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申請過不了。”
年過而立的男人站在黑裙子女孩旁邊,小女孩跪在地上,盯著堂上的黑白照,她完全沒動,不哭也不鬧,半晌才扯著嘴說:“為什麼?”
那聲音長久被壓在嗓子裡,變了形的粗啞,男人聽著有些心疼地半蹲下來,勸慰她,“做這個也沒有什麼好,你看,一直以來都沒有女孩子做這個,就是因為又苦又危險,也不適合。”
“所以我才想做這個。”
十二歲的少女在接受最後一個親人離開的事實之後,第一件事情就是向維護局遞交了入學進修申請。
少女的眼睛又大又亮,在枯瘦而又憔悴的臉上形成突兀的對比,從而顯得她的目光驚人的明亮,她一字一句說,“我為什麼不可以?女孩子為什麼不可以?”
男人愣了一下,才說,“你哥……你哥不會希望你做這個的……茶茶,你可以繼續好好讀書,你不是很喜歡畫畫?以後上個美術學院,做什麼不比這個好?”
少女看著黑白照上青年溫煦的笑臉,她倔強地說,“我現在就是想做這個,他可以成為第一個殉職的維護師,我就可以成為第一個女維護師。”
男人歎氣:“你崇拜你哥,會想嘗試他為此付出生命的職業很正常,但是……”
女孩打斷對方,她的語調聽起來任性又執拗:“我要是第一個,我也會是第一個。”
剛鞠了躬拜了幾拜的越定陵直起身來,就聽見稚嫩的女娃子賭著氣說自己要成為第一個女維護師。
他在小女娃面前微彎下腰,非常冷淡地、平靜地說:“你的申請是我扣的。”
他仿佛沒有看見對方驟然抬起瞪大的眼,淡淡地繼續:“你不可以。”
他穿著黑色的西裝,微挑的鳳眼到緊抿薄唇無一不冷漠至極,但他長相又太過風流且妖冶,哪怕神色寡淡冰涼,都讓人感覺他是在低微地笑。
十一二歲的失怙小女孩根本就沒心思去注意這個人的長相有多出眾,她抿緊了嘴一言不發,只記得對方微挑了眉,蒼白的長指摘下了別著的白色胸花,然後他把花放在了她的手上,嗓音寡淡地對她說——
“好好畫你的畫。”
他直起身離開,女孩才去問旁邊的男人,“他是誰?”
男人回答:“你哥那個組的組長。”
女孩攥緊了手裡的花又問:“他憑什麼扣我申請?”
“……”男人很是同情地看著女孩一會兒,低聲,“他姓越。”
女孩:“……?”
“越定陵,你沒印象?”男人接著說,“你哥資料的緊急聯系人寫的是他的名字,所以他暫時是你的監護人。”
然後再補一句:“未成年人上報從事危險工作的進修學習申請,必須要有監護人的簽名。”
第二天越定陵臨下班的時候,冬瓜交給他一封申請書。
越定陵眉眼都沒動一分,“退回去。”
第三天冬瓜苦著臉又遞給他一封申請書,越定陵靠坐在陽台邊剪著花草,舀著水很有耐心地侍弄,看見申請書他終於抬了眼,很冷淡:“以後寫了秦茶兩個字的申請書,不要遞進我這個門。”
冬瓜:“可是……”
門“碰”的一聲被撞開,秦茶幾個大步進來站在越定陵跟前,直接把他旁邊的拿起水勺舀起水缸裡的水,一股腦從他頭頂澆了下去。
冬瓜默默把還沒來得及出口的“那小姑娘人就在外面”這句話吞了回去,然後目瞪口呆、心驚膽戰地看著這個在老虎面前拔毛的美少女戰士。
“清醒了嗎?那我現在和你說話。”
“第一,”女戰士面色比老虎更冷淡,“我可以。”
“第二,扣你妹。”
“第三,滾你丫。”
然後秦茶女戰士奪過冬瓜手裡的申請書,揚長而去。
冬瓜整個人是懵逼的,他小心翼翼地抬頭看了看自己組長的臉色,可怕地發現對方竟然在笑。
非常恐怖的、冷淡的、冰涼的微笑。
越定陵慢吞吞地拿起帕子把水擦拭干淨,然後若無其事地抬手舀水繼續澆花澆草。
冬瓜抖了抖說,“組長,我先走了哈?”
他合上門離開時,聽見了裡面的人說:“以後她的訓練成績,拿一份給我。”
冬瓜就直覺那姑娘以後的日子肯定不好過。
————————
秦茶記得自己潑了對方一臉水之後,音音姐就爭取了自己的監護權,所以之後她沒再見過越定陵。
從回憶裡抽神的秦茶第一個反應竟然是去算自己和長羲的年齡差距。
她哥離開那年她十二,她哥二十五,長羲總不會比她哥小的,所以,長羲至少大了她十三歲。
……虧她之前還把他當兒子看。
身邊有人問她:“在想什麼?”
她呼嚕嚕地回答:十三歲。
長羲端坐在輪椅上笑得溫文儒雅:“十一,我還沒那麼老。”
旁邊唐安問許音音:“……那個妹子說的什麼我怎麼聽不懂。”
許音音把目光從出了門的楊塵身上收了回來,再默默觀摩了一會兒自家老大和那只喪屍妹子的相處模式,然後特別語重心長,“指望你這麼一個風流哥兒體會別人的情深義重,確實為難。”
唐安:“……說的你好像聽得懂喪屍話一樣。”
稍晚,唐安瞅見自家老大拉著小姑娘的手帶她去衛生間。
唐安:“老大好禽獸!圍觀未成年少女洗澡!”
冬瓜復讀機:“好禽獸好禽獸。”
許音音從廚房出來差點沒把鍋鏟飛過去,“這段時間玩嗨了不怕老大收拾了是吧?”
他們還在拌著嘴,就聽見衛生間裡一陣辟裡啪啦的鬧騰,唐安目光驟然一縮,然後整個人從沙發上彈起來,不過瞬間,就站在了衛生間門口一把踢開了門,“老大!我來救——”
被壓在下面的男人扣著摔在自己身上的女孩的後腦勺,在親吻她。
唐安呆了好半晌,看見自己老大冷漠至極地盯了他一眼,他咽了咽口水,火速轉身把門關上,然後呆滯地同手同腳往外走。
許音音被這麼大陣仗嚇了一跳,看見唐安出來更是奇怪,“裡面怎麼了?你在干嘛?”
唐安一臉被驚嚇到的表情狂搖頭,“我不知道,我什麼都不知道!”
許音音擱下鍋鏟想進去看看,被唐安攔著苦口婆心:“別進去,信我。”
秒懂的許音音幸災樂禍地笑起來,用一種看著死人的目光瞅著苦瓜臉的唐安,轉身高高興興地繼續做飯。
吃晚飯的時候,一群人終於有機會近距離觀察這個新來的小姐姐。
秦茶淡定地推著長羲的輪椅,然後坐在他旁邊的凳子上。
她把臉擦干淨了,頭發洗了梳了,換上了整潔的衣服,長羲的衣服對她而言有點大,對方幫她卷好了袖子,她整個人看起來顯得更小了,又乖,安安靜靜地不吵不鬧,垂著眼也不知道在想什麼。
唐安一邊埋頭認真吃飯,一邊又忍不住偷瞄,然後看見自己老大嗓音溫柔地和那小姑娘說:“乖,吃飯?”
秦茶著實吃不下,她腦海裡沸騰的是血淋淋的人肉,所以沉默地推開了長羲的筷子。
“我重新做一份。”
長羲擱下筷子,秦茶飛快地伸手把准備去廚房的男人拉回來,她的手搭在長羲深藍色外套上瘦的可憐,但力氣出奇的大,她拿起筷子,動作極為笨拙地隨手夾了一塊肉塞進他嘴裡。
意思就是:鬧啥,吃你的飯。
面容清俊的男人順從地咬下筷子夾著的肉,一邊伸手揉了揉少女溫暖蓬松的頭發,他的眉目溫柔得不可思議。
“乖,”他的嗓音夾雜了莫名的疏懶意味而顯得繾綣,“所以你也吃一點,恩?”
唐安手抖得連筷子都快握不住了,他屏著呼吸生怕聽漏了對方每一次細微的語氣變化——畢竟他自打認識老大以來老大就沒這麼溫柔過啊啊啊!
要是一個小時之前有人和他說你家老大會哄人吃飯,他只會嘲諷對方有病。
秦茶是真的對這些熟食沒胃口,哪怕餓得發瘋,她只想著吃生肉,所以她又搖了搖頭,拒絕的意思十分堅決。
長羲語氣溫柔得滴水,“不要逼我喂你,好孩子。”
秦茶抬頭呆呆地看著他。
長羲微偏頭,細碎的半長發落在她的鎖骨上面又麻又癢,她看見他墨色的眼,裡面的笑意簡直可以稱得上是縱容。
然後他就側著頭覆著她的唇,直接把肉渡到了她的嘴裡。
他微退開來,掌心摩挲著她青灰色的臉頰,他還是以著一副“我全身心在寵你”的姿態,很有耐心地說,“我挺喜歡這樣。”
秦茶立刻想到之前長羲替她洗頭發的時候,某人逼迫她乖乖洗頭的可怕手段——他媽的百無禁忌。
“好了,”長羲溫和地繼續說,“我們吃飯,恩?”
秦茶立刻極其配合地吃下長羲夾來的肉,一邊聽他淡淡地囑咐,“好孩子不要挑食。”
……秦茶無比慶幸後來自己換了監護人。
長羲又摸了摸她的頭,半勾著嘴角笑意溫柔,“您好乖,好喜歡您呢。”
秦茶:……現在總覺得以他大了自己十幾歲的年齡差距,這聲“您”活生生的有種羞恥的情趣味道……擦。
秦茶又用筷子回敬一口飯給他,意指:閉嘴,別說話。
餐桌上的一群人看完了這場粗暴的恩愛:……不如眼瞎。
最愛鬧騰的唐安異常沉默地扒飯,他總覺得自己撞了老大一場恩愛戲碼,自己遲早要完。
他的飯才扒了一半,就聽見老大冷淡的聲音說,“今天查的東西。”
唐安一個激靈,迅速回神匯報,“老大!查完了!”
他朝裝死扒飯的冬瓜喊:“瓜!相片!”
冬瓜詐屍一般地立馬從大褲帶裡掏出皺巴巴的一疊相片,放在餐桌上。
唐安開始指著這一堆作案現場的圖片解釋起來,“金鈴,女,二十三,九月二十二失蹤,九月三十被發現在b區4號樓街巷裡,頭、雙手雙腳分別被長釘固定在木板上懸掛,下/體撕裂,家住在c區1號樓,家裡只有一個弟弟,她原先是種植隊裡的幫活,她弟弟在賭場裡,咳,賣。”
唐安那個“賣”講得又快又含糊不清,生怕帶壞秦茶那個小姐姐。
“薛琪安,女,六歲,”許音音倒是很習以為常地接過話,“九月七號失蹤,九月十六被發現在f區3號樓巷道,肢解,下/體撕裂,家住f區1號樓,父母都在,沒有兄弟姐妹,父親和母親都是醫生。”
唐安把剩下兩個受害者一股腦說完,“鄭東,男,三十二,十月四號失蹤,十月十七在c區2號樓巷道被發現,毀容,注射過毒品,家住g區2號樓,獨身,開有一個小型的交易場所;最後一個,阮雪音,女,十八,失蹤時間不清楚,十月三號在a區督警局衛生間被發現,屍體表面完整無損,但從背部被掏空,家住e區4號樓,沒有親人,據說有男朋友,但是我找不到她男朋友,當時認屍的時候是那個男的過來認的。”
許音音總結了一下,“他們沒有仇人,環境也大都單純,除了金鈴的弟弟得罪過一些人;他們生前也並沒有特別的事情發生,所有人的共同點大概是,都是普通人。”
許音音說完,長羲剛好替秦茶擦干淨了嘴巴,然後他吻著秦茶眉心,哄她似的說,“你覺得呢?”
秦茶被“伺候”得簡直無奈,她沉默地看著對方專注的目光,完全投降。
半晌她從一堆相片裡扒出六歲小女娃薛琪安的。
唐安頭頂上就差沒點個問號了。
許音音有些奇怪,“我覺得阮雪音更……”
長羲背靠回輪椅上,燈光把他蒼白的面孔機質地打亮,他漫不經心地微瞇了眼,語調慵懶而散漫,帶著冰涼的淡定。
他問:“沒查過7號和□號?”
這個冬瓜在查:“查過了,也不是都領過,薛琪安就沒有,然後阮雪音這人什麼都沒查到,她性格孤僻,除了個據說的我們找不到的男朋友,其他的不清楚。”
“所以查她,”長羲目光落在秦茶扒出的相片上,語調冷靜,“沒有領過針劑,沒有亂七八糟的弟弟,沒有注射過毒品,沒有行蹤成謎,這麼正常的一個人,當然查她。”
定下明天行程的眾人散開,唐安拉著許音音去給秦茶收拾屋子。
許音音嗤笑,“你傻嗎?老大會給她一個人睡一屋嗎?收個毛線屋子。”
唐安義正言辭:“小姐姐還那麼小呢!老大不正常我們能跟著不正常嗎?這正確嗎!這對嗎!”
許音音:“說人話。”
唐安低咳:“我怕她半夜吃了老大。”
他繼續:“畢竟今晚她看誰都一副餓慘了的樣子。”
……好有道理。
許音音動搖了,她收拾了一間屋子出來,頂著壓力和秦茶說,“小妹妹,我給你拾掇了一屋,你看看?”
端坐在輪椅上的男人只是稍抬一眼看過去,破天荒地也沒說什麼。
放下一顆心的眾人覺得自己老大理智還是在的,還是有救的,後來看見老大也是安安分分地回自己房裡,眾人欣慰地回房睡了。
一大清早,那只在外頭跑了一夜的智障高興地在客廳大喊,“老大大大大,唐!瓜!音音姐!看誰來啦!”
被吵醒的唐安陰沉地拖著大米的刀出來,然後就和許音音以及冬瓜一起愣在了原地。
看著大米旁邊那個女人,所有人內心轟隆隆地都是——
大米你個智障哪壺不開提哪壺!
女人微笑:“定陵呢?我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