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廳沒有人, 她那時隨手一放的包還在沙發的角落,她過去拎起來, 準備上樓回房間,走道處隻亮著一盞淺淡的小燈,有個人影站在那裡, 施辭走了過去。
“馬阿姨?”施辭輕聲打招呼。
馬蘭因女士對她笑了笑, 用眼睛示意了下偏廳,偏廳裡傳來丁女士的聲音。
“我知道你是無心的, 但你想一想, 我之前給你推薦的書——《了不起的蓋茨比》嗎?裡面一開頭他爸爸說的話你還記得嗎?”
從玻璃門的這個角度可以看到陸米雪撇了撇嘴,顯然是記得的,但她不願意講。
“每當你想要批評任何人的時候, 你要記住,這個世界上的所有的人, 並不是人人都有過你擁有的那些優越的條件。”丁女士語氣平緩, 眼睛與她對視, “無論怎麽樣,你今天都不能那樣說小唐,你說她窮酸?這是很沒有修養的話。”
“你們都站在她那邊, 媽媽,阿姨你,還有施海!”陸米雪心有不甘道。
“不,我們站在你這邊。”丁女士語氣嚴肅道:“難道我們看著你變成那種沒修養,口出惡言的孩子而沒有提醒你,還要誇你做得好?這才是站在你這邊?我和你媽媽並不是這樣的長輩。”
陸米雪沉默了。
聽到這裡的施辭沉了沉眸色,馬女士垂了垂眸,微微歎息,施辭沒再聽丁女士的教育,她跟馬女士點點頭,轉身就上了樓。
陸米雪壓抑著聲音,“我不喜歡施海這麽關注她,我能感覺施海對她不一樣,我,好吧我承認我嫉妒她。”
丁女士見她承認了,語氣反而輕松了一點,“喜歡一個人也不是要去貶低另外的一個人,何況你這樣做,只會讓小海對你更不滿。”
“我們都知道,如果小海不在場,你不會對小唐說這種話,我和你媽媽知道你的性格,但是既然說了,我們是不是要勇於承認自己錯了?”
過了一會兒,陸米雪出來了,她嘟著嘴,看了看馬女士,馬女士摸了下她的頭,陸米雪抱了一下她,才離開原地。
馬女士走了進去,丁女士拍拍沙發,她走到她身前坐了下來。
兩人靜坐了幾秒。
“當父母真難。”馬女士先開口歎息。
“可不是?”丁女士附和道:“打不得,罵不得。”
“輕不得,重不得。”
“又煩又愛。”
“越愛越煩。”
“哈哈哈。”兩人都笑起來。
“到底發生了什麽事?”丁女士看了看老友,還是問出了口。
“我和邁克商量好離婚了。”馬女士語氣平靜地說。
丁女士沉著氣,“沒法挽回了?”
“我們已經很久沒話可說,尤其是今年,雙方都有默契能不見就不見,即使是為了米雪也假裝不了,米雪也知道了。所以她很多時候是在故意惹我們生氣。”
丁女士說:“我能幫你做什麽?”
馬女士笑容溫柔而感激,“謝謝你,本來也不用麻煩到你,而我最近要做一個小手術……”她還沒說完,丁女士搶過她的話頭,“什麽手術?”
“乳腺葉狀腫瘤,”馬女士說,“不嚴重,良性的,不過我可能一時顧不了米雪,邁克並不知道這件事,他的生意在澳洲,他的母親身體不太好,最近也離不開他。”
丁女士不等她說完,就說:“米雪放我這裡吧,現在給她轉學來得及嗎?”
“不用轉學,我跟她班主任說好了,在外頭給她找輔導機構全日製上課,準備跟學校申請,到時一模考試再回去。”馬女士說。
“那就這樣吧。你放心。”
“辛苦你了。”
丁女士拍拍馬女士的手,一切盡在不言中。
第二天早餐的時候,丁女士當著所有的人宣布,以後陸米雪就住在家裡。
施海一聽簡直要炸了,“什麽?”
陸米雪也有點意外,不過她事先也知道一點,現在消息確定她歡喜地笑起來,“我知道了,丁阿姨,我會乖乖的。”
而施辭只是揚了一下眉,沒有多余的表情,自顧自地喝她的咖啡。
施海看看陸米雪,又看看丁女士,再看看馬女士,知道木已成舟,沒有商量的余地,隻好忍氣坐下,嘴裡嘟囔道:“大不了我不回來就是!”
“我可以去找你啊?今天有空,你帶我去萳大看看好不好?”
“不去。”施海面無表情地回絕。
“小海,你就帶米雪去看看唄。”丁女士勸道。
“沒空。”施海不耐煩道。
“那我在家陪你?”
“那我就回學校。”
……
丁女士打破僵局,“好了好了,米雪既然想去萳大看看,那施辭你帶她去吧?反正你今天也要回學校。”
施辭沒有馬上回應,只是用眼尾瞥了一眼陸米雪。陸米雪猛地坐直,露出了違和的乖巧狀,“不用麻煩姐姐了,天氣這麽熱,我也不想出門。”
施辭微微一笑,仍然沒有說話。在飯桌上其他話題一打岔,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
陸米雪吃著早餐,偶爾和施海打鬧一下,偶爾再偷偷瞟了一眼施辭。施家其實跟她家很親近,這個家裡她呆得很自在,但是有一個人她絕對不敢去招惹,那就是這家的大女兒,大姐——施辭。
陸米雪小時候經常會住在施家,那時的施辭已經出國,她們沒有機會見面。直到有一次,施辭假期回家。正好那段時間施海被她整狠了,經常做噩夢。施辭知道了這件事,有一天趁只有她們兩個在家,陸米雪還來不及對她展示可愛,就被她一把拎起衣領,高高地吊著,走到後院。
那時後院有一個裝滿了水的大水缸,裡面養著一隻大烏龜。小時候的陸米雪還沒學會游泳,又怕烏龜。
施辭不顧她的尖叫,把她吊著半空,她眼睜睜地看著水一寸寸從她的腿淹上來,那隻大烏龜遊上來想要咬她的腳。
“以後還敢不敢欺負施海了?”
“嗚嗚嗚,不敢不敢了。”
“說到做到,你懂我的意思嗎?”
“嗚哇嗚哇,懂了懂了。”
施辭單手拎著她,她的臉正對著自己驚恐萬分的臉,居然沒有絲毫的過意不去的神色,反而帶著點淡淡笑意,那語氣也一點都不凶,輕柔地像風。
陸米雪後來長大看什麽恐怖片都不怕,施辭的功勞不小。所以她敢跟施家任何的人胡鬧,但一定會在施辭面前規規矩矩的。她與施辭這些年僅有的幾次見面,也沒再起衝突,算是相安無事,隻除了昨晚。她和丁阿姨聊天后回到房間,她想來想去真有點過意不去了,也不想施海對她真的印象糟糕,她想去找施海聊一聊,可他說什麽也不願意開門。
倒是另一個房間的施辭開門了。施辭靠在門口,對她笑了下,“聊一聊?” 陸米雪感覺她後頸的毛發頓時不受控制地豎了起來。
昨晚的聊一聊,其實是施辭單方面的說話,她說:“唐啁是施海的朋友,更準確的說,也是我很重要的朋友。你懂我的意思嗎?”
米雪摸了摸後頸,再偷偷瞥一眼施辭,她現在倒好奇了,這個唐啁到底是有什麽魅力能夠成為施辭很重要的朋友?
九月初,白露的到來帶走了不少暑氣,早晚開始轉涼,早上去上課的路上需要在肩膀添一件薄薄的針織開衫。
唐啁喜歡起早到學校的湖邊去早讀,聽聽力,練習口語,進行語言積累。上半年通過的catti 的三筆和三口考試已經考過了,不管怎樣,這實在是一件開心的事情,張梓楠高興得就像她自己合格了一樣。
唐啁也很開心,她猶豫了一會,終於還是發了信息給施辭,打了之後又有點後悔。施辭那麽厲害的人,她這點小小的成績在她面前算什麽呢?可她就是想跟她分享。
唐啁意識到施辭在她心目中的地位越來越重了。她把她當朋友,當師長,還有在內心深處,偷偷地把她當成姐姐,這是她的還沒對別人說的秘密。
施辭在開學初就很忙了,這些天好像去參加什麽運籌學極其應用國際研討會了,唐啁查了才知道這個會議的全名,在皖城。她那麽忙,自然也就顧不得來監督施海的學習了,不過新學期一開始,她和施海的補習加了一個人,陸米雪。
唐啁很意外的是,第二次見面時,陸米雪真誠懇切地跟她道了歉。唐啁接受了,在補習的時候也會順便給她看看題,陸米雪在上課時倒是有分寸,態度認真。休息時候,施海根本沒辦法跟她說話,他應付陸米雪就夠嗆了。
“很厲害,拍一下給我看看,大開眼界一下。”施辭的微信過了一會就回道。
唐啁抿唇笑了下,看了一眼時間,九點鍾,再從相冊挑了之前拍好的成績截圖,發了過去,加了一句,“這沒什麽啦。”
“我對這個不太了解,不過你三筆的綜合和實務都過了80分,三口的綜合和實務都過了70分。我查了下,這很厲害!”句末跟了一個捂臉驚訝的emoji表情。
唐啁有點受不住她的誇獎,她想了想,岔開話題,“你是不是在開會了?”
“剛進場,還沒開始,今天一整天都是會議。”
“辛苦了,你要發言嗎?”
“嗯。”
到這裡就停止了,唐啁不好意思再說下去了。
她想先休息一下,把mp3跳出語言資料,跳到了音樂,她打開了拿那首這幾天一直在循環的歌, “秋天該很好,你若尚在場,秋風即使帶涼亦漂亮……”
湖邊的早晨有清新的水汽,有點早秋的清爽,湖水和頭頂的天是同一種顏色的湛藍。
這是個美好的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