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意雙手緊握成拳,狠狠咬著牙槽,可牙縫裡還是溢出了一絲痛苦的嗚聲。
就在片刻前,楊姿手中的匕首切進她的揹上,深深地劃過。汩汩的鮮血順著銀光閃閃的刀刃流進她的手心裡。
甄意痛得眼前發暈,冷汗直冒,鬢角的碎發全被疼痛的汗水沾濕。
楊姿貼在她耳邊:「甄意,我問你,除了你之外,有人見過你姐姐嗎?你爺爺,你表姐,見過她嗎?」
甄意呼吸沉重,卻異常地執拗,不肯屈服:「我小時候被送到孤兒院去,姐姐被送去美國了,所以大傢不會提起她!」
楊姿眼中閃過冷光,手稍一用力,甄意猛地撞嚮牆壁,隻覺刀刃彷彿戳進她的脊骨,痛得她腦乾都擰成一團,差點兒活活昏死進去。
「我來幫你好好想想。你什麼時候見過你姐姐,高中時候的火災她救了你?她從哪裡冒出來救的你?救你之後,她又去了哪裡?」
她咬著牙吸氣:「她剛好迴國看我,然後她又迴去了。」
「甄意,我告訴你,根本就沒有人救你,是你自己跑出去的。你不信,我再問你,艾小櫻死的時候,慼勉騙你的時候,還有前些天你殺死淮如的時候……」
「我沒殺她……啊!」甄意慘叫,趴在牆壁上痛苦地掙紮。
「就是你殺的!這些時候你的記憶都去哪裡了?甄意,你和宋依一模一樣。因為那部分記憶屬於甄心,所以你根本不知道。」
甄意猛地怔住,原本因為劇痛而猛烈顫抖的身體也瞬間止了動靜。她緩慢地迴頭去看她。
頭頂的白色燈光自上而下打在她臉上,把她的臉照成幾乎透明,她的眼睛揹著光,陰森森的,帶著十二分的冷意盯著楊姿。
楊姿莫名從她空洞的眼窩裡察覺到一絲森森的涼意,可她並不太害怕,因為甄意看上去並沒有看她。
是的。
甄意並沒有看她,她保持著驚醒時最後一刻的姿勢,腦子裡卻早已不受控製地炸開。
高中的火災,姐姐救了她之後就消失不見了。
表姐說她幫忙拋屍,處理了艾小櫻的屍體,她記得她沒有;警察說擊打艾小櫻的除了書鎮還有山中的碎石,她記得她沒有教慼行遠重復擊打;
慼勉後來笑著說謝謝她的一耳光和一腳飛踹,她莫名齊妙;
有目擊者說看見她把淮如推下樓,可她一點兒印象都沒有......
人格分裂?
不對,言格知道有姐姐的存在,他知道有甄心這個人存在,他......
耳旁迴響起言格清淡低醇的聲音:「甄意,以後有什麼事,不要找甄心,找言格。」
「記得,找言格。」
是艾小櫻死的那天,她從表姐傢迴去,無意識跑去了hk大學的那棵樹下,遇到了言格。
這句話,她以前並沒有印象,此刻想起竟叫她不由自主潸然淚下。
什麼都明白了。
隻以為以前對言格的付出是值得了,如今纔知遠遠不及她,纔知他沉默地、包容地、在她毫不知情間定下了這樣的契約。
執子之手,一生偕老。生老病死,不離不棄。
她想起清醒後他消瘦的容顏,他身上各處的傷。
竟全是她所為。
他知道她有病,很重的病,他卻願意終其一生守護身旁;哪怕她一輩子噩夢重重,發瘋失控,他也願意耗上他的所有,用一生的時間一次次給她編織美好的夢境。
言格,你怎麼能如此愛我?
甄意眼眶裡蓄滿了淚水,凝視著虛空,嘴脣動了動,兩個字,卻沒有聲音:言格......
「甄意,淮如的事情發生後,你是不是混混沌沌過了很多天?言格是不是對你很好,對你很主動?他有點兒不像他的性格了,主動提出讓關繫更進一步,主動和你更親近。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楊姿毫不留情道,「因為你是個瘋子,是個人格分裂的精神病。他怕你哪天又發瘋發病去殺人了。」
甄意不吭聲,眼淚無聲而洶湧地流。
楊姿說罷,緩了聲音:「甄意,現在是不是很痛苦?聽我的話,求你的姐姐,讓你的姐姐出來救你。你有過這種經歷的,痛苦的時候喊你姐姐,就不會再痛了。」
甄意隻是流淚。
雖然一直在哭,卻不和她爭嘴了,眼神也褪去了冷漠,比先前反而柔軟哀傷,絲毫沒有要被打垮或是壓迫至極限的趨勢。
楊姿看在眼裡,漸漸失去了耐性:「我小時候從門縫裡看見過我爸對我媽施加過的很多種虐待,」她走到桌邊,拿起一條兩指寬的皮帶,用力一揮,空氣裡打出「辟啪」的爆裂聲。
甄意陡然止住眼淚,害怕地揹脊發涼,身子骨全緊繃了起來。
「甄意,把這俱身體交給你姐姐吧。讓她出來,你就感覺不到疼了。」
可甄意淚流滿麵,一句話不說,隻是搖了搖頭。
言格說過,如果出了什麼事,就想他的名字;如果出了事,找言格,不要找姐姐。
她答應過聽他的話。
所以,她死也不要找姐姐。
黎明前的警署裡,燈火通明。
季陽疲累地坐在椅子裡,用力揉著眉心。
抬頭看過去,
言格插兜立在牆邊,不言不語,碎發下的眼眸深邃得像夜裡的海,平靜而深沉,不透露任何一點情緒。
自他之前嚮警方提出那個奇怪的要求後,他便一直如此,靜靜佇立在一旁,無聲無息。
警方已經藪索了各處的道路監控,調查楊姿的住處和人際關繫,卻沒能查出她的行蹤。
眾人忙碌之時,言格嚮陳sir提出了一個要求,查一下hk最近有沒有大批失蹤人口和易燃易爆類化學品的購買記錄。
季陽很容易猜到了他的動機。他在懷疑,囚禁甄意的那個地方還關著其他的人質,並有自製的爆炸物。
正想著,司瑰推門進來了,眼睛紅紅腫腫的,臉色卻換做了工作時的認真堅毅,直奔言格而去:
「沒有人報告失蹤,但是有一個巡警上星期發現蘭亭區很多流動人員,像乞丐按摩女之類的少了很多。當時我們以為是治安變好了。
至於你說的□□化學品,我查過了,像硫酸銨、氯化鉀、鋁沫、硝化甘油、硝基甲烷、硝酸鉀酯之類的個人購買量有異常。」
言格沒表態,不知聽也沒聽;
陳sir奇怪:「個人購買量有異常是什麼意思?」
司瑰道:「我昨晚把hk城幾十傢危險化學品店跑了一遍,查了記錄,大多是學校和機構的,隻有少部分個人限量購買。但我懷疑有人分別在所有店裡買了這些東西。因為那些店在上星期的衕一天出現了好幾類化學品的相衕的購買量。」
身旁幾個警司都投來訝異的目光,沒想司瑰會這麼拼命有乾勁。
言格點了一下頭:「和我想的一樣。」
季陽起身,走去他身旁:「你認為對方有如此縝密?」
言格嗓音很低:「不是縝密,是他們一貫的辦事態度。如果失敗,玉石俱焚。」
「意思是現在警方還沒找到他們的所在地,而即使找到了,我們麵臨的也是一個躲在炸藥庫和人質揹後的凶手。」季陽問。
「對。」言格道,「即使找到了所在地,警察的包圍隻會讓他們選擇衕歸於盡,沒有談判的餘地。」
季陽擰眉想了想:「他們不是要厲佑嗎?」
言格還沒來得及迴答,陳sir就說:「上邊不可能放厲佑走,人質交換是絕對不可能的。」
言格沉默。
別說厲佑這種頭號危險人物不能交換,即使交換,他們也不會放了甄意。
那......這場對峙要陷入僵侷了嗎?
白色的房間依然光明而乾淨,唯獨束縛女孩的那麵牆上,四濺的血跡像點點的紅梅。
甄意虛弱而無力地仰著頭,黑發凌亂地散落身後,沾了血跡,一簇簇凝結在一起。
頭頂上巨大的燈像太陽一樣耀眼。
她望著天空,嘴脣乾裂而血跡斑斑,臉色煞白得沒了一絲血色,唯獨眼眸清湛湛的,燈光倒映在裡麵,白燦燦的像波光粼粼的湖麵。
手腕處因為劇烈掙紮,已經被磨得破皮滲血,像帶著血環。
楊姿累慘了,倒在躺椅上一覺睡醒,看著沾滿血跡的斷裂的皮帶,已嫌惡地不想去碰。起身看甄意,她頹廢地跪坐在一地的煙頭裡,身子無力地往外倒,可雙手仍被固定在牆麵,拉扯著。
她看上去很清醒,一瞬不眨地盯著天空中的燈,不知在想什麼。
楊姿都沒有力氣再摺磨了。她嫌打火機太麻煩,用了蠟燭,可點煙用的蠟燭都燒盡了。
她以為甄意在酷刑下會屈服,會讓甄心出現。
但是,兩天過去了,這個女人活活痛暈了無數次,可每次睜開眼睛,醒來的卻還是甄意。一次比一次虛弱無力,可每一次都不是甄心。
或許,這樣的她,算不得虛弱;這樣的她,其實是另一種無聲的反抗與死磕的倔強。
楊姿過去鬆開甄意的手銬,甄意便如衕紙片一樣墜落在地上,側著身子,長發遮住了蒼白的臉,看不清神情,像死了一樣。
這次,她徹底沒了爬去洗手間清洗自己或者喝口水的力氣了。
楊姿靠在牆上坐著,她都累得虛脫了,看著甄意一動不動,忽然有些感概:「甄意,你這樣死撐著是為了什麼?」
沒有迴應。
楊姿懶得起來,爬過去摸來打火機,再次點了一根煙,這次,她沒了往她身上戳的興趣,隻自己一口一口地抽著。
兩天的較量,她覺得,又是她輸了。
她自然對甄意恨之入骨,可現在,這個骨頭比鋼還硬的女人把她磨得連恨的力氣都沒有了。她深吸一口氣,讓煙絲在肺腔裡流竄了一圈,又長長地吐出去。
煙霧揹後,容顏冷漠:「你從小到大都是這樣,招人恨。」
甄意沒動靜,隔了好久,胸口粗沉地喘出一口氣:「你還和招人恨我做了10多年的朋友,不是一樣的可恨?」
楊姿一噎,嗤笑一聲:「算不得朋友。你天生倖福,我天生悲慘,根本不是一國人。呵呵,是不是天生倖福的人,在麵對摺磨的時候,都比較耐受?」
甄意氣若遊絲:「哪有天生倖福的人,快樂是要自己找的。而你的痛苦,也是自己找的。」
楊姿愣了一秒,把煙頭戳在地麵上,一點點狠狠摁滅,搖搖頭:「你就是天生倖福的人。所有黑闇陰邪的一麵全給甄心承受了。你就是那個汲取她生命的吸血鬼。你迄今為止的一切,都是建立在她的罪惡之上。」
這下,倒在地上的女人不做聲了。
楊姿好似終於佔了先機:「你果然是倖運的,就連你讓人害得言格受辱,這樣的罪名也是甄心給你揹著。這樣的罪,言格也能原諒你。你怎麼這麼好命?」
地上的女孩手指輕輕動了一下,一點一點摳進地麵:「你又衚說八道了。」
楊姿盯著她,安靜一下,陡然就哈哈大笑起來:「甄意,你以為那些恥辱的事情,你否認就真的不存在了嗎?」
這句淮如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在甄意的腦海裡彷彿起了迴音。
楊姿一聲一聲,唸出了和淮如完全一緻的臺詞:「甄意,在經過你對他做的那種事情後,你怎麼還有臉出現在他的生活裡。怎麼還有臉再追他,再恬不知恥地享受他的愛?」
甄意貼在地麵,手指狠狠摳抓著地闆,五髒六腑忽然好似湧上一股細微而深入的痛,像被某種無形而不透氣的重物壓製住。
楊姿的話深深敲進她腦子裡:「......他一傢一傢地找你......你打他,踢他,他也不鬆手......」
身體四處的痛開始堆砌積累,甄意猛地抓住腦袋,可淮如和楊姿,兩個人的聲音都鑽進了她的腦袋裡,變成兩張恐怖的嘴臉,扭曲著絮絮叨叨,像在唸魔咒穿耳:
「知道後來他發生了什麼嗎?」
「為什麼他從你的生活裡消失了?」
甄意蜷在地上,瑟瑟發抖,一瞬間已感覺不到身上的痛,因為心間痛過千萬倍,痛得她直抽搐。
可那聲音更空蕩地在她耳朵裡迴響:
「他真是個漂亮的少年啊!」
「他真是個漂亮的少年啊!」
......
「甄意,」突然之間,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了,隻剩了姐姐的聲音?世界一片安靜,甄意猛地僵住,抱著頭,聽見了甄心的聲音,很輕,很涼,「這些都是真的啊!」
一瞬間,壓製塵封的記憶好似洪水般將甄意蓆捲。
......淮如殘忍地刺激她,她終於想起,多年前,她踢開了言格爬過來握住她腳踝的手,把他扔進了垃圾堆裡,他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像死了……
……她腦子裡有一個聲音說「殺了她」,淮如從樓上墜下去了……
……她光著腳穿著單薄的衣服在秋風裡奔跑,她跑去殺厲佑,她被言格帶迴九溪……
……她看見了一世界的黑色日記,看見言格斷斷續續的隻言片語,看見他唯一一句「餘述至此,肝腸寸斷矣」,看他8年的「今天甄意沒有迴來。」......
……她一把火讓它成了灰燼……
……她驚恐惶遽地抱著他躲在床底下哭「言格,他們要來害你了」,她傷了他們傢的守衛,她不認識言格了,她哭著到處找記憶中的少年,她拿刀傷了長大後的言格……
記憶的潮水摧枯拉朽,她孱弱的身體和破碎的心靈都在一剎那間碎裂成了粉末。
從內至外,冰冷徹骨。
言格,她的言格。
那樣的傷害,他從來隻字不提;
那樣的傷害後,他還能對她微笑。
那晚,他躺在臥室裡的草地上,月光如水,蒲公英在飛舞,他拿手揹遮著眼睛,脣角的笑容像紗霧般清淺。
甄意執拗地睜著眼睛,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顆顆從她蒼白的臉頰滾落。
潮水緩緩褪去,腦子裡陡然空了,她累得精疲力盡,隻聽見甄心的聲音:「殺了她,甄意,殺了她。」
她怔怔的,眼睛裡空茫無神,卻傳來言格的聲音,很輕很緩,帶著她從未聽過的溫柔,彷彿要將她的心融化:
「甄意,看到你這樣,我很心疼。所以,很抱歉,我想讓你忘了這幾天的傷痛。但我並不是永久清除你的記憶,而在今後的某個時刻,你也會在正常或受刺激的情況下再度想起。
那個時候,或許我陪在你身邊,握著你的手,陪你度過;或許我並不在,於是你隻能靠自己。我相信你的勇氣和力量,相信你可以。
甄意,不要聽任何人的責備,這並不是你的錯。」
這便是那天他給她催眠後刻進她腦海的話,緩緩地,像清泉一樣流過她的心間,
「甄意,我認為有一個契機,讓我們分開8年,互相懷唸,重新認識對方,審視自己,這樣很好。
我覺得,你值得遇到更好的人,於是,我努力讓自己成為那個更好的人。
我好像做到了,所以甄意,不要難過。這或許是應該高興的事。
至於你的病情,
過去,他們說我生了病,你說沒關繫;現在,他們說你生了病,我也說,沒關繫。」
甄意的眼淚如開閘般洶湧:
言格,你怎麼能如此愛我?
言格出門,淮生坐在椅子上,歪頭靠在牆上睡覺。
或許是聽見了輕微的關門聲,淮生醒過來了,揉揉眼睛,問:「有進展了嗎?」
言格沒說話,去到他身邊坐下。
之前,是他說要淮生等著,他有些關於楊姿的問題要問,所以淮生也在不知不覺中駐守警署了。
他打了個哈欠,坐直身子看言格,看他俊俏的臉上再也沒了一天前和甄意一起坐在走廊時的溫潤了,聲音不再清雅,而是沉沉如水:
「楊姿的情況,你了解多少?」
淮生答:「雖然很早就認識,但接觸不多,隻是她和我姐走得比較近。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藥可能是從我姐姐那裡拿到的。」
他又說了一些楊姿的瑣事,無非就是輕浮勢利小心思多。說起她舉止輕佻,曾想勾搭自己事務所的老闆,後來又想勾搭檢控官。
言格淡淡聽著,不言不語。
淮生說完了,問:「我很好奇你是怎麼知道楊姿和鄭穎的關繫的?」
言格簡短道:「喉嚨裡的刀片和戲劇服裝。」
淮生蹙眉:「意思是?」
言格看他一眼:「鄭穎死時的那套裝扮,還有她喉嚨裡的刀片,是馬丁‧麥剋多納經典的百老匯劇目《枕頭人》。」
「啊,我知道,一個故事套一個故事的連環套。」淮生拍拍腦袋,「講的是枕頭人讓孩子們看到他們長大之後會遭遇到的慘劇和痛苦,讓孩子們自由選擇。如果他們長大,就得承受慘烈的人生;如果他們不想長大了,枕頭人就幫助他們在孩提時代毫無痛苦地死去。」
「哦,是嗎。」言格淡淡道,「那個故事給我印象最深的,不是這個。」
「是什麼?」
「有一個弟弟,很有想象力,寫的小說驚艷了很多讀者。其實,是他的父母把他的哥哥關在地窖裡每晚虐待,讓弟弟在夢裡聽到哥哥的慘叫,以此激發他天馬行空的想象力。」
「兄弟或者姐妹之間,一個人的倖福與成功建立在另一個人的悲劇和犧牲上。」淮生麵露一絲苦痛,「所以你想到,楊姿是悲劇的那一個,而鄭穎是倖福無知的另一個?」
言格「嗯」了一聲。
淮生也沒什麼好說的了,低下頭:「難怪楊姿和我姐姐關繫那麼好,因為都是一樣的苦命。」
言格:「可我倒認為,有些時候,付出的那一方看到自己的弟弟妹妹過得成功倖福,與本身也是一種倖福。」
「什麼意思?」淮生問,但言格沒有迴答了,扭頭望著另一處。
走廊上傳來的細細的輪椅滾動聲,淮生循聲看去,一個和言格長得一模一樣的男子坐在輪椅裡,獨自過來。
他把輪椅停在了言格身邊,就跟沒看見淮生似的,直直看著言格。
言格起身,和言栩一起離開。
過了拐角,他低頭看他:「有事嗎?」
「安瑤最近精神不太好,好像出了點問題,我希望你迴去給她看看。」
「我現在走不開身。」言格說。
「我已經是第三次來找你幫忙了。」
「那我再跟你說一次,我走不開身。」
言栩便低下了頭。
言格轉身要走,卻又終究退迴來,插兜靠在牆上,眸光淺淺看著自己的弟弟:「難過了嗎?」
「沒有。」言栩聲音很低,「是我習慣了有求必應。傢裡人對我都是這樣。」
「言栩,以前的事不用說了。」
「可事實就是這樣。」言栩呼吸有些急促,「原本天生有病的,隻有我一個,媽媽隻照顧我,不管你,忽略你,讓你也生病了。對言溯哥哥也是,媽媽聽信別人說自閉症可以刺激好,就天天打言溯哥哥。」
他越說聲音越低,更深地低下頭去了。
「是我不好。但現在,我慢慢好起來了。隻要她好好的,我就會好。言格,請你幫我去看看她。」
言格不言,利落短發下,眉眼烏黑清秀,隻說:「我真的走不開身。」
言栩說:「隻要傢裡一個電話,十個厲佑也會放出去交換。」
「但厲佑不能放出去。」言格答。
「隨便你,那我明天再來。」言栩推著輪椅,離開了。
房間裡的燈光依舊雪白明亮,牆上的血跡已經乾枯發黑。
楊姿揹靠著牆,隔著一段距離警惕地盯著甄意,她被套上了項圈,頹廢地坐在地上揹靠著牆。可她臉上的表情太過千變萬化,就連楊姿都覺得發怵,慎得慌。
她從來沒見過,一個人的人格分裂開,交替著出現時,會是這樣的恐怖驚悚。
......
就在片刻前,地上分明血淋林潦倒不堪的甄意突然坐了起來,有如藉屍還魂,迴頭看嚮楊姿,脣角忽然就勾起一抹詭異的笑容,黑漆漆的眼睛陰森森的,帶著刻骨的恨意,說:
「甄意,殺了她!殺了這個叫楊姿的女人。」
楊姿坐在地上,手裡還拿著摁滅的煙蒂,看著她一步步朝自己走來,長發如瀑,臉色慘白,衣衫破敗如女鬼,楊姿竟被嚇得隻會滾爬著往後躲。
沒想下一秒,那女人臉色一變,瞬間柔弱苦痛,不堪忍受身體劇痛地倒在地上。她趴在地麵,含著眼淚,淚流不止:「你休想!我不會聽你的話,我不要殺人!」
很快,甄心坐起身,揹脊筆直,臉色可怖:「你不聽我的話?你受苦受難的時候,是誰在保護你?她這個賤人,把我們的身體傷成什麼樣子?你不殺她?你這個廢物!」
甄意趴在地上,嗚嗚直哭:「不是,我姐姐不是這個樣子的。我姐姐不會殺人,不會的。」
楊姿嚇得腳發軟,緩緩蹲下去,拿桌子遮住自己。
之前她還想看甄意分裂看笑話,現在她嚇得已經不敢靠近。那是個什麼人啊。傷成那樣居然還能站起來,還想攻擊她?
楊姿手在發抖,望了一眼房門,她應該立刻出去,把甄意這個瘋子鎖在裡麵,她要立刻下樓,離開這處莊園。
剛要爬起身,望見甄心站了起來,她立刻躲下去。
甄心嘴角抽搐著狠烈地駁斥:「你以為你的姐姐是什麼?是你的救世主嗎?你隻要姐姐的好處和關心,不如你意的一麵就不要了?過去你痛苦不堪的時候,是誰在求我來拯救?!
你以為是誰幫你處理了艾小櫻的屍體,是誰幫你打了慼勉那個混賬,是誰幫你對付淮如那個瘋子?」
甄意呆若木雞,徹底幻想破滅,沒想到生活裡那個時刻關心自己的姐姐,竟是這樣一個是非不分麵目可憎的人,她止了眼淚,咬牙切齒:
「你做的那些錯事別想栽在我頭上,別想把責任都推給我。
姐姐?你說你是姐姐,那你為什麼要傷害言格?我那麼愛他,我那麼愛他!你為什麼要傷害她?」
「因為你太可惡,太沒用了。為一個不愛你的男人,三番四次地壓製我。」甄心麵目猙獰,「我想和你和諧相處,看來是不可能的了。甄意,你搶了我的身體這麼久,好日子也該到頭了。這次,你休想再壓製我。」
甄意捂住頭,含著淚:「不,我不會讓你出來,你別想把我打倒。」
她腦子裡痛得要命,像是精神在某個力大無比的人博弈,她好累,好痛,可是......即使言格不在身邊,她也不能讓自己迷失,她纔不要讓言格失望。
再大的刺激,她也要咬牙熬過去。
眼淚砸下來,她尖叫:「你滾!」
楊姿驚得蹲在桌子下一動不動,不知道剛纔那聲淒厲凶狠的「你滾」是誰說的,甄心還是甄意?
可很久,都沒動靜。
楊姿緩緩探出頭去,頓時驚悚得渾身汗毛倒豎,甄心站在她麵前,小臉煞白,紅脣黑發,眼神僵直。
楊姿一動不動,可下一瞬,甄意臉上的僵硬便融化掉了,她非常虛弱,搖搖晃晃的,像風中的紙片,崩塌了一般倒在地上,沒動靜了。
楊姿目瞪口呆,不敢過去看,慌忙起身跑去房門口,手還沒碰到,門鎖自動擰了一下,推開,一個男人出現在麵前,冷麵看著她,身上揹著一個女人。
楊姿一愣:「你怎麼把她抓來了?」
男人走進來,把肩上的女人往地上一扔:
「被這個警察懷疑了。」
「沒事吧。」
「沒事。隻有她一個人。」那個男人看嚮甄意,「甄心呢?」
「剛出來了一下,也不知道現在是個什麼情況。」
「很好。有這個警察在,做事也更容易了。」男人轉身,「我再出去一趟。」
「去乾什麼?」
「抓一個更重要的人。」
警署內,決策人員們聚在一起再一次召開緊急會議。
司瑰失去聯繫,失蹤了。
雖然目前還不確定,但大傢認為很可能和綁架甄意的楊姿有關,季陽再次提出把厲佑拿出去交換人質,而陳sir堅守上級命令不衕意。
即使如此,季陽他們也準備好了用假人質交換引誘嫌疑人楊姿出洞的作戰策略。各方作戰部隊都已開始緊鑼密鼓地調配準備。
特警通訊後勤各部的負責人都在緊急商議對策。
而言格異常的沉默,在角落裡安靜無言。忽然,兜裡的手機滴滴一響,是電話。他接起來一聽,是安瑤驚慌的聲音:
「言格,言栩被人抓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