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眯著水光蕩漾的雙眼,喃喃道:“這便是前生我夢寐以求的光景吧……”
從前她帶著傀儡們,時而也會飲到微醉。
她記得自己是寂寞的,記得每飲一杯酒,總要把另一杯潑到地上。
她知道,那時候的自己一定是在想念衛今朝。
當時一定想過,若是他在,會是什麽樣的光景。那時候恐怕做夢都不敢想象,有那麽一日,他陪在自己身邊,傀儡也變回了活生生的人。
一切都那麽完美。
梅雪衣忽然便情緒失控,痛哭出聲:“我圓滿了……死亦無憾!”
衛今朝攬住了她的肩,心中抽搐著疼痛。從前她做魔修時,他知道她是瀟灑肆意的,他一度以為她已經忘記了他,這讓他既心酸又欣慰。雖然執念焚心,但他由衷地希望她忘掉他——背負著那樣的過往前行,實在是太苦也太累了。
最終,他終於知道她沒有忘記。而在這一刻,他更是清晰地感覺到了她心中那些激烈的、沸騰的、從未冷卻過的悲慟與愛。
周遭隱有破裂之兆,營帳、案桌、酒盅、殘酒,以及三個人的面容。
衛今朝將梅雪衣死死摁在懷裡,啞聲在她耳畔疾疾道:“這就滿足了麽?竹和白,不要了?”
梅雪衣瞬間出了一身冷汗,醉意嚇跑了一小半,緊張地瞪圓了眼睛:“沈修竹的事,陛下不是已經翻篇了嗎?”
震蕩和崩潰停止下來。
梅雪衣後知後覺地發現了不對,她醉眼朦朧地看看左右,機智地順勢轉移了話題:“陛下,方才又……?”
坐在對面的夏侯玉猛然立起身來,雙眸大睜,瞳仁在細細碎碎地震顫。
“這不是地震,這是什麽!”
周遭的一切都在崩潰,死物和活人,都散成齏粉……這已遠遠超出了夏侯玉的理解范圍。
散成粉塵的東西,怎麽還可以原模原樣地複原?
沒有疼痛,沒有任何異樣,就像是打碎了水中倒影,待水面平複,它又恢復如常。
“不怕不怕,”梅雪衣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摁住夏侯玉的肩膀,把她摁坐回去,“小事情,我……會解決!”
她重重地拍自己的胸脯,拍得咚咚直響。
夏侯玉動了動眉毛,頗有些拿她無可奈何。
梅雪衣醉醺醺的腦袋裡飛快地回憶著上一次和上上一次世界崩潰的情形。
第一次是在仙靈泉中,她知道衛今朝為她付出了太多太多,她深感歉疚,覺得自己欠他良多。當時他卻搖了頭,他說,“若不是你……”就這麽一句話,引發了周遭的潰散。
第二次,她隨口問了一句,“不知被我吸走的那些力量都去了哪裡”,便引發了崩潰。
而這一次,她發自內心地感到圓滿幸福,死而無憾,世界再一次險些崩塌。
很顯然,原因在她的身上。
為什麽一個真實世界的存亡,會維系在她的身上?
梅雪衣緩緩轉動著自己被酒精麻痹的思緒。前世她記憶中的最後一幕,是把手放在那團蘊藏著無盡威能的通天道果上面,默許了什麽心願,再後來,眼前只剩下一片白光。
她死了,一點一點解體,複歸天地。她不覺得有什麽遺憾可惜,唯一的不適,就是心裡好像空落落的缺了一大塊,有一點鈍疼,仔細去琢磨卻什麽也沒有。
如今她已知道了,缺的那一塊,便是身為‘梅雪衣’的所有記憶。自己的一生,自己心愛的人,自己失去的家國。
通天道果、願望、失去的記憶……
若時光倒回,回到手摘通天道果的時候,自己想要的會是什麽呢?破碎虛空?成仙成神?
不,不是。自己根本放不下——從來也不曾放下!
難道那個願望便是……時光倒流,一切重頭再來?!
這般大願,要付出什麽樣的代價才能實現?
梅雪衣不自覺地掐住了掌心。
更多的內情光憑猜想是無法驗證的,想要知道真相,只能再一次踏上登天之路,再一次手摘通天道果。
衛今朝探手過來,溫柔強勢地將她的手指分開,扣入指間,安撫地輕輕捏她的手指和掌心。
他問夏侯玉:“太子成親了?”
夏侯玉一本正經地回道:“我年紀不小,若不成親便要引人生疑了。去歲已經成親,太子妃是可信的人,她知道我是女兒身,為我保密掩飾,我們是假夫妻。說起來,最近她那裡出了問題,我一直盯著。”
梅雪衣回了回神。
除了‘夫君’是個女子之外,那位太子妃的處境與自己一般無二。
說話之時,恰有親衛來報:“殿下,灑在太子妃殿外的滑石粉上,再一次出現了輕淺的足印!妖人,再一次偷偷潛入寢宮蠱惑太子妃!”
“知道了。”夏侯玉眸中有寒光一閃,“我這便過去!”
“嘖!”梅雪衣用醉眼睨著衛今朝,“陛下!看看人家太子,多細心,還灑上滑石粉了!”
前世管怵也是隱著身來找她,用衛今朝的性命安全來威脅她,逼她離開他。他發現了她的異常,卻沒有及時作出正確的應對,結果兩人便帶著誤會陰陽相隔。
衛今朝斂眸:“是我不察之過。”
認錯的態度十分端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