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穆蘭從自己剛剛穿來的時候就知道自己不及花木蘭。
這並不是一種自卑,而是一種自知之明。
她的經歷比花木蘭要簡單的多,也平和的多。雖然在後世見慣了死人、見慣了各種冤屈和無奈,但她畢竟是沒有見過刀光劍影、政治陰謀,生活在和平時代裡的一位普通司法工作者。
至少在她的年代,明面上是不存在「一言即死」的這種權貴的。
所以,她不知道該如何和這樣的人相處。
「你說你是當朝太子?未來的皇帝?」賀穆蘭盯著身材瘦弱、毫無所謂「王八之氣」的賀光,臉上的不豫之色並沒有一點減輕。
「……我正是你口中的那個人。」賀光苦笑了一下。
「那個一直坐鎮後方,替大魏之主監國的『儲君』。」
拓跋燾是個不折不扣的勇士,他認為天子既然要做萬民的表率,那就必須先做軍中的表率,每一次大的戰爭,他幾乎都是御駕親征。
而這個時候,國內的朝政就落到了還沒有成年的拓跋晃身上。
拓跋晃五歲就被立為太子,八歲開始在百官的輔佐下監國。他的父親在外征戰,他就在後方坐鎮京城,調集糧草,徵調民夫,為前方的大軍做保障。
雖然不曾親上戰場,他卻不比前方任何一位主將的擔子輕。
若說拓跋燾表現出的是徹頭徹尾,百分之百的鮮卑族領袖的樣子,那被眾多漢臣們輔佐著長大的拓跋晃則同時擁有漢人領袖常有的智慧和鮮卑人對榮譽的追求。
正是因為他並沒有表現出一個純粹的鮮卑人模樣,而朝臣都已經習慣了他在朝中處理政事時運用的那種「多方詢問」和「極力平衡」的風格,在他年長以後,在拓跋燾不再頻繁的出征之時,父子間的摩擦自然就會越來越多。
打個粗俗的比方,就像一隻豹子出去打獵,回來以後發現自己留下的氣味全部都被年幼的繼承者給覆蓋掉了,而他的族群也開始越來越多的表示對繼承者的信服,對於這種猛獸來說,它第一個想到的不會是欣慰,而是威脅。
賀穆蘭並不知道拓跋晃苦笑什麼,她對朝廷的瞭解還沒有狄葉飛這個邊緣人物多。但她只是略微想了想,就知道賀光,阿不,應該喊他「拓跋晃」了,能知道拓跋晃來這裡做什麼。
無非就是權勢和名利都打動不了花木蘭,希望用「情」來感動她。
他是還沒斷奶嗎?找媽找到鄉下了?
賀穆蘭很想一掃帚把他們都趕出去。
現在卻不是追究這個的時候,他是君,而她現在只是連臣都不算的屁民,和他嗆聲又能有什麼好處呢?
在沒揭破這一切的時候,她若看見他淘氣或者混賬還能倒提著揍他一頓,但是如今她現在知道了他的身份,連這樣做也成了奢望。
沒看到連傲慢的狄葉飛都只能乖乖在這個小屁孩的面前下跪嗎?
一想到自己以後也要屈膝對他跪拜,而這麼一個厲害的角色居然裝瘋賣傻在他家假扮什麼離家出走的少年,賀穆蘭就不爽了起來,所以她選擇了冷處理。
除此之外,她還有其他帳沒有算呢。
「追蹤蓋吳至此?嗯?」賀穆蘭盯著臉長的那個白鷺,語氣裡的威脅傻子都聽得出,更別說曾經被賀穆蘭差點掐斷脖子的那個倒霉白鷺了。
他口齒不清的解釋了起來:「花將軍!我原本真是為了追蹤蓋吳才來的!不信你問他……」他伸手一指賀穆蘭那天晚上遇見的一個瘦長漢子。
那瘦長漢子一愣,對臉長的丟過去一個「你居然敢拖我下水」的眼神,頭皮發麻的吞吞吐吐道:「確實如此,我們是後來……」
「紈褲子弟,嗯?」
賀穆蘭想起了他是誰。這不是故意誘導她,讓她把賀光往京中紈褲那方面去想的傢伙嘛!
「揍過不少宗室子弟。嗯?」
難怪!他可是太子,光屁股時候揍幾個堂弟堂兄也是正常。
誰能想到是這麼個揍法!
這樣的結論讓她竭力克制住自己去揍人的衝動,因為忍得辛苦,手下不免用力,連案幾的一角都被她捏的嘎啦嘎啦響。
同時還在嘎啦嘎啦響的,還有幾位白鷺上下打架的牙齒。
「我……我們也是沒辦法……我們只是奉命行事……」那白鷺哭喪著臉,「花將軍,我們也是從虎賁軍裡退下來的,若是可以,我們都不願意出現在你面前啊。」
誰都知道白鷺討人嫌,若不是任務需要,誰會讓偶像厭惡自己呢?
「咦,你是虎賁的……」
虎賁軍是花木蘭以前領過的軍隊。不過虎賁兩千子弟,花木蘭不可能每個都十分熟識。但這位體格瘦長的白鷺大概不是什麼無名角色,所以賀穆蘭仔細翻翻過去的記憶,再看看他的長相,一個名字也就自然而然地呼出口了。
「你是……阿鹿桓?」
顯而易見的,賀穆蘭猜對了。
因為這位白鷺候官的臉上露出了能把人閃瞎眼的笑容。
賀穆蘭第一次見他們時全是防備之心,而他們離開的也快;第二見面天黑的看不清臉面,直到第三次見面,他又給出提示,賀穆蘭才終於認出了他的身份。
賀穆蘭有些小愧疚。
若是花木蘭,大概第一次見面就認出來,問清楚是怎麼回事了。
是她自己眼拙又自大,怪不得別人。
「是!是!標下正是阿鹿桓,虎賁甲四的隊長!」
虎賁是右軍最精銳的隊伍,百人為一隊,這阿鹿桓能當隊長,武藝應該也不弱,所以花木蘭才能記得他。
「甲四,斥候出身。難怪……。」賀穆蘭點了點頭,既然是花木蘭原來的手下,大水沖了龍王廟,她也不能再多責備。她甚至有些懷疑是那位花木蘭軍中的好友素和君是故意把她的屬下調到梁郡來做此地的監察白鷺的。
是自己人,在很多時候都會維護一些。若是花木蘭真有什麼不對,曾經的麾下怕是也會多留幾分面子。
其他白鷺發現阿鹿桓成功的以「攀交情」的方式讓賀穆蘭的手離開了案角,都紛紛遞給他「幹得好」的表情。
而阿鹿恆還沉浸在「我的媽啊花將軍居然還記得我」的興奮中無法自拔,簡直能用欣喜若狂來形容。
「花將軍,我是魯爾赤!我是甲七的力士!」另一個白鷺被賀穆蘭點出來直說「眼熟」,也笑開了顏,自報了身份。
「我不是虎賁的,不過我曾在黑山大營的右軍待過三年……」一個白鷺也笑了起來。
賀穆蘭一聽自家原來的故交舊知居然還有不少去當暗探一類的官職,忍不住好奇了起來。她也不管拓跋晃他們的臉色會不會難看,開始認真的向他們詢問起了過去不少屬下的歸屬。
阿鹿桓有些不安地看了太子一眼,發現太子並沒有表示出難堪或者禁止他們多言的神色,反倒有些放任他們攀談的樣子,這才鬆了口氣,愉悅的投身到「認親大會」裡去了。
拓跋晃當然不會生氣,他正需要一些事情來化解接下來可能發生的尷尬局面。他都不知道該以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位「虎威將軍」,因為她居然把自己涼在這裡,直接去和幾位白鷺閒聊起來了。
這讓他又好氣又好笑,更是從側面瞭解了這位女將軍膽大的一面,以及她也擁有女兒家常有的小脾氣。
他的幾個姐妹有時候央求他什麼事沒得到應允時,也會這樣貌似不想再理他了的方式表現出自己的不滿。
這其中固然有他是太子的原因,但他的弟弟們卻從不敢這樣做。
這只能歸結到「女人的自尊」上去了。
而對於女人,無論是小女孩還是老婦人,他都一向是十分包容的。
拓跋晃心中的這一點突生的想法,讓他對「花木蘭」的認識更加清晰也更加親近起來。
所以他給此地的白鷺首領一個眼色,希望他能想法子讓自己有一個台階下。
一旁跪坐著的狄葉飛一直注意著拓跋晃的動作,見到他的表情動作,忍不住在心中嘲諷。
他根本就不知道花木蘭是個什麼樣的人。
她不願意的事,連陛下也無法勉強。這個女人不愛財、不圖名、雖然也珍惜性命卻不怕死,可以說是油鹽不進。
想要以情動人,你得自己先付出感情才行啊。
「花將軍,我們其實也無意冒犯您。只是各種意外層出不窮,我們才不得不暴露了行跡……」這頭領心中也是暗暗叫苦。
先是蓋吳綁架崔浩之孫,又是遊俠兒在此地聚集,後來連不該出現在這裡的鎮西將軍都過來「敘舊」,就算是諸葛在世也算不到有這麼多變數。
「問題不在於你們是不是監視我家。」賀穆蘭停下了和白鷺們的閒談,轉而望著這位中年首領。「我已經解甲歸田,刀槍入庫了。你明白這是什麼意思嗎?」
她用餘光掃了一眼拓跋晃,後者正心虛的摸著自己的鼻尖。
「是花木蘭如今只想平平靜靜的過日子的意思。」
「可是……」
「胡勒,不要說了。」拓跋晃得到了說話的機會,立刻打斷了屬官被花木蘭繞進去教育各種大道理的可能。他在她家住了不過幾天,已經見識過她這項本事的厲害了。
「花姨,我想和您聊聊。」他見賀穆蘭露出不太情願的表情,便擺出更加軟弱的表情來。「我會告訴您,我為什麼要『離家出走』,又為什麼要欺騙您。」
賀穆蘭都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都看到狄葉飛悄悄搖頭了,還會同意了拓跋晃的請求。
大概是因為,他的眼神裡有一種麻木而認命的東西吧。
她從來都不是個濫好人,對待任何不合常理出現的東西或人,都帶著天然的防備和警惕。
所以她的好姐妹顧卿撿回一個呆頭呆腦自稱是道士的人要求她幫著辦戶口的時候,她第一時間想到的就是她的好友遇見了騙財騙色的騙子,而她則是使用了拖延的技巧讓自己的朋友再等上一段時間,自己好去查查事實的真相。
她並非不相信好友,而是有些人天生就特別容易相信他人,而有些人注定要為輕信而付出代價。
她只是不希望好友變成付出代價而成長的那一個。
所以當拓跋晃開始解析自己的「心路歷程」時,她是抱著三分懷疑,七分姑且聽之的心態在聆聽的。
拓跋晃從賀穆蘭知曉他真實身份的那一刻起,就變得有氣度了起來,以往的一絲憊懶好像也消失不見了。
這就好似那一句「太子殿下」是某種咒語的解咒之術,「賀光」終於還是變回了他的本來面目,一個叫做拓跋晃的高貴繼承人。
「我和您說實話,我並不是離家出走,而是因為預感到自己要大難臨頭,所以才用來『我要去看看花木蘭是什麼樣的人』的理由說服了我的父皇,逃出來避難的。」
聽到拓跋晃的回答,賀穆蘭微微有些吃驚。
「其實我根本不在乎能不能將您請進宮,所以我才隱瞞著身份在您身邊過著『游縣令表弟』的日子。對於我來說,能躲過即將發生的動盪,便已經是您帶給我最大的護庇了。」
「護庇?你是太子啊,怎麼會……」
「我若再留下去就不會是太子了。」拓跋晃對賀穆蘭抬起了手,一邊做著手勢一邊向她說明。他似乎很習慣用這種方式來和別人交談。
「今年夏天,我父皇不顧我和其他朝臣的勸阻北擊柔然,最後無功而返,既消耗了大量的糧草,又沒得到柔然的牲畜和戰利品補給,從那時候我就知道,我的好日子到頭了。」
「當初的諫言,會變成如今的詛咒。」
「而鮮卑三十六部的大人們早就不滿我的治國之略,他們認為不嚮往戰爭和更多戰利品的君主就是懦夫……」拓跋晃說著說著,做出一個砍脖子的動作。「所以他們想更多的影響我父親,將我廢掉。」
「咦?我聽說當年也是他們擁立你的。他們說你天生聰穎,有成為賢君的才能……」
那時候魏帝還是「大可汗」。說有賢君之才,幾乎就等於說他以後有坐上拓跋燾位子的能力了。
「這你也信?那是那些別有用心、或阿諛奉承之輩用來追捧我父皇的話。我是父皇的長子,父皇有意立我為太子,他們不過是順水推舟罷了。我五歲就被立為太子。說五歲的小孩是什麼賢君之才,連當年五歲的我聽了,都常常忍不住啼笑皆非。」他非常率直的笑了起來。「現在他們不需要我了,就要說我『懦弱不似鮮卑男兒』了。」
「啊,那還真令人同情。」賀穆蘭聳了聳肩。
「此外,我的父皇正在和崔司徒商議著明年上元節下詔第二次廢佛,私養沙門者滿門皆誅……」他雙手合十,輕聲念了句佛號。「而我自幼跟著祖母長大,是信佛的。」
「若我繼續留下去,不可避免的要和我父皇出現越來越大的分歧,而鮮卑貴族此時又提出條件,若我願意表現出我的立場,阻止我父皇和漢臣們廢佛,他們就會繼續支持我的儲君之位。」
賀穆蘭聽得腦門子痛。「啊,這不是好事嗎?那你走什麼?」
「我不能忤逆我的父皇。至少現在不能。」拓跋晃搖了搖頭,露出了一個自嘲的笑容。
「真是的,我從來都沒有想過,我會在一個稱不上熟悉的人面前把這種事說出口。」他有些木然地說道:「……幾個月前,我父皇最信任的道士寇天師,突然和我父皇說,我並沒有成君之象,而且注定早逝。」
「我若此時和我父皇起了衝突,就真的離死就不遠了。我有九個弟弟,還有一個一生下來就『貴不可言』的長子,我父皇可以選擇的繼承人太多了。」拓跋晃咬了咬牙,「而我父皇如今還很年輕,身體也強健,再活個二三十也不成問題。」
寇天師?
哦哦哦,想起來了,那個叫做寇謙之的道士嘛!
古往今來能傳道忽悠到皇帝連國號都改成道號的,也只有這麼一位了。
「這也有人信?」賀穆蘭瞇了瞇眼,「明眼人都看得出這是肆意打擊報復啊。」
一個要把道門推到頂峰的人,怎麼可能接受下一任皇帝是個信仰佛教的人啊!
「不,這位道宗並不同意滅佛。」拓跋晃搖了搖頭,「積極滅佛的是崔司徒,寇道長經常公開表明佛道可以共處的立場。」
「那他預言的毫無道理啊!」
「花姨,您難道忘了嗎?」拓跋晃有些奇怪地看著她。「那位國師大人,也曾預言過你『早則兩年,多則五年,必死無疑』,所以我父皇才不甘心的放了你回去。現在離五年只有三年的時間了,你難道一點都不擔心?」
什……什麼?
有道士預言花木蘭是個短命之人?
「一派胡言!」賀穆蘭怎麼也不願承認那個消失的「花木蘭」是死了,她能感覺到這具身體的原來主人還在某處,怎麼能說她就是死了呢!「若是這樣,陛下何必還讓那些羽林郎過來求親!」
「原來你已經知道了。」拓跋晃有些詫異,不過一想到魏帝本來就沒想瞞著,也就笑了笑老實地說道:「正因為您有可能命不久矣,所以也就不用再考慮什麼朝廷政局、人際關係了。」
「那畢竟只是再短暫不過的一段時光,而我們的女英雄配得上任何人。」
「再說,是不是胡言,如今還很難說……」拓跋晃的眼神露出一些不安的樣子。「這位寇國師……不是凡人。」
賀穆蘭猛瞪著拓跋晃,拓跋晃則是鎮靜地接受著那目光。
「我不信。」賀穆蘭用極緩慢的聲音說道:「花木蘭是個短命鬼什麼的,我一點都不信。」
「也許不會,也許會,誰知道呢。」拓跋晃並沒有和她爭執。「也許這位大名鼎鼎的『寇天師』也會出錯。若是那樣,真是太好不過了。」他很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露出少年人常有的狡黠眼神。「我也不希望您死。若您不死,那我就不會是『早逝的不能成君之人』了。」
「您活了三十二年,可我才十五歲呢。更何況,我的家裡有一個已經會和我向我的父親爭寵的兒子,還有三四個嗷嗷待哺的兒女……」拓跋晃看著突然把嘴長成了「○」字型的賀穆蘭。
「所以我……您怎麼了?」
……
我只是感慨你那種馬一般的人生啊,殿下!
我該誇你好槍法嗎?
一想到花木蘭去從軍的時候這位「殿下」才剛剛生下來,而現在花木蘭連男朋友都沒有,可這孩子已經有了四五個孩子,賀穆蘭就覺得這個世界好玄幻。
花木蘭死了就剩一堆小火伴……
拓跋晃死了孩子都能打醬油了……
這落差太大了!
「所以……你準備在我這裡躲到什麼時候?難道一直躲到我證明自己能活過五年為止?」賀穆蘭撓了撓頭,「怎麼聽都覺得等你回了宮以後,你兒子都能變成儲君了……」
「那也被當成出頭的鳥,把命丟掉好。能躲多久,就躲多久吧。現在朝中有我父皇坐鎮,不在需要我監國了。」
「不管您信不信,其實我是個渴望自由之人……」拓跋晃露出第一次到賀穆蘭家時那乖巧的笑容。
「能偶爾任性一次,而且還出人意料的被允許了,我覺得這也是我一次了不得的經歷呢。」
「我能說不嗎?」賀穆蘭歎了口氣。「你的語氣說的好似我拒絕了你,你就會身處囹圄,命不久矣的樣子。」
「您當然能說不,但我不知道自己會不會變成你口中的那個樣子。」
「你保證只是在我家住著,做出一副『看看我是什麼樣的人』的態度,盡量不打擾我們的生活?」賀穆蘭不抱什麼希望的問他。
「我不能說一定不打擾到你們的生活,但我一定盡力做到。」拓跋晃十分肯定的說出了他的想法。「我的父親說我跟在您的身邊,一定會學到他想讓我知道、我卻不知道的東西,所以我才假借回祖庭祭祀的名義離了宮……」
「我並不是為了給您添麻煩而來的。若您覺得我會給貴府帶來什麼波折,我隨時可以離開……」他帶著幾分落寞的表情。「無論有多少危險在等著我。」
一位太子能委曲求全說出這樣的話,已經足夠表達他的誠意了。
這也許是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冒險,但他還是來了。
就如那位花木蘭的火伴莫懷爾,所有人都覺得他懦弱,他是逃兵,他讓人看不起。可是從他願意離家前往黑山那一刻起,他就已經是勇士了。
拓跋晃也許是為了不被捲入各種傾軋和鬥爭裡成為替死鬼而離家,也許是因為寇天師那可怕的讖言而逃離平城找尋另一隻可能,但他畢竟都爭過了。
為了爭取一線生機而做出的行為,並不能說它是「不義」的。
所以賀穆蘭靜靜思索了一會兒,還是點了點頭。「請記住你的話,你是儲君,君無戲言。」
「一言為定?」
「一言為定。」
他終於露出了放鬆的笑容。
賀穆蘭和拓跋晃長談了一場以後,有些疲憊的走出了自己的庫房。
沒錯,他們剛才就是坐在一堆箱子罐子上聊完的這些「機密」之事的。
這樣的環境可談不上好。
但拓跋晃其實還算是個坦誠之人,至少他的話能信五分。一半是出於同情和為花木蘭留下一點善緣,一般是因為她想更多的知道那位「寇天師」的預言,所以賀穆蘭還是留下了他。
她走出庫房,穿過幾個白鷺的身旁,原本想回花家大屋那邊去,想了想還是不能半夜回去吵醒花父花母,更何況她也不能解釋為什麼她半夜驚天動地的吼那一嗓子,所以她猶豫了一會兒,轉身朝著自己的主房走去。
路過阿單卓的屋子時,她發誓她聽到了那孩子的鼾聲。
這麼大的動靜他都沒醒,以後真的打起仗,到底該怎麼辦呢?
襲營了會在睡夢中被砍死的吧?
哎,明日要好好訓練訓練。
這樣可真是個致命的缺點啊。
她剛剛得知了拓跋晃的身份,又從他那得知了許多花木蘭記憶裡沒有的消息或者說局勢,雖然如今已經是深更半夜的時候,可是還是精神爍爍一點都沒有要睡的樣子。
嘎哈。
「咦?狄葉飛居然沒鎖門?」
賀穆蘭自言自語的推開門,一低頭就看見一臉嚴肅坐在床褥上的狄葉飛。
他的身後,正是連著庫房的暗門。
暗門前是一副巨大的繡圖,遮擋著不讓其他人看見。
她先是一驚,然後不以為然地把自己的擔憂甩到了天邊去。
「你都聽到了?應該是聽到了吧?從無數次夜襲中活過來的人耳朵都是很靈光的,不靈光的都死了。」賀穆蘭也覺得拓跋晃找他家庫房密談很扯淡,不過剛才聊的太入神,忘了還有暗門這麼件事。
「我都聽到了。木蘭,那個活不過五年的事情是怎麼回事……」
「你別問我,我都不記得有這回事了。」賀穆蘭擺了擺手,「今年生了一次大病,昏迷了一天後醒來腦子渾渾噩噩的,忘了許多事情。」
「也許見一面那位寇天師我會想起什麼,但現在我一點印象都沒有。」
「別說這些,我今晚睡這……」賀穆蘭有過不得不和男性同事一起打地鋪看守犯罪現場的時候,對此也很自然。她從櫃子裡拿出另一床被子,看著狄葉飛瞪大了的眼睛,歪了歪頭。「怎麼?你不方便?」
不會位高權重了以後也「吾好夢中殺人」了吧?還是她太豪放嚇到她了?
「倒……倒沒有不方便。」狄葉飛磕磕巴巴地說,「就是……」
「那就好,我就在這邊屋角先打一會盹兒,等天亮了我就回那邊補覺。你別管我,你睡你的。」
『怎麼可能睡得著啊!』狄葉飛眼睛都直了。
「話說起來,這位太子殿下也真是了不得啊,十五歲就有了四五個孩子了。」賀穆蘭突然想到其他的地方去了。「我說你這個傢伙,不會是哪裡有什麼問題吧?上次那些羽林郎也說獨孤諾『人有五長必有一短』來著。你要有什麼隱疾趕緊快治,都已經三十四了,再不治以後就更沒希望了……」
「花木蘭,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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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你不方便?」
「倒……倒沒有不方便。」狄葉飛磕磕巴巴地說,「就是……就是沒想好什麼姿勢躺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