見到李悠揚,李仲揚這才知曉他得了不治之症。不管他以往如何對李家,也已冰釋前嫌,還是自己的弟弟,雖非同母,也非手足情深,可想著兄弟四人,大哥已去,和大嫂一家又無往來了,三妹神隱,唯一的弟弟又得病,心裡到底難受。
張家來報了信後,李仲揚去東郊那探望回來,已是深夜。進了屋裡,見沈氏還未睡,說道:「不是讓你早些歇息麼。」
沈氏淡笑:「夜裡涼得很,睡不安穩。」
服侍他脫衣淨手,見他面色沉沉,眉間又擰成川,問道:「四弟那如何了?」
李仲揚眉頭又擰的更深:「四弟得了肺積,大夫來看過,說是難熬今年。」
沈氏愣了片刻,也明白為何他會眉染愁色了,那病,可是無法醫治的呀。默了片刻道:「這便是命吧,二郎莫太難過。」
李仲揚說道:「下個月就要回京了,也不知四弟肯不肯和我們一塊回去,我去求聖上遣個御醫來瞧瞧。」
沈氏說道:「若是四弟的話……約摸是不願和我們回去的。」
李仲揚默然,輕歎:「睡吧。」
「明日我去買些東西,一起去看看四弟吧。」
「嗯。」
裡屋的咳嗽聲不停,咳的人難受,聽的人也極其難受。安素挽著駱言的手,第一次見他如此嚴肅,突然覺得,還是那個輕佻吊兒郎當的他好,這樣的他,看著讓人擔心心疼。
一會大夫從屋裡出來,抱拳道:「駱爺,這病在下治不了。」
駱言氣的抓了他的衣襟,怒聲:「你不是濱州最有名的大夫嗎,妙手回春的旗子還掛在你鋪子前,我待會就去尋人砸了你鋪子,趕出濱州!」
那大夫嚇的哆嗦:「您別動怒啊,就算是大羅神仙也難救,得了這病的人根本……」
「滾!老子要拆了你的店,折了你的腿!」
安素忙拉住他,蹙眉將他拽開。已經請了四個大夫,連他都說沒救……她知道駱言難過,可難過也不能將怒氣發洩在大夫身上。哪怕不能痊癒,興許還能求大夫開些可以續命的藥,隨意得罪了大夫,對四叔又有什麼好處。
駱言顫顫鬆手,大夫立刻逃了。他默了許久,拳握的指骨凸起。當年被土匪砍了脊背一刀都沒覺得有現在這麼痛。那柔軟的手握來,低眸看去,看見安素明亮的雙眸,幾乎落淚:「為什麼會這樣?為什麼?」
聲音微顫,幾近帶著哭音,安素伸手抱住他,又恨起自己為什麼不能說話,連安慰也安慰不了。
駱言回手抱她,頭微微一低,淚溢眶滾落。
李悠揚聽不見外頭的聲響,在河邊吹了一日的風,吹的腦袋昏脹。過了許久,才道:「沒人來了吧,可以睡個好覺了吧。」
梅落坐在床沿,給他蓋上被子,輕聲:「沒人來了,睡吧。奴婢就守在一旁,渴了餓了就喚我。」
「嗯……」
翌日李仲揚和沈氏來探,李悠揚已能下地,精神雖不太好,但眼裡的神采比昨夜好多了。見了兩人還展了笑意:「二哥二嫂來的好早。」
以前李仲揚一見他玩世不恭的笑就覺窩火,現在看著已完全沒怒意,坐下身喝了一口茶,說道:「聖上已有旨意,許我們六月回京。京城裡有許多醫術高明的御醫,四弟也一起回去吧。」
李悠揚頓了頓,笑道:「謝過二哥好意,只是葉落歸根,反正這病也不能根治,何必將時日廢在路上。」
李仲揚沉聲:「讓御醫瞧瞧興許有治,何必自暴自棄。」
李悠揚笑了笑:「二哥二嫂難得來一次,不如留下來吃頓飯吧,梅落的手藝不錯。」
見他岔開話題,李仲揚差點拍桌,沈氏見他臉色不對,忙打了圓場:「那便嘗一下那姑娘的手藝吧。」
吃過午飯,送走兩人,駱言便找了李悠揚,吐納一氣,說道:「李爺有什麼想做的,只管吩咐。」
李悠揚搖了搖椅子,甚是愜意的說道:「沒有。美酒美人都嘗過有過,腰纏萬貫一擲千金也做過了,此生無憾呀。」
駱言僵著臉道:「那你昨晚昏迷時嘰裡咕嚕的一大段話是什麼?」
李悠揚剛想笑,胸口便悶了起來,咳了幾聲,緩了氣才道:「你這麼一說,我確實想起來了。去把木匣子拿那封信出來。」
駱言順著他指的地方尋了匣子,將信拿了出來,李悠揚說道:「看。」
他伸手展開,只看了開頭,就愣了:「遺書?」
李悠揚閉上眼:「看。」
駱言沉住氣,粗略看了一遍,伸手撕了,定聲:「李爺不會有事的,還能活一百年。」
李悠揚笑笑:「反正你也看過了,你過目不忘,想忘了也難。錢財什麼的,不用我多說你也都清楚。梅落……是個好姑娘,你好好照顧她。」
駱言不答,俯身將那碎紙屑拾起,出門時,才應了一聲「我會做的比你更好」。李悠揚悠悠道:「好。」
從屋裡出來,梅落又端了藥進去,他問道:「安素呢?」
梅落答道:「夫人回房了。」
駱言跑回房裡,安素正要出去,想打聽打聽哪裡還有名醫,興許就有什麼偏方可以治療。見他進來,正要和他說,駱言便拉了她的手,欲言又止。見她看來,才道:「素素,我們不回京了好不好?留在濱州,留在這宅子裡。」
安素點了點頭,她本來也有這個打算,留下來,陪著李四叔。
駱言頓了頓:「可這代表……你不能回京,不能和你爹娘一起。我想過,讓你單獨回去,可我想,李爺大概更希望看見我倆一起。」
安素搖搖頭,輕翻他的手寫到:你去哪,我去哪。
駱言驀地笑了笑,又是辛酸又是滿足,抱了她說道:「嗯。我這就去跟李爺說。」
這邊去和李悠揚說,安素也回了一趟娘家,才知李仲揚和沈氏也去外頭尋醫了,周姨娘在家裡幫著照顧那三胞胎。安素剛和她表明不隨他們回京,周姨娘就變了臉色:「為何不回去?雖說出嫁從夫你得順著駱言,可駱言順著李四弟是怎麼回事?他又不是駱言的爹,只是個管家,難不成還要給他送終?留下來做什麼?」
安素皺眉,周姨娘又道:「況且駱言是個商人,濱州再繁華也比不過京城,又有你外公可扶持,商行的事根本不用他傷神,自然有人幫他打通。所得的榮華,比在濱州得到的更多。你與他一同打拼,早早攢錢,日後就算妾侍進門,還敢不敬你嗎?」
安素搖頭,她和駱言一起,想的從來不是榮華富貴。可偏姨娘的字詞話裡,都是錢錢錢,好像她手裡沒個富可敵國的錢就要被駱言嫌棄,就一定會被妾侍踩在頭上。疼她的是周姨娘,可從小到大總是打擊她的,也是她。
周姨娘見她抿嘴低眉,知她不開心,才道:「你嫁出去了我管不了那麼多,但是沒必要把自己的幸福搭上去呀。」
安素終於是拿了她的手:夫君不忘恩負義,不卷財而逃,願如子侍奉,難能可貴。
周姨娘挑眉:「駱言是個好男子,姨娘知道,可你四叔……不值得呀。」
說這話她還特地觀望了四下,免得李二爺突然出現,難保不會責罵她又多舌小心眼。安素指落掌上:視駱言為親子,為成全吾等姻緣,膝下黃金亦跪,萬貫錢財皆還,如今棄之,良心不安。
周姨娘默了默,她也不是個不通情達理的人,李悠揚能下跪「認錯」,能將錢財歸還,確實是感覺得出是為了駱言和安素。能為毫無血緣關係的「管家」做到這種地步,其實……也是駱言安素的福氣吧。她輕歎一氣:「罷了,姨娘倒不如你想的通透,既然留了,那就盡心侍奉吧。」
安素見她鬆口,笑了笑,倚在她臂上,表那謝意。
周姨娘又道:「我同意了倒也是虛的,問問你爹吧。」
安素點頭,等李仲揚和沈氏回來,聽周姨娘說了,也沒阻攔,囑咐她在濱州好好照顧自己,有事沒事也要常來書信。
五月中旬,李家已經將東西收拾齊整,準備初一一到便踏上回京的路。尋了商家要將宅子賣了,風聲散的更開,都知道李家要回京,重回榮華,一時來賀的人也多。周姨娘對這些勢利眼瞧的分外不痛快,只是就算再不樂意,也只能陪笑臉。否則李仲揚還沒回到京城,名聲就被敗壞了。沈氏待這些人和氣,將他們送的東西一個不落的記下,過了幾日,就照著大致的價錢買別的回禮。
到了二十日,拜訪的人漸停。今日一家人正吃著飯,錢管家就遞了拜帖來。沈氏一瞧,頓了頓。清妍抱著小女兒,笑道:「娘,該不會是又有哪個富賈官夫人來拜訪吧?」
李仲揚喝了一口粥水,也問道:「是誰送的拜帖?」
沈氏面色淡淡:「大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