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筵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黑暗的密閉空間里。空間不大,是完全封閉的, 四面都可以碰到阻隔, 可以感覺到氣流的進出,呼吸不會困難, 所以應該沒有封死,只是心理上還是會感受到窒悶感。
他像是……被關在了一具棺材里?
一隻胳膊搭在他的腰上。
遲筵可以感覺到他的左側躺著一個人, 一個渾身冰冷、沒有心跳的「人」。
他剎那間想到了童話里藍鬍子的故事。
吸血鬼彷彿在和他玩一個遊戲,一面用吸血鬼獵人的身份給他提供信息、博取他的信任, 一面用吸血鬼親王的身份逼迫他一步步走入陷阱。他如果老老實實地陪著對方玩, 那麼一切好說,遊戲結束, 成功逃脫;但是如果他過於好奇,非要揭開遊戲的真相,吸血鬼就會要他的命。
所以現在他是被艾默爾親王關在了棺材里等死?旁邊那位就是因同樣原因喪命的他的先輩?
他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了那條胳膊上,試圖先將它推下去。不管怎麼說,即使同病相憐,在一個棺材里被一個死人摟著還是有點瘮人。
然而遲筵並沒能成功地把那條胳膊推下去,屍體反而更用力摟緊了他,同時低頭在他脖頸上啄吻著, 嗓音沙啞地喃喃著:「乖,寶貝, 再陪我睡一會兒。」
遲筵一下子僵住了。他甚至不知道究竟該怎麼稱呼對方。猶豫了片刻,他試探著開了口:「……葉迎之?」
他突然想到一件事。艾默爾親王就是葉迎之,那麼說他是會說漢語的, 卻騙著自己同他說了一個月的英文。真是想想就生氣,甚至一時間氣得忘了害怕。
遲筵覺得自己真是傻,明明一開始第一次做那個夢的時候就是因為無意中看見了吸血鬼露出的一隻手,夢的對象也只是那只蒼白而模糊的手;在見到葉迎之後那只手才開始變得清晰,毫無違和地由吸血鬼的手變成了葉迎之的手,夢里的人也隨之變成了葉迎之——他的本能已經分辨出了二者根本就是同一個人,並在很早的時候就已夢的形式告知他答案,他自己一直卻蒙在鼓裡。
想到這裡遲筵又不免想到一個問題,忍了又忍,還是忍不住推了推身邊人問道:「葉迎之,之前我做了很多關於你的夢,那些是你做的嗎?」
如果這一切都是對方的佈局和設計……他閉了閉眼,那也太可怕了,不知道這位吸血鬼親王究竟是想玩弄自己到何種地步。
「不是我。」黑暗中吸血鬼抬起身輕輕吻了吻他的眼睛,「寶貝,不要這麼疑神疑鬼的,那只是你的夢而已。」
想了想他主動補充道:「但是那天晚上在我那裡發生的不是夢,你看到的是真的我。你那麼可口地撲過來蹭著我,我根本拒絕不了。」說到最後,他的聲音里多了幾分纏綿低回的笑意。
混蛋。無恥的混蛋。
遲筵只覺得臉一陣陣發熱,他偏過頭去,不想再回憶之前的事情。
他迷戀艾默爾親王,可他是真的信任葉迎之,發自內心的、本能地信賴著對方。然而事實證明吸血鬼獵人身份的存在從一開始就是一個騙局。他現在並不敢奢求別的,只希望能安然無恙地離開這位親王殿下。
「您究竟要做什麼?」他直截了當地問,「想吸血或者是想做什麼都可以,如果三天不夠三十天也可以,我都可以屬於您,完全滿足您的一切需求,您想怎麼玩弄都可以。」
他的聲音微微哽咽了一下:「但是這次您可不可以不要騙我,約定結束之後直接放我走?」
血族沈默了一瞬,緩緩開口道:「阿筵,你是在和我生氣嗎?我對天發誓,除了我不是吸血鬼獵人之外,之前我對你說過的話沒有一句是假的。」
說得好像一隻吸血鬼對天發誓真的有用一樣。
他將人類翻過來,完全擁進自己懷裡:「真的。我起初也沒想騙你的,是你說你討厭我,討厭我吸你的血,我不想你害怕我躲著我才裝成是吸血鬼獵人。」
「你討厭我吸你的血,那你來喝我的血好不好?你上次還挺喜歡喝我的血的。阿筵,別生我的氣,是我錯了,你要我做什麼都可以,別這樣。」他說著直接就要把手腕遞到遲筵嘴邊,完全忘了憑遲筵的本事根本咬不破他的皮。
「我不要。」遲筵偏過頭躲了過去,不再說話。
葉迎之摸不透他的心思,想方設法想討他歡心,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思量了片刻試著道:「這個棺材你喜不喜歡?覺得舒不舒服?這是我的棺材,其他吸血鬼都羨慕得不行,以後我們就一起住在這裡。」
遲筵不明白這位吸血鬼親王三番五次變著花樣徹頭徹尾玩弄過自己之後如今這番作態究竟是想做什麼,但他已經不想再在這棺材里待下去了,於是趁機道:「太黑了,我想出去。您能放我出去嗎?」
依舊是疏離而恭敬的語氣,甚至比他最初面對艾默爾親王時的語氣還要疏遠。
葉迎之有些手足無措,他寧願遲筵斥責他或者用隨便什麼方法懲罰他也比現在這個樣子好。這樣的愛人讓他感覺無計可施。
他想強硬一點,比如說「你不答應永遠和我在一次就別想從棺材里出去了」,但既捨不得又不敢;他只能順著對方的心意來,不敢再違逆半分。是以聞言後葉迎之連忙討好地把人抱住:「好好好,我的小乖乖不要再生氣了,老公這就帶你出去。你不喜歡的話我們以後還繼續睡床好了。」
其實他是真的想帶著遲筵睡棺材,並不是有意嚇唬人。作為血族骨子裡和傳統上對棺材的偏愛倒是其次,他就是喜歡把愛人放在自己身邊,在自己的小空間里,只有彼此兩個再無其他的那種感覺。
他覺得睡棺材很溫馨,可愛人不喜歡,他也沒辦法。
不過以後的日子還長著呢,一定還有機會帶阿筵領略到在棺材里溫存的妙處的。
葉迎之推開棺材板,把遲筵直接抱了出去。他的棺材較一般的高,四壁平滑,他擔心愛人爬出去有困難。
遲筵被放到地上之後才開始打量四周的環境,地面和四壁都是石質的,牆壁上左右各有一個鐵制燭台,上面燃燒著橘色的燭火。這裡空間不大,空蕩蕩的,只有中間擺放著一口漆黑而沈重的木質棺材,側面有一條蜿蜒向上的石階。
遲筵不由自主地又回頭看了那口莊嚴肅穆的黑色棺材一眼,他方才就躺在那裡面。
葉迎之指了指向上的石階:「我們現在在地下,從這裡可以直接通到我的臥室,但是要爬一百多節的台階。」
他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遲筵:「阿筵,我抱你上去吧?」在他眼裡普通人類真的是柔軟得一捏就碎,孔雀他現在簡直不想放過任何一個獻殷勤的機會。
「不用了,謝謝您,我可以自己走上去。」雖然從昏迷中醒來後有些渾身無力,但是爬樓梯還是沒什麼問題。
他是真弄不懂血族親王在演哪出戲,自稱老公自稱得那麼熟練,態度也堪稱殷勤至極,難道是自己在夢中的表現取悅了這位親王殿下,讓他覺得有意思,所以繼「友善無能的吸血鬼獵人」之後又編排了一出「二十四孝老公和他的小嬌妻」?自己該不該陪著他演下去?自己如果不配合他會不會直接變臉殺了自己?
遲筵這樣一路胡思亂想地爬著石階,出口是一個寬大的臥室,佈置和他在「夢中」見到的那間臥室很相近,裝飾很少,只簡單擺放著床頭櫃、床、衣櫃和壁爐,因而顯得空間更加空闊。牆上開著兩扇小小的窗子,沒多少光透進來,使室內顯得尤為陰冷。
葉迎之牽著他走出臥室,去別處參觀:「這裡已經有些年頭了,室內格局和建築模式都比較老舊,臥室這裡是我後來擴建過的,其他地方都沒有動過,每年只是例行維修,以後都可以按照你的喜好裝修改建。」
遲筵被吸血鬼牽著遊覽整個城堡。果然如葉迎之所說,其他地方很多臥室面積都很狹小,並且全部閒置著,可以看出主人並不常光臨這些地方,而城堡里也很少有訪客造訪。
最終葉迎之帶他走出城堡,來到了院子里。
花圃裡層層濃綠的枝葉掩映之中已經依稀可以看見白色的花蕾,在微風中輕輕搖曳著。
遲筵走遠幾步,回望這座建築。此時已是白天,藍天之下黑色的城堡莊嚴肅穆,東西兩座塔的塔尖直指蒼穹,猶如西洋棋中的黑色騎士。他一眼就認出了眼前這座建築正是當初葉迎之發給他的照片中的古堡。他當時還不以為意地說著以後有機會一定要過來看看,卻沒想到一語成箴,主人真的把他帶過來了。
想必葉迎之當時說的確實都是真話,並無刻意誇大吹牛的意思。畢竟……他其實是血族的親王。
葉迎之緊走幾步追上他:「我大多數時候都住在這裡,你當時也說過你喜歡這裡,所以我就直接把你帶到這裡來了。你不喜歡的話我們可以再換其他地方。」
遲筵抬起頭看向他:「可是我現在只想回去,我得回去上課。」
吸血鬼握住他的手,低頭凝視著他:「抱歉,阿筵,暫時只有這個不行。在我可以確定自己已經抓住你之前,我不會輕易放開你的手的。」
「學校那面我會給你請假,你可以上網看課程視頻,也可以通過網絡和你的同學們交流、提交作業。如果你還覺得這樣不利於你的學業,我也可以聘請相關專業的教授直接來城堡里教你。」血族補充道,「我會盡可能地不給你設限制,也不耽誤你的發展。」
遲筵嚇了一跳。雖然現在國際上知名高校的教授都時間寶貴極為難請,但他相信這也難不倒這位親王殿下。
被吸血鬼抓在古堡里關起來已經夠可怕的了,他還不想被關在古堡里天天補專業課。
遲筵想都沒想地拒絕道:「謝謝您,這就不用了。不過……您能想辦法免除掉我所有的課程作業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