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有了上次的例子, 過後的次次就變成心照不宣的慣例了。
施辭甚至沒有提出開車送她回校,也許是知道她一定會婉拒。她們很多時候都沒有交談, 就這麽慢慢地靜靜地,前後肩地走著。
施辭比她高很多, 唐啁覺得她有在遷就自己的速度,甚至於她的寡言, 可能也在遷就她。
唐啁覺得成年後的自己是很不善言辭的人。雖然工作的時候會與人打交道,可那是面對外面的世界,她需要把自己調整成另外一種模式。
大多數的情況下, 她都是獨處在自己的小小的世界裡, 保持一個安全的距離,與人友善疏遠地交流著。
與張梓楠, 她們已經有了一套熟悉和舒服的同齡人相處模式。
與施海, 如果施海能夠不喜歡她,說不定他們也能成為朋友。
但是施辭的話……
唐啁不由自主地去看施辭。
從沒有遇到這樣的人。
身份是師長,有時她卻很不正經, 但更多的時候,她善解人意, 體貼, 溫柔。
真是特別特別好的人。
唐啁的眼睛停留在施辭的身上久了點, 施辭側過臉,笑盈盈地看著她。
唐啁下意識垂下眼瞼轉開頭。
施辭再盯著她。
唐啁抬眼又看她。
施辭看著她笑,“怎麽?”
唐啁一時間腦子裡空空白白, 搖搖頭。
施辭想逗她,出聲道:“你是不是還在想剛才丁女士說的話?”
唐啁眨了眨眼。
施辭故作生氣地微繃起臉,“是不是剛才還沒笑夠啊?”
唐啁明白她在說什麽,她抿住湧到唇邊的笑意。
施辭揚一揚眉,漂亮出眾的臉部線條生動起來,還有點難以移開視線的活潑勁,“是不是還想笑我的黑歷史呢?”
唐啁過了好幾秒才說,“我沒有笑。”
不對,她剛才有笑。
她急忙更正,“我現在沒笑。”好像還不太準確,略頓了下,她又道,“我沒想再笑了……”
施辭看著她話趕話,忍不住噗嗤一笑。
唐啁看著她那笑起來微彎的眼睛,清亮熠熠。
這種感覺怎麽形容呢?
唐啁是對美色不太敏感的人,可能因為她處在花團錦簇的外國語學院。可施辭是真漂亮,既有女人的嫵媚,少有的帥氣,還有一點點孩子氣。
這點孩子氣讓她更可愛,更平易近人。
不知道她的學生們是不是對她的印象也是如此呢?
“看著我做什麽?”
唐啁不知不覺的凝視讓施辭笑意更濃了。
唐啁微微一怔,移開眼睛。
她剛剛又在嫉妒施海了。
唐啁為自己再一次冒出來的嫉妒心驚訝,還有點羞赧。
她岔開問題,“您真的把小時候的照片都銷毀了?”
施辭輕哼一聲,“當然。”
這聲哼聽在唐啁耳裡,給她一種俏皮可愛的感覺。
怎麽回事?
怎麽感覺她也很少女?
唐啁低頭掩飾笑意。
“丁女士那裡可能真的有,不過我是不會承認那個人是我的。”施辭語氣聽上去像是傲嬌了。
唐啁一下子笑出聲,“您為什麽叫丁阿姨作丁女士啊?”
施辭聳聳肩,“那時她生我的時候還年輕,不太適應媽媽的角色,小時候一直讓我叫她姐來著,我不願意,就這樣叫她了。”
唐啁抿著笑意,突然想起剛才施辭在情急之下的那句“媽”,還有“媽咪”,仰頭又去看她。
這下子沒覺得她比自己大很多了,仿佛就是一個同齡人,很親近很親近的感覺。
施辭垂眸望她,眼神幽幽的,“我告訴你,你可不許去跟丁女士要照片看!”
不許!
這個字眼是有一點霸道。但是配合著施辭的語氣,神情,唐啁有點形容不出的感覺,
怎麽這麽孩子氣?
怎麽能這麽可愛呢?
她的笑意都快掩飾不住了,“我不會去要照片看的,你放心。”
不經意間把“您”換成“你”了,施辭暗自一笑,看著她,“真的?就算施海給你看你也不看麽?”
唐啁略收起笑意,努力正色道:“我也不看。”
“嗯。”施辭滿意地點頭。
兩人從出門的時候走得已經盡量慢了,可還是感覺一眨眼就到了公交車站。
“到學校的時候發微信給我?”施辭的語氣像在征求她的意見,聽上去更像是柔軟的要求。
“嗯,好。”唐啁很自然地應了聲。
似乎已經沒什麽話可以說了,兩人不約而同沉默,又不覺得尷尬。
夏天下午的日光帶著暑熱,風在濃密的樹影間搖曳。
“下周六我可能趕不回來了,”施辭看著來往的路人道,“那邊的工作已經快要收尾了,所以周日才能回。”
唐啁只有過意不去的感覺,“嗯,我知道了。”
她受了施辭這麽多照顧,已經不是簡單的一句謝謝就能表達了,只能讓她放心。
唐啁低聲說:“施海有進步的,他現在能坐下來好好做題了,其他的還需要積累。”
施辭其實不怎麽關心這個,她對唐啁很有信心,只要施海能跟著她的方式走,考個合格不是問題。
她僅僅笑道:“哦。”
“他現在也沒那麽排斥了。”唐啁想為了補習,施辭可能也費了勁說服施海。
施辭本來想說她才不在意施海的態度呢,他只能聽她的。但轉念一想,她忽然微微歎氣,一副施海真的很不懂事而她是用心良苦的好姐姐模樣,“只要他不排斥就好。”
我以前怎麽沒發現我有演戲的天分呢?施辭想,如願地看到唐啁眨著大眼睛望著她,就連那顆淚痣都泛著關心的神采。
心情很是愉悅。
白色簡單的v領t恤讓唐啁的臉顯得更小而秀麗,她的頭髮的長度已經過了肩膀,脖頸的線條在蜂蜜般的夕陽光既修長又嬌嫩。
她眼神有種天然的無辜和真摯,她說:“您真是個好姐姐。”
施辭笑。
內心卻想,這下又回到了“您”了。
嘴上說:“是嗎?那臭小子肯定討厭死我了,說不定正在家裡問丁女士拿我的黑歷史照片來取笑我。”
這時,公車遠遠地開了過來,那綠色的寬寬的車頭印著的數字正是唐啁要搭的那一輛。
唐啁回頭看了她一眼,仿佛遲疑了一兩秒,才低著臉道:“雖然您說是黑歷史,但我覺得……您那時候……肯定也很好看很可愛的。”
施辭眼皮一跳。
唐啁低著眼睛留意著腳下,公車門一開她就跳了上去。這一站只有她一個人,公車很快就飛馳而去。
施辭望著公車碾壓過路面揚起的些許黑色尾氣,和一橫灰塵的印記,抱了下手臂。
施教授沒想到此景實在不夠優美,她腦子裡隻閃過一個念頭
——剛才她是被那隻鳥兒撩了嗎?
唐啁回到宿舍時,天邊已經剩下一點晚霞的紫色,夜幕隨著涼爽的風鋪蓋而下。她放下包,掏出手機,躊躇的指尖輕輕地無意識地點著下巴,還是點開了微信。
“施教授,我已經到了宿舍了。”
然後她放下手機,打開從飯堂打的飯盒,滿滿的一盒白飯上澆了香濃的茶色湯汁,還有一點白菜,一點豆角炒肉。
她本想點開手機裡的音頻聽,想了想,還是把手機放在面前,掏出了mp3 。聽了十五分鍾的新聞音頻,她剛好吃完飯。
查看手機,沒有收到施辭的回信。
她收拾好飯盒,打掃宿舍,整理書桌。
又看手機,呼出一口氣,微信沒有回。
可能不用回吧……
一時說不出心裡什麽感覺。
打水洗完頭髮,在吹風筒嗚嗚嗚地響聲之中好似聽到了手機的振動,唐啁立刻關掉吹風筒,未乾透的頭髮泛著濕漉漉的無花果清香,她急忙點開微信。
“剛才去把照片從丁女士那裡搶過來了。 ”
唐啁彎唇而笑。
那邊還在輸入,一轉眼一行字就跳到她前面來,“商量一下,可不可以別您您您地叫我了?嗯,還有你不是叫過我姐姐麽?”
唐啁的笑意倏然斂住,心卻同時狠狠地震了一下。
她慢慢地側坐在書桌前的椅子上,眼睛呆呆地盯著正對著她的床梯。
心口有點陌生的感覺拂過,暖暖的,刺刺的。
好像是一種期盼的到來,是一種沒有想到會被確定的期待。
我可以嗎?
我能那麽叫她嗎?
我有這個福氣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