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像是已經探查到了江田的所在,並沒有左右逡巡搜尋, 而是直接走向一個角落。
那個角落人很少, 遲筵一眼就看到了江田。他的臉色有些蒼白,不知是被嚇得還是失血過多, 脖頸上兩個依舊在向外滲血的細小孔洞尤為矚目。他的意識也不甚清醒,靠著牆坐在一把椅子上, 一位有著一頭金棕色長髮的美麗年輕血族正半蹲在他的面前舔著他脖子上的傷口,碧色的眼睛不住地在上面打轉, 似乎也在尋找下嘴的地方。
格雷直接帶著遲筵走了過去。他似乎認識面前這位美麗的女士, 直接平淡地開口道:「抱歉,琳達, 我要帶這位先生離開。」
血族放開了江田,直起身子,撥了撥垂在肩上的長髮:「格雷?你要和我搶人嗎?我才剛從幾個小血族那裡把人討過來,還沒嘗過味道。」
她聳了聳肩:「至少要講究先來後到吧,一會兒讓給你倒不是不可以。」她和格雷的位階相同,並沒有讓著對方的必要。
遲筵沒想到這裡還會受阻,有些憂心地看向了格雷。
而琳達也在這時注意到了遲筵,碧色眼眸饒有興趣地盯向他, 對格雷隨意道:「或者你那你帶來的那個孩子換也行。」
格雷只是平靜地看著她:「你瘋了麼?」
陶醉在血液氣息之中的琳達此時才發現了不對,她一下子變了臉色, 指著遲筵看著灰發男人遲疑地詢問道:「他……?」
格雷像是看出了她的疑惑,依然是毫無波瀾的表情:「沒錯。是殿下讓我送這兩個人類離開。現在可以把人給我了嗎?」
琳達這次迅速地讓開了一步,把江田讓了出來。
格雷走上前, 左手沾了些自己的唾液抹到江田的傷口上,隨後脫下自己的衣服將他裹起來,再單膝蹲到地上,用右手抬起江田的下巴,直視著他有些茫然的黑色眼睛緩慢道:「今天什麼都沒有發生,你只是參加了一個無聊的酒會,最後站在一邊喝多了,記住了嗎?」
江田對著他的眼睛迷茫地點了點頭,隨後捂住頭,閉著眼睛有些痛苦地呻吟了一聲,就靠在椅背上不動了。
遲筵擔心地走上前去查看友人的狀況,此時江田脖子上的那個傷口已經消失了,只剩下淡淡的紅痕。他的臉紅撲撲的,靠在椅背上像是陷入了沈睡,一副酒醉的模樣。
他今天晚上的確沾了酒精,而現在他的潛意識讓他相信自己已經喝醉了,並相應地做出了真的喝醉了的反應,就像是被催眠了一樣。
遲筵嘗試著把友人扶起來,但是江田比他還要高一些,現在就像沒骨頭一樣完全倒在椅子上,四處不著力,他試了兩次都沒能成功。站在一旁的格雷見狀直接一彎腰輕鬆地把江田扛了起來,並用另一隻手打手勢示意遲筵跟上。血族的力量的確不是普通人類可以比擬的。
「他的傷口怎麼那麼快就好了?是沒事了嗎?」遲筵急追上去問道。
「高等血族的體液都有使傷口愈合的功效。」格雷簡單地解釋著,並用藍色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我想您應該深有體會,畢竟親王殿下的體液應該比我的更奏效才對。」
遲筵一愣,想起了那個血族兩次吸完自己的血後都會細緻地在齒痕附近舔舐。原來是因為這樣,他是在幫自己愈合傷口。
「抱歉,我還想問一個問題,有一個穿白裙子的女孩子也是和我一起過來的,不知道她怎麼樣了?」遲筵猶豫了一下還是問出了艾米麗的情況。
「她應該是自願參加的。」格雷毫無感情地回道,「而且您應該記得,殿下只同意您額外帶一位獵物離開。」
遲筵不說話了,他又想起了自己和那位親王殿下所作的約定,不禁有些緊張——不知道那位殿下的進食頻率如何,食慾強不強,他要是一天要吃三頓飯加夜宵,頓頓都要吸他的血怎麼辦?他想向格雷旁敲側擊地打聽一下,又沒有開口的勇氣。
算了,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他說過他想要他的血的時候就會派人來接他。
格雷帶他們上了一輛樣式普通不太起眼的黑色汽車,遲筵想起這應該就是自己那日在漢堡店門外看到的車。不知道格雷那天去漢堡店做什麼,難道那也是血族的一個據點,賣給人類漢堡,賣給血族血液?這個想象讓遲筵感到毛骨悚然。
車子駛出莊園範圍內後手機就接收到了信號。
一連串的信息跳了出來,有一些是日常來自同學好友以及各種群里的信息,還有來自葉迎之的信息。
他在十點零三分左右連續發了三四條信息,都是在問「回來了嗎?」「宴會怎麼樣?玩得還高興嗎?」等問題,大概看遲筵一直沒有回復,三四分鐘後就不再發消息了,最後一條消息的發送時間是晚上十點零七分。
遲筵拿著手機的手頓了頓,思忖片刻後還是沒有回復對方。經歷了這樣的事,他現在完全沒有與人交流的心情。
格雷將兩人送到了宿舍樓下,在格雷幫助下遲筵努力地把江田架起來,扶到了他自己的房門前,摸出他褲兜里的房卡開了門,再將友人放到床上,替對方脫掉鞋子和外衣並蓋好被子。
他最後看了江田熟睡的臉一眼才關好門離去。
但願他真的只是像喝醉了那樣,睡一覺就沒事了。
隨後遲筵回到自己位於四樓的房間,他把門鎖得嚴嚴實實的,確保外面的人不能輕易破門而入,又將窗子牢牢關上,現在只是想到他的鄰居是一隻吸血鬼他就感到不寒而慄。
做完這一切後他站在屋子中間,先是將那件黑色大衣脫下來扔到一邊,再將身上皺皺巴巴的襯衣脫下來直接扔到垃圾桶里,他又不會縫扣子,被扯成這樣大概也穿不了了。隨後便蹬掉鞋子無力地躺倒在床上,用被子裹進自己,面對眾多吸血鬼時強自撐出來的鎮定終於完全破碎,他感到渾身發抖,身上的寒意一股股地向上湧。
而這還遠遠不是結束,至少在他完成和那個血族親王的約定之前。
有那麼一刻,遲筵只想不管不顧地買機票回國,不管這面進行到一半的課程也不管學校交換項目的種種規定,哪怕他因此被自己學校退學或是處分或是延畢什麼的都無所謂,只要能躲這些怪物遠遠的就好。
但他很快就又冷靜下來,躲避永遠都不是最好的解決辦法。況且這麼多外在因素和規則都制約著他無法簡單地逃走。
他想到找警察,這裡的警察會相信他的話嗎?會管這件事嗎?更甚者……執法隊伍中會不會本來就混跡著吸血鬼,甚至是其中的高層?他沒有忘記這場宴會就是以名聲赫赫的普瑞斯公司的名義舉辦的。
這些怪物披著和人類無異的外皮,就可以光明正大地混跡在人類社會之中,甚至憑借更悠久的壽命、更長久的經營、更強大的力量以及族群式的運作而利用人類社會的規則為自己謀取有利地位。
就在這時遲筵的手機響了起來,打斷了他各種混亂無序的念頭。他拿起來一看,來電人是葉迎之。他剛才又給遲筵發了幾條消息,但是遲筵都沒有看到,自然也就沒有回復。
雖然已經感到身心俱疲,但是遲筵還是接起了電話,從鼻腔里發出輕輕的「餵」的一聲,像是小動物在哼唧。
對方含笑的聲音隔著話筒傳了過來:「嗯?怎麼了?玩累了?怎麼這麼沒精神?」
遲筵半坐起身,掩飾性地清了清嗓子:「沒有。怎麼這麼晚還打電話過來?」
「沒什麼事,」對方柔聲道,「你一直不回我消息,十點鐘的時候我以為你是玩得正開心沒有注意到就沒有再繼續發,但是剛才發消息你還沒有回復,我有些擔心你,所以打電話來確認一下。」
雖然只是簡單的話,遲筵還是覺得心裡暖暖的,鼻子有些發酸。他剛經歷了此時最恐怖的一個夜晚,心脆弱得就像薄薄的一張紙。他小聲的,對著話筒道了一聲「謝謝」。
「你沒事吧?我還是覺得你狀態有些不對。」葉迎之的聲音在安靜的夜裡顯得格外熨帖而動聽。
遲筵原本累得不想說一個字,在想清楚之前也抗拒著和任何人的交流,但是此刻他突然有了極其強烈的向對方傾訴的慾望。
他猶疑著,斟酌著用詞試探性地問道:「你聽說過吸血鬼嗎?」
對方久久沒有回應,十幾秒後才回道:「為什麼突然這麼問?你遇到了?」聲音中不復往日的輕快,反而多了一絲凝重。
遲筵不知道該怎麼回道,但也感覺到了一絲不對。葉迎之為什麼直接就問自己「你遇到了?」,在一般人眼中,這種東西不是本來就是虛構出來的,根本不該在現實中存在的嗎?
合理的解釋只有葉迎之也遇見過這些血族,至少知道並確認它們是真實存在的。
他的沈默似乎讓對方很是擔心,葉迎之忍不住再次開口道:「是不是今天晚上的宴會有什麼問題?有血族參加?你被咬了?」他的聲音很急切,還有掩不住的濃濃的擔憂。
「是。」對方這樣急切的逼迫式的詢問反而催促著遲筵在此刻卸下心防袒露實情,他信任的毫不質疑的態度也給了遲筵說出一切的勇氣。
他忍不住用手按住自己的眼睛,低聲回答道:「……那個宴會根本就是一群吸血鬼舉辦的,我在那裡,被一個血族的親王吸了血,兩次。」
他的語調有些不穩,葉迎之在電話另一邊努力安撫著:「沒關係,平靜下來,沒事的,來,慢慢告訴我,到底都發生了什麼。」
他的話語似乎有著奇異的力量,遲筵真的慢慢安定了下來,盡可能有邏輯地把前因後果向對方講述清楚。
「你怕那個血族的親王嗎?因為他吸了你的血,還貪婪地吸了兩次。」葉迎之沈默地聽完遲筵所有的陳述,卻率先問出了這個問題。
「怕。」遲筵迅速地小聲回答道,沒有絲毫遲疑。
「那你討厭他嗎?」他輕柔地,略帶誘哄地小心翼翼地問著這個問題。
「……討厭。」
那面短暫地沒有出聲,過了一小會兒才輕輕道:「我早和你說過離那些人遠一點的,也勸過你不要去參加那個宴會,可是你不聽我的。」
遲筵不禁皺起了眉:「你早知道亞歷克斯他們和這個宴會有問題?」
「不知道。」葉迎之平靜地回道,「但是從你之前的描述中覺得他們有些不太對,我的經驗和直覺告訴我遠離他們比較好。果然如此。」
遲筵心中的違和感越來越重,葉迎之的反應和言談都透露出他並不像是一個普通人。
「你到底是誰?你是什麼人?為什麼你對吸血鬼瞭解得這麼多?」在聽完他的講述之後,葉迎之甚至沒有表現出半點的驚異,彷彿這個恐怖的夜晚在他看來都是再尋常不過的東西。
「我就是葉迎之,你早認識我的。」葉迎之似乎有些無奈地應付著他的質疑,「只是我的職業比較特殊。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在西方和血族相對的有這樣一種人,叫做吸血鬼獵人。」
葉迎之輕輕地、音色柔和地吐出三個字:「我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