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李鋒凱這句話,再回想當時的情景, 遲筵和王盛都愣住了, 一時間進退兩難。
向後退,回到那個詭異的好不容易跑脫的水潭邊, 三人不願意;向前進,還不知道前面有什麼等著他們, 能不能出得去。
王盛還沒從失去劉雨的驚惶和悲痛中緩和過來,站在原地便用手電的亮光去找他們跑過來的那條路, 隱約看見一個濕漉漉的身影拖著沈重的身軀向他們蹣跚著走過來, 看身形,竟然像是那個「程濤」!
遲筵和李鋒凱此時也看到了那個身影, 同時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難掩的恐懼。
再也顧不得思考,王盛低喝一聲:「快走!」便率先向前跑去。
又跑過兩個岔路,他們到達一個比較空曠的岩洞里,估摸著已經甩掉了那個東西,三人便停下來喘息著休息。
遲筵直起身來,就見李鋒凱皺著眉,正翻看著自己手中的相機。
遲筵不如李鋒凱他們專業,但也可以看得出這洞穴內部的構造和岩壁都比較特殊, 李鋒凱更不會放過,在程濤和劉雨出事之前一路上還一直拿著相機對著四壁拍照。
李鋒凱的手一直在顫, 如果不是還有一根連接著相機的帶子掛在脖子上,他大概已經把相機摔在地上了。
遲筵和王盛發現不對,湊過去看, 只見照片里在閃光燈作用下,可以看見每面牆壁上都映著一些模模糊糊的人形黑色影子,而這些影子是他們方才用肉眼並沒有發現的。
王盛吞咽了一下唾沫,伸手關掉相機:「別看了,趕快向前走吧。」其實經過劉雨和程濤的死,這洞穴中的邪門之處簡直是顯而易見的,再害怕也於事無補,盡力脫逃可能還會有一線生機。
洞穴的前方出現了隱隱的亮光,細看之下才發現是壁頂的礦岩發出的光芒。如果換一個時間換一個場景,遲筵一定會驚嘆於自然的奇妙與神工,他在其他任何地方還沒發現過這種會發出黃色暗光的岩石,就像是蒙著一層灰色紗罩的燭燈一樣。但在此地,突然出現的光明只能帶給他們短暫的安慰,隨即便讓他們陷入了更深的恐懼。
因為在這昏暗的光線下,可以清楚看到兩邊山岩上密布的黑色影子,就像李鋒凱照片中所呈現的那些模糊輪廓一樣。近處的可以看出清晰的人的影廓,遠一些的就只是一個模糊的人形。
王盛最先反應過來,吼道:「快走,它們會動。」
王盛說的沒錯。粗看之下很難發現,因為那些「影子」的移動極為細微,肉眼幾乎察覺不到,可如果注意觀察那些影子和他們三人影子的距離,就可以發現雙方的距離越來越近。
三人又開始沒命地向前跑了起來,誰都無暇向後看一眼,那些影子卻也像被驚動一樣,動作變得極為迅速。突然間遲筵感覺自己被一隻冰涼的手拽住了,跑不動了,王盛一直留意著自己這個表弟,也跟著停了下來,回頭道:「小筵,怎麼了?」
遲筵也和他一起回頭,看見李鋒凱正一臉痛苦悲切地看著自己,他伸出手緊緊抓住了遲筵的手腕:「別拋下我,救救我,求求你救救我。」
遲筵的視線轉移到地上,之間無數的黑影已經覆蓋上李鋒凱的影子,將他的影子牢牢抓住。
而李鋒凱的影子竟然也在這個時候動了起來,試探著去夠遲筵的影子。
遲筵心裡閃過一個念頭,李鋒凱已經被同化成和那些黑影一樣的東西了。他心中慌張,手上卻被李鋒凱拉著,一動不能動,他也不知道平時看著文弱的李鋒凱此時怎麼會生出這麼一大股邪異的力氣。
然而就在李鋒凱的影子的手剛碰到遲筵的影子的時候,竟像是被燙到一般,迅速縮了回去。
李鋒凱本人的手也在這時被他掙開了。
王盛看准機會,拉著他就繼續向前跑。
這一次兩人都沒怎麼敢停留,只知道一直向前跑著、跑著。
遲筵的記憶中只剩下自己極速跳動的心跳聲,兩人奔跑的腳步聲,以及如影隨形般始終無法擺脫的那些竊竊私語聲「祂要醒了……祂要醒了……」
兄弟倆僥倖逃過了很多類似白手、黑影那樣邪異的鬼怪,終於發現了一個通向外界的出口。然而在距出口不到十米的地方,兩人被一個血肉模糊的活屍一樣的東西攔住了。
兩人又奮力向前跑了幾步,眼見得馬上就能跑出去,洞口這時候開始震動,有許許多多的碎石落了下來。而在這時,那東西咬住了王盛的肩頭,抓著他不讓他走。王盛看了看一步之遙的洞口,又看了表弟一眼,最終主動轉身向活屍撲過去,同時把遲筵向出口推了出去,喊道:「快跑!」
在遲筵剛被推出洞窟之後,就有大大小小的落石滾落下來,將他逃出的那個洞口徹底封住。
那時候外面的天已經蒙蒙亮了,他們已經在那個空穴中被困了整整一夜。
遲筵在那個洞口做了記號就順著路向外走,走了十分鐘左右便看到了前來搜尋他們的人。
原來是他們住的旅店的老闆知道他們早上進山去了,很晚卻都沒回來,知道他們帶的裝備不足沒有過夜的打算,怕他們遇到意外所以報了警,紅圖村裡很多青壯年聽說後也跟著來幫著找人。
遲筵帶著搜救的人回去找那個洞口,但無論如何都再找不到,也找不到自己所做的那個標誌。
最後遲筵被人們帶了回去,他給前來救援的人,給匆匆趕來的他的家人講述他們的經歷,講那個詭異的洞穴,可沒人相信他的話,紅圖村的人也紛紛表示不知道六順這個人。就連旅店的老闆也稱沒見過遲筵口中「早晨來叫他們出發」的六順,只看到他們五個人背著包離開,他記得自己問了王盛一句什麼時候回來,王盛回答說晚上五六點就能回來,卻對六順這個一直站在門口的人全無印象。
最終人們根據遲筵的描述,將這起事件認定為「XX大學外出野外實踐的四名大學生不幸遭遇山體崩塌而在野外遇難」。遲筵的「胡言亂語」被視作是目睹災難發生而產生的記憶錯亂,被認為是一種因親歷災難而導致的心理問題。在帶他回家之後,遲筵父母甚至為此帶他去看了一個月的心理醫生。
只有一個人相信遲筵說的話。在他剛被救回紅圖村那天,他著急地向人們講著洞穴里發生的事情請求他們去救回表哥,雖然他自己也知道能救回王盛的希望已經非常渺茫。他最先遇到的那波人已經和他在峽谷中轉了一遍,根本沒看到他描述中的山洞,此時人們都覺得他是受刺激了,紛紛勸他好好休息,卻沒人再相信他離奇的話。
只有村口一個被稱作瘋婆子的老婦人在人群散去後悄悄拉住了他,小聲道:「你們遇到倀鬼了,這地方有倀鬼拉活人去餵山裡的邪靈的。」
遲筵還想再問,可那老婦人卻什麼都不肯再說,擺擺手便回到自己的屋子。
那之後遲筵被接回家,按部就班地上大學、畢業、工作,除了表哥沒了,家庭聚會時姑姑和姑父看見他總會不自覺地流露出一點悲傷的神情外,一切都和過去沒什麼區別。在接受心理治療那段時間,他甚至也想過是不是真的如心理醫生所說,自己所認定的「記憶」其實都是假的,是自己幻想出來的,表哥他們是因為山體崩塌而死,自己僥倖逃過一劫,卻不能接受這個現實,所以潛意識中編造出了這樣一段詭異的故事。
但那些過於真實的細節又一遍遍提醒著他,這一切都是真的。
甚至即使過了這麼多年,那段經歷還時常在夢中重現。
遲筵被夢嚇醒後就睡不著了,閉上眼好像還能聽到那些隱隱約約的鬼祟聲音,總感覺自家臥室的四壁上似乎也印著許許多多黑色人影。
他越想越恐懼,抱著身旁的男人,像受驚嚇的小動物輕輕啄吻對方的臉頰和唇。
男人在黑暗中笑了笑:「寶貝,別鬧了,明天還得上班。」
「我不管,」遲筵索性直接翻身壓到了男人身上,「迎之,陪陪我好不好,我害怕,睡不著。」
見男人沒有馬上回應,他聲音愈加委屈了:「我不是故意招你,我是真的很害怕。」每次做到和當年那個洞穴相關的夢,醒來後都覺得骨子裡都是涼的。
「多大了,一個夢而已,就怕成這樣。」葉迎之伸手擰開了床頭燈,把愛人翻過去壓在身下吻他,「可是你說的讓我陪你,那今晚別想睡了,可不許反悔。」不過就算到時候遲筵反悔鬧著要睡覺,他也沒什麼辦法。
他剛找到阿筵的時候對方分明沒這麼鬧騰黏人,怕了委屈了也是自己忍著。現在卻這麼賴著他,說白了還是他自己慣出來的,怨不到別人頭上。
遲筵喜歡和葉迎之緊密相連的感覺,那時候他總覺得格外安心舒服,像是被對方牢牢護起來了一樣,沒什麼可怕的。葉迎之願意陪他他就很開心,當然不會反悔,聞言點了點頭,摟上了葉迎之的脖子。
兩人果然糾纏到了天亮,遲筵覺得累了,昏昏沈沈得將要睡過去,意識朦朧之間聽到枕邊愛人抱著他發出一聲心滿意足的喟嘆,隨即俯身將唇貼到他的左胸心臟處,輕輕吻了吻。
遲筵只覺得渾身血脈一顫,從心臟處竄起一陣道不明的悸動。
他聽見愛人貼著他的心臟小聲說了句什麼,好像是,「疼不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