蠻古是什麼人?那是什麼道理都不講的渾人。
他沒腦子,不怕死,性子直,最主要的是,他最恨左軍。
左軍那一肚子壞水的撫軍將軍剛來時,他就覺得今天要出事。
右軍當年有過好幾位非常優秀的將軍,後來都被左軍強走了,這事三軍都知道,而左軍之所以這麼肆無忌憚,就是因為左軍的撫軍將軍和大將軍、中軍將軍都是聯姻關係。
大將軍拓跋延的妻子是尉遲大族的貴女,中軍將軍尉遲誇呂是尉遲一族這任家主的兄弟,拓跋延妻子的堂兄。左軍的撫軍將軍則娶的是尉遲誇呂的族妹,這三人拐彎抹角的都算是一家人,雖然誰也不敢在拓跋延這位王爺面前擺「親戚」的譜,可是鮮卑女人地位頗高,裙帶關係比漢人要牢固的多了。
左軍的鎮軍將軍確實是個有能力的人,雖然大將軍和中軍都偏袒左軍,但他出於大局的考慮,有時候反倒會做出一些謙讓。可鎮軍將軍如今正倒霉,先是發生了營嘯,而後陛下將對大將軍處事不公而參的奏折送到了邊關,這拓跋延無論如何,都得表個態,以示自己並非在三軍之事上無法將一碗水端平之人。
僅次於鎮軍將軍的撫軍將軍是自己人,可鎮軍將軍不是,左軍的第一號人物就這麼倒霉的罷官去職,灰溜溜的回京認罪去了。
京中一直沒有對大將軍提拔撫軍將軍的文書有回應,可和撫軍將軍副呂已經開始接手左軍的事務,儼然以左軍未來的「鎮軍將軍」自居。
若說之前的左軍將軍還算讓人能夠接受,右軍對這個狐假虎威已久的爛人早就是恨之入骨,見他居然還敢幸災樂禍的站在校場另一側陰笑,蠻古一下子就炸了毛。他跳將起來,帶著幾個親兵跑到那姓副呂的將軍面前,一把衝撞開幾個護衛著他的親兵,伸手就抓:「是你是不是?能去大將軍面前告狀的閒人,除了你還有誰?花木蘭不過是一個小兵,就這樣你都不肯讓他出頭,你還要再糟蹋多少右軍的將士?」
「蠻古將軍,我乃上將,你怎可放肆?我好生生的去大將軍面前告什麼?你也說了花木蘭只不過是一個小兵,我乃撫軍將軍,手下三千,為難他做什麼?」撫軍將軍乾笑著退了幾步,又有幾個親兵上前阻攔。
「蠻古給我回來!」
「蠻古兄!」
夏鴻見勢不好,連忙叫王副將和幾個將軍上前去阻攔。
此時賀穆蘭已經被幾個刑官曹圍上,說實話,若是這一群手無寸鐵的刑官曹,還不一定是賀穆蘭的對手,可她擔心自己對刑官曹動手,會給軍中惹禍,所以默不作聲的捏緊了雙拳,忍耐著自己不把這幾個人掀翻的衝動。
她是女人,若是真嚴刑逼供了,怕是身份不保。可是她要在這裡反抗,就等於坐實了自己「做賊心虛」,那之前那麼多努力就成了白費,那些戰死者的尊嚴也等於被踐踏於塵土之間。
不可逃,也不可反抗,但是她又不能不抓走。
這樣的僵局,只有賀穆蘭有法子兩全其美。她硬著身子,就是不走。
賀穆蘭的氣力乃是來自天授,當她把腳步一分,以扎馬的架勢站在那裡時,那幾個刑官曹一點移動她的辦法都沒有。
這些人以前去抓人,哪有人敢反抗?他們連刑軍都不用帶,各個就都跟著他們走了。像是右軍這樣的,怕是還會有將軍親自護送,對他們溫聲好語,希望他們能對帶走的人好一點。
反正反抗會更倒霉,誰都不會跟他們多囉嗦。
如今這群刑官曹對賀穆蘭拽腳的拽腳,拉胳膊的拉胳膊,對方紋絲不動,也不出聲,就冷眼看著他們忙活。
這裡是校場,又剛剛大比完,也不知道有多少右軍的將士在這裡,刑官曹們此番丟了醜,校場立刻爆發出雷鳴般的嘲笑聲,還有些人笑著叫了起來:
「這是菩薩,要拜著抬!」
「你不是說花木蘭是妖怪嗎?妖怪要請法師來抬啊!」
賀穆蘭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她只一心一意地立在那裡,就把自己當個泥人菩薩。
夏鴻看看賀穆蘭,再看看另一側大吼大叫的蠻古,感覺自己都要瘋了。
右軍這些刺兒頭怎麼今天全碰在一起了!
若是賀穆蘭跟著他們走,他再去大將軍那求情,說不定還能把花木蘭帶出來。可現在弄成這樣……
不能讓他一直在那這麼拖著!
「花木蘭,你跟他們……」
「夏將軍,你不能讓花木蘭被他們帶走。」
中軍的鷹揚將軍庫莫提繞過半個校場,來到了夏鴻的面前。
素和君微微往後退了幾步低下頭,掩住自己的面目。
「庫莫提將軍,你為何……」
「我聽麾下說右軍出了個厲害的人物,心中好奇,過來看看。」
庫莫提為人大方,處事還算公允,與夏鴻關係尚可,所以此話說出,夏鴻沒有多想,只是點頭。
「是啊,花木蘭是近幾年來右軍出的最厲害的年輕人了,只是好事多磨……」
「刑軍只聽大將軍吩咐,現在不知道是什麼情況,最好不要讓花木蘭被帶走。若是刑軍審問的時候動了刑,花木蘭即使命保住了,人說不定也廢了。」庫莫提自然知道中軍將軍尉遲誇呂的那一套,也知道刑官曹都是些什麼樣的人物,所以不得不點醒夏鴻。「副呂是個小人,普廉會被罷職和他也不無關係。尉遲將軍不是個心胸開闊之人,花木蘭又拒絕過他的招攬。我的話,夏將軍您明白嗎?」
花木蘭日後若再陞遷幾次,再對他動手就沒那麼容易了。
如今只是一個小兵,就算是錯殺了,也就是錯殺了。
夏鴻聽完了庫莫提的話,眼神陰鬱到凝重的地步。他並不是不懂權謀之術,只不過他是漢人,在這軍中本來就低人一頭,有些事看透了也沒用,只能被動抵禦。
花木蘭雖然只是一介小兵,但他卻是右軍如今異軍突起的新星,足以凝聚士氣,右軍的士卒中就缺一個這樣的人物,怎麼能讓他廢了?
「敢問庫莫提將軍,如今該如何是好?您說不能讓花木蘭被帶走,難不成還要反抗大將軍的將令不成?」他蹙著眉,在看看不遠處自己的手下蠻古被王副將拉著,像是頭蠻牛一般帶著王副將往副呂的面前衝去。
「自然不是。」庫莫提搖搖頭。「便是我,也是不敢反抗將令的。」
「那……」
你難不成是專門來我這調戲我的?
這位鷹揚將軍看著校場,對夏鴻將軍說道:「右軍被打壓的日子太長了,眼看大戰在即,再這樣亂下去,等陛下御駕親臨,怕是軍中要出動亂。夏將軍,此乃沉痾,不可不除,既然如此,不妨……」他的眼神銳利的如同真正的鷹隼。「徹底鬧大吧。」
「什麼?」夏鴻倒吸一口涼氣,瞪大了眼睛看著庫莫提。
見到夏鴻受驚嚇的樣子,庫莫提在心中歎了口氣。
他在黑山大營五六年了,和這位主將也並肩作戰過不少回,自然是知道他的為人如何。
夏鴻將軍這麼多年不得晉陞,並非僅僅是因為他是個漢人,而是因為他太過保守的緣故。
如今乃是變革之世,陛下乃是如日初升之年,大魏的國政從老可汗的「防禦」轉為「進攻」,此時需要的恰恰是有氣魄、有膽量的主將。
夏鴻老成慣了,即使右軍被歧視、被欺壓,為了不動搖軍心,一直都選擇了隱忍,以「權衡」之道平衡右軍和中軍,右軍和左軍,以及右軍內部各種種族混雜造成的矛盾。
他覺得自己是顧全了大局,卻不知鮮卑將軍們人人都在背後嘲笑他。
鮮卑人根本就不是這麼帶兵的,他雖是漢人統帥,帶的也不是漢兵,而是鮮卑人和雜胡為主的胡族部隊,怎麼能按漢人的方式統兵呢?
對於鮮卑人來說,最重的不是利益,而是光宗耀祖的榮譽,是一個勇士死得其所的機會。若一個統帥若不能給底下的兵帶來尊嚴和榮耀,就不可能出現什麼名將,只會造就出一堆庸人。
只有一致對外的時候,才能真正爆發出強大的力量。
這不是需要隱忍的朝堂,這是快意戎馬的軍中,漢子們人人胸中都壓抑著一團火焰,若不能釋放出來,而是靠隱忍和內部壓抑來控制局面,遲早有引火燒身的一天。
右軍如今的困境,恰恰就是夏鴻「不爭」而造成的。
他雖然是個寬厚的上官、有勇有謀的主將,卻不是一個英雄,甚至連「人物」都算不上。
倒是他底下的那個王副將,像是個能成大事的樣子。
夏鴻聽了庫莫提的話,心中之驚駭自然不用多說。他甚至在腦子裡瘋狂地思考了起來。
『這位鷹揚將軍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是希望右軍徹底動亂,以後中軍好得利嗎?』
『不。聽說尉遲誇呂和這位宗親一直不對付,那他是借刀殺人,想要借右軍的勢扳倒尉遲誇呂?』
『可尉遲誇呂難道真的在花木蘭之事裡插了手嗎?就算插了手,他為了面子扳倒一個小兵,難道足以讓自己為了花木蘭而動搖軍紀?』
夏鴻越想越頭痛,越想越覺得胸口憋悶。
『總不能是突然有拉攏我的意思,要一起對抗尉遲誇呂吧?眼睛不瞎的人都知道中軍將軍的位置是給庫莫提準備著的,根本就沒必要對抗啊……』
『難不成是看上了花木蘭……的人才,想要搶去?否則他那麼在意花木蘭的安危幹嘛?』
庫莫提一看夏鴻的表情就知道這位將軍多想了。他撇了撇嘴,扭頭向著另一邊,看著刑官曹開始回去召集刑軍去了,心裡也有些著急。
這就是漢人麻煩的地方。
想的太多,做的太慢。
「夏將軍,等刑軍過來了,再鬧就要出人命了。事情宜早不宜遲,我看花木蘭並不像是個會束手就擒之人,與其等會陷入被動,不如現在拼上一把。」庫莫提對夏鴻拱了拱拳。「右軍受的委屈已經太多了,趁左軍現在勢弱,也該出聲了!」
「你……為何要幫右軍?」夏鴻終於選擇開口直接問他。
若這鷹揚將軍真是如同其他人誇耀的那般,是個坦蕩有氣度的漢子,那他就不會敷衍與他。
「我並不是在幫右軍。」庫莫提看了眼夏鴻身後的素和君。「我是在幫大可汗。」
「這從何說起?」
「我也不願意大可汗來了,看到只有中軍可用的黑山大營。鷹揚軍不想只有中軍可以倚靠,你以為我喜歡在戰場上護著一盤散沙似的右軍嗎?」
夏鴻聽了以後心中一澀,再回過頭去,只見素和君微微點頭。素和君的肯定像是給他注入了一記靈藥,他終於下定決心,對著庫莫提將軍也一抱拳,鏗鏘有力地說道:「本將也豁出去了,還請將軍助我!」
若是真鬧大了,要保住花木蘭,就只能靠這位身為宗親貴胄的鷹揚將軍。
不,應該說,要想保住所有人,就得向他低頭。
「我會幫你的。」庫莫提把身後的若干虎頭叫上來吩咐了幾句,後者點了點頭,朝著校場而去。他望著夏鴻鄭重地表情,爽快地一笑。「我若不想幫你,何必在眾目睽睽之下來到你的身側呢?」
夏鴻只是性格比較內斂守舊,卻並不是傻子。若真想把此事鬧大,也不缺乏手段。他悄悄叫來了幾位右軍中脾氣火爆的將軍,耳提面命了一番,又派人去請大將軍前來,就說右軍快要嘩變了。
點將台下,若干人幾人對賀穆蘭如今的困境束手無策。
他們都是鮮卑人,鮮卑人以前是部落制,刑官曹幾乎就等同於後世的憲兵,即使殺了人都沒法說。
他們想著賀穆蘭什麼妖言惑眾之類的話都是冤枉的,怕是眼紅之人嫉妒,大將軍是英明之人,只要見了大將軍的面把話說清楚,對方自有決斷。
一群政治上的小菜鳥完全不懂花木蘭遇到的是什麼危險,吐羅大蠻和胡力渾甚至還在賀穆蘭身邊「好言相勸」,希望她不要再抵抗了。
一群人正在上躥下跳,圍觀者不知有多少,刑官曹面子下不來,右軍好事者還在加油打氣,希望賀穆蘭繼續堅持,儼然把校場當成了「角力」的角鬥場。
人群中的若干人又驚又懼,猛然間肩膀被人一拍,扭頭看去,嚇了一跳,驚叫出聲:「不是我幹的!」
「你那點出息!」若干虎頭一記虎掌拍了下去。「我又不是刑官曹!」
「那阿兄你過來幹什麼?」
「我來幫你救花木蘭。」
「此話當真?」X3
「此話當真?」
那羅渾、狄葉飛和阿單志奇三人也把頭湊了過來。
若干人雖然和大哥不對付,但心中卻知道自己和這位兄長不是一個級別的,見自家大哥突然說要救人,立刻眼睛一亮,貼了上去。「阿兄,怎麼救?」
「花木蘭風頭太盛,如今已經惹了有心人的忌憚了。她之前縫合屍體砸了功曹的飯碗,雜役營很多人也都靠戰場上收屍有口飯吃。現在連左軍那邊都開始搶同火的屍首回營,指望著花木蘭來縫合,功曹原本就少了收益,現在左軍也這樣,上面和功曹連成一氣的將軍也不會袖手旁觀。」
若干虎頭來之前自然也對這花木蘭有過一番打聽,當下把花木蘭可能遇見的危險和這些少年說了一遍,讓他們認清事情的嚴重性。
「這些都是些陰私之事,若真讓花木蘭被人帶走,能不能活著回來還不一定……」
「可惡,我就知道那些功曹少不了挑唆!」若干人咬牙恨道。
「功曹拿的不過是九牛一毛罷了。」若干虎頭歎了口氣。「所以,躲是一定躲不過去了,也別想著大將軍能明辨善惡。右軍勢弱,刑官曹甚至敢在夏將軍面前、在右軍的校場中,肆無忌憚的帶走大比的冠軍,便是仗著右軍之前一直忍讓。」
「如今夏將軍得我家將軍相助,決議不再忍了,你們幾個可以痛痛快快大鬧一番,先把花木蘭給留下再說……」他話還沒說完,一聲暴喝突然乍起!
「豎子敢爾!」賀穆蘭放棄老僧入定的姿態,拔出了腰間的單刀!
賀穆蘭原本只站在原地不動,不經意間卻看見另一頭的蠻古將軍被王副將抱著一把拉開,而左軍那什麼將軍的親兵卻開始偷偷拔出兵器,心中頓時大叫了一聲『不好』!
這人拔兵器做什麼!王將軍是背對著他的,蠻古將軍一直在低頭和王副將說話,這廝是想殺誰?
賀穆蘭在刑官曹們嚇傻了的表情中捏起單刀的刀尖,像是甩出飛鏢那樣向著左軍撫軍將軍的方向投擲而去!
賀穆蘭也沒指望自己的單刀能傷人,只要能阻止一下那親兵的動作,蠻古將軍或王副將就能警覺過來,只要能警覺過來那歹人的殺意,自然有他好看。
賀穆蘭的單刀破空而去,軍中人人都練過投擲兵器的技能,卻沒有人能如同賀穆蘭的刀飛的那般急速而有聲威。
單刀旋轉著朝著拔出武器的親兵而去,那撫軍將軍卻嚇個半死,以為花木蘭狗急跳牆,想要了結他的性命。
他在校場待了一天,自然知道花木蘭的本事,當場連退三步,大叫著避讓。
賀穆蘭的刀卻不是朝著左軍的撫軍將軍去的,它在空中劃出一道拋物線,刀把撞到那親兵的肩膀,刀尖卻擦著他的鼻子,將他的鼻尖削了一小塊下來。
「啊!!!!」撫軍將軍的親兵鼻尖、肩膀俱痛,摀住口鼻當場就向前一仆,什麼都顧不得了。他身旁抽了一半的佩劍掉落到地上,放出金屬落地的聲音,引的這邊差點動手的左軍將軍們紛紛側目。
蠻古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王副將看過去,後背卻起了一後背的冷汗。
蠻古要動手在先,這親兵自衛時候要是「過激」失手殺了誰,最多不過是打上幾十鞭子罷了。
他再抬頭朝著單刀飛來的方向看去,只見花木蘭已經無法保持站在原地的姿勢了,被幾個刑官曹捆了起來。
「你居然敢刺謀上將!罪加一等!」
「在刑官曹面前,居然敢拔刀!」
賀穆蘭隨便扭動了下身子,發現繩子不是很粗,大約能掙脫的斷,別不以為意的任他們在身上亂捆,當她看見王副將驚魂未定的表情,肯定地對他點了點頭。她知道王副將看得懂。
這一個點頭,頓時讓王副將冷了一張臉。
……
欺人太甚。
一陣冷峭的北風吹來,使校場裡許多人齊齊打了個哆嗦。
校場的旗桿搖動著右軍的旗旛,帶著一種不可思議的憤怒,彷彿喚醒了什麼怪物,正要開始擇人而噬前的進攻似的。
這時候夏鴻的親兵疾跑上前,湊到王副將耳邊說起了什麼,王副將點了點頭,回了他幾句,便打發他走了。
親兵走後,王副將走到那跪倒在親兵的身側,撿起了他跌落的佩劍。
王副將之前一直拉著蠻古勸阻,此時他鬆開蠻古,蠻古頓時如同一隻發瘋的野獸,衝著撫軍將軍就衝了上去。
「莫說你這小人不知道怎麼回事!當初那幾個去你們左軍的將軍是怎麼死的!」
蠻古抬起拳頭,他等待的已經太久了。
彭!
蠻古粗壯的拳頭直接猛錘到了撫軍將軍的下巴,將他活生生揍得跌坐與地。
「王副將,把你們軍中這隻瘋狗帶走!」
副呂也是武將,自然不會是手無寸鐵之人,當場拔出佩劍就要自衛。
蠻古等的就是這一刻,掏出懷裡的烏金匕,面目猙獰地往前走。
是,他是戰場上的「瘋狗」!
不但讓敵人膽寒,也可以讓自己人顫抖的瘋狗。
他悲憤填膺地怒吼一聲,跳了上前!
「既然不想重用他們,為什麼又把他們帶走!我殺了你這個劊子手!」
副呂的親兵紛紛上前阻攔,蠻古揮舞著烏金匕,一往無前。
他的眼睛裡只有左軍的副呂將軍,他的所有身體語言都在高吼著他要撕爛這位撫軍將軍!
這樣的仇恨讓這位撫軍將軍拿著佩劍的手有些握不住劍把了。恐懼使他再也無法維持體面,開始歇斯底里的高喊了起來:「王副將!王副將!我可是左軍的撫軍將軍!」
誰都知道這瘋狗只和王猛交好。
他可是撫軍將軍,怎能給這莽夫陪葬!
撿起佩劍的王副將看了眼正在捂著鼻子嚎叫的親兵,他跪在地上,一隻手捂著鼻子,令一隻手正撐在地上,渾身都痛得在顫抖。
耳邊是副呂驚慌失措的聲音,前方是若干人帶著一群人圍住了花木蘭,開始和刑官曹派來的刑軍對抗的聲勢。
夏將軍挺直著腰桿,手扶長劍,在點將台上立如蒼松。
王副將的手微微一鬆,那劍尖朝下,朝著地上親兵的手掌落下。
鋒利的劍尖將他的手掌一下子扎穿。
「啊!啊啊啊啊啊!」
「抱歉,手滑了。」他露出一貫的寬厚笑容,笑瞇瞇地看著那親兵抓著劍嚎叫。「我知道你剛才拔劍也是手滑,如今我們就兩清了吧。」
王猛將耳旁的痛號當做雜音,若無其事的讓自己的親兵上去幫助蠻古,不要讓他吃虧。
他吩咐不要做的太明顯,這些親兵都是人精,竊笑著就拔劍上前。
王副將對著天空,慢慢地吐出一口氣來。
『又要打仗了。』
他看著從口中慢慢吐出的白霧,一步步地朝著賀穆蘭而去。
王副將在右軍中的時間比夏鴻還久,見到的也比許多人多的多。
比如,蠻古曾經不是這樣的人。
他是來自武川的軍戶,和一群同火從最底層一步步晉陞,靠著勇猛無匹的氣勢消滅了無數入侵的柔然人,無論是軍功還是威望都在右軍一時無二,很快的就爬升到了裨將的位置。
若論風頭,他那一火,還真不比現在的花木蘭等人差。
那時右軍資源緊缺,手下新兵素質太差,將軍的實力發揮不到極致,即使衝鋒陷陣也是險象環生。蠻古那幾位交好的同火都是心高氣傲之人,多次在軍府要人受盡冷眼之後,便接受了左軍撫軍將軍的招攬,三軍大比之後,選擇了投入左軍的帳下。
蠻古個性粗蠻,頭腦也不好,左軍不想要他。他為了摯友們的前程,便留在了右軍,從此做一個孤獨的前鋒將軍。
蠻古之前便一直是前鋒,但有同樣享受殺戮的可怕同火在左右襄助,往往不戰而屈人之兵,柔然人很少死戰,所以真的死傷慘重是很少的。
可等同伴去了左軍,他漸漸成了孤軍,也成了右軍最不受歡迎的將軍。
若是此事就這麼完結了,無非就是個「悲情男淚送好友遠走高飛」的故事,可這世上的事,哪裡有故事那麼淒美。
去了左軍的那幾個將軍,根本就沒有受到重用。
左軍將右軍當時最驍勇的幾個裨將討了去,可是根本沒有可以用他們的位置。左軍同鄉作戰,各自為營,新的將軍一旦得不到重用,還不如在右軍之時。
那蠻古的幾個火伴想要通過軍功得到左軍之人的尊重,又想混出個名堂來接走在右軍中煎熬的蠻古,他們在一次衝鋒攻打柔然游帳的時候深入敵營,最後得不到救援,全部死於柔然人的圍攻。
蠻古一直等著和同伴們再次並肩的日子,所以在右軍中從不以別人的冷眼為杵,可自那以後,他變成了一條「瘋狗」,夏將軍也根本不會點他和左軍的人一起出戰。
蠻古在軍中殺到那般高的軍功,可是依然得不到陞遷,也交不到朋友。
物以類聚,猛虎永遠只能和猛虎為伍,否則只會傷了別人。
而蠻古的朋友,永遠的死在撫軍將軍的謊言之下了。
王副將一步步向前,狂風怒吼,可他心中的烈焰卻越燒越熾。
這隱忍的日子,他們已經過了太久太久。
賀穆蘭的火伴們抄起武器,將賀穆蘭緊緊圍在圈中。
得過賀穆蘭幫助的同袍們以肉身為牆,阻擋在刑軍和賀穆蘭之間。
人人都在橫眉怒目,右軍眾兒郎的嘶吼聲,像是被困在籠子裡的野獸終於脫籠而出,讓刑軍們驚慌四顧,完全不敢拔出武器。
曾經人人懼怕的刑軍,如今在最「低賤」的右軍士卒面前顫抖。
左軍的撫軍將軍在顫抖。
刑官曹們在顫抖。
刑軍也在顫抖。
就這樣顫抖吧……
「你們幹什麼,怒其上官,不聽約束,此乃構軍,犯者斬之!還不快給我們速速滾開!」
「那就斬了我們吧!」王副將一聲厲喝打斷了刑軍的話。他踏進人群,怒吼了起來。
「士可殺不可辱,吾等求速死!」
「吾等求速死!」若干人一聲尖嘯。『都是魏軍,為何他來右軍就被家中視為不求上進!』
「吾等求速死!」殺鬼挺身上前。他想起自己在軍中廝殺的日子。他的主家放了他自由,可左軍和中軍都對他不屑一顧,若不是右軍收留他,讓他做了一名士卒,將他分去一火,如今他也不過還是個行屍走肉而已。
王副將的威望在右軍無出其右,即使是夏鴻也不見得有他如此的人望。此時他一聲怒吼,眾人壓抑在心中的憤怒猛然間全部爆發出來!
「吾等求速死」
「速死!」
「求速死!!!」
如同山呼般的咆哮響徹雲端,綿延不絕。
和右軍相鄰的左軍之人聽到動靜,一個個從營帳中魚貫而出,朝著右軍的方向張望。
站在點將台的庫莫提意外地挑了挑眉,心中唏噓不已。
這便是軍心。
軍心不可欺。
軍心不可忍。
軍心不可辱。
夏鴻的手在顫抖。
右軍眾將的手在顫抖。
『就這麼顫抖吧……』
王猛將刑軍指著右軍士卒的劍,輕佻在自己的脖子上。
『在心冷之前,在還感受的到寒意之時……』
右軍已經忍的太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