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費斯博士還有容舟過來要求凌默吃一點東西, 他不和任何人說話。
半個月之後, 曲昀仍舊沒有醒過來。
但是身體的各項指征都在正常範圍,從呼吸到心率。
「為什麼你不肯醒過來?求你醒過來……對我說話……或者你不和我說話也可以。」凌默扣著曲昀的手指,他的聲音嘶啞而無奈, 他低下頭來,額頭靠在曲昀的手背上。
這是凌默一生之中最為卑微的時刻, 他本不相信神明, 但此時他又無比期待著如果有神明的存在他願意用一切去換取哪怕只有一秒的重逢。
費斯博士帶著午餐走了進來。
「我和宋先生說過了,再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曲昀受傷的是大腦,掌控著思考和行動的部分。通過大腦掃瞄, 我們確定曲昀的腦組織已經自愈了,但是就像一個組裝完整的電腦, 我們要讓它啟動。腦神經領域的巔峰研究在江城那裡。帶他過去吧。江城已經在等我們了,他答應宋先生,會盡全力配合曲昀的治療。」
凌默終於對其他人說的話有了反應:「那麼我們現在就走。」
費斯博士搖了搖頭, 無奈地一笑:「現在還不行。你看看你的樣子,我怕你無法通過面部掃瞄, 也會把江博士嚇壞。」
凌默這才起身,來到了洗手間裡,鏡子裡的凌默憔悴削瘦,下巴上一片青黑的胡茬, 全然沒有了之前的意氣風發, 他的雙眼中滿是頹廢與疲倦,而頹廢的盡頭卻有閃動著近乎執著的渴望。
他低下頭來捧起水澆在自己的臉上, 然後開始刷牙刮鬍子,換上費斯博士帶來的襯衣。
醫務人員進來,要將曲昀從病床上抬到推車上。
「我來吧。」
凌默走過來,輕鬆地就把曲昀抱了起來,先是後腦靠在推床的枕頭上,接著是背脊和雙腿。
「容舟他們不是在調查懷斯特到底躲在哪裡嗎?查到了沒有?」一邊行走著,凌默一邊問。
「暫時沒有。也有可能懷斯特根本沒有進來。」
「那麼我們的系統呢?」
「李謙醒了,修復了系統,排除了病毒。疏醞承知道之後又發了一陣瘋。他大概以為自己設計的病毒無可破解,但沒想到再次被李謙給清除了。」
凌默忽然停下了腳步,對費斯博士說:「讓容舟小心一點。懷斯特一定躲在這裡,而且是個非常重要的人物那裡。」
費斯博士皺起了眉頭:「我明白你的意思。疏醞承大鬧天宮,懷斯特如果不趁機潛伏進來,簡直是浪費機會。但是懷斯特行動不便,接應他的人一定要有能力將他隱藏起來。李謙一直在追蹤懷斯特播放廣播的端口是哪裡,但是有太多的掩護代碼,沒那麼快查到。」
前方是梁教官和小恆,他們還帶了一整隊的人護送他們前往江城那裡。
他們通過電梯,進入地下隧道,來到了江城所在的腦神經研究所。而這個研究所的標誌就是一朵鮮紅色的太陽花,綻放的姿態如同大腦的神經線。
大門開啟的時候,江城博士和他的研究員們已經等候多時了。
江城走了過來,向凌默伸出了手:「你好,凌教授,我是江城。我們首先會對曲昀的大腦進行掃瞄,確定他的大腦是否還在活動。我說的活動並不是指他能自己呼吸,而是他是否在思考。哪怕是深陷於無意識的狀態,我們也深信一定有一個部分是在活動中的。我們將從這一點點活動的區域入手,讓他的思維活躍起來,當他的活躍性到達一定的程度的時候,他就會醒過來了。」
江城沒有任何廢話,直入主題。
「非常感謝。」
當曲昀的腦部掃瞄結束,江城指著電腦上一個細小的藍色光點說:「看見沒有,就是這裡,這是他的潛意識活動的區域,我們必須通過刺激這部分區域來喚醒他。」
江城將整個過程解釋給了凌默聽,同時也安排了他的研究員們做好準備。
「就算他的大腦組織高速癒合,但是大腦不同於人的心臟,也不同於我們的骨骼,一點點細微的損傷都會造成巨大的影響。」
一邊說著,江城帶著幾個研究員將曲昀推入了一個封閉式的儀器,並且請所有人離開這間房間。
凌默和梁教官還有小恆來到了隔壁的房間裡,通過監控看著這一切。
半個多小時過去了,凌默的眼睛瞇了起來,忽然快步就衝了出去,試圖打開隔壁的房門。
「怎麼了!」小恆也跟了出去。
「監控裡循環播放的是曲昀剛被推進去的十分鐘!」梁教官跟著一起。
這時候,梁教官的手機響了,是容舟的電話。
「你們千萬不能去江城那裡!李謙已經追蹤到了,懷斯特的廣播就是從江城的神經研究所發出的!」
「你說的什麼屁話!趕緊讓李謙幫我們把江城的B-2研究室的門打開!」梁教官衝著手機吼了起來。
凌默瘋狂地砸著研究室的門,他的心跳要爆點,就連呼吸都僵入喉間,他的慌亂,他的憤怒,還有他的不知所措全部爆發出來。
「沒有用的!凌教授!」
小恆趕緊衝上去從後面抱住他,生怕他再繼續下去會傷害他自己。
鎮定下來的凌默閉緊了眼睛,仰著腦袋,緊接著他呼出一口氣來,迅速轉身推開了一個一臉懵逼的研究員,在他的電腦上快速敲擊了起來。
十幾秒之後,研究室的門打開,梁教官和小恆衝了進去,他們發現江城帶進去的研究助理全部都被殺死了倒在地上,而江城不知所蹤,曲昀躺過的治療艙也是開著的,但是裡面空無一物。
「他們走不遠!馬上去找!」
凌默的手掌覆在曲昀躺過的地方,已經沒有了溫度。
「他們已經走了至少超過十分鐘。馬上詢問控制中心,有沒有外部的直升機或者交通工具進入。」
凌默低著頭,目光中帶著冰冷的堅硬。
「十五分鐘之前,有一架直升機曾經將一個腦死亡的研究員送到了這裡,然後離去!」
也就是說,江城就是帶著曲昀通過這架直升機離開的神經研究所。而且……江城就是懷斯特安插在巨力集團內部的棋子,是他幫助疏醞承脫離了監控,也是他為疏醞承安排了槍,更加是他幫助懷斯特播放了廣播刺激了疏醞承。
「江城是怎麼和懷斯特搭上關係的?他們根本沒有見過啊!」小恆完全沒有預料到事情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江城負責的是一整個尖端項目,可這樣一個重要項目的負責人竟然和「黑雀」有著密不可分的關係?
「查到了,江城曾經是個孤兒,他的父母是赴美打工的工人,生下他之後無力撫養就將他遺棄在了一個孤兒院。我們對懷斯特的過去一無所知,但是當我們的人回過頭去調查江城這一段的過往,發現他從六歲到他九歲被收養之前,在孤兒院裡有一個相處的很好的孩子,叫做艾恩·摩爾。這個孩子的樣子和懷斯特很相似。但是如果不是事先覺得江城有問題,我們的調查員根本難以發現他們之間的關係。」梁教官說。
「現在查到已經晚了。」凌默仰起頭來,眉頭皺得很緊,他握著的拳頭指甲已經將掌心掐出了血來。
當一切謎底都解開,就像是攤牌了一樣,這場牌局,剩下的就是比大小了。
梁教官派人前去攔截這架直升機,但是得到的消息卻是這架直升機已經墜毀在公路上了,其中除了兩個駕駛員之外,沒有發現其他人的遺體,很明顯江城已經從直升機上成功轉移了曲昀。
「為什麼江城選擇帶走曲昀,而不是抓走你?」梁教官不解地問。
「因為曲昀成功接受了那種血清,懷斯特想要從曲昀的身上再提出血清來救治他自己,這比起逼迫我來要更簡單。」凌默回答。
「所以,在他成功之前,應該不會傷害曲昀?」梁教官問。
凌默的聲音從齒縫間擠出來,冰冷而帶著殺意。
「不,他永遠不可能成功。我給曲昀的,永遠都只會屬於他自己,沒有人能拿走。」
「什麼意思?」
凌默抬起頭來看向梁教官:「意思就是,以懷斯特的能力和他手下的酒囊飯袋,在他的有生之年根本不可能讓這種血清和他的基因融合。他一定會想辦法。」
「用曲昀來威脅你?」梁教官感覺到了形勢嚴峻,已經超出了他們所能控制的範圍。
「不……你忘記江城的研究是什麼呢?」凌默來到電腦前,手指快速的敲擊著,打開了江城所有的研究課題,其中有一個就是潛意識對人腦記憶的影響。
「思維深潛……」梁教官看著屏幕上那幾個字,愣住了,「這是什麼鬼玩意兒!」
「當懷斯特發現他用不了曲昀的血清,就會用曲昀的大腦來引誘我。而江城留下來的這一切,並不是留給巨力集團,而是留給我的。」
「你到底在說什麼啊!」梁教官完全摸不著頭腦。
「意思就是,江城會給我一個信號,讓我從這裡接近曲昀的大腦,從而喚醒他。與此同時,懷斯特也可以進入我的潛意識,取走我所有的研究。這是一個『雙向溝通』的過程。」
「而曲昀的大腦就成了一個中轉站嗎?」梁教官用力抓了抓自己的腦袋,「你們他媽的都在搞什麼!為什麼要研究這些複雜透頂的東西!」
研究室外聽到了快速而來的腳步聲,容舟來到了門口,而在容舟的身後,跟著一個肅然沉冷的中年男子。
「如果到了那個時候,你負責把曲昀叫醒,我負責保護你的大腦。」
凌默側過臉來,微微一愣:「宋先生……你怎麼來了?」
「你以為,我只會在辦公室裡喝茶還是在會議室裡開會。我也是一個學者。我瞭解這種血清,同時我也瞭解江城的思維深潛項目。」宋致來到了那個治療倉前,隨手點了幾下,艙門就緩緩地下降,並且從電腦前調出了曲昀離開這裡之前留下的所有數據,「曲昀的大腦從生物組織上來說已經癒合了,但是從思考能力的角度來說,需要修復。這一次思維深潛,你不僅僅需要我,你還需要至少四個專家。」
「哪四個?」
「第一個,是楚凝,我們的語言學家。你需要她為曲昀重塑語言邏輯系統,否則無論你對曲昀說什麼,他都無法理解,也無法向你表達他的意思。第二個,是盛穎曦,腦神經專家。你需要他為你完成曲昀人腦對肢體的支配康復,達到身體的平衡。第三個,你需要梁教官,幫助曲昀恢復他的反應能力,一個在危機情況下無法自保的人,營救的難度也會成倍遞增。然後是你,我相信你是曲昀內心深處最重要也是最信任的人,為他恢復記憶,找回自我。如果是楚寧或者盛穎曦單獨進入曲昀的思維之中,一定會被他排斥,甚至於『殺死』。最後一個人,就是李謙。當我們和懷斯特還有江城在潛意識的世界裡博弈的時候,我們需要這個世界上最厲害的黑客,為我們逆襲懷斯特的真正所在地,定位他,然後帶回曲昀並且徹底切下這顆一直讓我們不得安生的毒瘤。」
宋致沉穩的氣度瞬間讓這裡陷入無措和慌亂的人們鎮定了下來。
「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我必須創造出一個環境,讓楚凝、盛穎曦或者梁教官不被曲昀所攻擊,自然地接納他們。」
「是的。這就是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的原因,總是能夠一點即通。」宋致點了點頭。
「那麼現在我們還需要準備什麼?」容舟開口問。
「現在,我們等待。」宋致脫下自己的西裝外台,遞給了一直跟在自己身邊的年輕人。
不到一個小時,盛穎曦和楚凝以及巨力集團的系統總工程師李謙被直升機送到了這裡。
盛穎曦走進來看到凌默的那一刻,歎了一口氣。
「你看起來……真的糟透了。」楚凝說。
凌默看向他們,只說了一句話:「請你們幫我。」
「這也許是你這輩子第一次,也是最有一次開口求人了吧。」盛穎曦無奈地一笑。
「這不是我第一次求人,應該也不會是最後一次。」
一路上,盛穎曦和楚凝已經聽明白了他們要做什麼了,盛穎曦走過來,用力地摁住凌默的肩膀。
「放心,我們會讓曲昀能說能跳,比以前更能折騰。」
這一場等待足足持續了兩周,直到這裡的主電腦上出現了一排字幕,如同中了病毒一般——邀請函。
歡迎進入曲昀的世界。
一直閉目養神的凌默驟然睜開了眼睛,開啟了這一場意識的深潛。
在凌默帶著其他人躺入休眠倉的同時,曲昀也從凌默懷抱之後穿了出去,他回過頭來,與凌默對視。
「這就是所謂『思維深潛』計劃的真相。」凌默開口道。
「所以……所以江城對我說絕不能讓你死,我就算丟掉性命也要保護你並不是真的?」
「對,因為每一次你的死亡,都是在我最接近你,幾乎要叫醒你的時候,江城就殺死你,讓你退離。」
凌默回答。
「那麼我經歷的莫小北,我經歷的路驍,我所經歷的嚴謹,全部都是你為我構建的世界?」
曲昀覺得一切都那麼的荒唐,可是轉念一想卻又全部有跡可循。
「不,那些都是你所構建的世界。我曾對你說過我年少的生活,我所失去的朋友,而你對我說如果你能早一點遇到我,你會像小北一樣哪怕幼稚也要保護我,會像路驍一樣陪我度過值得回憶的十八歲,你會像嚴謹一樣完成我交付的一切但絕對不會像他一樣悄無聲息再也不見。你總是大大咧咧,看起來說的這一切都只是在安慰我而已……但是當我進入你的潛意識,你所保護的,你放得最深的,都是關於我的事情。在現實裡做不到的事情,你卻在腦海中為我實現。」
凌默走過來,用力地擁抱著他。
曲昀閉上了眼睛,他的一生之中從來沒有什麼是瘋狂期待的,但是此刻卻不一樣,他是那麼地渴望,渴望與他在真實的世界裡擁抱。
「我想見你,凌默,我要怎樣才能見到你?」
眼淚從曲昀的眼角滑落下來,他這一生幾乎沒有哭過,哪怕是爆裂四濺,周圍的一切都在轟塌,但是這個男人的懷抱讓他無法漠視生死。
「你怕死嗎,曲昀?」凌默靠在他的耳邊輕聲問。
「我當然害怕,我害怕至死都沒有在現實裡見到你。」
「那麼這一次,我們一起。」
凌默的手指向前輕輕一推,曲昀身後的牆面如同稜鏡碎裂開來,風呼嘯著灌入,聲聲獵獵。
曲昀就這樣被凌默擁抱著向後倒了下去。
無數的碎片在他們墜落經過的時候,折射的光芒躍入曲昀的眼中,在腦海中一點一點地細節銜接起來,流動著湧向腦海深處。
當他們穿越光斑的瞬間,曲昀聽見凌默在他的耳邊輕聲說:「請一定要回來……給我一個真實的吻。」
曲昀猛地睜開眼睛,耳邊是儀器的警報聲,他發現自己躺在一個休眠艙裡,而這個休眠艙的所有摁鍵他都瞭若指掌——那是因為當凌默進入他的潛意識的同時,凌默將自己所學會的所瞭解的同時也傳遞給了曲昀。
曲昀終止了休眠艙的報警,他在電子屏幕上看到了正在注射鎮定劑的提示,立刻拔掉了身上所有的輸液管,並且終止了休眠艙與自己的神經元對接。
而休眠艙外那些「黑雀」的研究員們正慌張地看著他,完全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醒過來。
下一秒,休眠艙中就直接噴出了麻醉氣體。
曲昀立刻憋住了呼吸,他想要通過內部控制打開休眠艙,但是系統已經被鎖死。
沉住氣,曲昀。
不要慌張。
你越是慌張,就越容易消耗氧氣。
你必須要出去,因為如果這一次你無法逃脫,懷斯特一定會讓你永遠睡著!
曲昀屈起了膝蓋,握緊了拳頭,以全身的力量向上砸去,但這是鋼化玻璃罩,根本不可能被他撼動。
但是曲昀沒有放棄,一遍又一遍地敲擊著鋼化玻璃罩,這樣的執著讓控制室裡的懷斯特緊張焦躁了起來。
「為什麼麻醉氣體還沒有起效!為什麼他還在動!」
「懷斯特,冷靜。他現在只是憋住了呼吸,但是他堅持不過三分鐘時一定要呼吸的!我們只要等下去就好!」江城按住了懷斯特的肩膀,「他不可能出來的。等到他睡過去,我們就立刻轉移。這裡已經暴露了,宋致肯定已經派人過來了。」
懷斯特咬牙切齒地握住自己的雙膝,聲音因為極度的憤怒而顫抖。
「都是因為……凌默,都是因為他!不然我不會這樣!我不會這樣!」
「噓——噓——懷斯特,生氣對你一點好處都沒有。曲昀已經堅持了一分半了,他很快就會堅持不住了。還記得我們從小到大的夢想嗎?我們要建立屬於我們自己的世界,生死由我們來決定。很快……這個夢想就要達成了。」江城低下身來,對著擴音器說,「所有人留在原地!不許離開!」
曲昀憋著著一口氣,絲毫沒有放棄,他每一次都準確地擊打在同一個地方,直到某一刻他看見那個地方彷彿有裂隙,但是他真的就快要堅持不下去了。
忽然之間,耳邊傳來「磕啦」一聲,是休眠艙解鎖的聲音!
曲昀心中一陣激動狂喜,這只有一個解釋,就是巨力集團已經鎖定了這個地方,有人為他解鎖了休眠艙。
曲昀一把推開休眠艙,坐了起來,「黑雀」的守備人員已經拔出了槍,朝曲昀射擊,曲昀低下身來,讓子彈打在休眠艙的強化玻璃上,原先被他擊出縫隙的地方碎裂開來,曲昀一個翻身離開,拽過了一名研究員,對方立刻被擊中,向下滑倒下。
曲昀推開了他,猛地衝向其中一名守備,側身奪槍,扣住對方的肩膀,一槍擊斃另一名守備,接著一個擰轉,打中了另一名。
就像是被精準地計算過時間和位置,在不到十秒的時間裡,這個研究室裡的六名守備人員全部斃命。
那些研究員們驚叫著抱著腦袋,有的不敢看曲昀,有的直接趴在了地上。
一切發生得太快了,快到讓看著監控的江城和懷斯特難以置信。
「讓所有人趕過去!一定要抓住他!一定不能讓他逃走!」懷斯特朝著擴音器怒吼。
曲昀抬起眼來,看著研究室角落裡的監控,毫不留情地射擊,那一刻他的眼神冰冷而銳利,宛如死神降臨。
懷斯特的肩膀猛然一顫,腦海深處不寒而慄,他忽然有了一種瘋狂的預感。
「江城!他會來找我們!他會來找我們!關閉所有通道!」
江城一邊坐到電腦前,一邊安慰起懷斯特來:「懷斯特,你太敏感了。曲昀如果逃脫,他的第一件事是離開這裡,怎麼可能跑來殺我們,這不是自投羅網嗎?」
「不……他在乎凌默,他會除掉我們,除掉所有對凌默構成威脅的一切!他不會再給我們逃脫的機會!」
懷斯特握緊了拳頭,一雙眼睛泛起血絲,像個偏執狂一般緊緊盯著電腦屏幕。
十幾秒之後,江城側過臉來對懷斯特說:「我沒有辦法關閉通道……這裡的系統已經被入侵了!」
就在這個時候,監控已經顯示曲昀一路披荊斬棘衝進了他們這層樓。他身姿矯健,不可預測,轉瞬之間就清空了一整層。
懷斯特向後轉動著自己的輪椅,退到了落地窗邊:「他來了!他會殺了我們全部!你還不明白嗎?這一切都是凌默設下的陷阱!他讓我們把曲昀帶走,然後在我們的底盤上喚醒他,這樣曲昀就會把我們全部都抹殺掉!」
「這世上如果有什麼能讓凌默瘋狂的就只有曲昀。他不會把自己的寶貝放在自己看不見的地方。是曲昀,他知道自己體內的血清能讓他的癒合能力是常人的五倍,所以他不怕死!他違背了凌默希望他安全離開的意願來找我們,想要為凌默了斷這一切!」江城一邊回答,一邊推著懷斯特的輪椅,「根據之前的研究,凌默給他的血清提升了他的反應能力,當曲昀的腎上腺素狂飆的時候,他的反應力和肢體操控力會比一般人提高百分之零點五。這零點五看似很小,但卻足夠讓他應對普通的人類。我們別妄想外面的飯桶能攔住他,我們必須離開這裡!」
「怎麼離開?」懷斯特看著江城。
而江城則找出了繩索,一頭拴在了這個房間裡最重的保險櫃上,另一頭繞過了懷斯特。
「我會用槍打碎玻璃,然後帶著你跳出去。」
「外面是被冰雪覆蓋的阿爾卑斯山!我們會凍死!」
「你選擇凍死,還是選擇現在就死?」江城抬起懷斯特的臉,認真地問。
懷斯特癲狂地笑了:「對……就算是要死,我也不要死在巨力集團的人手上。」
就在江城準備將索套繞過自己的時候,門忽然開了。
江城抓過桌面上的槍,轉身就是一陣瘋狂的射擊,但是衝進來的人速度驚人地閃避,視線都快要捕捉不到他的身影,他就這樣出現在了江城的面前,他的手向下一拍,江城的槍掉落下來的同時他的手掌被碾碎在桌面上。
對方的動作利落果斷,沒有絲毫的情感。
「又見面了,江博士。」曲昀側過臉來,扯起嘴角,這是他一貫大大咧咧的笑容,這一刻卻如同寒光劃破視線的鐮刀。
「曲昀……曲昀你聽我說!我們為了喚醒你所以啟動了思維深潛項目!但是這個項目並不成熟……你的記憶造成了紊亂!你現在以為我們是敵人要殺了我們!你放下槍,我們慢慢談好嗎?」冷汗從江城的額角滴落下來,他的牙關顫抖著,後腦被曲昀用槍頂著,而曲昀的腳高高抬起,身體繃出一道富有張力的線條,就踩在江城的背脊上。
江城能感覺到曲昀的力量,如果他想,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踩斷他的脊柱。
曲昀側過臉,看見了桌面上的太陽花。那不是黃色的,而是紅色,耀眼奪目的紅色。
「江博士,你也喜歡養太陽花嗎?」
「是的……」
「因為這是一種極為堅強的生物。它即便乾涸枯萎了,只要一點點的水分就又能復活,對吧。」曲昀又問。
他一邊說,一邊看向輪椅已經抵在落地窗上的懷斯特,他的目光中是讓懷斯特恐懼的決然。
「是的……曲昀,放下槍,我們好好談一談。」
「我只相信凌默。他教我的,我就認定是真理。我很久沒有見到紅色太陽花了。」
說完,曲昀的目光一凜然,江城以為自己就要死了,但是曲昀卻砍中了他的後頸,讓他昏死了過去。
「我想你有很多事情,要向凌默交代。」
曲昀收回了自己的腿,拎著槍,一步一步走向懷斯特,如同高高在上的神祇,玻璃牆外的白雪皚皚折射著日光映照在他的身上,有一種黎明將至的刺目感,深深刺激著懷斯特的神經。
懷斯特卻笑了起來。
「你在笑什麼?」曲昀冷冷地問。
「笑他把一切都給了你……把一切的希望、一切的理性和衝動都交給另一個人,是一件多麼傻的事情……他明明是個天才啊,他可以把一切都握在自己的手中,可為什麼要都給了你呢?」懷斯特的手輕輕摁在扶手上,他的眼睛充滿了渴望,又空洞到讓被他注視著的人感受到了極致的孤獨。
而遠處冰藍色的天空,已經隱隱可以看見直升機隊,是巨力集團派人過來了。
「你不屑於我交談,我知道。因為在你看來,我連可以交付理性與衝動的人都沒有,是何其可悲。但正因為這樣,要奪走凌默的一切,也很簡單。」懷斯特聳著肩膀繼續笑著,「殺了我,曲昀。你很清楚就算凌默抓到了我,他也不可能從我這裡問到什麼。」
但是曲昀卻垂著手,一動不動。
懷斯特拍了拍輪椅的扶手,低頭笑的更厲害了:「曲昀啊曲昀!你真是個壞孩子!你嘗到了思維深潛的甜頭,所以你認為就算我什麼都不肯說,凌默同樣可以來拷問我的大腦,對嗎?」
「你太低估凌默了。通往頂點的道路有許多條,但是對比你,凌默已經站在很高的地方了。他為什麼要從高處退下來,站在你的高度看世界呢?你這一生都在掠奪別人的智慧,我只是想讓你看一看,凌默的智慧能做到怎樣的地步。」
曲昀的聲音很平穩。
這樣的平穩讓懷斯特的眼中忽然之間充滿嫉妒。
「那麼這一次,我就在他的面前奪走他的一切。」
說完,懷斯特忽然從輪椅的扶手中取出了一把槍,他的目光決絕,曲昀驟然上前,但是懷斯特卻對準了自己的下巴一槍打了下去。
血液噴濺在玻璃上,如同一朵巨大的鮮紅色的太陽花。
曲昀愣在那裡,而就在那一刻,這個冰天雪地中的基地忽然劇烈震顫了起來,這時候基地的廣播裡傳來凌默的聲音。
孤冷而焦躁。
「曲昀——基地的底部有一個定時炸彈,與懷斯特的脈搏心跳連接,定時炸彈感應不到他的心跳就會爆炸!你現在必須馬上離開!」
爆炸引起了雪崩,四周的白色峰巒從高處湧下銀色的浪濤,洶湧著氣勢驚鴻,要將曲昀視線所及的一切全部淹沒。
即便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凌默搭乘的直升機一面報警,一面破風而來。
曲昀取出手槍,對準了玻璃牆的同一個位置,連續不斷地將子彈射空。
當防彈牆出現裂紋的那一刻,曲昀端起椅子,狠狠地砸上去。
這座基地正在不斷地向下陷落,脆弱到不堪一擊。
整個牆體都傾斜了下去,嘩啦一聲之後,又向下陷落了好幾米,眼看著流動的銀浪即將吞噬一切,包括曲昀面前的直升機。
「走啊!走啊!」曲昀不斷地揮手,他們不能再靠前了!
震動不斷,曲昀握著椅子的手已經滿是鮮血,而這個基地也越來越低。
爆裂聲不絕於耳,曲昀能感覺到後背傳來的隱隱的熱量。
他將手覆在玻璃上,他是多麼想要再碰到那個人,哪怕只有一瞬。心臟痛到無以復加,可是曲昀更害怕凌默在他的面前被冰雪吞噬。
這時候,一架直升機已經飛到了曲昀的正對面,直升機已經處於這股力量之中。
如此執著的人除了凌默,曲昀在想不到任何人。
所有的廣播已經終斷,這座基地就像是垂死掙扎一般,在□□中等待著最後崩塌的那一瞬。
曲昀忽然明白了什麼,向著後方拚命奔跑了過去,一顆彈頭從直升機上發射了出來,炸裂的瞬間,將阻隔曲昀的強化玻璃牆擊潰粉碎,曲昀一把扣住了保險箱的邊緣,冰冷的空氣與炙熱的爆炸交織在一起,呼嘯徘徊,成為這座基地崩塌最後的稻草。
整個空間傾斜了下去,曲昀的身下已經是一大片的空隙,不斷有「黑雀」的成員慘叫著跌落,江城忽然醒了過來,驚恐地抓著一切他可以抓住的東西,但卻只能不斷地掉落下去,被填壓,而懷斯特所在的輪椅也跟著滑落了下去,正好摔在了江城的身上,壓著他直墜深淵。
「曲昀——曲昀——」
在冷風獵獵和崩塌的聲音之中,曲昀聽到了凌默的聲音。
直升機幾乎保持不住平衡,傾斜了過來,不斷追逐著越來越低的曲昀,彷彿要跟隨他哪怕穿透這個星球。
不可以死在這裡!
至少不能死在他的面前!
我不會給你任何不好的記憶,絕對不會。
曲昀咬緊牙關,身上的肌肉都繃了起來,他用力攀爬到了傾斜的保險櫃上方,用盡各種方式向上爬去,追趕著傾倒的角度,死死地看著那個直升機打開的機艙,他看見那個熟悉的身影,單手扣住艙門,身體傾出了機艙,寒風如同刀刃幾乎要割裂他們的視線。
曲昀知道,如果自己掉下去了,那個傢伙也一定會毫不猶豫地跳下去。
既然我是你的一切,那麼我就要比這世上的一切都堅不可摧。
曲昀不斷地躲過砸落的鋼筋,朝著那唯一的出口縱身一躍!@無限好文,盡在晉江文學城
他的身體騰空,雪浪崩壓而下,他渺小得就像一粒塵埃。
直升機緊急拔升,衝出了這要將天地覆蓋的銀白色巨浪。
「凌教授!凌教授!」小恆冒著風雪抓住了已經掛在直升機邊緣的凌默。
凌默咬著牙,閉著眼睛,他的另一隻手拽著曲昀,在冰天雪地上留下一道清晰的影子。
另一個人將繩梯扔了下來,用調笑的聲音說:「曲昀,你再不抓住繩梯,凌教授就要被你扯斷了!」
曲昀抓住了繩梯,爬上來的那一刻,他看見的是一個面容精緻的年輕人,那雙眼睛隔著防風鏡,隱隱能看見一絲金色的光澤。
「歡迎上岸,從此你就是我的小弟了。」
曲昀幫著小恆,把凌默拽上來,爬進艙門的那一刻,凌默就趴倒在曲昀的身上。
曲昀什麼也沒說,只是緊緊地抱住他。凌默在自己耳邊粗重的呼吸,他隔著厚厚衣服之下心臟強有力的跳動,還有他凌空抓緊自己的那一瞬,那要將他捏碎也要抓住的執著……曲昀第一次覺得活著是一件美好到極致的事情。
遠處是一望無際的雪域高原,它淹沒了一切,封閉了一切,但它在那裡,成為了曲昀與凌默這一生中的一段風景。
曲昀仍有凌默擁抱著自己,他們的臉緊緊貼在一起,曲昀側過臉來,吻在他的臉頰上。
凌默的眼睫顫動著,追吻了上去。
如同黑夜中湧動的流火,衝破夜的至深,到達黎明。
當直升機到達一片冰原,小恆和所有人都離開的時候,曲昀抬起腳,用腳尖將艙門關上了。
世界終於安靜了下來,沒有了爆裂的聲響,沒有了風聲鶴唳,沒有山崩地裂,曲昀笑著用雙手撫摸這凌默的臉。
這個男人消瘦到讓曲昀的視線都發疼,但那雙堅定到不可動搖的眼睛卻讓曲昀覺得由衷的快樂與真實。
「我是你的一切嗎?」曲昀問他。
「你明明知道答案,所以千萬不要越過那個底線。」
「所以,如果我掉下去了……你會做傻事嗎?」
「我會找你,把阿爾卑斯山挖開也要找到你。」
這個男人的聲音冷峻中是極致的熱烈。
曲昀用額頭輕輕靠在對方的胸膛上,對方的胳膊伸過來,將他牢牢圈住。
他摸索著,吻上凌默的心跳,吻上他看起來高傲的下巴,吻上他柔軟的嘴唇。
「你覺得這裡是現實,還是某個人為你創造的世界?」凌默用一種劫後餘生失而復得的目光看著他,帶著要將這片冰原都融化的熱度。
「這個世上會為我創造一個世界的人只有你。既然是你創造的,對我來說無論是現實或者潛意識,都不重要了。」
我會永遠抱緊你,天地廣闊不如你的眼睛,萬千世界不如你給的一切,除你之外萬物都缺乏新意,我不需要夢境至深的浮華,或現實至盡的壯闊。
我的思想至深,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