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是這個世界得天獨厚的生物,他們只有在即將死亡的時候才會老去,成年後他們的容貌便會一直保持年輕的模樣。
乍然看到老邁的妖王,龍耀也有一些驚訝。
他沒料到龍歧會為他做到這個地步,竟然連保命的妖力都沒替自己保留,用了以命換命的辦法將全部的妖力都給了他。
“你回來了。”
龍歧已經有些站不穩了,不論是褶皺的沒有水分的肌膚,還是他昏花不明的眼睛,都在昭示這只妖精即將回歸大地的懷抱。
不過,在眯眼看到龍耀安然無恙地出現時,他的眼睛裏還是湧現出了一點光亮,費勁地對兒子笑了笑。
龍一雙眼通紅,扶著老妖王不敢動作,生怕摔壞了這個脆弱的老人。
“主人,妖王陛下他恐怕……”
龍一不忍說出曾經的巔峰強者即將隕落的事實。
龍耀沒有理會他,而是看著妖王龍歧道:“你的時間不多了,想見母親最後一面嗎?”
龍歧張了張口,好半晌才問:“你,見到了你的母親?”
“是。”龍耀說,“囚魔把她的靈魂封印在了時空妖鏡裏,你想進去見她嗎?”
龍歧默默消化了一陣,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
要見魔顏就要進入時空妖鏡,而這意味著什麼,這個世界上再沒有人比保管妖族秘寶的妖王更清楚了。
不過,他並沒有什麼好猶豫的。
他已經時日無多了不是嗎,如果能用最後的生命讓魔顏洩憤,也不算浪費。
妖王龍歧點了點頭,推開龍一向龍耀伸手,“把妖鏡給我吧。”
龍耀將時空妖鏡遞給他,見他毫不猶豫地滴血在鏡面上,說出出賣靈魂的誓言。
“願奉上吾之靈魂,入爾時空,得獲永生。”
鮮血被時空妖鏡吸收,暗淡的鏡面上浮現了出了他的身份——“妖王龍歧”,而後契約成立。
下一瞬,他就消失在了原地。
龍耀接住掉落下來的時空妖鏡,龍一呐呐地說:“主人,您和妖王陛下這是……”沒等他從驚愕中回過神來,就連他的主人龍耀也隱沒進了那個邪惡的妖鏡時空中。
龍一這下死的心都有了。
一天之內妖王和魔王同時生死不明,兩個族群龍無首該亂成什麼樣子!
這都是什麼事啊……
只可惜,沒人體諒龍一的抓狂。
妖鏡時空中。
妖王龍歧和魔顏面面相顧,久不成言。
最後還是龍歧打破了沉默,他臉上帶著笑,說:“魔顏,好久不見,你還是這麼漂亮。”
不痛不癢的問候喚回了魔顏的神智,她面無表情地看著龍歧,想冷笑但又笑不出來的樣子,顯得有些滑稽。
她說:“我倒沒想到,你是這副鬼樣子。”
她也曾設想過很多重逢的畫面,那些想像中,妖王龍歧永遠都是那副不可一世的模樣,而不是像眼前這樣的蒼老虛弱,僅憑她一根手指就能戳死。
魔顏忽然覺得無趣,不冷不熱地說:“看來,這個世界上也是有你龍歧在乎的東西。為了他,你就能做到這個地步,還真是……感人啊。”
她看了一眼回到苟梁身邊的龍耀,眼神冷冰冰的,帶著點嫉妒和仇恨,又夾雜著更多的困惑和沉默,複雜到了極點。
妖王龍歧低聲說:“畢竟,他是你唯一留給我的東西了。”
“呵。”
魔顏無動於衷地笑了笑,讓龍歧很多話都說不出口來。
苟梁左看看右看看,見他們又開始COS雕像,出聲道:“兩位以後有的是時間敍舊,容我打擾一下。”
他看向魔顏,“我們已經做到了你的要求,你什麼時候履行你的承諾?”
“我不知道他在哪兒,只有等他來找我。如果他不想找我當繼任者的話,我也沒辦法。”
魔顏不負責任地說,一副吃准了他們奈何不了她的模樣,連過河拆橋的難看吃相也沒想掩飾。
苟梁就怒了,正想懟他,被龍耀攔了。
龍耀並沒有被魔顏氣到,只提醒她:“父親活不了幾天了。”
現在該著急的不是他們。
不管魔顏把龍歧弄來這個時空是想囚禁他折磨報復還是怎樣,首先得確保龍歧有命陪著她耗,而魔顏只有做回鏡魔,才能無限期延長龍歧的生命,隨意操控龍歧的人生。
魔顏抿了抿嘴唇,事到臨頭,苟梁竟從她眼裏看到了一絲猶豫。
所以說啊,女人遇到感情,最毒婦人心也有心軟的時候。
龍歧聽不懂他們在說什麼,不過也察覺到自己的處境不妙。
不過,他抱著一種反正都要死了的大無畏,還能對魔顏談笑自如:“我倒是有很多話想對你說,阿顏,我欠你一聲抱歉,一個解釋,沒想到有生之年還能彌補這個遺憾。”
他顫顫巍巍地走向魔顏,彷彿對自己老得不堪入目的姿態毫無自覺,還當自己是荷爾蒙爆棚征服萬千少女的英俊妖王一般,伸手想拉魔顏的手。
被魔顏嫌惡地躲開,龍歧沒有露出黯然之色,笑容不變地說:“不如讓兩個孩子離開吧,我們單獨說說話。”
魔顏嘲諷地看了龍歧一眼,“你還真是看得起你自己。”
還以為自己是那個出賣色相就能把她迷昏頭的妖王陛下嗎,想利用自己換兩個年輕後輩一條生路?呵,這種不自量力又拙劣的伎倆,她早就領教夠了。
龍歧露出一點苦惱的神色,對龍耀遞了一個我盡力了的眼神。
苟梁不太欣賞老男人的幽默,和龍耀抱怨:“所以現在怎麼說?”
龍耀四周看了看,他一直沒有感應到苟梁的另一半魂體在這個時空的位置,才和魔顏周旋了這麼久,然而現在他依然沒有察覺到苟梁的那半魂體的存在。
龍耀不由皺眉看向魔顏,“一年的緩衝期具體指什麼,他在這時候意識清醒麼,你說清楚。”
魔顏也不太清楚“苟梁”現在的狀況,照理說,鏡魔雖被囚禁在這個時空裏,可又擁有某種意義上的絕對自由,這個世界裏發生的任何事都逃不過他的耳目,現在早應該知道他們的交易內容,主動來找她當自己的替死鬼才對。
可他一點反應也沒有,這很奇怪。
魔顏說了這個沒多少卵用的實話,又道:“他不來找我,我也沒辦法。”
如果不在一年期限裏找到替死鬼,那就要等到一百年後了,可是……
她看了看龍歧,別說一百年、一年,這老東西大概連一天也等不了了。
魔顏黑著一張臉,面對現在這個妖王龍歧她根本沒有報復欲,可就這麼不了了之地看著龍歧去死,魔顏也會被憋屈死。
她看向苟梁,沒好氣道:“那不是你的一半靈魂嘛,你感應不到他在哪兒?”
苟梁聳聳肩,“沒關係,我不是很著急,大不了等上一兩百年,只要你不毀約就好。”
魔顏:“……”
龍耀不管他們針尖對麥芒,龍歧則心累地說:“你能聽我把話說完嗎,我不怎麼想帶它們下地獄。”
“關我什麼事!”
魔顏瞪了他一眼,捏著拳頭表情很彆扭,想沖他的老臉狠揍上一拳弄死他,卻又覺得太便宜這老東西了。
龍歧歎了一口氣,見沒人打算認真聽他的遺言,只好自顧自地說下去了。
他看著這個和他生活了幾千年的世界沒什麼不同的時空,語氣幽幽地回憶:“其實,我在這裏出生。”
他是個合格的說書人,一句話就吊起了所有人的胃口,將注意力投在了他身上。
連龍耀都露出了微錯愕的神情,他之前並沒有關注過妖王龍歧的人生經歷,這事他也是第一次聽說。
龍歧笑了笑,才道:“不用這麼驚訝。”
“這世界上知道妖族秘寶存在的人雖然不多,但是也不少,自然也有一些人能夠和時空妖鏡交易。”
“我的生母就是其中一個。”
龍歧平靜地說起那段不為人知的往事。
歷史彷彿總在重複,他的生母——一隻王族妖精,和他的父親——一屆魔王相愛了。
很不幸的,他們的感情沒能瞞天過海,當時的妖王發現了這段不被允許的交集,利用了他的生母將魔王引入陷阱,用囚魔封印了他。
“我的母親並沒有就此聽從妖王的勸說,她想方設法,終於從族人口中聽說了另一件與囚魔一樣神秘的秘寶,時空妖鏡的存在。她天真地以為,這是能夠打開囚魔釋放魔王的鑰匙。”
龍歧傷感地歎了一口氣,“你們應該猜到了,她和時空妖鏡做了交易。”
她進入了時空妖鏡的世界,開始尋找魔王想把他帶走。
她也如願地找到了,但她並不知道那個魔王只不過是時空妖鏡製造的複製品,在得知他們只能永遠困在這個世界不能離開後也沒有後悔,只願在這裏和魔王相守一生。
她過了一段幸福平靜的生活,還懷上了複製品魔王的孩子。
而那時,真正被囚禁的魔王已經成了時空妖鏡的鏡魔。
他嫉妒自己的複製品,痛苦于愛人無法發現真相,仇恨於無力改變的事實,終於在龍歧出生後不久,在一家三口其樂融融的刺激下,操控法則銷毀了複製品的存在,冰封愛人讓她陪在自己身邊,哪怕只能以長眠的姿態。
原本他也無法容忍龍歧的存在,可龍歧完美地遺傳了魔王和愛人的好相貌和基因,某種意義上的確是他們相愛的結晶,魔王下不去手銷毀他,就把龍歧送回了“現實”世界。
“他說到底還是仇恨著我的。”
龍歧說:“送我離開之前,他以父親的身份見了我一面。他告訴我,如果要復活他和母親,只有找到現實世界的最強者,以那人的靈魂交換他們的性命和自由。”
聽他說到這裏,魔顏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她,無疑就算被龍歧選中的最強者。
“所以……你一開始接近我,就是想把我送到這裏,代替你所謂的父親成為鏡魔?”
魔顏問他,語氣平靜極了,不知道是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事實,還是徹底死心了。
龍歧蒼老渾濁的眼睛裏流露出一絲痛苦,停頓了好半晌才接著說:“是啊,我繼承了他的魔血,是頭徹頭徹尾的卑鄙無恥的魔物。”
可諷刺的是,他這樣的魔,也憑著從母親那裏繼承的妖族血統,成了妖族的王者。
那時的龍歧活著只有一個信念,一個孩子想要回到父親母親身邊的執念和天真。
他在妖族奮鬥了數百年,終於弄死了當初的罪魁禍首——上一任妖王,替父母報了仇,又繼承了妖王之位,開始尋找能夠取代父親成為鏡魔的強者。
這個人選,無疑是當時傲立世間、甚至比他還要強一些的魔王魔顏。
他以自己為誘餌,假意不敵淪落成為魔顏的一類食物,他妖王的身份無疑是他美味靈力之外的對魔顏的又一大刺激,所以魔顏沒有封印他的意識,而是不斷折辱他食用他獲得成就感。
龍歧只想麻痹魔顏的神經將她封印入囚魔,而魔顏從沒想到,自己會在這個過程中,愛上那個倔強又不失風度的男人。
察覺到魔顏的感情,龍歧自然發現了達到目的的一大捷徑。
所以他陪著魔顏玩了一場感情遊戲,讓魔顏不能自拔,也自以為能守住自己的心。
然而,龍耀成就了所有的意料之外。
他永遠無法忘記,魔顏雀躍地告訴他懷孕的時候,心裏翻滾的驚濤駭浪,或許那時候他已經感覺到了宿命的無力感。
龍歧自己作為妖魔結合的產物,也是骨肉分離的受害者,他無法讓自己的孩子和魔顏一起葬送在妖鏡時空裏。所以他延遲了自己的計畫,直到龍耀出生才對魔顏下手。
而在陪著魔顏待產的那些年,他丟了自己的心,自嘗苦果。
“我用囚魔把你送來了這裏,果然又見到了我的父母。”
龍歧輕聲說:“他很意外我居然做到了。其實他那麼說,不過是想讓我活的累點,日子不那麼快活而已。他告訴了我所有真相,我是不被期待的孩子,他有多厭惡複製品,就有多恨我。然後,他帶著我母親,死在了我的面前。”
他說不下去了,停頓了很久。
苟梁三人默默無言,片刻後,魔顏才扯了扯嘴角,說:“那可真是讓人同情啊。”
龍歧看著她,眼裏的痛苦濃郁得幾乎化作實質,讓人無法忽視,但說話時他仍笑笑著雲淡風輕。
“是啊,我很遺憾。”
龍歧抬起乾瘦的手想觸碰魔顏,又顧忌重重地收了回來,徒留一聲歎息。
“阿顏,”他說,“其實你不必在意,如果想懲罰報復我,你不需要做多餘的事,因為這些年我已經受到了應有的懲罰。我每天都在想你……”
龍歧停了下,才自嘲地說:“親手害死你之後,我才發現我愛你的心情和你對我一樣。很深刻,不是一百年一千年就可以忘記的過去……對我來說,已經沒有比這更重的懲罰了。而現在我能給的,只剩下我這條命,想來你也不稀罕。”
龍歧無奈地說。
如果他還能活的再久一點,他很願意魔顏對自己為所欲為,消遣心中的苦恨,然而他連這一點都做不到了。
魔顏高高地昂起頭顱,像尊貴不容冒犯的女王般傲慢,眼睛裏的重量卻是她不允許墜落的。
她極力保持著這樣的姿態,冷笑道:“你以為這就夠了?龍歧,我告訴你,你想死,沒這麼便宜的事。”
她說著,看向苟梁,表情僵得很怪異,吼他說:“你還沒找到嗎,那不是你的另一半靈魂嗎,就這麼難找到?”
“我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你別忘了我們的契約是你們將他交給我再讓我折磨他,他活著我們的交易有效,他死了,那你們就自求多福吧。哦,我大概忘了告訴你們,已經當過鏡魔的人除非自己願意,不可能被勉強再當替死鬼。”
魔顏的語調還是失控了,她淚流滿面,卻連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要哭。
龍歧不忍,“阿顏……”
“你閉嘴!”
魔顏吼他,拒絕他的靠近,後退了一步。
苟梁歎了一聲,和龍耀交換了一個眼神,見他搖搖頭表示自己也找不到那一半魂體的下落,只能攤手對魔顏表示愛莫能助。
意識海裏的系統早已經被這段虐戀情深虐得咬手帕,嗚嗚地喊它家那一半離家出走的主人,抱怨這傢伙總是關鍵時候掉鏈子,這種場合怎能缺席。
正嚶嚶嚶,就聽見耳邊一個聲音說:“找我嗎,嗝!”
說話人打了一個響亮的飽嗝,系統嚇得一個激靈,原地炸了!
扭頭看見是自家主人,它跳到嗓子眼的小心臟才落了回去,正想問苟梁怎麼不在外面圍觀跑進來做什麼,張口就打了一聲嗝——這是被嚇的,絕對。
還是外頭的苟梁先反應過來,鑽回了意識海,和那一半肚子滾圓癱在地上直打嗝的自己打了個照面。
“你怎麼在這。”
苟梁嫌棄地看了一眼那鼓鼓的肚子,根本不承認這傢伙是自己。
“苟梁”掀眼皮看了他一眼,抬手向他,“廢話嗝多,趕緊過來分擔嗝下!”
苟梁審視了他三秒,不情不願地向吃得肚子都要撐爆的傢伙走了過去。
融合,下一瞬——
【叮,執行者對目標好感度更新,當前好感度: 100!】
得到提示,龍耀才知道苟梁走失的魂體已經回歸,正驚喜地看向苟梁,就被他抱了個滿懷,聽他委屈地大哭道:“老公,我的舌頭壞掉了,嗚嗚嗚/(ㄒoㄒ)/!”
龍耀:“……”
他想說的話都成了一聲笑,還好及時憋住了,沒讓小心眼的苟梁察覺他的出戲。
見他往自己身上爬,龍耀托著屁股把苟梁抱起來完成了這個樹懶抱,摸摸他的臉發現那臉蛋上一片潮濕,並不是戲精苟上身的求抱抱舉高高,是真的難過傷心了,眉頭一下子死死地皺起來。
龍耀心疼地問:“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苟梁把自己這段坑爹的經歷倒豆子一樣說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