熟悉的字眼如一把小銅錘,一字字地敲擊著遲筵的心臟。
遲筵的心一下子提了起來, 不好的預感撅住了他的喉嚨, 他覺得嗓子有些發乾,最後只輕聲道:「大宋, 這個案子不太對勁兒,你先找個藉口別參與可以嗎?請幾天假在家照顧照顧娟娟。」他管不了太多的人, 但他希望自己身邊的親朋好友都能好好的。
宋錦沒正面回應:「尺子你是說有那種東西作祟?嗯……我會和師父他們說說的,也會多注意一些, 你放心。」
遲筵嘆了口氣, 知道宋錦肯定不會輕易離開工作崗位,況且自己也沒有確切的把握眼下的情況就是自己想的那樣, 也就沒法再勸,和友人又簡單聊了兩句,問了陶娟娟和腹中胎兒的近況,宋錦便告辭了。
外公從自己臥室里走出來,背著手踱步到客廳陽台上,看了看外面的天色,嘟囔道:「看來是要下雨。」
這個季節R城本來就多雨,遲筵洗著宋錦用過的茶杯, 隨意應道:「沒事,大宋他有車。」
外公說的沒錯, 當晚大雨便以傾盆之勢降臨R城。街上幾乎沒有行人,連車子也比平時少了許多,躺在床上也可以聽見綿綿不絕的雨幕聲、間或的汽車趟過漫水的街道的嘩啦聲以及樹木枝杈在風雨中搖擺時沙沙作響的聲音。
就在這嘈雜卻又顯得格外寂靜的自然和弦之中, 屋外傳來一陣陣輕而有節律的敲門聲。
此時是午夜一點,遲筵因為反復想著宋錦說的那句話睡不著,正拿著手機玩,聽見這聲音後便停下了手上動作,又側著耳朵仔細聽了一會兒——的確是有人在敲他家的門。
他坐了起來,翻身下床向黑暗的客廳走去,心裡有些不安,又有幾分期待。遲筵走到門前,拉開裡面一道木門,隔著防盜門從貓眼向外看,隱約可見一個穿著黑衣的高挑而挺拔的身影。
他忍不住勾起嘴角,一把將防盜門打開。
涼氣和水汽一同隨著男人湧了進來。男人反手帶上了門,在玄關處就直接將他擁進懷裡。
遲筵也順勢抱住男人,有些依賴地貼上他:「迎之哥哥,怎麼又這麼晚過來了?」
葉迎之「嗯」了一聲,卻沒回答,反問道:「怎麼這麼晚還沒睡?」
外公還在房間里休息,按道理講老人如今是不用睡覺的,但就像晨練一樣,他也依然把晚上休息的習慣保留了下來。遲筵怕吵到外公,就把葉迎之領進了自己房間。
臥室里沒有開燈,只有書桌上一盞台燈亮著。葉迎之脫下外衣掛進遲筵衣櫃里,坐在床上開始解襯衫扣子,遲筵坐到他身邊幫他解,一邊解一邊道:「就是睡不著。」
「睡不著……」葉迎之重復著他的話,微微向後仰了仰,從鼻子里輕輕哼出一個音,伸手按著遲筵後背按向自己,「嗯,那今天晚上好好侍候侍候哥哥,就睡得著了。」
遲筵氣他學得這麼不正經,但又心疼他的病,總想著葉迎之身體不好,得順著他來,就連氣也捨不得氣了。簡直是葉迎之要什麼他就乖乖給什麼,予求予取地哄葉迎之盡興,這樣折騰了許久,竟然果然如葉迎之所說的睡著了,而且睡得很香很沈。
但遲筵惦記著外公也不敢貪睡,早晨八點半就起床了,算一算其實也只睡了三個小時不到。他把葉迎之介紹給外公,告訴老人這就是自己那位很厲害的朋友,不出意外這兩天就能送外公走了。
外公看著葉迎之笑著點頭,沒說什麼。
吃完早飯後遲筵一個人在廚房洗碗,外公卻悄悄走了回來,站在他側後方小聲道:「小筵啊,你告訴外公,你那個朋友到底是什麼來路?」
遲筵想了想答道:「他家和遲家一樣,也是做天師的。但他比我這種三腳貓的厲害多了,人也很好,是和我一起長大的,外公您就放心吧。」
老人渾濁的眼珠中卻還是有一股揮不去的憂慮:「可是小筵啊,外公看你,看老李、小宋他們都是人樣,就是你們自己的樣子;卻看不出你那個朋友是什麼樣子,我看過去,就是黑乎乎的一團,全是鬼氣和陰氣……外公有點怕,外公不走也行,不能投胎也行,可小筵你千萬別為外公招惹什麼不該招惹的東西。」
遲筵連忙安撫道:「沒事,外公您別擔心了,迎之哥哥他們家修的是鬼道,看起來可能有些不一樣,但不會有問題的。」況且招惹什麼的,就算不為外公的事,他大概也早就招惹上葉迎之了。
看遲筵表現的如此親近信賴,又聽他這麼解釋,老人眼中的憂慮稍稍淡了一些,但心裡另一種說不出的憂慮卻更重了——那只是老人的直覺,他只是直覺地覺得那不是什麼好東西,親外孫那麼親近那個東西,恐怕會被吃得連渣都不剩的。
但正如遲筵沒法因為自己不好的預感勸宋錦離開工作一樣,外公也沒辦法僅憑自己的直覺就勸遲筵離開葉迎之,因而只能提醒他小心一些,別太相信別人。
送外公離開的事宜早不宜遲,葉迎之和遲筵商量著趁晚上子時就送外公走。遲筵問過外公意見,老人也同意了,只是依然有些放不下遲筵,一再叮囑他千萬小心行事,照顧好自己。
遲筵家中缺少佈置法陣所需的一些材料,葉迎之讓人給送過來。但他好像不想讓自己的部下進遲筵家,所以要親自下去取,遲筵說替他去取也被拒絕了。
葉迎之剛走了一分鐘,就又有人來敲門,敲門聲很急促,不像是葉迎之去而復返。遲筵心下疑惑著來者是誰,一邊打開了門,因為才是傍晚時分,左鄰右舍都在家,一般歹徒不敢這個時候行凶,他也就不那麼警惕。
門外站著一個年輕人,頭髮亂糟糟的,衣服也皺皺巴巴,眼下有兩個明顯的陰青。遲筵瞅了兩眼才確認眼前這人竟然是許瑞。
許瑞看見遲筵似乎很是激動,迅速竄進了門內,似乎是懼怕著什麼一樣趕緊合上了防盜門,然後才長長舒出一口氣,望向遲筵的眼睛都有些泛紅,但還是勉強露出一個微笑:「遲少,我總算是逃出來了。」
遲筵給他倒了杯熱水讓他坐在椅子上:「這是怎麼了?慢慢說,發生什麼事了?」
許瑞的嘴唇哆嗦了幾下,看著杯子上方氤氳的白氣,眼神有些放空:「都沒了……許家所有人,出了早出來的小欣和勉強逃出來的我,都沒了。」
他突然死死抓住了遲筵放在桌子上的手,晃了晃:「遲少,你要小心吶!葉迎之他早就不是人了!隱山會變成那個樣子,全是因為他。」
遲、葉、許三家隱居的那個地方,被三家人稱為隱山。
遲筵一下子凝住了,許瑞的手很涼,遲筵覺得自己像被一塊冰塊握住,手心已經沁出了汗珠。但他已經無暇顧及,反抓住許瑞的手,牢牢盯住他道:「你說什麼?」
「葉迎之已經死了。隱山那裡會有那麼濃重的,能夠顛倒陰陽的鬼氣,就是因為他。阿筵你信我,我們在葉家祖墳里找到了葉迎之自己的墓,正要挖墳驗棺的時候葉迎之回去了,然後葉家人把我們抓了起來,我在爹娘和大伯幫助下才跑了出來,只有我跑了出來……遲筵我親眼看到了,葉迎之他真的不是人。」他的手一直輕微哆嗦著,說出的話也顛三倒四。
遲筵輕輕拍了他一下:「許瑞你冷靜一下,慢慢說。你說的話到底是什麼意思?為什麼說隱山的鬼氣是因為迎之哥哥?開棺又是怎麼回事?」許瑞現在這個樣子明顯不太正常,話的可信度也就打了一個折扣,遲筵自然不信葉迎之已經死了什麼的,所以這其中應該有些誤解,還得等許瑞講清楚才行。
「就是……我把你當初的猜測說給我爹聽了,他和大伯用家裡的法器觀測到隱山的確已經被一層濃重的鬼氣掩蓋住了,最後他們查到鬼氣的源頭就在葉家,葉迎之身上。」
聽著許瑞的話,遲筵突然想起來當初那個借著遲林生殼子的東西也說過,迎之哥哥和那裡的鬼氣有聯繫。不過那東西說的是葉迎之靠吸取鬼氣而續命,是葉迎之借鬼氣而生;而許瑞話中的意思卻是葉迎之已經死了,本身是鬼氣的源頭,鬼氣因葉迎之而生。這兩種說法在因果上就存在矛盾,所以肯定有一種判斷是錯的,又或者兩種都不對。但可以肯定的是迎之哥哥和那鬼氣應該的確有一些聯繫,等他回來還得問清楚。
只聽許瑞繼續道:「但一般鬼物哪有那樣的影響和本事,能偽裝成天師的身份這麼多年都不被發覺,甚至改變一方靈地的氣運,將其變為陰陽顛倒的地獄景象。我大伯和父親他們懷疑葉迎之是死後化成了極惡極邪前所未有的鬼中帝皇,為了驗證這一點,也為了增加對付他的籌碼,就在暗中尋找葉迎之的墓穴。」
許瑞這次已經鎮靜多了,話語也變得更有條理,遲筵始終皺眉靜靜聽著,突然看見外公從臥室里探出半個身子,向他悄悄招了招手。
許瑞背對著外公,沒有看見。
遲筵站起來,把熱茶杯塞進許瑞手裡:「你先暖暖,我去下衛生間。」
許瑞點點頭沒說話,捧著茶杯發呆,眉宇之中難掩疲倦。
遲筵走到外公身邊,老人把遲筵拉進了屋裡,小聲道:「小筵啊,你小心一點,外公認得出來,你這個朋友和外公一樣,都已經不是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