學校開了動員會,講清了嚴峻形勢,開始日夜在田間忙碌。隨即學校內的食堂,陸陸續續堆起白菜牆,勾起了周嬌對東北的鄉愁。
她不知道張母開始醃酸菜了沒有,開始捅煙囪了沒有,開始做好入冬準備了沒有?
東北的秋收,十月底的大青山,熟悉的一景一物常常出現在夢裡,勾起她對家鄉的深切思念。
入校以來,周嬌收到不少來信。唯獨張爹張母常常是讓張老二稍等一兩句話——不是我們很好,就是你們在外小心。
濃濃的親情就這麽被他們壓縮成最簡單的一兩句話,如何讓他們夫妻倆放心?尤其不少農村同學開始寄糧寄票回去的舉動,更是讓周嬌心驚肉跳。
周嬌靠在椅子上,盯著書桌上的信箋。她該如何說服公婆過來?那對善良明理的父母也不知道在家怎麽樣。
“嬌嬌,大姐給我們寫信了。”張國慶進來時,樂呵呵地揚著一疊信件。
周嬌聞言眼睛一亮,總算等到張美麗回信。
上月她就出主意讓張國慶給大姑姐去信,讓她幫忙勸說。等了這麽久,總算有消息了。
張國慶關上房門,放好剩下的信件,拆開張美麗的來信,從裡面倒出整整一疊厚厚的信紙,依稀還可以見到密密麻麻的小字。
周嬌見了忍不住笑出聲——這節省的性子還真沒改變。估計大姑姐一定心疼郵費,讓大家合集在一起。
“哎喲,大哥二哥還有二姐,這是一鍋端了。你看還有喜子的信。”
周嬌迫不及待地說道:“先看大姐的信。”
夫妻倆人頭挨頭,湊在一起終於看完,相視苦笑。
張春明代筆的信紙上,滿滿三張紙內全是張爹張母問他們在學校吃不吃得飽?要不要寄口糧過來?直說在家有吃有喝,他們要貓冬,絕口不提來京。
這次夫妻倆人不謀而合地先看喜子的來信。
比起大人,小孩子可實誠多了。信紙一看就是作業本上撕下來,估計臨時起意,字跡都有塗改。
喜子在信裡先寫了自己很想念他們一家人,接著講述張家村的事情,最後寫上讓他們放心。他如今一個人跟張爹張母過。要是爺奶餓著了,他會讓去找趙大山,讓他幫忙拍電報到京城。
張國慶細細地品味語句,過了片刻,終於欣慰地笑了笑。孩子真長大了,知道自己最想聽得是什麽。
張家村有一位德高望重的老隊長,是村民之福。大白菜豐收,又有了米糠、蘿卜櫻子、白菜疙瘩,起碼能熬到明年開春。
這就好,這就好….
張家的列祖列宗該感謝老隊長保住了他們的子子孫孫。
張國慶深吸了口氣。他希望自己替村人準備的後路不需要用到,那真是普天共慶的大喜事了。
“我們寒假就回家!過完小年再回來。”
張國慶聽了笑著點點頭。他顧不上別人,卻放不下張家村的族人,是該回去看看。還有父母,接下來該怎麽安排,還得細細籌謀。
翻閱完兩個哥哥姐姐的來信,張國慶勾起嘴角冷冷地笑了笑。幸好當初沒留糧食在村裡,還真搜到他村裡的小院!
張老二說得對,背地裡老鼠可真多!他張國慶還真不信這些雜碎敢上自己縣城小院。文件上明白寫著調查農村,要是敢上他縣城家裡,他非得剁了這些人爪子不可。
“將這些信全部收起來,別放外面。”
周嬌點點頭,趴在他耳邊,擔憂地問道:“你說道觀裡的糧食會不會被人發現?明年一開春,
可能有人上山找吃的。”張國慶抱起她,低聲說道:“一般人不敢上去,還有誰有你老公這麽大力氣搬走那塊巨石?”
周嬌捂住悶笑,眨巴著眼睛,指著自己。
“不用擔心,就算被人發現,我們不過是損失了一些米糠和苞米。也就是現在,往常誰願意吃這卡脖子的玩意。”
周嬌笑笑。他們夫妻倆看不上不代表不值錢。她剛到張家,家裡還不是吃玉米渣窩窩頭。
“好了,這事就按照原計劃。最好他們能熬過去,等他們來信求助,那會再說。我們就當忘記了。”
周嬌點點頭。按照原計劃,村裡真熬不下去,還要演一場戲。希望他們還是熬過去,他們夫妻倆就不用麻煩。
夫妻倆商量好後,決定寄回一些糧票,要不然張爹張母還是會擔心,不敢吃掉存貨。再則,他們再不寄東西回老家,估計很快有風言風語。
班上一共52位同學。別說農村出身的同學們已經開始節衣縮食,就是市內的同學們也都省著糧票寄給家人。幸好有易解放這些人頂住前面, 否則,他們夫妻倆人一定會被大家的眼珠子戳死。
夫妻倆人急匆匆地看完其他信件,開始坐下一一回信。
周嬌著重細心地看了乾媽黃慧敏的信件。對於她說的自己過得很好,周嬌是一點也不信。以她乾媽的性格,要是很好,早就大包小包的包裹寄過來。
不過她在節假日剛寄東西過去,這次沒打算再寄。給多了,破綻就越大。比起普通人,也不可能真會餓到趙家人。
快到吃晚飯時間,張國慶放下筆,帶上兩個飯盒去了大食堂。學校原來派發的兩個搪瓷碗早就被他給棄用。
回來時,周嬌接過打開一看,果然紅色的秫米飯上面全是大白菜。有了白菜牆,這幾天頓頓大白菜。不過她看大家都很高興,鐵桶內的白菜湯每天遲了都打不到。沒辦法,她只能帶回宿舍再吃。
住在學校很不方便。要不是晚上又上教育課又開會,周嬌絕對早就跑回家。為了偷食填飽肚子,每次搞得緊張兮兮——吃塊肉都怕人聞出氣味,更別說想吃其他香味濃鬱的美食。
聽說前面有棟樓,一個女同學周一從家裡帶回一小塊豬頭肉,結果整棟樓的同學都聞到香味。
周嬌曾經私底下和張國慶談論過這件事請的真實性。不過,從萬大勇帶回的烤鴨看來,確實香飄十裡。很有真實性!
這兩天,食堂內張貼上不準偷白菜的告示。剛開始周嬌都有些傻眼,隨即想想就釋然了。大白菜還是比野菜好吃的。
生活充滿意外。去年此刻大家放開肚子,今年今日可曾憶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