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子不由長嘆一聲:「紅顏枯骨,畫皮美人。你又不是看不清那皮相下是什麼東西,何苦被它迷惑枉害了性命?」
遲筵搖了搖頭。葉迎之凝出的實體模樣和他生前別無二致,又沒變成狐媚子刻意勾引自己,何談自己被他迷惑一說?他說他不會害他。
遲筵也知道凡人尚且會輕易打破誓言,遑論鬼話連篇的鬼怪,但他想試著相信他。
他二人一個痛心疾首一個執迷不悟,遲筵雖然依然感激老爺子試圖救他性命的情誼,最後也只能各自告辭離開。
沒想到三日後唐光遠又來了。
他嘆道:「你執迷不悔,我自然也不會強求。這個地址給你,這是我師門所在,輕易不會外傳。你如今邪氣入體,現在那東西在不覺得有什麼,但恐怕輪回轉世也消不掉,還會招致邪異妖物,這輩子也有可能給身邊同事朋友帶來晦氣。我能力有限,這點也幫不了你,你要是有空就去我師門一趟,消一消這些晦氣。」
遲筵確實很怕會連累到別人。他是天生被鬼怪糾纏的體質,如今不過是由以前被許多那種東西窺伺變成了只和葉迎之一個在一起生活罷了,他也不在乎唐老爺子說的什麼邪氣入體牽連下輩子之類玄之又玄的話,但他擔心自己這樣與鬼同居真的會給身邊人帶來晦氣。
唐老爺子給的那個地址不算遠,就在鄰省,但隱在山裡可能不太好找,但無論如何有三天時間也夠來回了。
他回去和葉迎之提了這件事,葉迎之也沒反對,只說「你想去就去吧,我陪你」。
遲筵準備借一個週末再請一天假過去,訂車票的時候很是猶豫,不知道該不該給葉迎之買票。不買票總有一種逃票的心虛感,況且葉迎之也沒地方坐;買票的話其他人看來那個座位是空的,若是人多座位緊俏說不定也有人會坐,葉迎之還是沒地方坐。
自己帶著葉迎之去道觀去邪氣去晦氣好像也很奇怪。
他試著和葉迎之打商量:「迎之,你留在家裡等我好不好?我帶著骨灰,不會有事的。」
然而葉三公子並不同意,這事也暫時擱置。
遲筵本來還在拖延,過了幾天卻注意到坐在自己對面的同事小王重感冒住院;剛剛和他對接完工作的隔壁組李姐下樓的時候崴了腳;以及前天下班時碰見劉哥帶著讀小學的兒子,他和小孩子隨便說了幾句話,今天上班就聽劉哥唉聲嘆氣地說兒子考試居然沒及格,小學都不及格可該怎麼辦……遲筵都有些擔心是自己連累他們沾了晦氣。
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還是和舅舅通話時得知他前段時間居然在公司突發高血壓昏倒的消息。在遲筵印象中舅舅一直是一個身體硬朗幾乎從不休息的實幹家,生病住院這種事在他身上極少發生。杜明京在電話里還說沒大事,他現在已經出院了,讓他不用替自己擔心。遲筵卻不由得在心中嘀咕,自己和舅舅雖然一年見不了幾面,但畢竟是血親,會不會是自己的晦氣也影響到了舅舅?
這個星期正趕上單位事情不多,他就在週五請了假準備去唐老師門一趟。
他最終決定自己開車去,雖然累一點但是更方便自在,葉迎之也能有位置坐。
為了趕時間,遲筵週四下午就出發,估摸著晚上十一點前就能到當地,歇息一晚後第二天一早就能出發去找那個地方。
葉迎之心疼他連續開車,趁著夜色道:「你休息一會兒,我來替你。」
遲筵十分疑惑:「你不是不會開車?」
葉迎之「唔」了一聲,道:「雖然沒有駕照,但是我也能讓它動起來。」
遲筵考慮到對面司機如果不經意間看到他們這倆車後會產生的心理壓力,雖然也很心動,但還是拒絕了三公子的好意。
在外一個人訂一間雙人間未免太奇怪了,晚上住宿時遲筵自然地要了一間大床房。葉迎之跟著他進房間轉了轉,坐在床邊把兩個枕頭向中間攏了攏,似乎對此安排還很滿意。
他們休息一晚後第二天一早買好食物就按照導航向唐老爺子給的地址駛去。沿著盤山公路開了半天,車子到了一個村子後前面就沒路了,只能步行。向村人打聽村民們倒是都知道進山再走半小時左右有一個很大的觀,並給遲筵指了方向。
唐老爺子之前向他簡單介紹過自己的師門,他們也是從道教中演化出來的,但更注重陰陽術法的修煉,因此不算道士,而是術士。下午三點遲筵才終於看到目的地。唐老爺子的師門源於道派,建築佈局和講究和道觀有許多類似之處,底下村民也都稱其為「道觀」,整體風格卻偏向徽派建築,青瓦白牆,有一種素樸的美。
外面的大門虛掩著,遲筵還是輕輕扣了扣,等待人前來。
趁此機會遲筵小聲對葉迎之道:「迎之,你在這裡等我。你跟著進去被人家發現了被收了怎麼辦?」
思及此他又覺得不安,指著不遠處一片小樹林道:「你還是躲遠一點好,林子里陰,你就去那裡等我好不好?」
葉迎之望著他低低笑了兩聲,舉著手退到了林子里,笑著應道:「好,我保證不被那些人逮到。」
三分鐘後可以聽到腳步聲由遠而近,一個穿著深藍色長衫的中年男人打開了門,他看到遲筵後臉上流露出明顯的詫異。
遲筵連忙解釋道:「我是唐光遠老先生介紹來的,他說我身上沾染了不好的晦氣,來這裡可以有方法消除。」
那中年人這才露出恍然的表情,連連點頭道:「師叔和我們提過的,您請進請進。」邊說著邊將他請進去。大門在他們身後無聲闔上,嚴絲合縫。
聽中年人說遲筵才知道唐光遠此時正好也回來了,中年人帶他走了十分鐘將他領到靠後的一個偏廳,端上茶水請他坐下稍事歇息,說自己去請師叔和師伯過來,說完就轉身離開,輕輕掩上門。
遲筵坐在廳里無聊地拿出手機玩。這地方偏,信號極其不好,時斷時續,偶爾有了信號也非常微弱,打不了電話也上不了網,他只能打單機小遊戲。遊戲通了三關過了十五分鐘卻還是沒有人過來。
手機電只剩一半了,遲筵有些坐不住,剛準備收起手機再出去看看什麼情況,卻正收到一條新消息——
「葉三倩:快出來。」
他一直沒敢讓葉迎之發現自己把他的名字設置成了這個。
有同事無意中看見過他發信息時收信人的名字,都說「小遲你對象原來叫這個名字?挺獨特的!」。遲筵也都昧著良心應了是。
遲筵看到這三個字後登時臉色一變,憂心忡忡,心裡多了很多不好的猜測。難道葉迎之被發現了?他們要對付他?還是有什麼事情?
他站起身試圖走出門,手接觸到門邊的時候原本半掩著的門卻突然自動合上了,無論他怎麼推拉都不管用。
遲筵發了狠,急得一腳踹在門板上,看似單薄的木門卻像鋼板一樣紋絲不動。
他呆在那裡,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心一下子涼了,背靠著門顫抖著給葉迎之回了消息:
「迎之,我出不去了。」
他不知道葉迎之此時還能不能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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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迎之一直百無聊賴地等在小樹林邊上,突然感覺到自己對遲筵的感應消失了。
遲筵佩戴著他的骨灰,一定是有什麼東西強制切斷了這之間的聯繫。
他早猜到這很可能是一個局,但是如果不去主動破解這個局,那些人就會持續不斷地騷擾他們。
他不想他們去糾纏遲筵。
極度厭煩。
所以他甚至不著痕跡地在日常閒談中暗示、支持遲筵趕緊來這裡把這件事情解決掉,讓那些人全部閉嘴。
果然不出所料。
人真是絲毫沒有耐心的生靈,一如他們的弱小和生命短暫。
他無聲嘲諷著,似乎忘記了自己也曾生而為人。
葉迎之默默拿出遲筵買給他的手機,這時候才稍稍顯示出一絲珍重。他發送了消息,讓他出來,隨後靜靜等待回音。
「迎之,我出不去了。」
他們對阿筵下手了。
葉迎之偏偏頭,看向眼前佔地頗廣耀武揚威的建築群。
順手拿著手機模擬了一個公共號碼報了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