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花木蘭」居然和若干太守「一見如故」,想要多住幾天的要求,即使江仇心中萬分不願意,也不敢說自己不願意,反倒要做出歡迎之至的樣子。
賀穆蘭也沒想著一直住在縣衙,直言自己並無官職在身,回會剛開始住的客店去,等每日傍晚若干人不忙的時候,才會聚上一聚。
江仇免不了在心裡惡劣的揣測兩個人為何會「一見如故」,想到花木蘭這麼多年來一直在軍中,而若干太守似乎也有「跟漢人學了斷袖」的傳聞,江仇心裡居然有些痛快。
陰陽怪氣和不男不女,在一起也算是絕配!
若干人到這裡來是來詢問張斌之案的,既是公事,江縣令不敢推辭。
若干人提審了當日獄中的一干獄卒,各個都咬定女監的那個犯人還沒受什麼刑就身染惡疾,滿身紅疹了。他們怕是麻風或者其他什病,便請了郎中來看,郎中說張家婦是烈性的傳染病,需要單獨關押,結果沒幾天就死了。
若干人聽了他們的話連連冷笑,他自己也是一郡太守,無論是牢獄中還是城中出現了會傳染的病人,立時要移到城外去安置的,從來沒有說還單獨關押在牢裡,一旦傳播到全城,那後果不堪設想。
無奈所有人一口咬定那婦人已經死了,屍骨都燒了,埋在城外羅家崗的山頭上。若干人也只能再風塵僕僕的親自去查驗張家婦的墳塋,確實挖出來一捧骨灰骨頭之類的混合物,將它帶了回來。
當日,賀穆蘭親自去若干人住的院子查看那捧骨灰,若干人戰戰兢兢的看著賀穆蘭在一堆骨頭和灰燼混合的東西裡抓來耙去,就差沒舔一舔了。
「花木蘭,你到底在找什麼……」若干人打了個寒顫。「這張家婦雖然是被火化了的,也收留過高僧,但她肯定燒不出舍利來。你這麼翻來找去,有什麼好看的?」
「我覺得不太對,這堆骨頭像是匆匆忙忙燒的,燒的不太徹底。若是已經入土了一個月左右的,骨頭不該是這樣。」賀穆蘭從中間揀出一截像是椎骨的東西,對著光看了很久。
這裡沒有儀器和任何檢測設備,一切只能憑她的經驗,所以她不得不慎重。、
這時代仵作是賤役,若干人見賀穆蘭對骨頭這麼感興趣,忍不住勸她:「你不會不想當將軍了,跑去當仵作吧?這條路比打仗還難走,你好不容易功成名就,當愛惜羽毛才是啊。」
賀穆蘭在現代不止一次聽過別人說這樣的話,都是類似於現場法醫太累太髒,最好轉去司法鑒定中心或者檢驗中心之類的地方,但她其實還挺滿足於這種找出真相的成就感的,所以一直沒有聽別人的勸解。
其實到了古代,賀穆蘭繼承了花木蘭這一身武藝和戰鬥本能,若想比花木蘭更加厲害,其實也不是不可以的。她熟知人體器官的分佈,精通解剖學,哪裡是要害,擊打哪裡容易致死,擊打哪裡看起來危險卻不致死,關於這樣的知識,她要高於旁人許多,只是她個性並不殘暴,對超越花木蘭也沒有興趣,所以每次打鬥都是點到即止,鮮有傷了人命的。
正因為如此,所以她才對江仇如此漠視人命感到一種憎惡。
「看出來沒有?」若干人湊到賀穆蘭身邊。其實他對屍體、骨灰這種東西都害怕的很,只是因為花木蘭一口咬定要看一看,才強忍著毛骨悚然的感覺帶回來。此時他見花木蘭果然看的仔細認真,一邊擔憂朋友沉迷於「左道」,一邊好奇花木蘭到底看出了什麼。
賀穆蘭檢查完了殘餘的椎骨、還有頭骨的一些殘片,長舒了一口氣。「太好了,這不是張家婦的屍骨。」
「你怎麼得知的?」若干人瞟了瞟那些骨頭。
唔,還是不能看,越看越覺得有人會從那裡面坐起來似的。
「人的椎骨錐孔較大,橫徑大於縱徑,動物的則正好相反;人的頭骨邊緣是呈現圓形的,動物的是三角形,這個邊緣這麼硬直,一定不會是人骨。」賀穆蘭在一旁的水盆裡淨了淨手。
「一時看不出什麼動物,大概是羊或者豬燒剩下的東西拼湊而成吧。也對,你來的也突然,正好找個死掉的女犯人可不容易,但這個時候家家都宰羊殺豬過了,找一副羊骨或者豬骨卻是簡單。」
「江仇竟真的瞞下此事。」若干人將那一大包「屍骨」用布袋繼續裝好。「既然如此,那我查探的消息定然不錯。找到那個叫做『賴猴』的無賴,應該就能順籐摸瓜找到張家婦的下落。」
「就是怎麼找,還須多參謀參謀。我們都不是本地人士,找起來不容易啊。」賀穆蘭傷腦筋地搖了搖頭。「我避過江仇耳目不易,趁著天色尚晚,我先回去了。」
##################
「花姨,我們還要在這裡住幾天?」阿單卓一臉不樂意,「我不喜歡這個江縣令,我們能不能走了?」
「我也不喜歡。」賀穆蘭湊到阿單卓耳邊,小聲說道:「這裡的太守若干人是我過去軍中的同袍,他說張斌之母可能還沒死,我們得留下來找到她的行蹤。」
「張斌不是已經上京去了嗎?」阿單卓吃了一驚,連忙也低聲問她,「他阿母若是沒死,他為什麼不知道?」
「所以其中一定有問題啊。」賀穆蘭拍了拍阿單卓。「江仇肯定一天到晚盯著我們,我們得想法子去打探消息。」
「找誰打探?」
「唔……」賀穆蘭摸了摸下巴,「我知道一個人,似乎挺『聰明』的。也許這法子不錯,我得去找若干人商量商量。」
#################
此地的城門官姓方名震,是參加過宋魏戰役的軍士,後來才被調到的東平郡。此人性格圓滑,而且處事利索乾淨,從不輕易得罪人,也不給別人留下把柄,是以他負責管著四門的門衛上百人,人人都信服與他。
方震本身手上功夫也不差,箭術也受過鮮卑隊長的教導,會騎射。他武藝好、會做人,又來事,底下人都跟著他吃飽了,方在這個位子上做的可以說是穩穩當當。
直到昨天他一不小心「冒犯」了傳說中的女英雄花木蘭。
當地的百姓和皂吏可能不知道花木蘭的威名,但他卻是知道的。自己收受江仇的賄賂私關城門、調用城門守衛圍困花木蘭,這罪名說大可大,說小可小,端看被圍那人肯不肯放他一馬。
就他昨天觀察,這「花木蘭」並不是個狡猾奸詐之人,而且對他的應對也還算滿意,想來此次問題不大……
……不是問題不大嗎?
這人怎麼又來了!
方震見賀穆蘭帶著那個黑壯小子又來北面的城門,連忙從城頭上急急忙忙的下來,上前迎接。
「花將軍,您要出城?」方震看了看他們身後,連匹馬都沒有,應該不是要出城。這來意蹊蹺,他也不敢貿然搭話。
「我不是要出城。方震,我有事要找你。」賀穆蘭開門見山地說道:「請借一步說話。」
方震愣了一愣,還是乖乖的帶著賀穆蘭上了城頭,在城頭一處角落裡聽候賀穆蘭的吩咐。
「我希望你能幫我們查一個人。」賀穆蘭從懷中掏出若干人的令牌。
方震隸屬郡兵,受太守府管轄,這面令牌正是太守府的印信,他一見令牌果然不假,當下抱拳行禮,彎了彎腰:「花將軍居然認識若干太守……」
「我不但認識若干太守,我還認識白鷺官之首。」賀穆蘭不鹹不淡地點了一句,「方震,我不管你和江仇私交如何、有什麼約定,你隸屬郡中,不可和地方官牽扯太過,否則白鷺官不會放過你,若干太守也不會放過你。」
方震臉一白,低頭稱「不敢」。
賀穆蘭並不會說什麼威脅人的話,她的話都是來之前若干人教的,方震心中驚懼那是最好,所以她也沒多糾結,而是直截了當的說出了來意。「我知道你在平陸已經做城門官許久,手下也多,我們想讓你查的,是一個叫『賴猴』的地頭蛇……」
賀穆蘭「賴猴」兩字剛說出口,方震苦笑連連:「花將軍,你要我找的這人,可不僅僅是地頭蛇,這一個弄不好,命都沒了!」
「並不是要你直接和他對上,你只要想法子弄清楚他在哪兒就可以了。若是你打聽清楚了賴猴在哪兒,往昌升客店送個話,我來城樓找你。」賀穆蘭笑瞇瞇地接著說:「我知道你待在平陸一直不得陞遷,江仇把平陸禍害成『中上』之縣,你這城門官也走不高。此事你辦得好,也不必在這裡做城門官了,太守府缺個練兵的都尉,若你想要繼續做門官,東平郡無鹽的城門官如今年紀大了,也快到告老的時候……」
方震聞言渾身一凜:「花將軍此話當真?」
賀穆蘭笑著將手中的令牌一拋。「若不是我見你精明能幹,在太守面前極力推薦你,他堂堂鮮卑太守,難道找不到人去查探一個無賴不成。」
方震喜不自禁的接住太守府的令牌,將它摸了又摸,看了再三才放入懷裡,慎重地一禮:「所謂富貴險中求,更何況這事還不需要刀裡來槍裡去,標下在這平陸也算有些法子,給我三天……」
「兩天。」賀穆蘭歎了口氣,「拖三天,有人要生疑了。」
「是,那就兩天。」方震點了點頭。「標下一定將此事辦好!」
「此事太守想要暗查,你不要弄出太大動靜,也不要直接去找若干太守,我在昌升大概會住三四天,你有事直接來我。」賀穆蘭摸出幾顆珠子,「你打探消息怕是要欠人情,這幾顆珠子拿去花用。」
賀穆蘭原以為方震會接下大珠,誰料方震將手一推,又把珠子推了回去。
「莫說標下原本就屬太守府管轄,就算標下並非太守府之人,為了自己的前程也是要花些功夫的。既然是為了自己的前程奔波,標下怎麼還敢拿將軍的東西……」方震語氣嚴肅:「花將軍放心,此事標下一定辦好。平陸不是善地,標下也早就不想待了,苦於一直沒更好的門路往上走,又不願意就這麼放棄好不容易得來的一切,花將軍送我一場前程,我不會讓兩位大人失望的。」
若說賀穆蘭之前只是覺得方震是個「聰明人」的話,這時就覺得他算的上是個「人物」了。能在頃刻之間想的這麼通徹,正如他說的,不能往上走,恐怕真是「沒有更好的門路」,此時門路出現,立刻把握機會,絕不猶豫。
賀穆蘭沒想到這事完成的這麼容易,等她下了城牆,頓覺神清氣爽,若干人畢竟是太守,也許此地的縣衙之人不會賣他什麼面子,但郡兵卻是不得不賣的。
難怪她去找若干人一說此事,若干人就連稱「合適」,想來他在城中幾日肯定也打聽過不少消息,確定這方震是個可用之人,否則他也不會把好處答應的那麼容易。
賀穆蘭離開城門附近,先回了太守府,拿了行禮輜重就往昌升客店去。那江縣令倒是盛情挽留了幾次,無奈賀穆蘭見到他就噁心,連面上的交情都懶得結,包袱款款的就跑了。
昌升客棧。
「東東東東……」門口負責給客人牽馬到馬廄去的跑腿夥計衝進了大堂,嚇得叫了起來。
「什麼咚咚咚咚咚,你啥時候會用嘴敲鼓了!」昌升的店老闆正在算賬,一聽夥計的話心中有氣,再一看忘了自己算到哪兒了,頓時暴跳如雷:「我養你們做什麼!牽個馬也能驚慌失措!我說……」
「店家幾日不見,風采依舊啊。」賀穆蘭笑著進了大廳,待看到店老闆一副眼珠子都要凸出來的表情,頓時笑意更盛了。「還是開一間房,要有兩張鋪,我要熱水,也在店內用飯。」
「是,是是是。您怎麼又回來了?」那老闆得了她的珠子,知道她豪爽大方後台又硬,自然願意接待,連忙又擦椅子又擦桌子,還囑咐夥計到二樓去收拾房間。
「對了,我店裡夥計說,和您一起來的那個少年,後來和一個中年混混、一個年輕的乞丐一起往南邊去了,不要緊吧?」
賀穆蘭先是一怔,完全想不到他指的是誰,後來轉念一想……
不會是愛染、癡染和若葉三個人吧?
中年混混和年輕乞丐……
噗!
阿單卓大概也和賀穆蘭想到一塊兒去了,抱著行李傻樂。一時間氣氛大好。
賀穆蘭要了一間乾淨的二人間,和阿單卓上了樓,待看到樓梯口那還是一個洞,有些尷尬的和那跑堂的致歉道:「不好意思,當時光顧著立威,忘了這不是自家的地板……」
跑堂的咧開嘴笑了一下,滿臉笑意:「這位貴人說哪兒的話,很多人聽說這裡發生了這麼件事,還特地到我們店裡來吃飯,就為了看看二樓這個缺口呢。東家說了,這洞以後也不必補,就當招攬客人了。」
「你們店裡這店家也有趣。」賀穆蘭搖了搖頭,跨過那個大窟窿,往熟悉的角落走去。
約定好的兩天轉眼就到了,方震果真派了個不起眼的人過來告知賀穆蘭人已經找到的消息。賀穆蘭不敢帶阿單卓,一個人假裝出城遛馬路過城門口,和早在哪裡守著的城門官方震聊了幾句。
他表現出非常謙卑和尊敬的樣子,以至於就連旁邊他的手下都不知道方震和賀穆蘭曾經接觸過。賀穆蘭能夠理解方震的小心和謹慎,因為她知道這個男人家小早都已經到了平陸,所以她只能耐心的聽他說著旁人都聽不懂的隱語。
「花將軍,我一直很崇拜您,我家有個女兒,今年才七歲,不知可能跟著您學幾手防身的本事……」
「你過獎了,我看你手上功夫不弱,你親自教也是一樣的。」
「如今這世道亂,女孩子一不留神就被人拐了去。前幾天我才聽到有個好人家的姑娘被拐到了流雲裡的娼門裡做了私娼。多學點東西總是好的。」
流雲裡?娼門?
「連好人家的姑娘都敢拐?這賊人膽子也太大了。」
方震很小聲的湊到賀穆蘭耳邊,輕聲道:「可不是呢,聽說這惡棍和這流雲裡的娼門有瓜葛,平日也經常住那。」
賀穆蘭點了點頭,故意大聲說道:「我此番要去平城,不能在這裡長待,你若真想讓你女兒學些東西,等她大些,送到梁郡虞城的營郭鄉來,我教她些防身的本事。」
賀穆蘭這話原本只是掩人耳目的,誰料方震立刻跪下對賀穆蘭磕了個頭,恭恭敬敬地回道:「我替家中女兒謝過您的恩德,我女兒平日裡很少出門,我替她給你磕頭了。」說完又彭彭彭磕了三個頭,在賀穆蘭還沒反應過來時就站起身,「待我女兒稍大些,我一定親自帶著束脩上門,讓她給您磕頭拜師。」
賀穆蘭沒想到這方震居然是這麼一個會順桿往上爬的人,心中有些被「捧殺」的不悅,只是她慣會忍耐,心中雖然不爽,臉上卻沒帶出來,有些意外地問他:「雖然說如今民風尚武,但女兒家習武的還是少,你竟捨得讓家中嬌滴滴的女兒跟著我學武?」
方震藉著這機會幾乎是賴上了花木蘭,心中也是七上八下,只是事已經做了,他也只能將牙一咬,幾乎是哀聲說道:「當然,誰也不捨得將家中嬌滴滴的女兒送去習武,可是我女兒生的太好了點。您能明白我的意思嗎?」
賀穆蘭點了點頭。
「在我這樣一個微末官兒的家裡,長成了一個如此漂亮的姑娘,這並不是福氣。我並不願意將我的女兒當做向上爬的工具許出去,男人要奔前程,得靠自己去掙,即使卑躬屈膝也沒什麼。可是我只能保證我不走上歪路,卻防不了別人打她的主意。她今年才七歲,已經有不少人家來提親了,我怕她再大一點,那張臉反倒給她惹禍。說來您可能不信,我這麼努力往上爬,都是為了我那一雙兒女……」
「花將軍,我這也是無奈之舉。有您的威名在,至少能嚇退不少無賴。等日後她長大了,我就送她去您的身邊,做婢女也好,做徒兒也罷,只求您教她一些為人處世的道理和防身的手段,這樣,即使她以後嫁的不好、過的不好,也不會自任人擺佈,變成別人的玩物。」他就這樣彎著身子,像是個罪人一般訴說著希望能打動賀穆蘭的話。深沉的父愛是能讓人轉變容貌的一種神奇光芒,它讓這個油滑的城門官在此刻突然變得英挺偉岸起來。
方震對自己能夠打動「花木蘭」完全不抱信心,因為「花木蘭」這樣的女人,無論是在傳說中還是現實裡,看起來都並不是一個能理解「美貌是罪」這種事情的女人。但他錯估了賀穆蘭的心性。
「我家中有個侄女,今年才兩歲,長得也是冰雪可愛……」賀穆蘭笑了笑,「所以,我大概能理解你的心情。我幾年可能要東奔西走,若你沒改變想法,等過幾年,可以送到我府上。只是我過的也就是一般田舍翁的生活,令愛說不定還要吃些苦……」
「不不不,我家女兒並不嬌慣!」方震頓時喜笑顏開,深深長揖,一直揖到了地面。「多謝花將軍的恩德。」
「這算是什麼恩德呢,只能說我和你女兒有緣吧。」賀穆蘭扶起他,在他耳邊小聲的說道:「此地的若干太守是我好友,若日後真有人覬覦你女兒的美貌,你不妨去找若干人,就只說她是我的徒兒,他會幫你。」
賀穆蘭的話說完以後,方震已經徹底淚眼昏花,不能自已了。
賀穆蘭也被方震這般神情態勢嚇了一跳,告辭後匆匆就離開了。
她一直認為施比受要幸福,可是那人若真對她感恩戴德到感激涕零的地步,賀穆蘭又有些尷尬害羞,覺得像是白得了什麼東西似的。
不過是半天功夫,賀穆蘭莫名其妙收了一個未來「徒弟」,還有可能是學不了什麼武藝、長得還有些禍水的徒弟。
也許是當父親的看自己的女兒都是美人胚子?才七歲的孩子,能看出什麼傾國傾城的樣啊?
待賀穆蘭和若干人晚上碰頭,將那地方一說,若干人蹙起了眉頭。
「流雲裡的娼門?那賴猴居然藏在這種地方嗎?這可不好辦。」
「要不,你派人下人直接把那娼門給抄了就是。方震那意思,這賴猴一直待在流雲裡的娼門中,怕是張家婦也……」
「我抄不了此地的娼門。她們若沒犯什麼錯處,即使我身為太守,也是不能查抄的。我魏國娼門較少,多為官妓,私妓不多。流雲裡的娼門中怕也大都是罰沒的犯官之後,若無文書,則屬於朝中財產,不可造次。」
「那怎麼辦?」賀穆蘭頭都大了。「你的人不能去抄,總不能讓我去吧?」
若干人摸了摸自己的小鬍子,突然眼睛一亮。「我自然是不能帶人去抄,你可以去啊!不對,你是女人……那你可以讓阿單志奇的那個兒子去!」
「若干人,你沒搞錯吧?」賀穆蘭嚇了一跳。
阿單卓去假裝**?若是拓跋晃在這裡,怕是不用喬裝打扮都很像。
不過話說回來,拓跋晃要在這裡,何須這麼麻煩,直接拿著手令派白鷺去搜就是了。
啊啊啊,賀穆蘭你墮落了,居然想著「仗勢欺人」!
「你聽我說,既然賴猴住在流雲裡的娼門,那就一定是和那娼門有所瓜葛。也許是為它看家護院,也許就是在其中有什麼營生。無論是哪一種,遇見有人砸場子,賴猴一定不會坐視不理。等賴猴一出現,你就順勢拿下,再逼問張家婦的行蹤……」若干人腦子動的飛快。
「我是官員,親自去娼門查案不妥,但你是女人。若你和阿單卓在流雲裡鬧起來,江仇肯定是要出動衙役護著場子的。江仇不敢得罪你,也知道你是女人,等你再找到張家婦或者賴猴,他更是不敢將事情鬧大。」
「到時候我就可以用此事向江仇問罪,將他暫時收監,等京中的消息下來,該殺還是該判一定也有了定奪,最好的就是京中的白鷺們來了,將這江仇徹底查上一回。只要你們能找到張家婦,這便是一石三鳥,你說,值不值得你一探娼門?」
賀穆蘭歎為觀止地看著若干人,半天才擠出一個字來。「值!」
#####################
「花姨,你確定我要穿成這樣嗎?」
阿單卓身穿一身華貴的黑色裘衣,盡可能用很沉穩的動作,將手放在兩腿的腿側,緩緩的向外走著。
看起來倒是沒什麼不同,只要你忽視掉他的同手同腳。
「手!手不用放在腿邊!看起來和猴子似的,自然垂下就好!」賀穆蘭傷腦筋的看著僵硬的阿單卓。「不過是換了一身打扮,你連路都不會走了嗎?」
「可是這是若干太守的衣服啊,我這輩子都沒穿過這麼好的衣服。」阿單卓悄悄摸了摸衣服上的毛皮。
聽說這是貂皮,一隻貂沒有多大,要想不傷皮子的抓住它們更是困難,更別說是黑貂了。這麼一大件貂皮裘衣,阿單卓別說穿過,就是見也沒有見過。
「你也說了是別人的衣服,有什麼好緊張的。用完還人家便是。」賀穆蘭也覺得這件貂皮裘衣顏色溫潤,看起來十分高大上,不過還是沒阿單卓這麼侷促。「待會你是少爺,我和人四人五是你的下人。你進去便找那最紅的妓子點,若是有在接客也一定指明要她,給我鬧大點,懂不?」
賀穆蘭在現代見過不少影視劇,在青樓裡打架或者把事鬧大,有八成都是為了花魁什麼的。讓阿單卓去找最紅的妓子點,在這晚上最熱鬧的時分,應該是已經有客,再也沒什麼比這個更好惹事了。
賀穆蘭一直不太能理解各種小說和影視劇裡女主角被賣到妓院,或者去逛妓院後,遇見男主角一見傾心是什麼心理。在她看來,把嫖客當成一見鍾情的對象是很奇怪的。但拜各種這樣亂七八糟的知識所賜,賀穆蘭可以說對古代的妓院還是有一點瞭解的(大霧)。
反正她既不是女主角,也不是去找男主角的。
可憐的阿單卓一聽到「點姑娘」,眼淚都快流出來了。
「還還還要找妓子?不是說只要打架就行了嗎?我緊張的是打架把若干太守的裘衣打壞啊!」阿單卓磕磕巴巴地說:「花姨花姨,反正你也長得像男人,不如你做這個公子,我當下人……」他立刻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更加驚慌失措的摀住嘴。
旁邊的人四人五已經不忍直視了。
賀穆蘭被阿單卓的「你也長得像男人」戳的萬箭穿心,當時板下臉,惡狠狠地笑了起來:「我們家阿單小弟還沒去開過眼界吧?人家『賀光』兒子都能打醬油了呢。你放心,花姨什麼都沒有,就是錢多,今晚一定給你多找幾個漂亮的……」
「別,別,花姨,我錯了還不行嗎?我錯了我錯了!」阿單卓哀嚎一聲,連忙求饒。
賀穆蘭摸了摸自己的臉,覺得花木蘭最多算是雌雄莫辨,說是像男人也太過了點。
聽說娼門的老鴇眼睛都很毒,說不定她們一下子就能識別出她的真實性別來……
唔,她是希望她們看出來呢,還是看不出來呢?
好掙扎。
賀穆蘭緩緩吐出一口氣,裹了裹自己特意找出來的半舊裘衣,跟在騎在高頭大馬上的阿單卓。
人四人五提著燈籠在前方引路。他們如今也已經快四十歲了,正是一副穩重的樣子。他們早已經脫了家奴的身份,如今是若干人的心腹隨從,被若干人調來陪著花木蘭打探消息的。
北魏初年,雖然沒有明文規定有「宵禁」,但夜間路上行走的人很少。他們白天已經盯著店老闆詭異的眼神問清了流雲裡的路徑,白天也走了一次,可到了夜晚,即使有燈籠開路還是可見度很低,每次路過路口都要多打量幾回。
賀穆蘭在夜間出來過一次,夜探報恩寺那次也是黑燈瞎火一個人亂摸,阿單卓皮膚本來就黑,又穿著一身黑色裘衣,若不是所騎的是一匹紅馬,怕是整個人都要隱沒到黑夜裡不見了。
幾人就這麼摸摸索索的往前走了兩刻鐘左右,突然看到了一處木頭做的矮門,上面寫著流雲二字,賀穆蘭等人精神一震,立刻牽著馬快速通過那矮門。
霎時間,兩排紅色燈籠映襯著滿天紅光,將整個流雲裡的道路照射的如同天上人間一般,道路上的行人比外面路上的多出十倍還不止,幾乎都是男人,也有一些挽著一些穿著艷麗衣裳的女人,在流雲裡兩側的小攤上看著什麼東西。
賀穆蘭和阿單卓都是沒見識過這種場面的土鱉,從一個黑燈瞎火的地方猛然間到了一處四處掛著紅色燈籠的世界,任誰都要震撼一番。人四人五卻是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提著燈籠繼續往前開道。
賀穆蘭左顧右盼,騎在馬上的阿單卓看了看街上遊人的衣衫,再看了看滿街的女人,悄悄的把胸膛挺了一挺,開始用「凶狠」的眼神悄悄地盯著下方。
幾個打扮艷麗、衣著寬大的女人對著馬上的阿單卓指指點點,然後互相笑做一團,阿單卓的搖身更加挺直了起來,引得笑聲更大了。
賀穆蘭煩惱的揉了揉額角。
該不該告訴阿單卓,穿著如此華貴裘衣的他,做出來的樣子卻活像是個黑熊,實在是很讓人發笑呢?
她都能想像那幾個妓子笑話的無非是「看啊一隻黑熊騎著馬」或者「看啊,那少年的馬還真可憐」之類的話吧。
算了,還是給這少年留點力氣等會演戲吧。
賀穆蘭和阿單卓等人踩著紅色燈籠鋪成的夢幻道路直直的走到了流雲裡盡頭的娼門。和賀穆蘭想像的上面寫著什麼樓什麼院不同,這間三層的小樓佔地並不是很廣,看起來就像是袁家鄔壁那些待客的小樓一般,門頭上也只寫著「神女夢」三個字,讓人聯想不到是個妓院。
阿單卓下了馬,立刻有人迎接了上來,看樣子是類似於媽媽桑之類的人物。賀穆蘭緊張的嚥了一口口水,跟在了更加緊張的阿單卓身後,瞧著這位風情萬種的中年婦人扭著身子走上前來。
那婦人先是看到了眾人之前穿著華貴的阿單卓,正準備滿是笑意的招呼他,卻猛然發現了他身後身材瘦高的賀穆蘭,突然一怔。
……
不會是認出我是個女人了吧?
這般厲害?
賀穆蘭有些興奮又有些不安地看著那婦人扭上前來,突然在她耳邊吹氣如蘭:「這位郎君看著面熟,是不是來過?」
咦?
哈?!
阿單卓呆若木雞地扭頭往身後看去。
賀穆蘭淚流滿面。
這這這般對話怎麼聽起來那麼耳熟?
難不成這老鴇沒看中少爺,竟看中她了不成?
「這位……大姐說笑話了,我這樣的下人,哪裡有福氣來這裡。若不是陪著我家少爺前來,恐怕連摸到這個門的命都沒有呢!」賀穆蘭堆出傻笑,做出一副懼怕阿單卓的樣子不停搖頭。
賀穆蘭卻不知她隨手拿的舊衣雖然不如阿單卓的鮮亮,但那沙狐皮也不是什麼常有的料子,若單論價值,還不在他那件貂皮裘衣之下。沙狐在大魏少見,乃是西域的特產,這婦人迎來送往這麼多年,眼睛何其尖,一看這臉上絨毛都沒脫的嫩小子,再看看身後的賀穆蘭和人四人五,心中就有了想法。只是她卻發現自己似乎是猜錯了。
『咦,難不成我看走了眼,這個人不過是下人,旁邊那個長得像熊一樣的黑臉少年才是少爺?可無論怎麼看,這幾人中只有這個人一副主人的樣子啊。』那老鴇臉色一僵,忽然又釋懷。『這年頭玩花樣的人多,誰知道是不是這家人玩什麼花樣呢?他若願意裝,我們便陪著就是。』
「這位郎君把我們看的太高了,您若要來,我定『掃榻相迎』。」
那美艷婦人柔弱無骨的靠在賀穆蘭身上輕輕和她咬了咬舌頭,又在她耳邊輕吹了一口氣,直吹的賀穆蘭寒毛都立起來了,渾身雞皮疙瘩前赴後繼的往外冒。
美艷婦人逗弄了賀穆蘭一下後也不糾纏,轉而露出笑臉熱情的招呼起阿單卓,裊裊娜娜的到門口找了幾個年輕的姑娘,引著他們入內。
阿單卓可憐巴巴的看了看賀穆蘭,賀穆蘭被這婦人這樣一吹,比阿單卓還要不自在,一大一小兩人望著頭頂上「神女夢」的牌子,不由得露出一個苦笑。
確定是「神女夢」,不是「神經夢」嗎?
……
為何突然覺得,這地方比沙場還可怕呢?
賀穆蘭結結實實地打了個寒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