苟梁下飛機的時候已是傍晚。
明名的老家就在雙葉市,本以為只是巧合,但當得知明家的祖墳竟然就在當初出土青銅酒樽的古墓附近,苟梁面露詫異。
他和畢廈對視一眼,看向滿面愁容的何豁,道:“發生了什麼事,你說具體些。”
何豁揉了揉臉打起精神來,將前因後果的說了一遍。
大約在兩個月前,明家祖墳所在的不孤山附近發生了地震,藏在山體裏的古墓都被震了出來。明家人怕再出天災會損及自身,就想把祖墳遷走,為此找了好幾位大師算過之後,選在昨天前動工。
誰料,儀式才剛開始,明老爺子正和祖宗告罪請命遷居的時候,地面突然震動起來,好幾座墳頭無故塌陷。
何豁想起當時的場面還有些心驚肉跳。
“地質人員來看過,說是發生了一場小型地震,將這件事定性為意外。但過了一晚,明名的幾位長輩突然不對勁起來,就像……被鬼上身了一樣。”
何豁斟酌了好一會兒,最終用了這樣一個抽象但卻最合理的形容。
“他們的行為舉止變得非常詭異,還有人說出誰要是敢動祖墳,就殺絕明家後人這樣的話。沒多久,明名的爺爺居然真的拔刀想要自殺,如果不是被我們攔下來現在恐怕已經……後來明名突然暈倒,醒來之後像是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頓了頓,他才繼續道:“一直對著不孤山的方向磕頭,說他不敢了,我讓醫生給他打了鎮定劑之後就聯繫了你。”
苟梁找出不孤山的地圖來。
不孤山位於雙葉市下的鄉鎮,離市區也有一個小時的車程。
因有兩座山相對而立,形態就像舉案齊眉的夫妻一般,故而兩座山被看做一體,取名不孤。
古墓位於不孤山更高一籌的“夫山”上,明家的祖墳則在另一座山。這一片地方從未發生過地震,災害發生後,地質專家看了許久也沒看出這附近有再出地震的隱患。如此一來,明家的祖墳不遷其實也沒有關係。但據何豁所說,明家人對於遷墳的事非常堅決,為此還開過幾次家廟,敬告祖先,請了十幾個大師一同來算吉日。
現在卻出了這樣的事故,很顯然明家人的舉動觸怒了自己的祖先。
看來,不僅明家的祖墳有古怪,就連明家這些或者的晚輩的態度也十分奇怪——
“停車!”
正在沉思的苟梁突然喝出聲來。
一直圈著苟梁的腰閉幕眼神的畢廈睜開眼睛來,在急刹車的顛簸中穩穩地抱住了苟梁。
司機踩下油門,回頭問:“孟大師,怎麼——?!”
嘭。
司機應聲看去,只見旁邊車道的計程車出了車禍,竟然撞飛了一個路人!
——若不是他及時刹車,恐怕剛才撞人的就是他了!
交警連續不斷地吹響尖銳的哨子,示意十字路口的行車停車,一邊用手勢示意同伴叫救護車並看住肇事車輛,一邊朝死者衝了過去。
那個身穿校服的小少年已經當場死亡,他的同伴們這時候才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紛紛在路口尖叫起來。
計程車司機腿軟地跪了下來,“這、這……我沒想撞他!剛才是綠燈,我都沒看見他是怎麼衝上來的,警察同志我沒撒謊,我是真沒看見他……”
他的乘客推門就要跑,被交警攔住了,驚慌地大叫起來:“跟我有什麼關係!撞人的又不是我,我什麼都不知道!”
交警安撫她說要請她做人證做下筆錄,她就情緒失控地哭起來,仍然想跑。
過往的車輛滯留,不明事態的車主們狂按喇叭,也有人下車來圍觀發生了什麼事,場面一時混亂。
明家的司機滿臉冷汗,後怕地說:“我、我也沒看見這孩子,剛才要不是孟大師喊住我……”
何豁拍了拍他的肩膀,示意他冷靜,也有些不安地看向苟梁。
苟梁皺眉看著陷入暴躁的人群,他倒是低估了搞事情的厲鬼的能耐。
而剛才迷惑學生仔,讓他衝入車道、又抓住他的腿不許他躲開生生被車撞死的厲鬼,現在囂張地跑到死者身邊。見他要吞噬死者剛剛離體而出的靈魂,苟梁降下車窗,燃了一道符咒,口中默念法訣。感受到天師威壓的厲鬼當即嚇得躲回地裏。
鬼差在這時出現,將怨氣衝天的枉死鬼拘住,遠遠地朝苟梁行了一禮,帶著學生鬼的魂魄走了。
苟梁看了眼死者,又看了眼圍繞著他哭泣的同學,微微皺眉。
這些學生身上都帶著戾氣,看來這附近的學校也有問題。
“畢廈。”
苟梁給他使了一個眼色。
畢廈自然早就發現那只厲鬼要作怪,不過傷不到苟梁他也懶得理會,此時見他要求自己,這才推門下車。略一俯身,畢廈在燙手的柏油路上點了點,輕易就將作怪的厲鬼從柏油路面下拽了出來,塞進苟梁準備的瓷瓶中——稍加煉化,它身上的鬼氣就是雲嫻的補給口糧了。
他回車上時,司機也和交警瞭解完情況,上車說:“孟大師,畢先生,何少,我們這就走嗎?”
司機餘悸未了,一刻都不想在這鬼地方逗留,見苟梁點頭,趕忙踩油門。
副座上的何豁壓低聲音道:“剛才,是不是有什麼髒東西作怪?”
髒東西•畢廈看了他一眼,何豁心裏一緊——上一次在同學聚會上見面時,對方也沒給過他好臉色,何豁卻覺得畢廈是個外冷內熱的人,對於輸給這樣的人也甘心,覺得他能夠照顧好苟梁。但不知道為什麼,這次面對一臉冷峻的畢廈他就有些不安,被他看一眼就覺得毛骨悚然。
苟梁也不管他們的眉眼官司,說:“黃昏時刻,逢魔時分,有幾個不甘寂寞的東西跑出來作祟不足為奇。”
司機已經把車開到了下一個路口,見是紅燈忙停下來。
聞言,他忍不住回頭說:“是啊,咱們市里就屬那路口最奇怪。這附近都是學校,上下學的時候特別亂,每年都要出一點事故,不管叫多少交警來管著都沒用。”
“聽孟大師這麼一說,我倒是想起來,好像出事都差不多是這個點鐘,比放學時間總要晚上半個小時。哎,沒想到今年竟然出了人命!不過那學生也真是,看起來也就十五六歲,到底是什麼想不開的,非得要尋死,這讓他的父母怎麼活啊……”
他們都看得清楚,那個學生的死責任不在計程車司機身上。
反而是那學生闖紅燈把自己往車上送命的時候,不見交警和他的同伴一個都沒發現,他們也沒看見,真是邪門了。
司機心有唏噓,一路到了鄉下明家的老宅,還在感慨。
明家的老房子就在不孤山的山腳下,一下車,何豁無心其他,忙對苟梁說:“明名應該還睡著,七寧你先幫我看看他,好嗎?”
苟梁無可無不可。
為了趕時間,何豁直接帶著苟梁和畢廈往側門進,但沒想到明名竟然不在房中,而原本負責照顧明名的人對他的行蹤卻一問三不知。
何豁又急又怕,失態道:“不是讓你守在門外一步都不要走開嗎?!”
傭人也怕明名出事自己要負責人,但她並不把何豁一個不被明家人承認的“姑爺”放在眼裏,狡辯道:“可是老爺找我招待客人,我也不能不去啊。”
何豁焦慮地看向苟梁,“七寧,明名他在什麼地方,你能幫我找到他嗎?他現在神志不清,我真怕他會出什麼事——”
“能出什麼事?”
一人從樓道裏拐出來,滿臉不悅地說:“不知道家裏在招呼客人嗎?你大呼小叫的幹什麼?”
“二哥,明名不見了,你看到他去哪兒了嗎?”
何豁忙問。
明名的二堂哥明羅眉頭一擰,罵道:“這小子光會添亂,這個時候還亂跑!你放心吧,他雖然被趕出去幾年,但好歹在這裏也活了十幾年,自家的路還是認得的。”
何豁氣憤道:“他現在是什麼情況你不知道嗎,你怎麼能這麼無動於衷!”
明羅正要還嘴,苟梁擺擺手說:“別吵了,他在不孤山上。我們先過去,晚了,他可能要沒命。”
何豁就要帶苟梁出去,明羅攔住他們,厲聲道:“不孤山現在禁止外人入內,何豁,你可不算是明家人,胡亂什麼人都想帶進我家祖墳嗎?”
“你讓開!”何豁大怒,“這是我請來的大師,既然你們不管明名,我自己負責用不著你們管!”
這次陪明名回來,何豁親眼看著明名因為自己的緣故被明家人百般刁難,早就已經忍到了極限,現在見明羅竟然毫不在意明名的安危,當場爆發出來。
明羅不屑地看了眼苟梁,“這就是你請來的大師?我還真是高估你了,好歹也請個樣子貨過來,就這樣的……”
“你們在吵什麼?”
一個威嚴的聲音打斷了明羅的嘲諷。
明羅連忙回身,臉上的表情只剩下恭敬:“爺爺,明名不知道跑到什麼地方去了,何豁怪我們沒看好他,我就和他爭論了兩句。”
何豁:“你——”
苟梁對他搖了搖頭,示意他不要再浪費時間在爭吵上。
明名爺爺聽到這個消息的眉頭一下子皺了起來,對身邊跟著的一身道袍的老先生道:“林道長,明名就是我方才與你提過的麼孫。他身上也中了……這麼跑出去,可有危險?”
林道長卻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上前幾步,謙恭地給苟梁行了一禮:“孟天師,沒想到在這裏遇見您,看來這次明家的事情必定會逢凶化吉。”
“林道長。”
苟梁對他點了點頭,他也沒想到明家請來的高人就是上次組織請來協助他們擒拿“畢廈”的半步天師的林道長。
他輕笑道:“明家的事不歸我管,只是我朋友在這裏出了些事,我來看看能不能幫上忙而已。”
林道長:“原來如此。”
隨即,林道長對臉色大變的明家祖孫介紹道:“這位是孟天師,雖然年紀不大,但修為就是兩個老道加起來也是比不上的,外面的樣子貨嘛,自然更不能比。”
明老爺子惡狠狠地剮了明羅一眼,快步上前賠禮道:“孟天師,是明家眼拙了,還請您大人有大量,饒他一回。”
明羅也忙低頭認錯:“孟天師,是我剛才冒犯您了,請您原諒——”
苟梁不耐煩地打斷了他:“明先生,何豁是我的朋友,明名是他的愛人我自然也是我的朋友,至於其他人,與我無關。現在,可否讓我去不孤山上把他帶回來?”
明老爺子哪里敢攔,還說:“我這就讓小兒陪您……”
“不必勞煩了。”
苟梁對林道長點了點頭,帶著畢廈和何豁走了。
“爺爺,我……”
“閉嘴!”
明老爺子恨聲打斷了明羅,誠惶誠恐地對林道長道:“林道長,我這孫子蠢笨如豬,我實在慚愧。但他也不是有意對天師不敬,能否請您從中斡旋,讓我們和孟天師賠罪?”
林道長搖了搖頭,“我和這位也只有一面之緣,怕是沒有這麼大的情面。”
“不過麼,有一言你倒可以聽上一聽。”
明老爺子洗耳恭聽。
林道長說:“當日他一人出手不僅收了千年厲鬼救國於水火,更將劉天師、袁天師、方天師、陳法師和老道從那厲鬼手中救出性命,實在是少年英傑,讓我輩敬佩。我聽說,他輕易不會出手,如今肯看在朋友的面子上來這一趟已屬難得。你們這種待客之道,實在是……”
林道長搖了搖頭,對明羅也顯而易見的不滿。
他說:“方才聽孟天師之言,若非他的朋友託付,其他事情他不會插手的。解鈴還須系鈴人,老道言盡于此,其他的也恕我無能為力了。”
明老爺子聽他點一個人表情就肅穆一分,聽到最後,心中已有決斷。
雖然明名同一個男子苟合敗壞了家風,但如今生死存亡之際,要接納他們也並非不可。而若有幸能通過他們籠絡一位天師,明家將更上一層樓!
明羅見狀,臉色更加難看起來。
上不孤山的路上,何豁真誠地對苟梁道了歉。
苟梁並不將明羅的言語放在心上,何況,他出言不遜的時候已經被畢廈打入戾氣,以後有他的苦頭吃,根本不必與這等倒楣鬼計較。
倒是一向長袖善舞的何豁在明家混成這樣,讓他很是驚訝。
見他詢問,何豁苦笑:“以前明名騙我說他的家人都去世了,這兩年也從未見他回過家,我就沒懷疑過。直到這次明家動祖墳,要求每個明家人都到場,我替他接了電話才知道,明家還有這麼多人口。”
明名上大學的第一年對何豁一見鍾情,當時何豁追著原主跑,他就追著何豁跑。
也不知怎麼,他的性向被家人發現,大鬧了一場後被古板又注重顏面的父母趕出了家門。
這次,明名想給父母介紹何豁,何豁也怕他回家來被為難,所以才一併回來了。果然,仍然無法接受他們的明家人從始至終都沒有給過他們好臉色。
之前還為此煩惱,但現在何豁根本無心想這些。
他心中焦慮,見苟梁和畢廈的腳步不急不慢,不免有些急躁,但不敢催促,只能再三地問:“明名他會不會出什麼事?現在在那裏?”
苟梁被他問得不耐煩了,對何豁說:“他身上帶著法器,沒這麼容易死,慌什麼。”
自從上次何家出事、苟梁出手為他們解決之後,何家人付了報酬還心有不安,由何豁出面在七藏閣花高價請了許多護法法器回去。
七藏閣生意冷清了這麼久,何家也不是缺錢的主,苟梁給他們推薦的寶貝自然品相和價格都不低,在危急時刻救他們一命沒問題。
再往上走,何豁才發現他們的目的地不是明家祖墳所在的“妻”山,反而去往“夫”山。
他想問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但見苟梁和畢廈心情都不大好的樣子,怕說錯話惹惱他們耽誤救明名的時機,只好把話咽了下去。
這一路一直走到了古墓被開發的地方。
此時,已經天已經完全黑了,這裏的考古工作者早已收工,不過探照燈還打著,攝像頭也照常工作。
“明名!”
前方有人跪在古墓入口口中念念有詞,何豁一眼認出是明名,連忙衝了上去。
苟梁把雲嫻放出來,讓她去搞定監控設備。
苟梁眼看纏著明名的幾隻鬼魂朝何豁張牙舞爪地撲過去,拍了拍畢廈的手臂。畢廈哼了一聲,千年厲鬼的威壓一放出,不僅那幾隻鬼魂屁滾尿流躲回古墓中,雲嫻嚇得差點從監控裏掉出來,就連俯身在明名身上的明家老鬼也立刻逃命去了。
“明名!!”
何豁撲上去抱起了昏倒在地的明名,雙眼通紅地看向苟梁,“他怎麼了?他會不會有事?”
苟梁牽著畢廈上前,低聲說:“你要是不喜歡這裏,不如換……出來?”
畢廈一點都不欣賞這個提議。
環顧四周,畢廈眉眼冷凝。
——這個困了他兩千多年的地方,一土一木,一花一草的氣味,都讓他覺得厭惡。
作者有話要說: 午好!腎虛的作者君也是不容易啊,乃們要好好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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