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寒假,同學校友變化都很大。上了一學期,也算見過世面,很多人回鄉返校也算歷練過了。
除了少部分人,大家相聚在一起,歡笑背後掩藏更多的喜怒哀樂。
回家探親,與家人相聚相守新年,享受親情。這本來是件讓人高興的事情,可事情往往不是這麽簡單。
水深不語,人穩不言。交淺言深,君子所戒。
這是很多聰明人的處事之本。能考上名牌大學的同學們哪怕再不經人事,經過附近幾個大學幾個人被退學,也知道慎言慎語。
誰都知道被退學回去,這輩子算晚了,還會牽連家裡親人。在學校還能勒緊褲腰帶,有余糧貼補家裡,早點畢業還能支撐門戶。
誰都不願意開口向人談起自家的心酸事,可領到糧票後,不少滿臉歡笑的面容往往是紅腫的雙眼。
機電59(1)班更是被學生會裡的張國慶與易解放經營得如鐵桶一般,加上幾位調乾生相助,可以說外面的一些風吹草動影響不到班級。
這次同樣的,食堂內一班的同學圍聚在一起,誰也沒開口談起寒假過得如何,皆埋頭吃飯,偶爾活躍的幾個人也是談起實驗上的問題。
樹欲靜而風不止,很快四周開始發出一陣陣的訴苦聲音。
右邊一個女孩子感歎道:“你們大都市就是好,還能供應到富強粉和精米。就是再少,那也是白面大米。我們那,唉…別說了,說多了都是淚。”
“你們那靠近海邊,還是好的。我老家在山溝,那日子才叫苦。我父母弟妹從沒吃過什麽白面,我一下車,用糧票買了五個饅頭。結果帶回去,一家人誰也舍不得穿。我弟弟直到我過來,還留半個讓我帶在路上吃。”
一時之間,窸窸窣窣地筷子聲音皆停頓了片刻。
“且行且珍惜吧。如今能吃上一口不容易。過了開春,有了野菜,都會好的。”
一聲女生自嘲地笑了笑,“好?呵呵…”
她身旁的同伴安慰道:“當年老一輩過草地連皮帶都吃,有什麽熬不過去。日子只會更好,還能差了。”
對方低聲說道:“我過來時,村裡已經吃谷秕子。我最小的侄子餓得剩下一個大腦袋,老說自個頭暈。就連谷秕子都不一定能吃到開春,這個月我還得請你幫忙。”
“行,我擠擠,你下午先寄回去。”
旁邊不遠的男孩子聽到,皺著眉頭跟同伴說道:“我最討厭吃谷秕子,難以下咽不說,每次吃完,牙床上扎的滿是小毛刺,一根根往下拔的時候一摸到就痛得要死。”
“這個寒假沒回去,也不知道家裡怎麽樣。”
“別擔心,你阿大他心裡有數。他讓我勸你多吃點,家裡有老人在,會安排好。我回來時,他還讓我一定看著你,讓你認真學習,早點畢業。”
張國慶瞄了眼同學們,朝易解放使眼色——此地不宜久留,還是早點吃完離開的好。這些話別說有心人聽了會如何,但真會影響同學們的心情,他擔心有人一時控制不住嚎哭出聲,那問題性質就很嚴重了。
易解放朝他眨眨眼,他可不願意現在就走,還沒聽夠八卦呢。整天待在四九城,他都忘了外面世界怎麽樣。
周嬌見他們打著暗語,看著張國慶那個鬱悶,一時又好笑又心酸。還真是老母雞性格,怎麽這麽愛管閑事。
她能不能說自己也想知道外界如何?
“……你爸既然這麽說了,你也別擔心。老一輩生活閱歷豐富,
熬過開春,夏收一到就不擔心家裡日子不好過。”“你們不說,我都不想提我奶奶。我現在每天做夢都夢到我奶奶。我家都靠她,我爸人老實,我媽也只知道埋頭苦乾。家裡吃用全靠我奶奶安排。要是她還活著,我都不用整天為家裡提心吊膽。”
這人說完,摸了把臉,喝完湯,望著遠方,語氣惆悵地說道:“我們村楊樹最多,每年開春後,最先長出來的一定是楊叭狗兒。大清晨起來,楊叭狗兒落了一地。奶奶會讓我趕緊將地上的楊叭狗兒掃起來。
然後浸泡到大盆裡,泡上一天一夜,揪掉硬殼兒,剩下花絮淘洗乾淨,用刀剁碎,用榆皮面粘成團子,蒸熟了吃,雖有一種苦味,但勉強可以下咽填飽肚子。”
“我奶奶也很能乾。這次回去,我才知道去年她老人家還刨茅根。要不是有這一麻袋的茅根,靠村裡的清水粥,夠嗆。
老人家怕人發現,一個人偷偷在家裡將茅根剪成段曬乾。過年回去,她全軋成面,蒸了讓我努力吃。這次我臨走前,她還拉著我的手,讓我安心上學別寄東西回去。”
隔壁女孩子聽到好奇地扭頭問他們,“同學,你們哪裡人?我老家現在別說茅根,連樹皮都被隊裡人剝得一乾二淨。”
“我們是南方人,老家靠山,一年四季長莊稼,糧食不夠還有一些瓜果蔬菜。加上周圍隊裡禁止鎮上居民上山亂挖,等驚蟄一過,各種野菜也出來。比你老家好!”說完,對方得意地笑笑,隨即收斂表情低頭。
一班同學們吃完,大家回了教室等待小吳輔導員開會。
期間班上有個女同學遞了張紙條給周嬌,讓周嬌驚訝地是對方讓自己給她十分鍾時間。沉思片刻,周嬌朝她點點頭。
課後,周嬌跟她出了教室,來到荒野野外,見她欲言又止,朝她鼓勵地笑笑——沒什麽要事,誰會找自己。
“周嬌,我想找你打聽一件事,請你幫我保密。”
周嬌最怕什麽?就是什麽秘密之類。可人家都說出口,她只能點點頭笑道:“牽涉到嚴重事件可別告訴我。 我怕自己藏不住話。”
“我信你,信你和張國慶的人品。”
周嬌無奈地望著她,信自己都要帶上張國慶,什麽事情這麽重大。她可不可以現在就走啊。
對方見狀呵呵直笑。過了片刻,她朝四周打量,低聲說道:“我想打聽東北怎麽樣?聽說很多逃荒過去過得都不錯。”
還真涉及到人命——周嬌正色的問道:“你關心的人如今去東北了沒有?你要知道東北三省,每個地方情況都不同。”
“我不瞞你,是我父母想帶一家人去東北。我家的情況比食堂裡那些人說得還嚴重,不走不行。”
周嬌沒去問她家人走了會不會影響到她的前程。彼此交情沒那麽深,她對他人的隱私更沒興趣。
她回想年前回老家的所見所聞,輕聲說道:“我們省城火車站有稽查,到了縣城也有人守在路口。一路上有拖家帶口的去往北方,他們通常往草原和最北面。聽說那邊管理松了很多。假如那邊有直系親屬,還可以申請投靠。”
“你有沒有在你們當地看到外省人?他們過得怎麽樣?”
周嬌搖搖頭,“我在老家隻待幾天,天氣太冷,街上也沒看到什麽人走動。縣城內更沒見到什麽外地人。”
對方聽了心事重重地跟周嬌道謝,跟著她一路回了教室。
周嬌也沒再多言。今天對方找上自己,未必沒有抱著讓自己幫忙的心思。她沒去細想對方找自己的目的。反正誰也不能讓她出手。
人心難測,誰知道對方有什麽背景。什麽信得過?周嬌連自己都信不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