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和狄葉飛的相逢,頗有戲劇性。
賀穆蘭率領的虎賁軍在風沙裡蹉跎了一個月,衣冠不整不至於,可衣衫襤褸卻一定是跑不掉的,每個人都從頭到腳披著遮蔽日光的斗篷和衣衫,捂得就剩眼睛,再加上風塵僕僕,長期不洗澡,比起賀穆蘭之前見到的盧水胡人還不如。
所以當這一千多個人出現在高車虎賁軍面前時,裝備豪華閃亮登場的高車虎賁軍讓一干曾經並肩作戰過的虎賁軍們紛紛摀住了眼睛,大罵著「芔這是給老子們添堵的嗎?」「這群高車人來北涼相親了是不是」這類亂七八糟的話,喧鬧嘈雜地靠近了高車虎賁軍。
然後就被以為又遇見一批馬賊的高車虎賁給圍了。
先前已經吃下了一群投降的馬賊,再抓到一批看起來更驍勇的馬賊,狄葉飛自覺還未進入北涼多久就連遇大捷是個好兆頭,笑意還未散去,猛聽得一聲大喊:
「來將通名!吾乃虎賁軍左司馬花木蘭!」
得,賀穆蘭還以為來的是斛律光斗呢。
聽到被圍的是賀穆蘭,狄葉飛吃了一驚,連忙下令高車虎賁解除防衛,被圍的虎賁軍一個個揭開蒙臉的頭巾,對著身前的高車人們揶揄了起來。
「你們就穿這個在沙漠裡走,馮都尉也不勸勸?沒兩天連臉皮都曬脫了皮!」
「兄弟們混的不錯啊,瞧瞧這槍尖亮的!我敢打賭一定是新造的!」
「哎呀,這京中為了救我們,可真是下了血本了,有沒有給我們帶點?」
「嘖嘖嘖嘖,和他們一比,我們虎賁軍整一個落難的叫花子!花將軍,這你得管管,至少要讓他們和我們一樣才能見人吧!」
高車虎賁軍的高車人大部分已經學會不少鮮卑話了,聽到這些揶揄頓時大笑著收起了武器,跳下馬來和這些曾經相識過的友軍擁抱問好。
狄葉飛和素和君剛駕著馬向前幾步,陡然間耳邊風聲大作,一匹白馬疾奔著向著賀穆蘭而去。
「將軍軍軍軍軍……您沒事太好了!!!!」
「這鄭宗,真是狗腿。」素和君搖了搖頭。「也不知道我將他推薦給花木蘭是對是錯。」
「他起了不少作用,是素和使君慧眼識珠。」狄葉飛對鄭宗印象不錯,他從自己的替馬上取下磐石,也駕馬向著賀穆蘭而去。「我去看看火長的情況。」
見到鄭宗沒事,還帶了欽汗城的人來了,賀穆蘭等人也是高興,下馬去迎。
鄭宗跳下馬一頭扎進賀穆蘭懷裡,激動地抱住她:「將軍果然是和虎賁匯合了!」他抬眼掃了掃賀穆蘭身後的人馬,大驚失色地叫了起來:「怎麼就剩這麼點人!虎賁軍果然傷亡慘重嗎?」
賀穆蘭出來追擊馬賊確實沒帶多少人,也難怪鄭宗想歪,她拍了拍鄭宗地背,將他輕輕推開,搖頭笑道:「不是,一部分傷員去了欽汗城,還有一部分在營地看守輜重和馬匹,跟我出來追擊馬賊的都是精銳。」
「馬賊?那些馬賊嗎?」
一聲熟悉的清亮聲音之後,賀穆蘭眼前出現自己的磐石。
「火長,下次找個身子壯點的托付你的佩劍啊。」
帶著笑意的狄葉飛在賀穆蘭接過劍後也上前抱了抱賀穆蘭,又轉身和陳節也笑著大抱了一下。
「總算沒讓我耽誤了!」狄葉飛笑的燦爛極了。
「花木蘭,使團的人現在在哪兒?」素和君也上了前,看了看她的身後。「那些馬賊又是怎麼回事?」
「素和君,你也來了?」賀穆蘭見到素和君,微微錯愕。
「還有老道。」寇謙之笑吟吟地下了他那匹青驄馬,對著賀穆蘭笑道:「花將軍別來無恙……唔,不對,是別來有恙……」他定神望了望氣。「你這陽氣,確實成了大問題啊。」
賀穆蘭現在不想糾結這個問題,再見高車虎賁和虎賁軍都快成認親大會了,橫七豎八的在馬上馬下聊成一片,傷腦筋地抹了把臉。
「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你們先跟我回綠洲的營地吧。等太陽完全升起來,你們穿這樣繼續前進有的苦吃。」
到了這裡,就算是到了陽光炙烤的地獄了。
狄葉飛等人也知道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後面還拖著上千個馬賊。
高車虎賁軍裡的士卒將馬賊全部控制了起來,再看大軍準備離開,忍不住高喊起來:「狄將軍,素和使君,這些馬賊怎麼辦?」
帶著這麼多人一起走,浪費糧草,他們也不需要這些烏合之眾做俘虜。
狄葉飛對馬賊毫無好感,這些人手中也不知道有多少條人命,一聽到手下問起,立刻挑了挑眉,很自然地說道:「留著幹嘛?都殺了。」
可憐這些馬賊投降就是為了能有條活路,一些聽得懂鮮卑話的馬賊當場就叫了起來,其他知道要發生什麼的馬賊也是鬼哭狼嚎的有,凶神惡煞的也有,當場拚死掙扎的更多,引起一陣騷亂。
高車虎賁出身柔然草原,對馬賊盜寇倒沒有什麼惡感,因為柔然人和草原民族有許多日子難過的時候都會變成馬賊,但狄葉飛既然說了要殺,當場就有兩列士卒出來擺好姿勢要砍。
「這麼多人,殺了要浪費多少功夫?」素和君皺了皺眉頭。「死了這麼多人也不太好吧?」
死了太多人,屍體暴於荒野,會引來許多猛獸和猛禽,也會引起其他的恐慌。但狄葉飛說的也不錯,這種情況下,除了殺了也沒有什麼更好的辦法。
「一人一刀罷了。」狄葉飛本質上並不溫和,「要押送回欽汗,都沒有這麼多繩子捆。」
鄭宗一路上跟著素和君和狄葉飛,只覺得這兩個人十分溫和,和在宮中見過的許多官員不一樣,再一聽他們張口就是「殺人」,而且一殺就是上千人,頓時一陣膽寒,張大了口說不出話來。
這……這算是好人嗎?
花將軍應該不喜歡這樣性子的人吧?
「無量天尊,現在殺了這些人,怨氣久久不散,不利於行軍。」寇謙之也是色變,只能換個容易讓人忌憚的說法求情。「不如派出幾百個士卒,將他們送到欽汗城去?」
「讓他們騎馬,他們很快就跑完了。」狄葉飛搖頭,素和君也是為難。「走著去,我們那幾百個士卒要被拖垮。」
賀穆蘭已經率領虎賁軍準備離開了,見狄葉飛和素和君還在後面不知道納悶什麼,忙駕馬過去,聽到他們的對話,賀穆蘭指了指馬賊隊伍,開口道:「把首領先全拖出來,讓他們自己指認。」
鄭宗用匈奴話和盧水胡話說了幾遍,很快就被拖出來十一二個頭目,賀穆蘭下令斬了,這一批人立刻血流成河。
「將剩下來的人扒光了丟在沙漠裡,不要給他們水和食物,能生能死各憑本事。」賀穆蘭也沒對這些馬賊動什麼惻隱之心。
在沙漠裡暴曬,沒有衣服遮蔽,又沒有水、食物和馬,不死都難。
高車虎賁和虎賁軍迅速動作起來,在一片鬼哭狼嚎般地叫聲中,兩軍牽了他們的馬,丟下一群赤身露體的馬賊,揚長而去。
最近的兩個綠洲,北面那個有虎賁營紮營,南面那個卻要走上近一天,馬上烈日就要當空,這些馬賊們已經想像到了自己的下場,只能拼了命地往南邊狂奔。
能多跑一寸,都是好的。
因為一路都有做記號,賀穆蘭領著高車虎賁和虎賁軍沿路返回,半路收攏了正在押送血披風的那羅渾。
那羅渾見到是素和君和狄葉飛率軍親來,自然高興極了,對著狄葉飛的興奮溢於言表,讓狄葉飛也不免激動了起來。
賀穆蘭興奮勁已經過去了,一邊吩咐沿路回去時將馬賊們擄走的箱子全部收回來載在馬上帶回去,一邊追著前方的駱駝。
「這些箱子怎麼回事?我看漆封都是開的……」素和君小聲詢問:「風城裡的嫁妝挖出來了?有看到興平公主嗎?」
「沒有,只挖了大半,還有埋著的。發生了許多事,我是匆匆忙忙離開的,路上還被這些馬賊盯上了,騷擾了好幾天。」賀穆蘭快速地說著自己遇見的事情,「箱子是嫁妝的箱子,拿來做誘餌的。」
素和君也慣於坑人,聽到賀穆蘭寥寥幾句就大概拼湊出了結果,搖了搖頭心中嘲笑這些馬賊倒霉,撞到花木蘭的頭上。
再說被賀穆蘭留在綠洲的虎賁軍士卒,遠遠看到來了一大片軍隊,也是驚訝的不行。
賀穆蘭走的時候沒有帶走所有的虎賁軍,還有留下來看守真正的財寶、貢品以及輜重,這近千人原本以為等來的是得勝的主將,再見塵頭的聲勢也不知有多少,立刻吹響了號角。
然而只是片刻後,他們就欣喜地叫了起來。
他們看到了魏國的大旗。
「來人了!終於來人了!」
「花將軍威武!」
無數虎賁軍迎出營外,賀穆蘭領著素和君和狄葉飛入了綠洲。
此處綠洲甚小,根本容納不下兩軍所有人,馮恆苦笑著看著這兩支加起來七千多人的隊伍,對補給更加也頭疼起來。
這不是戰時,打仗還能一路劫掠官倉以戰養戰,現在兩國並未交惡,補給全靠欽汗城來提供,多來一些日子,真是支撐不住了。
賀穆蘭一回營就下令清點損失,重新將財寶裝箱,讓駱駝休息,並且協助高車虎賁紮營。
這個綠洲四周有不少沙丘,一旦到了正午,不在沙丘下紮營休息,很容易就中暑脫水。賀穆蘭擔心狄葉飛的隊伍會有一部分暴露在沙丘的陰影之外,還格外叮囑兩支隊伍盡量擠一擠,能擠下的就不要離開陰影,也不要弄那麼多帳篷。
狄葉飛和素和君等人則是已經迫不及待的想要明白這一路魏國使團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一等賀穆蘭安排完就迫不及待的鑽入她的大營之中,等著她回話。
這個時候已經是正午了,惹得狄葉飛和素和君汗流浹背,素和君脫得只剩一件小衣,狄葉飛知道沒有外人更是隨便,直接在帳子裡**著上半身,下面也就穿著一件單褲,胡亂拿著東西扇風。
賀穆蘭一進帳就見到脫得露出胸腹的狄葉飛,再見素和君也熱成了狗,她卻已經習慣了這邊的氣候,被逗得直笑:「要不要這麼誇張?你們又不是第一天行軍進沙漠了。」
「早上的氣候和晚上真不一樣,我們從欽汗城出發還沒這麼熱。」狄葉飛擦了把汗,他頭髮長,熱的全部撩了起來胡亂擦著脖子,「你們就一直在沙漠裡這麼熬著?」
「不熬怎麼辦,東西還在風城呢。」賀穆蘭搖了搖頭,看了下四周,「我剛從血披風那過來,得到了沮渠菩提的消息,就不知道是真是假。寇天師不一起來嗎?」
「我帶了不少白鷺,姑臧也有人手,這個不用擔心。我沒讓寇道長來,他畢竟是道門中人,我們討論的都是國家大事。」素和君毫不在意地坐了下來,有些焦急地看著賀穆蘭。「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趕快說吧。」
「哎,這次出使,真的是一波三折……」賀穆蘭早已做好了敘述的準備,不慌不忙地提起水囊喝了一口,這才娓娓道來:「那一天,北涼王宮大宴,大行驛卻突然失蹤……」
因為前因後果太過複雜,又涉及到和孟王后的交易、半路上出現的馬賊、混入使團中的老桑頭等等,之後甚至又有源破羌煽動了使團成員跟他走了,還帶走了大量盧水胡人,真是讓賀穆蘭焦頭爛額。
連敘述起過程,賀穆蘭都覺得堵得慌。
到了這一步,除了有人為算計,更多的是陰差陽錯,連狠魏國人入骨的老桑頭都沒有料到會起大風,孟王后也一定不願意落到更加野心勃勃的源破羌手裡。他可不是賀穆蘭,手段只會更加厲害。
「沮渠蒙遜一死,如果找不到菩提,只能讓牧健登位了。」素和君臉色也不好看,「如果冊封的金函遲遲不到,北涼就會對我國產生不滿,到時候更加麻煩。陛下如今親征北燕,北涼不能再亂了。源破羌也是胡來!」
「我看那位源將軍,倒像是要復國的樣子。」鄭宗突然摸了摸下巴,坑死人不償命地說道:「將南涼王室的寶藏全部取出來招兵買馬,又招攬盧水胡人,留下天台旗,這樣龐大的勢力,隔幾年連西秦都能打下,在我國做一個將軍實在太委屈。也不知道他盤算了多久,才找到機會到北涼來拿回這些東西。」
「鄭宗,休要胡言。」賀穆蘭板下臉,怕鄭宗給自己惹麻煩。
如果這裡有誰嘴不嚴,又或者源破羌不是為了自己謀劃,這段話傳出去,鄭宗就成了源破羌的眼中釘肉中刺,總要倒霉的。
他一個毀了容的舍人,如何與宗室直勤身份同等的源破羌對抗?
鄭宗聽賀穆蘭這時候還維護源破羌,心中更是不甘,有些惱羞成怒地繼續說著:「他得了孟王后,如果再找到菩提世子,揮著大軍殺入姑臧城,到時候就一定是讓菩提歸順魏國嗎?如果是禪位給他呢?他可是南涼的王子,這姑臧城以前就是南涼的王城!他要殺回姑臧,閉著眼睛都能摸到宮牆去!」
賀穆蘭見鄭宗完全不明白她的好意,閉了閉眼,不想再提,倒是素和君拍了拍鄭宗的肩背,安撫道:「知道你著急,不過花將軍也是為你好,如果這話傳出去了,源將軍日後肯定視你為敵。」
鄭宗也不是蠢人,聞言之後後背生出一股寒氣,他一時逞強爽,事後如果有什麼紕漏恐怕真要小命不保,頓時露出感激的表情:「謝將軍提醒,我不會在外面亂說的……」
他還不知道源破羌拿了那一包刺蝟刺,否則現在腿大概都要軟了。
「好了,你說的也有道理,不過源破羌……」素和君皺了皺眉,「他對陛下很崇拜,而且還有兄弟在平城,應該不會這麼做。就算沮渠菩提禪位給他,他也只會歸順我國,不會擁兵自立,因為他的人是雇來的,北涼的人不可能服他,他自己也清楚自己統治不了北涼……」
「現在怎麼辦?既然你來了,我也可以鬆口氣了,這些事我實在不擅長。」賀穆蘭吐出一口氣,有些慶幸地開口:「這段日子以來,我一閉上眼眼前就出現那些死去的兄弟,一想到是我輕信外人導致他們遇害,我就內疚不已,要不是想把他們帶回平城,我恐怕連輕生的念頭都有了。」
「天啊!」
「火長你別亂來!」
「帳得找孟王后和老桑頭算!」
「陛下已經知道遇到使團風沙的事情了,但我們卻不知道還有這麼多波折。此事恐怕真是北涼安排好的,否則大行驛也不會那時候出事。如今我們倒不適合去欽汗城了,最好到姑臧去。」素和君思考了一下,「北涼急著等我們的回應,我們使團裡少了人這件事是瞞不住的,如果源破羌在北涼扯著虎皮做大旗,有我們在還能做些事情。不過我們這七千人的隊伍沿路補給太困難了,陛下和京中也接著等你的消息,我認為現在應該趕緊把沮渠菩提救出來,由花將軍送回平城,高車虎賁留下來策應赫連公的西秦大軍。」
「西秦?赫連公去西秦了嗎?」賀穆蘭政治上遲鈍,在軍事和大局上卻敏銳的很,「是為了以防北涼有變?」
「是,陛下命赫連公整軍在西秦與北涼邊境整備,一來是震懾北涼,不讓他們輕舉妄動,二是怕如果你真陷入北涼,也有人馬相救。」素和君笑了笑,「就是寇道長本事太厲害,讓我們來的太快,現在算算,至少要半個月後赫連公的人馬才能陳兵西秦邊境。」
「沮渠菩提到底在哪兒?」狄葉飛有些焦急地問賀穆蘭,「我們多耗一日補給都麻煩的很,最好速戰速決。」
「血披風說,當初約定交換贖金的地方在鳴沙郡,羅睺身邊的內應也曾有過密信,說是羅睺得了菩提世子後曾經秘密帶著人馬去了鳴沙郡的普寧寺,這件事知道的人很少,孟王后大概是把人安置在那裡了。」賀穆蘭歎了口氣。「又得走回頭路,我恨不得馬上回欽汗城去,不管這些破事了。」
「既然如此,明日就向北涼諸州下文書,就說使團願意考慮沮渠牧犍的要求,所以大軍要回姑臧等待國書,我們回程時進鳴沙郡要求補給,順便打探菩提的消息。」素和君不太樂觀地說道:「孟王后如果把菩提藏在鳴沙郡,那鳴沙郡的將領和官吏一定都是孟家人,說不定我們還要打一仗才能入城。」
「希望不要如此吧。」賀穆蘭疲憊地揉了揉眼睛。
被馬賊騷擾了這麼多天,能休息好才有鬼,賀穆蘭感覺一口氣鬆懈下來後,人有些熬不住了。
素和君善解人意,突然整了整衣袍,笑著說:「我看虎賁軍各個一副沒睡好的樣子,想來這幾天也被馬賊騷擾的不輕,今天由高車虎賁看守大營,你們還是好好休息一番吧。我也要去擬文書讓白鷺官們送去北涼諸州,安排下接下來的行程,花將軍好好休息。」
賀穆蘭感激素和君的體貼,其他人縱使有千言萬語要說,見到賀穆蘭這麼高興能睡一會兒也不好再開口,只能告辭離開。
等所有人都準備離開她的營帳,賀穆蘭總算是鬆了一口氣。
然而她一口氣還沒鬆完,留在最後準備出去把守營門的那羅渾突然又掀了簾子進來。
「火長,那句話你最好和狄葉飛自己說吧。」他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什麼話?」賀穆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他不是斷袖那句。」那羅渾飛快地丟下這句話,一抖帳門,貓腰鑽了出去。
只留下突然怔愣住的賀穆蘭。
***
賀穆蘭合上眼睛的時候,腦子裡還在縈繞著狄葉飛之前的那些困擾表情。
在交代自己的「遺言」、吐露性別,告訴眾人她的想法時,她也如同開竅般明白了狄葉飛為何覺得自己是斷袖。
他的那些欲言又止、那些惱羞成怒,也就變得越發順理成章起來。
說起來,這一切都怪她。
狄葉飛原本和女人接觸的就少,他自己長得漂亮,就對漂亮的女人沒有什麼太大的感觸,對於那些對他的長相有異樣眼光的人更是厭惡。偏偏自己之前已經見過他的臉許多次,對他的臉一開始就沒什麼異樣的目光,讓他對自己也格外不同了起來。
加之之前五石散也好、教她怎麼擼也好,她都將他看了個遍,甚至上下其手過,更是以絕對的力量壓服著他屈服,迫使他戒掉了五石散。
這段過程裡她表現的極為強硬,甚至出手打過他、壓倒他不准他自殘,那段經歷怕是已經影響了他,讓他對她生出了類似「斯德哥爾摩綜合征」一般的心理。
狄葉飛恐怕屬於天性裡就會屈服於強者,很容易掰彎的那群人。
可無意間將他掰彎的自己,卻不折不扣是個女人。
這和鄭宗不同,鄭宗天生就喜歡男人,一旦知道她是女人,大概會憤怒悔恨一陣,然後重新喜歡上別的男人,可狄葉飛卻不同,他並不是天生就喜歡男人。在黑山時,他也會為那些葷段子羞紅了臉,也會在吐羅大蠻去游寨後好奇的聽一聽那些男女之事的段子。
如果她從現在開始,試著將他當成共度餘生的伴侶相處,告訴他自己的性別,慢慢灌輸他自己的擇偶觀,也許在未來的日子裡,她說不定會多一個志同道合、顏值也讓人滿意的另一半,自己也沒那麼孤單……
但她已經沒有多久好活了。
這時候告訴他自己女人的身份,注定是坑他。
是告訴他女人的身份,十分感謝他的愛慕,然後殘忍的拒絕他……
還是乾脆不告訴他真相,讓他懷著這樣隱忍的感情,等著她死後這段錯誤自然地隨時間流逝?
賀穆蘭沒有主意,也不知道該找誰商量,加上實在睏極了,各種想法在腦子裡過了一圈之後還是沉沉睡了過去。
這是這一覺睡得太不安穩,一下子是女裝的狄葉飛向她表白自己的愛意結果被拒尋了短見,一下子是男裝的狄葉飛哭著雌伏在她的身下卻發現她沒有黃瓜,又一下子是狄葉飛跑來告白被鄭宗大叫著跑進來狂插了幾刀……
各種光怪陸離,簡直把夢裡的賀穆蘭都嚇尿了,偏偏她知道自己在做夢,卻像是魘著了一樣,就是醒不過來。
#####################
大營中。
忙完了一天事情的狄葉飛看到天色漸漸發紅,知道夜晚快要到了,忍不住伸了個懶腰。
這裡的綠洲很小,有陰影的地方也不多,這麼多人紮營在這裡,注定有一部分人要暴曬在陽光下,所以賀穆蘭要求盡量多人共用一個帳篷節省空間,實在沒地方睡的就去睡駱駝旁邊,駱駝的肚子比地毯還舒服,許多虎賁軍都把營帳讓給了高車虎賁,自己去睡駱駝。
作為高車虎賁的左司馬,狄葉飛的部下自然在陰影裡的好地方給他豎起了一處營帳,狄葉飛看了看高車虎賁軍中許多竊竊私語著晚上沒地方睡的兄弟,突然笑了起來。
「別再囉嗦了,我耳朵都快長出繭子了,剩下沒地方睡的兄弟,都去擠我的營帳去!」狄葉飛飛起一腳踢了踢某個族人的屁股。「就你話多!先給我進去!」
「咦?那阿其火你睡哪兒?我們睡了你的帳篷的話……」
幾個高車狄氏的族人面色猶豫地看了看帳篷又看了看狄葉飛。
「我到了這裡還怕沒地方睡?我去跟火長擠一晚上。」狄葉飛大笑了起來。「我在平城都是住在花府裡的,花府主院都住了,擠個帳篷有什麼難事?正好和虎賁軍的花將軍商量下接下來的行程。」
他隨意對手下擺了擺手,大步朝著賀穆蘭的帳篷而去。
睡了這麼多個時辰,應該也休息好了吧?
他也不是太睏,正好可以和火長抵足而眠。
想想還有些小激動呢。
「花將軍和我家將軍睡?怎麼覺得有點怪怪的?」一個士卒想起那個畫面,忍不住腦子裡就替換上「被翻紅浪」來,立刻噤若寒蟬。
另一個狄氏出身的高車人也笑著開口:「希望花將軍忍受的住,我們家將軍長得可是俊俏,花將軍出使也有半年了,這長路漫漫,枯燥寂寞……嘿嘿……」
「你們在說什麼!」
正準備回帳休息的鄭宗聽到幾個高車士卒的議論,立刻頓住了腳步,湊了上前:「什麼長路漫漫?」
「你說,我們家將軍美不美?」
高車人翻了個白眼。
「美。」
這一點毋庸置疑。
鄭宗點了頭。
「我家將軍美,花將軍又在睡覺,難保一醒來看到身邊躺著個如花美眷,沒注意是男是女,一下子就那啥了……我家將軍好像不是花將軍的對手……哎呀呀,這麼一想,趕緊得把阿其火給追回來,可危險了!」
幾個腦補的士卒越想越慌,站起來就想追。
更急的是鄭宗,眼淚都快下來了。
「你說你們家將軍跑去跟花將軍睡了?!」
「什麼叫跟花將軍睡了!會不會說話呢!」
幾個高車人瞪他,「人家是故交,晚上想說說話不行嗎?」
「行行行,不過花將軍睡相不太好,我去幫你們把狄將軍追回來!」鄭宗也不管其他了,掉頭就走。
狄將軍長得貌美。
狄將軍武藝高強。
狄將軍位高權重。
狄將軍還是舊交。
雖然說看起來不像是好人,可難保其他條件好,還是讓花將軍動心啊!
壞了壞了,這狄將軍願意千里迢迢來救花將軍,搞不好半推半就就從了!
不對不對,花將軍要是對狄將軍有意,兩人認識這麼久,早就成了!
難道本來就是情投意合,他是癡心妄想?
鄭宗越走越心急,越走越心痛,到了後來幾乎是發足狂奔。
好在他跑的快,一路小跑到賀穆蘭帳前時,狄葉飛還沒有進去。
不,不是沒有進去,而是給人攔下了。
「陳節,你敢攔著我不讓我進去?我和火長擠一晚怎麼了?」狄葉飛橫眉怒目,眼睛裡綠光耀人。「這營帳睡兩個人足夠了!還有那羅渾,你怎麼也攔著我!」
若是以前,那羅渾肯定放他進去了,兩個都是名義上的主將,溝通一番也是尋常。
可那羅渾現在知道了賀穆蘭是女人,晚上的衛戍都是不假他人之手的,見到狄葉飛要進去睡覺,頓時心急如焚。
「火長真的睡得太熟了,你進去會把她吵醒。她好不容易能休息一會兒。」那羅渾壓低了聲音。「要不,你到我那窩一晚?我的帳篷也有空,我晚上值守,你先去躺躺?」
「奇怪了,怎麼你也這樣?」狄葉飛有種被昔日火伴排斥的感覺,好像每個人都是一國的就是不讓他進入,頓時心中又委屈又奇怪。「你把我當外人了?」
「你想到哪裡去了,火長這不是沒醒嗎!」
「那我在外面等他醒了再進去。」狄葉飛也倔,當場盤腿一坐,不走了。
鄭宗見到幾人在爭執,連忙也湊了過去,腆著臉說道:「我找花將軍有點事。」
不管那羅渾和陳節之前對鄭宗有什麼不滿,如今看到他那張大花臉,心中同情和感激還是佔了多數。
如不是鄭宗護著賀穆蘭,花臉的就要變成賀穆蘭了。
她本來就長得平庸,要再破了相,簡直讓人鞠一把同情淚。
「那你也等等吧,這個時候了,火長大概快醒了。」
快到飯點了。
鄭宗點了點頭,也學著狄葉飛盤腿而坐,用餘光打量了他一眼,心中止不住的得意。
『嘿嘿,你要想留下來,我就也留下來,我也是敘舊!實在不行,我就建議火長在外面露天睡,正好可以暢談,帳篷裡憋悶的很。就是不讓你們獨處!』
他賊賊地笑了笑,大花臉顯得更加猥瑣了,看的對面坐著的狄葉飛臉上肌肉直跳。
『怎麼看他怎麼好看,絕對不能讓他和將軍獨處!』
『怎麼看他怎麼古怪,絕對不能讓他和火長獨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