不聽。」她跑到近處,抱住那個雪衣少女,連連向眾人賠不是:「各位爺,我家小姐生下來就是傻的,你們大人有大量,不要同一個傻姑娘計較!」
那少女掙紮著,看著驚起飛走的小鳥:「它、它被你嚇走了!你賠給我,現在就賠!」
婦人從身後用力架住自家小姐,連連道:「對不住,當真對不住。」
凌虛子突然攔住她們的去路,雙手合十:「不知這位姑娘是哪家的小姐?」
婦人立刻答道:「我家老爺姓沈,是鎮上的商人。」
凌虛子點點頭,便讓開了一條路。他的確是知道的,這青石鎮上有一位姓沈的商人,當地的稀罕物品都是他從各地帶來的,只可惜家中小姐是個傻子。
少女被婦人架著,不再掙扎,經過唐周身邊的時候,突然痴痴看著他:「你相信我能聽懂鳥兒的語言嗎?」
唐周點了點頭。
少女看著他一笑,如春花綻放:「我悄悄告訴你,這裡有鬼,是惡鬼,它喜歡啃人的骨頭,咔嚓咔嚓,一點渣都不剩。這都是鳥兒告訴我的,不過它還說,惡鬼不可怕,人才是最可怕的。」
婦人連忙摀住少女的嘴,連連賠笑:「對不住,真是對不住,痴兒胡言亂語呢。」
那少女這一番話,已教人心生寒意。
唐周看著她們的背影,心思百轉,那婦人說自家小姐是傻子,可是她說出口的一些話,卻又很有道理,絕不是一個傻子可以說出來的。
顏淡眼波一轉,突然笑說:「我能聽懂魚兒說話,這話你信麼?」
唐周偏過臉看著她,輕聲道:「我看,你是又想回法器待著了罷。」
顏淡嘆了口氣,幽幽說:「總之我說什麼,你都不相信就是了。」
忽聽凌虛子輕咳一聲,當先往前走:「我們還是先找娘娘墓穴,再說,就是真的有厲鬼,老道順手就能收了,各位莫慌。」
另外那五人立刻應聲附和。顏淡瞧著那些人,從兵刃到衣衫,都沒放過。唐周低聲道:「你左前面的那位使刀的,是斷魂刀翟商,右邊是弄影劍秦明陽。除了前面的凌虛子,就是這兩位功夫最好。並排走的那三個人是三兄弟,姓吳。」
顏淡也輕聲說:「我可不可以問你一件事?」
唐周看了她一眼,立刻道:「不許問。」
「你到底是為了什麼來青石鎮?」顏淡很是苦惱,「你就說出來聽聽嘛,你不告訴我,我心裡總是會想啊想啊,一直想很憋屈的。」
唐週一拂衣袖,淡淡道:「那你就慢慢想罷,說不好哪一天就想到了。」
「這就是墓穴了,」凌虛子蹲下身,拂開一塊青石板上的灰,一運力,就把石板挪開了,露出一條地道來,「我們不是第一個找到這裡的人。不瞞各位說,老道的師弟就曾經進來過,他是一群人當中唯一活下來的,只是……唉,已經失心瘋了,也問不出他到底是看到了什麼東西,才會變成現在這樣。」
翟商接口道:「我倒是聽說,有人曾見過墓中女鬼挖心的。」
凌虛子擺了擺手:「這個決計不會是真的。」他語氣一頓,又道:「我們這番下去,很可能會碰到危險,各位之中不想下去的,不妨留在上面。」
秦明陽將腰上佩劍取了下來,握在手中。吳氏三兄弟相視一陣,雖然心有慼慼焉,還是搖搖頭。
在外面等了一會兒功夫,一行人慢慢沿著地道走下去。
顏淡往下走了幾步,輕聲道了一句:「黑漆漆的,什麼都看不見。」忽然眼前一亮,秦明陽舉著一支點燃的蠟燭,微笑道:「在下身上還有二十幾支蠟燭,應是可以支撐著走到墓地盡頭。」
凌虛子不由讚道:「還是秦公子細心。」
秦明陽矜持地一笑,突然一陣風吹來,手中的蠟燭嗤的一聲熄滅了。
只聽不遠處有個粗豪的嗓門大叫起來:「是誰踢的老子?!」突然又有人罵道:「有種站出來比劃比劃!」隨後,身邊響起了呼呼風聲,掌風拳聲不絕。顏淡往左邊退了一步,突然有一隻手伸過來握住她的左手。手指修長,有些涼冷。
她試探地叫了一聲:「唐周?」卻聽唐周在右邊應了一聲,她心頭一驚,站在自己左邊的那個人是誰?那人輕笑一聲,疏忽間繞過她身後,陰森森地說:「我丘者,誅。」待說到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聲音已經在遠處了。
眼前火光亮起,凌虛子舉著火摺子,臉上的肌肉微微抽*動。
只見秦明陽倒在地上,身邊掉落一卷蠟燭,眉心只有一點殷紅。凌虛子撿起蠟燭,點亮了一支,撕下半幅衣袖裹著手,到秦明陽的鼻下一探,已經氣絕。但他臉上神色平靜,甚至沒有半分痛苦之色。
唐周走到近處:「是眉心一擊致命。不過,」他蹲下身,抬手在秦明陽身上一按:「屍已經冷了,絕對不是剛死的。」
翟商忍不住問:「那之前和我們一起進來的豈不是……」
唐周淡淡道:「就是剛才說話的人。」
「這怎麼可能,我是和他一起到青石鎮上的,中間並沒有分開趕路過!」
顏淡嘆了口氣,很是同情地看著他:「那說明,你一直都不知道同行的那個人在途中就被人殺了,而殺秦明陽的那個人還扮成他的樣子和你一起趕路。唉,這樣想想,他現在要是想扮作我們當中的任何一個人,也不是難事。」
唐周語氣涼冷:「師妹,你又在頑皮了。」
翟商喉中出一聲急促的聲響,卻說不出話來,懷疑地打量著其他人。
凌虛子將蠟燭分給其他人:「幸好還有這些蠟燭,後面的路總是好走一些。」
顏淡正想說「這些蠟燭還不是那個人留下來的」,就聽唐周低聲道:「我看你是太悠閒,又想回法器去待著了。」
顏淡嘟著嘴,不滿地說:「你威脅來威脅去,就是這一句話,偶爾也要換換新鮮的麼。」
忽聽吳老大啞聲道:「你們來看!」
只見前面的墓室中,一扇石門半敞開著,石門上刻著五個大字。
我丘者誅。
沉默一陣,唐周走上前推開石門,走了進去。
顏淡只得跟上去,過了片刻,還是道:「其實適才蠟燭熄滅的時候,我碰到那個人的手了,雖然比一般人要涼一些,卻不是鬼怪。我也肯定對方不是妖。」
唐周沉吟道:「那人的手上可有繭?」
顏淡回想了一陣:「沒有。」
唐周道:「那就怪了。」他看見對方不解的眼神,便將手攤開:「你看我的手,我練過劍術,食指和虎口都會有繭。不管是用什麼兵器,手上都會起繭,只是位置不一樣。這樣說來,他是如何傷人於無形的?」
他們走了十幾步,就聽見身後有腳步聲響起,回頭看去,只見其餘五人全部都跟了進來。
在墓道中走得深了,耳邊響起陣陣流水聲。凌虛子道:「就這裡的風水來說,這個墓果真是葬女子的,女子宜葬在有水的地方。」
轉眼間已經走到墓穴盡頭,又是一扇石門橫亙眼前。吳老大突然大步走到最前面,用力去扳那扇石門,臉漲得通紅,石門卻一動未動。吳老二和吳老三立刻走過去,三人一起用力,石門這才咔咔出響聲,緩緩打開。
三人衝進墓室,只見墓室中擺著一張矮桌,矮桌正中是一顆著幽光的夜明珠。吳老大立刻伸手去拿那顆珠子,可那顆珠子像是有千斤重一般,怎麼也拿不起來。
顏淡舉著蠟燭,去照四面石壁上的壁畫。看顏色,這壁畫還是比較新的。第一幅圖,畫得是一位窈窕女子坐在窗前,對鏡梳妝,窗外柳枝青青,正是春光明媚的好時節。第二幅畫中的女子和第一幅中的是同一個人,她跪在宮闈中,一個穿著明黃龍袍的男子則站在她面前。
唐周站在她身邊,低聲道:「這裡埋的果真是一位妃嬪。」
第三幅圖,千軍萬馬,氣勢非凡,畫得卻是征戰了。
「想來這是當年齊襄滅國的場景。」唐周看著第四幅壁畫,語氣變重,「這妃嬪不是自盡的,是被手下人給活生生裝進棺材裡悶死的。」
顏淡點點頭:「想來他們只是要找一處藏金銀珠寶的地方,正好借了這個名頭。將活人關進棺材裡,手段真是殘忍。」
話音剛落,突然聽見身後有人縱聲狂笑起來,笑聲在墓室中迴蕩,燭影搖曳,讓這墓地顯得更加陰森恐怖。顏淡連忙轉頭,只見眼前血光一現,一道鮮血突然飛起,撒在壁畫之上,吳老大手拿長刀,竟是將身後的吳老二攔腰砍斷!
他眼中赤紅,臉上抽搐,突然向唐周衝過來。唐周往旁邊一避,只覺得身後似乎觸到了什麼東西,腳下震動,隱約有機弩之聲。
吳老大一擊落空,又揚起長刀,激起風聲呼呼,當得一聲砍在壁畫之上,碎石紛紛落下。唐周長劍出鞘,青芒一閃,掠過對方的咽喉。吳老大捂著喉嚨撞到牆壁之上,抽搐一陣,便不動了。吳老三怒吼一聲,合身向唐周撲去。
翟商伸腳一絆,吳老三便重重摔在地上。
凌虛子厲聲道:「你大哥只怕身中劇毒,神志不清,才會胡亂殺人。若唐賢侄不出手,我們也不能活著出去了!」
他說話之時,墓室底下的震動越來越大,機弩之聲也越來越響。唐周突然覺得腳下一空,摔到一條甬道之中。饒是他反應極快,立刻伸手去攀身邊的一面石壁,可這石壁被打磨得光滑,根本用不上力,只能順著甬道往下滑。
顏淡還沒完全反應過來,立刻被一股大力頭朝下拖了下去。甬道中有一處拐彎的地方,若不是她有妖術護身,只怕要撞得頭破血流。她藉著這一股力衝出甬道,一下子撞在什麼柔韌的事物上。眼前一片黑暗,完全看不清東西。她伸手摸了一下,又摸了一下,忽聽有人在黑暗中用一種涼颼颼的聲音慢慢說:「你到底摸夠了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