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啁見她加的是代糖,用的醬也是牛油果醬,而給自己做的卻是又甜又香豐富的甜品。
有一點難言的滋味浮在心頭。
感激的話說太多了,每次只是單調的一兩句謝謝,感覺輕飄飄的,可唐啁覺得自己好像想不到別的。
那這個時候是不是應該要聊天?她要說什麽?
施辭的目光探過來,唐啁下意識就撇開了。
施辭翹了下唇,跟她聊天,“哎,我很好奇,你不喜歡施海哪一點?”
唐啁差點咬到杓子。
施辭:“客觀來說,我那傻弟弟長得不錯,性格也還行,你說你不喜歡年下男,是覺得他不夠成熟?”
唐啁有點不敢往下吃了。
施辭噗嗤又是一笑,“你繼續吃,別緊張。”
唐啁捏著杓子,“我……”
施辭:“我猜你那個不喜歡年下男其實是個借口吧?其實你就是不喜歡他吧?”
唐啁繃著一張小臉,兩條眉毛揪得緊緊的。
施辭說話時眼裡總是含著笑意,溫和如春風,讓人沒有戒心。
唐啁遲疑著開口,“他很好,但是……”
施辭笑著替她接上去,“但是我們是不同世界的人?但是我們沒有相同之處?但是我暫時不想談戀愛?”
唐啁:“……”
她動了動唇,又抿住。
施辭支手托腮,衝她眨眼,又替她補充,學她叫自己的稱呼,“施教授,話都讓你說了,我還能說什麽……”
唐啁平常說話大多言簡意賅,只是表達信息,很少帶上一些額外的感**彩和語氣。
施辭回憶起那句她在軟件的三個字,“……沒有啦。”那三個字也許是在軟件的美化下,也許是當時唐啁自己的情緒,在她平時清澈的聲線下多了甜軟之意。
施辭不常吃甜的,不代表她不愛吃,是必須要控制。
那幾個字的感覺,甜掉牙了,就像唐啁剛才一閃而過的笑。
越是罕見越是稀罕。
越是少見越想多見。
她猜著唐啁說話的內容,把“施教授”叫得軟綿綿,把話說得跟在撒嬌一樣。
如果唐啁這樣對自己說話,感覺一定很不錯。
施辭能察覺到自己那點說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可她又覺得不太像。
她十五歲時明確自己的性向,大學初戀,到現在三十出頭,正經戀愛有過三次。每一次她都很快確認自己心意,主動出擊,她最不喜歡拖拖拉拉,浪費時間,辜負春光。
三年前,丁女士把布丁領養過來,那時它還是一隻小小的毛絨絨的狗崽,喜歡用烏溜溜的大眼睛仰望人,用粉嫩嫩的鼻頭聞人,她喜歡去抱它,拿吃的去逗它。
應該跟現在是差不多心理吧?但又有點不太像。
施教授頭一次不太明白自己的心理,所以就憑心而行。
可這話說出口,她才後知後覺覺得好像有點不太好……
那語氣太像調情了。
也不知道唐啁懂還是不懂……
施辭臉上照常微笑,細致觀察唐啁的反應。
這小女孩愣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她想要急著說什麽,烏墨般的眼眸水亮奪目,臉頰迅速粉起來,然而她好像想不到別的話,只能本能地回答,“也,也不是這樣……”
施辭看著她,唐啁的膚色很白,大多時候是蒼白,看上去像營養不良。在陽光充足的餐廳裡,她那微微泛粉的臉頰像透明的花瓣。
“哦?”施辭還是想逗她。
“施海人很好……” 唐啁重新開始說,“他很開朗陽光,無憂無慮,跟他在一起的女生應該會很開心……”
唐啁視線垂下,看著已經吃了一半的酸奶麥片杯,長長的睫毛如一對靜止的蝶翅,那顆茶痣藏在她的下眼瞼,在夏日清晨的光線中,像一顆搖搖欲墜的淚。
“他是很好的戀愛對象,可我不是的。”
她才多大年齡?就說這種話?感就跟縱橫情場數十年的老手發出滄桑的感慨似的,比她大十余歲的施辭都不會說。
要是其他的小年輕說這種近乎矯情的話,施辭就會嗤一聲了。
可是唐啁聲調是平緩的,表情是淡淡的,就那顆淚痣閃動著,就清晨花瓣上的露珠。
施辭笑意斂去,她的眼睛笑時格外勾人,不笑時也是深邃柔情的。她不用說話,那眼神已經說了很多。
不要這麽說你自己。
唐啁的心,沒來由的,自己也不知道的為什麽的,酸了一酸。
她其實很久沒有說這種很透露出自己內心情緒的話。
她現在好朋友就只有張梓楠一個,她們的相處方式都是張梓楠說,唐啁聽,偶爾說到唐啁自身的事情,她都是輕淡帶過。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呢?
她曾經也是個愛和親近的同學小夥伴嘰嘰喳喳湊在一起分享心事心思的人。
直到父親去世母親重病住院,她時不時請假去醫院,僅有的時間回來上課就在瘋狂地往腦海裡塞補知識。
慢慢地就跟同齡人拉開了距離。
她們在說最新的唇膏顏色,追剛出道的明星,聊心中暗戀的男生,煩惱青春痘,厭倦考試排名。
她在幹什麽?憂心母親的飲食,擔心她的化療結果,每天都在想錢夠不夠,每天都極力擠出精力去學習。
她很長時間睡不好覺,吃不好飯,卻得逼自己吃和睡,逼自己不能讓母親看不出來。
也不是沒跟朋友們傾訴過,可是都是青春期的孩子,小煩小惱可以共情,這種生離死別的大事,她們都無能為力。
慢慢的,唐啁成為了不受歡迎的那個,她一出現,熱熱鬧鬧的場合就會瞬間安靜,大家禮貌式地微笑和同情式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
誰都不喜歡大過沉重的負能量影響太大的人。
她其實是知道的。
當時有一位有些好感的男生,對方也在追她,最先還會對她表示關懷,後來就在躲著她。
有次她去找他的途中無意間聽到他對其他人說:“整天哭喪著臉,每次都說她難過之類的話,我也會累的好不?再好看的臉我對著也怕了。”
唐啁永遠記得這句話。
原來她令別人這麽不開心。
也不是不失望或者傷心的。
只是連失望和傷心的時間都太奢侈了。
她用盡了一切時間學習,還有和死神搶母親。
她太累了,傾訴需要精力,需要分寸,還會不自覺帶上自身的期望,久而久之,她就不會傾訴了,也不懂了。
這麽些年,好像也習慣了。
她這樣的人,當她的朋友或者情侶都會比較累。
所以她才說自己不是好的戀愛對象。
“我不是好的戀愛對象。”
這話她被張梓楠追著問為什麽不喜歡施海時也說過,張梓楠非常不理解,追問她,“你怎麽老氣橫秋的,這是什麽意思啊,你不試過你怎麽知道的!”blabla一連串,唐啁說不出口,只能沉默地淡淡抿開一點類似笑的弧度。
她很珍惜張梓楠這個朋友,很多時候跟她說一些心裡話也得事先把話在心裡再三過濾,然後再說出來。
這樣能說出一點,能抽離一點情緒,她就滿足了。
大概是施辭對她太溫和了,她才說了很多。
然而說出口後她有些不知所措的窘迫,沒能想到能得到這麽溫柔的一個眼神。
她也看懂了施辭那眼神裡沒說出來的話。
一時兩人都沒有說話。
唐啁按照常理推想,也知道她這話不太好接,有點令人尷尬。
唐啁經過幾次見面對施辭的印象,覺得施教授她是年輕女孩子的榜樣,外表出色,還有可以和外表匹配的才華,光彩奪目。
你以為這樣的人會高高在上,其實她不是,她自傲卻不清高,自信卻很隨和。
唐啁把她當做尊重的師長來看的,只是有些時候施辭會開一些她不知道怎麽回答的玩笑,這些都沒有什麽關系。但是因為她讓對方沉默,她覺得不太好。
她想要暖暖場,“您和施海的感情真好。”
“施海對我媽來說是個意外,對我也是的。我們還行吧,用現在網絡術語講——塑料姐弟情。”施辭說。
哪有這麽說自己和弟弟的?
唐啁見過他們幾次,相處得自然輕松,而且施海很明顯地依賴這個姐姐,昨晚在燒烤店還在說姐姐寵她,一打電話果然來了。
唐啁知道施辭在說笑,被她的話逗樂,眉眼盈開一點笑意。
“你是獨生的?家裡還有兄弟姐妹嗎?”施辭笑著問。
唐啁靜了靜,搖了搖頭,“沒有了,只有我一個。”
施辭看著她,“我那傻弟弟曾經跟我說,要認你當姐姐……”
唐啁一愣,“啊?”
施辭擺擺手,“好像是他什麽朋友給他使的招,算是要跟你拉近距離吧。”
唐啁:“……”
內心說這真是個餿主意。
施辭歪頭看著她笑,“我跟他說我有他一個弟弟夠了,不想要妹妹了。”
唐啁盯著杯子,心裡在說我也不想要弟弟。
施辭從她的表情就可以猜出這心思重的女孩子想必此時內心正在繞來繞去。
“我知道您的意思……”
施辭勾唇而笑對她說:“我本科也是萳大的,跟你不同系,不過也可以算是你的師姐。不用您啊您的叫我。”
唐啁沒想到這個轉折,她眨了下眼睛,發了一個音,“哦。”
“你可以叫我師姐的。”
施辭攏了下鬢發,眼底的光如有熱度,並不灼人,卻很瑩亮,又有點說不清的意味,“或者叫我施(師)姐姐也可以的。”
唐啁沒想到轉折後還有一個轉折,不知道是因為施辭的語氣還是眼光,她眼皮眨了眨,搖頭道:“……不可以的。”
可能連唐啁自己都不知道,這次連她的頸部都泛起一層粉紅。
施辭支手托腮,略略眯眼看著她,又笑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