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隕戰場沒有時鐘。
時針受特殊的磁場影響停擺,而時間對於這個亙古不變的神秘戰場沒有任何意義。人們來來往往,無非是得到了想要的東西或是放棄了就離開,否則就留下,直到死亡。
不過天剛濛濛亮的時候,加文和布萊克已經在僕人的帶領下來到了餐廳——並非他們警覺性高或是守時,相反的,這兩個少年人因為激動一夜都沒有睡著,僕人聽到動靜乾脆請他們起床了。
加文和布萊克對亞曆克斯公爵府上苛刻的作息表早有耳聞,生怕遲到惹惱了亞曆克斯,也不敢怠慢。
沒想到公爵閣下換了一個身份,規矩也全變了。
足足等了幾個小時,太陽都已經爬上了中天,他們也沒見苟梁和亞曆克斯的身影。
加文小心地詢問僕人:“請問,城主閣下和我的朋友……”
話沒說完,一直靜止待命的僕人們突然動了起來,布萊克也站了起來,加文順著他的目光看去——原來是亞曆克斯和苟梁的身影出現在了走廊上,正往餐廳的方向走來。
加文暗自安下心來,他就怕我行我素的亞曆克斯招呼不打一聲地帶走苟梁,把他們丟在這個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等苟梁和亞曆克斯踏進餐廳,造型美觀泛著熱氣的食物已經擺滿長桌,除了管家——昨天來接他們的那個領頭人之外,僕人們又回到原位,站位和表情分毫沒變。
這樣的氣氛讓加文到嘴邊的高聲問候默默咽了回去,緊張而中規中矩地和布萊克躬身道:“公爵閣下,日安。”
亞曆克斯擺了擺手,“坐吧。”
苟梁看加文和布萊克板著腰拘謹的模樣,抿唇一笑,邊在亞曆克斯下首的位置坐下邊問他們:“昨晚睡得好嗎?”
加文和布萊克沒好意思說他們激動得一夜沒睡的事情,只說都好,正回問他的情況,就聽亞曆克斯的聲音響起:“過來。”
兩人忙朝亞曆克斯看去。
只見他對苟梁伸手,那張英俊迷人的臉上帶著一絲溫暖的笑意,“坐過來。”
苟梁起身,管家正要把椅子一併搬過來,就見亞曆克斯握住苟梁的手將他拉到了自己腿上坐著。他怔了一下,連忙放下椅子,神色不變地站回原來的位置上,不敢露出絲毫的驚訝和好奇。
加文兩人的道行淺薄些,看見苟梁被亞曆克斯像個孩子似得抱在腿上,後者低頭親吻他的嘴角,都吃驚得睜大了眼睛,忘記合攏的嘴巴幾乎可以塞下兩顆雞蛋了。
亞曆克斯不管他們,只問苟梁:“想吃什麼,我喂你。”
“父親……”
苟梁無奈,看了加文和布萊克一眼,耳朵都紅透了,“爹地,我自己可以。”
亞曆克斯不置可否,眼睛看過去,管家立刻將他目光落下的那道菜恭敬地端到他的面前。亞曆克斯阻止了他的殷勤布菜,不由分說地夾起一筷子肉喂到苟梁嘴邊:“這是神隕的特產,取自王級紫光獸的精華,嘗嘗看喜不喜歡。”
紫光獸肉!
加文偷偷咽了咽口水,饒是他是諾斯大陸德高望重的大魔導師之孫,也忍不住眼紅了。
在神隕戰場的魔法獸都非常難對付,最低也有魔導師的實力等級,所以很多人常年吃不到一口肉。同樣的,神隕獸肉蘊含的魔力也相當高,攜帶很強的附加屬性,就他所知,教皇閣下就是吃過紫光獸肉後才晉升成為大魔導師的。
而那僅僅是高級紫光獸,王級紫光獸完全是存在在傳說中的聖物,他不僅有幸見到,還是被人這樣隨意地擺放在餐桌上,完全不值一提的模樣。
不過王級紫光獸肉他不敢染指,這桌上的其他肉食卻都不是凡品,他自然不願意錯過。
見亞曆克斯等人都沒有注意他們,加文也動了筷子,還很有義氣地和亞曆克斯打了一個眼色。
神隕城主的便宜,不占白不占啊!
苟梁紅著臉吃下,隨即,他的眼睛亮了起來:“很不錯,吃起來就像——”
“像什麼。”
見他突然不說話了,亞曆克斯含笑看著他,眼裏有點不懷好意。
——和你的魂力,一樣美味。
苟梁咽下到嘴邊的話,正絞盡腦汁搜索讚美之詞,卻見亞曆克斯神色有異。苟梁暗自留了一個心眼,給他也夾了一筷子,笑著說:“父親說像什麼就是什麼。”
“不用這麼勉強自己。”亞曆克斯張口吃了,“神隕的肉食不管下多少調料,不管做成什麼樣子,永遠只有兩種味道。”
“兩種?可我聽爺爺說,神隕的肉都是苦的。”
加文見他並不介意在餐桌上說話,也放開了手腳,好奇道:“公爵閣下,那另一種又是什麼味道呢?”
他早就有心理準備,但這一口下去還是苦澀得他想哭。
當真是難吃到了極點。
不過,加文含淚表示:就算是涮鍋水的味道,這樣的寶貝來一車他都能生吞!
亞曆克斯瞥了加文一眼,無意為他解惑。只是看苟梁也是一臉求知欲旺盛的模樣,便好心情地和他解釋:“神隕戰場的由來你應該知道。諸神為了斬滅黑暗神的神格在這裏爆發大戰,自那一戰之後,除了光明神和黑暗神,這世間再也沒有其他的神,是為神隕。那你知道,所謂的諸神之戰,最後是誰獲勝了嗎?”
苟梁看他暗藏得意的樣子,就知道答案了。
“黑暗神?”
表面上恍然大悟的苟梁是和加文布萊克一樣的震驚和難以接受。
“難道不是麼。”
亞曆克斯勾起嘴角,又給苟梁喂了一口紫光獸肉。見他美滋滋地吃下,疑惑地看了他一眼,口中沒有停頓地說:“諸神對戰黑暗神,反而神格被一一斬落,最後只剩下一個光明神撐場面,這本就是他們最大的失敗。可笑,光明法典上還要歌頌這一場戰爭,將他稱之為光榮之戰。”
“雖敗猶榮?呵,簡直不知所謂。”
亞曆克斯完全不掩飾他的輕蔑。
“公爵閣下,您怎麼能這麼說?”加文對光明法典的虔誠勝過一切,一時激憤都忘了對亞曆克斯身份的畏懼,“光明神將我們人類從黑暗神的魔爪下拯救出來,庇護我們生存的土壤,而卑微的我們除了感激和虔誠,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回報。您這樣貶低光明法典……不就是對光明神的不敬嗎?”
在亞曆克斯冰冷的視線下硬氣的加文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小,閉了嘴卻還是一臉的不服氣。
亞曆克斯輕嗤了一聲,懶得和他爭口舌,只管繼續說他的故事:“等到其他人把黑暗神的戰力消耗得所剩無幾,光明神才用他那偉大的魔法出戰維護正義,企圖把黑暗神和其他神明一樣擊殺在這裏。真可惜……他還是失敗了。”
想到那時光明神被逼得幾乎和自己同歸於盡,血染戰袍光明暗淡的模樣,亞曆克斯依然覺得滿心愉悅。
“所以在神隕,黑暗魔法師的味蕾將受到優待。他們吃這些東西是淡的,而可憐的光明魔法師就不一樣了,這些肉對他們來說苦得就像光明神的眼淚——那個教皇就和我交換過一碗紫光獸肉,當時他就是哭著吞下去的。那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我現在想來還有意思得很。”
說著他看向苟梁,“倒是我忘了,你現在已經不只是光明魔法師了。身負光明元素親和力的黑暗魔法師……寶貝,我很好奇,你吃起來又是什麼滋味?”
唔,這恐怕要讓您失望了。
苟梁無辜地眨了眨眼睛,真誠地說:“甜的。”
亞曆克斯詫異。
神隕的魔法獸衍化自那些被他斬落的諸神神格,異常兇悍厲害,也正因或多或少地沾染了他的神力,對於常人來說苦澀非常。即便是他的信徒——黑暗魔法師也吃不出滋味,就連他都沒有倖免。
但苟梁卻說,它是甜的?
亞曆克斯捏著苟梁的下巴端詳他半晌,忽然毫無預兆地闖進苟梁的口腔裏。
嘶。
倒吸一口涼氣的是加文,就算是布萊克也驚得手一顫,銀質的刀叉磕在了瓷盤上發出了不合時宜的響聲,管家警告的眼神隨之殺過來,見亞曆克斯還專心在苟梁口中品嘗,這才垂眸順目恭敬地站在原地沒有出聲呵斥。
半晌,亞曆克斯才退出來,意猶未盡地笑起來:“你說的對,是甜的。”
撒謊。
苟梁的臉頰燒起來,狠狠瞪了他一眼,低頭專心進食,沒勇氣去看自己的好友目瞪口呆的模樣。
飯後,亞曆克斯就將帶著苟梁踏上尋找光明神戒指的旅途。
身為神隕古戰場的所有人,亞曆克斯雖然也不知道當年光明神把他那枚寶貝戒指丟在了什麼地方,但大致也有些方向。而那些地方無一不是兇險至極,他可以護著苟梁,但完全沒意願費力氣去保護這兩隻弱雞。
亞曆克斯:“如果兩個月後萊伊沒有按時回來,麻煩你們和校長說明原委。至於你們,是留在這裏還是離開,都請自便。”
聞言,加文和布萊克對視了一眼。
維吉尼亞沒有不切實際到奢望自己的畢業生能夠在神隕戰場有出色的作為,所以為期兩個月的畢業試煉只有一個要求:活著離開。
這不難卻也不算容易。
在神隕,吃喝住行都需要用賣家開出的條件兌換,並不接受貨幣支付。但哪怕是最低要求的魔法石,對於身無分文的畢業生們而言也是個不可多得的寶貝,不被餓死就是一個大難關,更別說其他。
他們如果留在城堡裏安然度過兩個月無疑等於拿到畢業綠卡,而亞曆克斯的待客之道雖然冷淡卻很大方,不說其他,他們在城堡裏吃到的一日三餐不是今天的規格,也一定是神隕人夢寐以求的魔法增益肉食。
可……慎重地想了想,兩人都拒絕了亞曆克斯的好意。
沒有毫無理由的好,他們若欠下這個人情,就是加文的爺爺也無法償還。而布萊克想的更簡單,他想要依靠自己的努力鍛造實力,獲得走到主人和少主面前,為他們效命的資格,而不是一味貪婪地受他們的好處。
何況,要找到光明神的戒指運氣成分居多,他也想盡一份力。
見兩人有了決定,亞曆克斯也沒有多勸,只讓管家稍後安排人送他們離開。
倒是苟梁不太放心地說:“萬事小心,不要逞強。”
加文開朗地笑著:“別擔心,我可是很寶貝我這條命的。”
布萊克則點頭,鄭重道:“屬下遵命。也請主人和少主多加小心。”
苟梁感謝了他的好意,目送他們離開後,亞曆克斯攬著他的腰說:“真是光明神虔誠的走狗,我倒是有點好奇,讓他們背叛的底線是什麼。”
苟梁無奈地看著他,“父——亞曆克斯,不論他們將來做出什麼樣的選擇,都不能稱之為背叛,您多慮了。”
“事不關己你當然可以有很多真理。如果哪天他們在自己和你之間選擇放棄你,希望你還能這麼理智。”
“父親……”迎上他不以為意的眼神,苟梁就知道不可能說服他,失笑地搖了搖頭:“您說神隕是黑暗神的戰利品,這麼說來,您是黑暗神的信徒嗎?”
亞曆克斯挑眉,“如果我說是,你會怎樣?”
苟梁感受到他抱著自己的手臂更用力了一些,可見不像他自己說的那樣漫不經心,藏住眼角的笑意,佯裝沉思了片刻,他拍了拍亞曆克斯的手臂說:“你在哪里我就在那裏,不論你信仰什麼,我的信仰……只有你——亞曆克斯。”
亞曆克斯朗聲笑起來,親了親他的唇瓣說:“說的很好,繼續保持。”
這時管家恭敬地上前稟報,“主人,您的坐騎已經備好。”
話音落下,便有一聲尖銳的鷹唳聲由遠及近,轉瞬間便有一隻高大威猛的黑鷹魔獸收翅落地,凶戾駭人的眼睛朝苟梁和亞曆克斯轉了過來。
它渾身泛著黑氣,無疑,這是一頭黑暗魔法獸。
唯一裸露出的眼睛卻讓苟梁驚奇——他竟然在那雙眼睛裏看到了流轉的主神法則。
這果然是主神的產物,怪不得他吃起來的味道和亞曆克斯的魂力一模一樣呢。
苟梁愛屋及烏,上前兩步想要摸一摸這只巨鷹,卻沒想到剛剛還非常溫順的黑鷹魔獸眼中的突然透露出一點金色的亮光,轉瞬即逝間,它對苟梁發動了毫無保留的致命一擊!
【主人快躲開!!!】
尖銳的鷹喙差一點就鑽破了苟梁心臟的位置,只見苟梁的眉間霎時顯露黑暗神印記,這才讓王級黑鷹獸的動作停頓了一瞬,給了猝不及防的亞曆克斯將苟梁搶回身後的機會。
哪怕如此,堪比聖魔導師的王級魔獸的攻擊還是讓苟梁受到重創,一下子軟到在地。
“萊伊!”
亞曆克斯抱住他,看向眼冒金光還在朝自己嘶叫發狠的黑鷹獸,眼睛一眯,抬手就掐住了黑鷹獸的脖子一個用力——黑鷹魔獸慘叫一聲,化作一團黑氣,被亞曆克斯揮手燃燒成灰燼。
“主人,您沒事吧?”
管家萬萬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變故,在神隕戰場沒有任何東西可以攻擊亞曆克斯和攜帶了他的印記的人,可卻在苟梁身上發生了這樣致命的意外,如何不讓他膽戰心驚。
好在亞曆克斯現在完全無心計較他的罪過,將苟梁受到的黑暗魔法攻擊剝離他的身體——
別睜眼,繼續裝睡!
意識海中,苟梁突然大喊了一聲。
在千鈞一髮之際,苟梁切實地感受到了死亡將至的危險,沒等王級黑鷹獸的攻擊落在他身上,主系統已經將他扯回了意識海中將魂體萊伊推出去頂下了這一擊。
苟梁心驚,如果不是主系統機智,黑鷹獸這一擊將直接穿過宿體給他的本源魂體造成重創。
而苟梁也萬分肯定,黑鷹獸所使用的根本不是狗屁的黑暗魔法,而是黑暗之力!
如果不是現在時機不對,吃驚過度的苟梁非得抓著主系統問出個一五一十來。
終於奪回身體主權的魂體萊伊根本不聽他的勸告,對亞曆克斯滿心恨意的他只想和對方同歸於盡。
苟梁:你不想要光明神的戒指了?你難道就想一輩子淪落成黑暗神的奴僕,不想得到光明神的諒解,重獲光明魔法天賦了嗎?!
這句話一下子戳中了萊伊的要害,他不甘心地咬了咬牙,最終也只能含恨妥協。
然而他的演技太過拙劣,在亞曆克斯懷裏完全無法放鬆,反而渾身僵硬,呼吸急促。要不是他緊閉的眼睛沒有將負面情緒洩漏出去,而亞曆克斯關心則亂的話,憑他的敏銳早就露陷了。
“萊伊?醒醒,快醒來。”
亞曆克斯從來沒有體會過這樣焦急的情緒,像是一塊燒紅的鐵扣在他的心頭,又疼又讓他恐懼。
是的,哪怕這種情緒是這樣的冰冷而陌生,但亞曆克斯竟真的怕他就這樣消失在自己生命裏。就算光明神再轉生,再獲記憶,也不會再是他在乎的這個人了。
亞曆克斯第一次意識到他對他的不同。
不是面對光明神,僅僅,只是這個人,僅僅,只是苟梁。
意識海中,苟梁回頭看了眼滿眼亂碼的主系統,沉聲道:“這就是所謂的這個世界沒有黑暗之力?我的本源魂力竟然要吞噬我?呵,我等你的解釋。”
他毫不客氣地將替自己擋災的萊伊踹回意識海,緩緩睜開眼睛,望進亞曆克斯焦急的眼睛裏。
“謝天謝地……”
亞曆克斯緊緊抱住他,他從不知道,原來他也有感激的情緒。
但此時,他不能否認,他在後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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