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然人是多疑又殘忍的,這種多疑很多時候救了他們的命,也很容易讓他們失去勝利的機會。
柔然是個汗國,他們之中有許多人和鮮卑同祖同源,在長相上更是和鮮卑並無區別,柔然的大檀可汗作為一個聰明的領袖,自然也很注重刺探軍情的部分,很早就派出不少能熟練說出鮮卑話的力士混入北魏軍營。
但魏這個國家之所以戰無不克,最重要的就來自於「世兵制」。這種知根知底、有戶可循的募軍方式在保證了他們強大的戰鬥力的同時,也在一定意義上杜絕了軍中混入奸細。
北方六鎮幾乎每戶都服兵役,而服兵役甚至沒有俸祿,軍中只提供糧食,這種制度使得鮮卑人各個都恨不得天天來上一戰,根本不缺士兵可用。
柔然人能利用的探子,無非就是一些在北魏軍營裡做粗活的奴隸之流,只能得知哪些武將待人嚴苛,哪些武將喜歡吹毛求疵之類雞毛蒜皮的小事。
當然,如果他們想要知道大魏軍中的八卦新聞,問問這些洗衣做飯刷馬的奴隸也許也有新的收穫。
他們迫切的希望得到一切消息。可惡的魏國可汗到底會不會來,到底什麼時候來,從哪條路上來,他們到底準備帶多少人來……
這些消息小雜魚可不知道。
而花木蘭所做的,就是讓柔然人以為她就是那條「大魚」。
這在平時自然是很難的,一個帶著幾百號人的雜號將軍,手裡提著不知道哪裡撿來的兵器,騎著一匹算不得好馬的戰馬,身後的部下有高有矮,有老有少,一見就不是什麼精銳。但如果這支部隊一個照面就消滅了和她人數一樣的柔然人呢?如果這支部隊的首領穿著寶甲、騎著渾身無一根雜毛的神駿,身旁又都是虎背熊腰的魁梧健碩之人呢?
當花木蘭穿了素和君的寶甲、拿了陳節的武器,再騎上素和君的神駿時,任誰都要贊上一聲「好氣魄」。
柔然的部隊很快就到了,花木蘭一人獨立陣頭,身後眾騎擺開長陣,挽弓搭肩,就等鳴鏑箭響。
「鬼方將軍,就是那支人馬!」報訊的柔然人一見前方的自己人死了大半,頓時怒目而視,恨不得把一口牙齒咬碎!
「報!大小統領都被那人射死了!魏軍那批人馬各個都是披甲的精銳,我方活下來的人十不存五!」
僅剩的一些柔然人見主將到來,立刻收攏人馬,向著後方狂奔。
其中幾人跑的極快,又怕膽怯引起主子反感,還在數丈遠的地方就大聲呼喝起來。
他們先前圍住的那支魏軍都不是庸手,為了包圍就死了不少人,如今又被花軍眾人嚇破了膽,這一跑動開來,頓時背後大空,成了花軍控弦之士的活靶子。
等他們奔跑到鬼方軍前時,好好的一群人馬,直入喪家之犬一般。
鬼方是柔然可汗之弟匹黎先帳下的親信,這次在黑山外設下埋伏,他也是多方爭取,才得了這個便宜。
只是他怎麼也沒想到應該是輕鬆搞定的事情,又多出許多變故來。
他召來幾個跑的特別快的,問清了情況之後,揮劍就劈!
猛聽得那柔然兵「啊」地一聲大叫,原本該砍中腦袋的一劍因為他的避讓變成左肩中劍,肩膀發出一聲脆響,整個人軟了下去。
「閃的倒是快,難怪沒死。」鬼方不屑地看了這柔然兵一眼。「既然不想死,那就留了你吧……」
「來人啊,把這膽小鬼手腳都砍了,丟出陣去!」
他瞇了瞇眼,看著前方那排出陣勢在前方乾等的魏軍,大笑了起來。「哈哈哈,穿著明光鎧,騎著汗血馬,手上拿的還是一把長槊,這必定是鮮卑哪個貴族之後來軍中歷練的!看他身邊那些勇士,一定是他的家將!兒郎們,為首的那個不許妄動,給我活捉,其餘人的盔甲武器誰得到就是誰的!」
柔然人大聲鼓噪,猶如萬獸齊吼,舉起武器就向前殺去!
花木蘭見敵人吹起號角,立刻吩咐左右保護好素和君。
陳節握著一桿從戰場上撿來的長槍,總覺得手裡輕飄飄的,不是那個熟悉的觸感了。可一想到花將軍拿著的是他的武器,他又從心底湧上一股自豪來!
這馬槊他以後一定要傳家!
柔然人料想眾兵將必定保護那為首的將領,所以一擁而上,準備將他們的小兵先清掃乾淨,再去抓那個「大人物」。
誰料魏軍的「大人物」一直處在隊伍的最前方,一桿長槊使得猶如游龍,無數人與他一觸之下猶如被雷所劈,紛紛落於馬下。在他身後,魏軍的箭矢就跟長了眼睛似的,紛紛朝著他們的臉面而來,射的眾人一時竟不敢靠上前去。
等最前方的前鋒部隊趕到,鬼方卻忌憚了起來。他還要抓那「大人物」回去立功,不敢派人射箭,戰場上很多人就是莫名其妙死於流矢的,所以他只能不停的指揮更多的人馬去合圍。
「抓活的!砍傷砍殘了都行,不准殺了!」
『我的祖宗誒,你怎麼不自己試試來砍殘這妖怪!』
一個柔然騎兵仗著武勇搶到前頭,想得了這「軍功」回去討賞,誰料和這將軍只是打了個照面,就差點沒被他的長槊劈爛了臉面。他心有餘悸的看了看手中斷成兩截的長矛,再一看眼前的同伴一個個血肉橫飛,屍橫就地,拿著斷矛不由得雙手發顫,大叫了一聲就駕馬往後奔去。
花木蘭此時已經「入武」,殺的滿眼一片血紅。她的親兵陳節從來不知道自己的馬槊也可以變成這般可怕的凶器。他眼見著主將隨意橫槊掃過,便將那些柔然人打得筋折骨裂,有人想要從背後偷襲,他那背後猶如生出了眼睛,只用槊尾的鐵黎壓將下來,那柔然武士立刻頭骨粉碎,竟比花將軍身前的那個還要早死片刻。
亂陣之中,這天生的巨力竟然威猛如斯!
難怪花將軍武器折損的如此之快,若不是他的馬槊堅韌如鋼,怕是這時候早就已經折斷。
以往他武器損壞,還要一邊擋著刀槍劍戟一邊去尋找武器,這武藝是有多麼高強?
陳節一時竟有些駭然。
「發什麼呆!」花木蘭一聲疾喝,揮著長槊將一名偷襲的柔然士兵挑開數尺。「你是我的親兵,還要我護你不成?」
陳節羞愧的一咬舌尖,借由劇痛將自己從紛亂的思緒中拋卻開來,手中刺擊的動作再不敢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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戰陣中,以花木蘭為先鋒的人馬竟然堪堪拖住了柔然人的部隊,四周乒乒乓乓,兵刃相交聲不絕於耳。就在這一片亂砍亂殺之際,左右兩翼突然傳出了劇烈的地動之聲。
地動聲中夾雜著金鐵的聲音,花木蘭和素和君相望一眼,眼中都是笑意。
夏將軍和其他同僚的隊伍來了!
魏軍眾人就在等著此刻,眼見援軍趕到,登時歡聲如雷:「大魏威武!大魏威武!」
兩支大軍出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並且從左右包抄的陣勢迅速變陣,向著柔然大軍的方向包圍過去。
左軍打著「夏」字旗號,右軍則是一面繡著大鷹的黑旗,正是鎮軍將軍夏鴻和中軍精銳「鷹揚軍」到了。
花木蘭一見大軍來到,再不戀戰,轉身立刻指揮部下去和大軍匯合。
花木蘭的麾下若論戰鬥力,在軍中只能說是尚可,可若論撤退,那真是天賦使然,令人咋舌。
一時間,花木蘭從前鋒位置變為斷後之人,麾下之人後隊變前隊,紛紛向西疾馳。柔然人還想接著追趕,右軍的鷹揚軍裡也有擅射的隊伍,一時間射死一片,誰也不敢再露出陣去。
花木蘭帶著僅剩的人馬很快就與夏鴻將軍的隊伍匯合了。
夏鴻與柔然人打了十幾年,一見對方的旗幟立刻喜出望外。見花木蘭和素和君渾身浴血的馳到近前,滾鞍下馬和他覆命,先是溫言誇獎了一番攙扶起兩人,而後一指對方的後軍:「那是王帳匹黎先的大將,人稱『鬼方』的凶殘之軍。鬼方曾經犯我雲中城,屠戮兩萬百姓,與我大魏有不共戴天之仇。無論是生擒還是殺了,都是給陛下祭旗的好物!」
花木蘭聞言一凜,望著那面彷彿用血浸成的旗幟兀自發怔。
素和君倒是十分高興,能替陛下抓到這麼一個大將,又是他出的計謀,這露臉肯定是跑不了的。
「夏將軍,末將想隨著主軍一起去活捉那鬼方!」
花木蘭這是第一次請戰。
「咦?你的部將剛剛拚殺回來,此時應該已經累了,何不好好休息?」夏鴻和鷹揚軍帶來的人數已經近萬,圍殺這三千柔然人是輕而易舉。不過若想活捉鬼方這員猛將,恐怕還是要費些功夫。他倒不是不信花木蘭,而是但凡已經衝殺過一輪的疲軍,狀態自然沒有新投入戰鬥的生力軍要好。
「不,末將並不是要率軍出擊。」花木蘭又重新單膝跪在夏鴻的馬下,咬牙說道:「末將的伯父一家,當年正是死於那場雲中之戰。殺了我伯父的,就是鬼方的部下。」
「末將想隨軍出戰!」
她的父親是家中老二,上面有個十分能戰的伯父,下面還有一個久在軍中的叔叔。
那個能戰的伯父,便是在她十三歲那年戰死在雲中城護城之戰中的。
夏鴻有些猶豫,將眼神移向了素和君。後者微不可見的點了點頭。「即是如此,那我准你隨軍出戰!」
花木蘭歡喜地一笑,站起身子就向自己的戰馬走去。
她的親兵陳節早就在遠處等了許久,見自己的主將上馬欲行,連忙也準備爬上馬去跟著。
「你跟我作甚?好不容易得了口喘息的機會,和其他袍澤一起休息便是。」花木蘭見陳節也跟上來了,有些驚訝地看了他一眼。
「標下是將軍的親兵,理應護衛將軍的安全!」陳節瞪大了眼睛,似是不相信花木蘭居然不讓自己跟隨。
「此去危險,我尚有再戰之力,你最好……」花木蘭看見陳節額頭青筋直冒,訝異地停住了話語。
「將軍是不是覺得我們都是些普通人,去了也只會拖您的後腿?」陳節將牙齒咬得嘎嘎作響,拽著花木蘭的馬鞍不肯放手。「可從標下做了將軍的親兵那時開始,就夢想著能有隨您『與亂軍中取敵將首級』的那一天……」
「刀劍無眼,我剛剛將你們帶出險境……」花木蘭俯身看著陳節的動作,並沒有強行縱馬而去。
「哪怕斷了手,沒了頭,哪怕用身子替您擋劍擋刀,哪怕被人大卸八塊!」大約是激動的緣故,陳節在不停的發抖,他甚至因為肌肉的緊繃而無法好好的發出平常的聲音。「雖千萬人,吾亦往矣!」
……
一時間,陳節的面容奇異的和阿單志奇重疊在了一起。
那位會微笑著說著「這就是普通人的尊嚴」的火長,似乎用這種方式重新來到了她的身邊。
花木蘭五味雜陳,心中一酸,幾乎是為了掩飾自己情緒一般的將手中的長槊拋了出去。
陳節手忙腳亂的接過自己的馬槊,絕望之情湧上心頭。他已經這般說了,將軍還是不願意帶他嗎……
「還愣著幹什麼?」
「咦?」陳節的表情都快要哭了。
「上馬吧。」花木蘭歎了口氣。「用自己熟悉的兵器,大概活下來的機會會更多一些。」
「我不用你替我擋刀擋劍……」
「就算是普通人,也不要隨便把死放在嘴邊。」
能說出「雖千萬人吾亦往矣」的人物,怎麼可能是普通人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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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戰,徹底讓所有人知道了花木蘭是什麼樣的怪物。
一往無前,永不力竭,他是柔然的噩夢,也是被許多人在背後唾罵的「膽小將軍」。
這一戰後,他是英雄,是生擒鬼方的軍中悍將。
花木蘭擒獲鬼方的時候,全身上下全是鮮血,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也有十餘處,大多傷在胳膊和肩膀等地,這些都是被箭矢所傷。而她最難防守的背後,因為有陳節的長槊掩護,竟沒有多少損傷。
史書中總是愛誇耀武將的勇猛,往往用「一戰之中取多少多少首級」來炫耀他們的功績。但事實上,冷兵器時代的戰爭是非常消耗體力的戰鬥,一場戰鬥下來,往往耗上一天時間拚殺也是常事。
在這樣高體力的作戰下,能有十餘個人頭的斬獲就已經是非常了不得了。
陳節並沒有去數自己的主將到底殺了多少人,從貼身白刃開始,他就沒有時間去算這些東西了。但他知道那些來不及割下的人頭裡,有不少是死於身前這位的刀下。
就如素和君所說的,這個只付出幾百戰士為代價的陷阱留下了三千餘柔然人,也讓花木蘭、素和君和他們的部下獲得了大量的軍功,得到了快速的晉陞。
但更讓重要的作用,是花家軍在以少勝多時的那種極小的傷亡數字。
夏將軍和其他主帥都在考慮起花木蘭所說的「先活下去,再考慮殺敵」是不是也是一種新的帶兵方法。因為花木蘭最早帶的兵確實都不是什麼傑出之人,可在戰場上一次次活下去以後,他們的經驗足以彌補他們身體上的一些缺點,在合擊之術上,更是遠超其他護軍。
雖然軍功一開始是很少,但隨著他們熬過的時間越長,也在以一種慢慢增長的方式顯現出他們的能耐。
花木蘭因此戰而立威,開始今後可以算的上順遂的軍中生活,而她獨特的練兵方法也慢慢不再受人詬病,有越來越多的人都想加入他的麾下。
陳節那在眾人眼中彷彿兒戲一般的選擇,一下子成了他「慧眼識英雄」的證明,足以讓他在餘生中多上一筆可以反覆講述的談資。
當然,如果沒有那一又一次的被自己的主將拋出軍帳,恐怕他的「睿智」會更有說服力一些。
陳節是那般狂熱的崇拜著自己的主將,即使花木蘭一步步晉陞到五品的虎威將軍,而他只能跟在他身後做個小小的七品尉官,他也從來不覺得委屈。
最委屈的,是他在花木蘭拒絕賜官後,和其他人一齊得知了「花將軍」的真實身份時。
騙人!
說好的大物呢!
說好的胸肌呢!
說好的無人可承受的尺寸所以只能單身呢!
……
讓他以後還怎麼見軍中兄弟?
『我果然還是到南方去做個縣尉什麼的比較好吧?』
陳節一想到自己可能遭遇的下場就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那樣至少能活命?
作者有話要說:
小劇場一:
當然,如果他們想要知道大魏軍中的八卦新聞,問問這些洗衣做飯刷馬的奴隸也許也有新的收穫。
在幾個月以後,柔然軍中有一個傳說。
柔然兵甲:知道嗎,魏軍那邊的虎威將軍……
柔然兵乙:(小聲)X下可跑馬,胸口碎大石哇!
小劇場二:
軍中眾人(捏拳頭):陳節那小子回來了,看我們不揍死他!
曾經有一份和女郎同住同睡的機會擺在我們面前,卻被一個臭小子搞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