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在抓到柳元景之後,又抓到了燕七,原本是該高興的,可她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
她被此人的惡毒和狠戾給驚到了。
這時代沒有什麼綱常,魏晉時期的腐朽和一百年前的動亂造成整個社會的動盪,以至於各種之前在治世不會有的罪惡都悄悄衍生了出來。
比如說這個以殺人為樂,認為殺人是一樣本事的劍客。
賀穆蘭在之前也認識過一群在梁郡生存的遊俠,無論是屢次對她的財產下手卻被嚇得魂飛魄散的栓柱子等人,還是講義氣為了手下生存而帶著他們販私鹽的高金龍,都算得上一條光明磊落的漢子。
可這人口口聲聲稱呼著他們「胡狗胡狗」,言語間動輒就是滅她滿門的污言穢語,讓賀穆蘭忍不住扇了他幾巴掌,打的他滿地找牙。
對這種三觀不正的混賬,她真是連打他都嫌髒了手!
若說鬼方那樣的敵將她都能保持自己應有的尊重,那這個人真是連看一眼都不配。
因為怕他跑出去再害人,賀穆蘭折斷了他的雙手,又用繩子把他捆了起來,請了花平將他壓到將軍府去,交給素和君。
他是柳元景的同謀,若是在柳元景身上找不到的答案,在他身上應該會找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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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還是什麼都不肯說?」拓跋燾當夜宿在懷朔城的將軍府,戒備森嚴,卻不是因為回去麻煩,而是因為柳元景一醒過來就試圖咬舌自盡,拓跋燾擔心他在路上會尋了短見。
這麼有決心的死士,想要在他們身上探到什麼秘密,怕是要花費好大一番功夫。
「我們翻遍了他們身上帶的東西,沒有可以顯現出他們身份的要緊事物。客店的掌櫃倒是招了,他們都是宋人,只是在這裡做生意,偶爾搜集些兵力佈防的資料傳回去,平日裡不做什麼大的動作。接應這個人也是剛剛接到不久的命令。」素和君臉色凝重。「消息是從平城傳過去的,他們的老窩應該在平城。」
平城是魏國的國都,天子腳下,即使拓跋燾常年在外征戰,京城裡也依然有大軍鎮守,秩序井然,如今這懷朔的掌櫃卻說他們每次接到的命令都是從平城傳來,他們怎能不驚?
「無論如何,也一定要從這白衣文士身上審訊出消息來。」拓跋燾恨他在柔然人身邊煽風點火,他已經知道柔然幾次試圖生擒他都是這個人的手筆,對他的膽大和野心也有了印象。
這種人一旦真給他得了勢,走的全是陰謀的路子,那才叫又噁心又難纏。
「陛下,他一醒就嚷嚷虎威將軍花木蘭是個女人,許多刑訊的白鷺官都聽到了,實在是……」素和君有些為難地說道:「我覺得他是意志堅定,可白鷺官們都說他像是得了失心瘋,無論如何嚴刑拷打、發聲逼問,就這麼一句。」
「隨他亂叫,花木蘭的事情我自有辦法。回頭我派人去趟軍府,把花家的軍貼改了,添個長子花木蘭便是。」拓跋燾不以為然地說:「若不是擔心花木蘭不好服眾,就算她是女人,讓她帶兵也無不可。我出門在外的時候,京中的虎符就在竇太后的手裡,統兵靠的是威望和帶兵的本事,我執意要用,就算他們知道了真相也只能認了。」
更何況花木蘭那樣的確實不像個男人。
他已經毫不吃驚了,只是好想看到他們眼珠子都掉下來的那一刻……
「陛下!花將軍家送來一個刺客,說是交給素和大人的。」一個侍衛進屋稟報,並帶來了花家的消息。
「什麼?刺客?」拓跋燾錯愕,轉眼看向素和君。
對外不好暴露拓跋燾的身份,說是交給素和君,其實便是交給拓跋燾的。拓跋燾用眼神示意了一下素和君,後者立刻出去看個究竟。
沒一會兒,素和君回來了,大喜過望地叫道:「陛下,陛下,不必擔心那個宋國人了,花將軍送來的是他的同火!」
「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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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大早,拓跋燾便下了御令,花木蘭要和他一同起駕,共同返回平城。
賀穆蘭原本是想獨自前往平城的,路上還能瞭解下大魏如今的情況,結果御令一下,賀穆蘭要和拓跋燾一起走,就算她再怎麼不願意,也只能接旨照行。
花家人好不容易盼到女兒回來,卻遇見這種刺殺的事情,心中委實不安,好在拓跋燾還派來了花家幾個白鷺官與侍衛,一來是為了保護花家,二來賀穆蘭和拓跋燾透露了花家一家人想要搬去梁郡的事兒,拓跋燾認為搬家可以避免花木蘭以後被人刺探,便允諾會派人來處理此事。
有魏帝親自過問此事,無論賀穆蘭是想保護家人還是掩飾自己的身份都是綽綽有餘。
清晨,賀穆蘭收拾收拾行裝便準備前往將軍府去和拓跋燾匯合,袁氏和花弧依依不捨的送別女兒,袁氏更是拉著她的手,不住的道:「你現在年紀也大了,拖不得了,早日把終生之事確定,啊?」
賀穆蘭被袁氏嘮叨的心中大虛,一邊點頭應和,一邊囑咐些小心身體之類的話,再和花平與花弧告別之後,便踏上了行程。
一行人來到將軍府,沒見到來迎接聖駕的儀仗,卻只看見輕車簡從的拓跋燾早就等在門口,就等著賀穆蘭到了出發。
「杜……杜使君……」賀穆蘭左右掃了一眼,大驚失色道:「您竟然又……」
一群侍衛立刻露出了「是的你沒猜錯他又抽風了」的訴苦表情。
「花木蘭,你總算來了。」拓跋燾心虛地摸了摸耳朵,似乎已經感受到了古弼等大臣的咆哮。「素和君還要留在此地處置昨日你送來的兩個奸細,我有多年不曾巡視邊防,已經下令大軍慢慢回京,我們在各處逛逛,再行追上大軍。」
「可是陛……安全問題……」賀穆蘭東顧西盼,見將軍府外還算清淨,壓低了聲音道:「如果在路上遇見有不軌之人……」
「每到一處,都會有暗衛保護,更何況白鷺官們都隨我調撥,我在自己的疆土上行走,有什麼好擔心的。」
拓跋燾撇了撇嘴,現在這麼做不是第一次了,其他人也都習以為常。
賀穆蘭苦勸幾次無果之後,只得認命的帶著腿部有傷的陳節跟著拓跋燾,朝著城門而去。
八個宿衛跟著拓跋燾,加上賀穆蘭和陳節二人,一共是十人,若干狼頭也赫然就在其中。陳節一知道自己要跟著皇帝一起走,頓時腿肚子發抖,上馬翻了好幾次都沒有翻上去,引得拓跋燾打趣道:「你這個親兵,可一點都沒有你的膽量啊……」
他說的是她昔日在庫莫提身邊時,面對自己這位帝王不卑不亢的樣子。
『那是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寬厚之君,他可不知道啊。』賀穆蘭在心中腹誹一句,端著臉替自家小弟解釋道:「那是因為使君太過威嚴的緣故。」
好話人人愛聽,拓跋燾聽了賀穆蘭的解釋笑了笑,一邊駕駛著御馬,一邊湊過去和她閒聊:「你昨日送來的那個刺客,招了不少事。」
「咦?難道不是之前的文士招的嗎?」
那白衣文士長得比較文弱,反倒是那刺客戾氣極重,若是刑訊,理應是會武的窮凶極惡之輩扛得久些,文弱的書生立刻就招才是啊。
「你不懂,像之前你抓的文士那樣的人,最重的便是氣節,對他們來說,如果你嚴刑拷打他們,將他們迫害死了,那才是他們的榮耀,美名其曰『殺生成仁』。對於這樣的人,我向來不贊成嚴刑逼供,另有其他的法子讓他們吐露實話,只是時間要耗的久些,所以反倒來的慢。」
拓跋燾有一統之志全天下都知道,每天各國的探子和奸細也不知有多少,他已經習以為常,對這種事情看的也淡了。
「反倒是那些心思惡毒,毫無堅持之人,即使看起來再怎麼錚錚鐵骨,只要一拿出手段拿捏,他們就會什麼都招了。」拓跋燾冷哼了一聲:「你是不知道,你送來的那個叫燕七的刺客,為了掩飾自己的行蹤,在客店附近殺了一戶人家,一家三口全部慘死,連小孩都沒有放過。我只不過讓素和君隨便打熬了他幾下,他就什麼都招了,似乎害怕我用更可怕的手段對付他。」
「他竟然亂殺平民?我以為他對我家下手是想要救先前的文士……」賀穆蘭憤然大罵:「難道這群劍客都是這種德性?!」
傳說的俠義精神呢?
就是對老弱婦孺下手?!
「什麼劍客,不過是自封的一群犯禁之人罷了。他是受了劉宋的彭城王劉義康之命前來接應這個叫柳元景的文士的,去的地方也是奇怪,竟是陳郡的袁家鄔壁。」
賀穆蘭聽到「袁家鄔壁」之時,臉上不由得露出怪異的表情。
她的眼前一下子浮現出袁放那鬼畜的笑容。
好在拓跋燾專心馭馬,沒有注意到賀穆蘭的神色,只是繼續說道:「我比較好奇的是,劉義康手下也是人才濟濟,為何只讓這麼一個蹩腳的劍客來接應柳元景。」
拓跋燾離了懷朔,馬速卻不加快,繼續不緊不慢地和賀穆蘭說道:「我懷疑劉宋有變,劉義康已經派不出人手了,或者是不敢派出人手。」
「彭城王……」
花木蘭在軍中拚殺的時候從未和劉宋交戰過,雖說劉宋一直數次陳兵北方邊境試圖做出北上的樣子,但那都是牽制魏國的舉動,後來無論是平燕還是平涼,劉宋都沒有真的出兵北上,以至於賀穆蘭對南朝之事也不甚瞭解。
但她即使不怎麼瞭解,也知道這個彭城王劉義康是個了不起的人物。他是劉宋開國之君劉裕的第四子,如今的宋帝是第三子。他在劉裕在位期間就擔任彭城王,今年更是領了侍中之位,與老臣王弘共同輔政,名為侍中,其實已經是宰相之位了。
賀穆蘭剛剛穿來那會兒,她就在陳郡聽到了南邊的傳言,說是劉宋的帝相不合,宰相劉義康被廢了王位,貶謫到江州去做刺史了。
兩人不合還能保全性命當個刺史,劉義隆對這位弟弟也算是仁至義盡。
「若是那個彭城王,還真的是出人意料啊。」
「你不在朝中,有所不知。」拓跋燾有意培養賀穆蘭,加之對劉宋也是戒備多年,便詳細的把局勢說與她聽。
「宋帝自小體弱多病,雖賢明有度可常年養病,他患病時,多由劉義康和王弘在朝中輔政。宋帝開國留下的肱骨老臣王弘年事已高,生病的次數比劉義隆還多,早不上朝,所以名義上是共同輔政,這劉義康其實已經獨自輔政有三年之久了。他確實是個有大才之人,以他的威望和能力,便是宮變廢了了劉義隆自己當皇帝都是可以的,嘿嘿,劉義隆的皇位不就是這麼來的嘛……」拓跋燾說起興廢之事,卻像是討論家常之事一般。「偏偏可歎這劉義康拘泥於什麼君臣綱常,長者為尊,兢兢業業做著皇帝的事情,卻沒有佔著皇帝的大義,早已給自己埋下了禍根……」
「我就說,以劉義隆那謹小慎微的性子,如何做得出想要生擒我來控制大魏的驚人之舉,就連這四處聯合諸國、派出使者之事,都不會是劉義隆的風格。這位宋帝雖不是什麼忠厚仁義之人,但這樣明著結盟背地裡拆台的事情卻是不會做的這麼明顯的,如今一看,果真是那位彭城王的手筆。劉義康的火候,比劉義隆還差了點。」拓跋燾嘿嘿一笑。
「我只要知道了幕後之人便好辦了,劉義隆即使再信任劉義康,他派出使者四處結交他國國君之事已經是犯了忌諱,劉義康不敢派出自己的人馬,卻只敢找這種蹩腳的劍客來接應柳元景便是證明。待我把這裡面的情況調查清楚,就大張旗鼓的找一群使者把這柳元景給宋帝送去,我看他們兩人還會不會兄弟情深!」
此話一出,賀穆蘭像是從未見過這位陛下一般錯愕注目。
拓跋燾有所感覺,扭過頭來,就看賀穆蘭露出像是見到牛在天上飛的樣子張大著嘴,忍不住大笑道:「哈哈哈,你是不是覺得我愛打仗,所以就只喜歡用打仗的手段解決問題?你可真是……哈哈哈哈……」他對天大笑三聲,帶著往笑意說道:「我的國庫可沒有劉義隆那廝那麼豐裕,不必要的仗,我也不願去打。南朝土地肥沃,可我卻沒想過要打到劉宋去……」
拓跋燾搖了搖頭。「南方是拿不下來的。百年間,無論多少次的征伐,北方總是瞬間傾覆,只有南方,看似弱不禁風,卻戰至絕戶也絕不屈服。江南曾一時千里絕煙,繁華如三吳也人際凋零,可不過短短的幾十年間,漢人又恢復了生氣,人口雖不足我大魏的五分之一,卻擁有比我們魏國更強大的國力。」
「漢人有漢人的脊樑和風骨,並不以是否能征善戰、身軀是否魁梧來決定勝負。我拓跋鮮卑擁有北方廣袤的土地已經是足夠,如今這麼多人已經夠我頭疼。也許我的後人可以去征服他,但我只要中原就夠了。」
這位皇帝第一次露出迷茫的表情。
「你知道嗎,我一直覺得漢人十分可怕,有一種恐怖的力量。我怕真打到南方去,我們鮮卑一族就不存在了,就和當年的苻堅一般。」
淝水之戰,給所有的胡族都留下了深深的恐懼。
若沒有淝水之戰的慘敗,前秦不滅,苻堅不死,也沒有後來十六國的混亂和獨立,如今北方應該只有一個強大的國家,便是前秦。
如今氐族、羯族已經被漢人幾近滅族,慕容鮮卑也名存實亡,拓跋鮮卑雖然強大,可卻因為生產力的低下有著不可避免的後繼乏力,只能通過戰爭來提升國力。
僅僅擁有五百萬人口的劉宋,不但保持了內部的團結,而且以一種可怕的速度在快速發展著。
賀穆蘭不知道後來的歷史如何發展,只知道南北朝鼎立了許久,直到隋朝大一統為止,那麼宋國應該還能支撐許久。
聽到拓跋燾並沒有主動和宋國開戰的意思,賀穆蘭不由自主的鬆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