柔軟溫暖的身體迅速冷卻僵硬。
他扯唇一笑,把她抱了起來,一步一步走下摘星台。
梅雪衣窩在他胸前,凍得窸窸窣窣地發抖。
她見他披一件單袍,鞋也不穿在雪地裡亂跑,便低估了嚴寒的威力。
真冷啊!
他怎麽就不冷呢?
她抬眸望去,只見他的身後襯著黑色的巍峨高台,一輪圓月垂掛在高台一角,恰好罩在他的身後。他微揚著下頜,就像是映在月上的一尊玉石雕像。冰冷完美,弧線泛著清冽的寒光。
*
剛回到朝暮宮,梅雪衣就病倒了。
這具身體比她想象中更加脆弱,輕易就染上了風寒。
他摟著她,呼吸極沉。
他把她一雙凍僵的小手置於心口。
她感覺到他的體溫一絲一絲渡讓給她,他自己就是一盞快熄的燈,光芒卻全部照在她的身上。
他強摁著咳意,呼吸時不時就會變得異常短促。
稍不留神,真會誤以為他用盡全部在愛著她。
其實……他只是有病。他愛的,既不是她血衣天魔,也不是大家閨秀梅雪衣。他早就在建朝暮宮、摘星台,他只是為自己的‘愛妻’築了個巢,然後偏執地把她當成他的愛妻罷了。
如果某一天他的病好了,他可能會比世上任何一個男人都要更加涼薄。
身體稍微回暖之後,她感到頭重腳輕,陣陣困意襲來。
她昏沉地倚著他,懶洋洋沒話找話:“陛下思念太后和先王嗎?”
此刻他情緒平靜,就像一片無波的深海。
“不會。”他說,“把江山社稷交給我,他們便可放手雲遊太虛。我原以為母親逝世時會有遺憾,有不舍,其實,她早已盼著與父親團聚。我留不下她。”
梅雪衣:“……”陰靈可不是這麽說的。
她的手悄悄潛進他的中衣裡面,有一搭沒一搭地撫觸他冰冷堅硬的身體:“可是,陛下這般寵我,為我勞民傷財,還要為我大動乾戈,先王與太后泉下有知,想必不安。”
他抬起一隻大手摁住了她的腦袋:“他們信我,只會安心仙登極樂。若真有什麽怨鬼亡靈,那必定是馬崇山、蔣德興那幾個老東西作祟。”
梅雪衣揚起臉來,眯起迷蒙的眼睛看他。
他的唇角掛著冷笑,用陰惻惻的語氣告訴她,這些年他借著興建宮陵之事,誅殺了好幾個公然反對的文武大臣,並將他們挫骨揚灰,鎮在了摘星台下。真有鬼,也是這幾個興風作浪的老鬼。
梅雪衣:“……”
她之前還是小看這昏君了,他的凶殘暴戾,足以載入史冊。
“怕?”他垂眸,沉沉凝視著她。
她幽幽睨著他,帶著鼻音,半真半假地說:“不怕。倒是陛下,你可要當心了,說不準哪一天我會替天行道為民除害,親手殺了你這個……昏君。”
她知道他的逆鱗在哪裡,說這樣的話,不但不會引他動怒,反倒更會挑起他的興致。
他湊近了些,嗓音沉沉:“命是你的,隻管取去。”
他扣住她的十指,偏頭欲吻。
觸到她滾燙的鼻息,他動作一滯,移開薄唇,把一個輕如羽毛的吻印在她的額頭上。
“睡。”他說,“醒來,病就會好。”
他盯著她入睡,眼睛一眨也不眨。
*
梅雪衣睡得迷迷糊糊,感覺到有人把清涼的液體喂入自己口中。
她下意識地抿了抿,嘗到了一股極為特殊馥鬱的味道。
愣神片刻,心臟猛地一滯,然後在胸腔中瘋狂打鼓。
這個味道她畢生難忘!
那一次,是她遭遇的最為凶險的危機。
東大洲聖主慕蒼白不知用了什麽手段,竟將至為精純的靈液藏入一頭千年妖龍的妖丹之中。
梅雪衣斬殺妖龍之後,很習慣地吞服妖丹,將它煉化。
結果便著了道。她是魔修,魔修的魔息與仙道的靈氣水火不容,誤服下精純靈液,便如同正道修士遭魔氣灌頂。
輕則走火入魔,重則斃命當場。
東聖主精心設計了這個局,在梅雪衣出事的時候,三隻傀儡都被調離了身邊。
她孤身一人,強忍著靈毒噬心之痛,面對東聖主慕蒼白親率的八千仙門中人。
那一戰可謂天昏地暗日月無光。
特殊馥鬱的靈香,如刻骨之毒,縈繞她的身軀和神魂。
那一次她已不抱生還的希望了,反正她身上背負了累累血債,何時死,都不吃虧。
沒想到,東聖主慕蒼白的運氣真是壞到家。
本是萬無一失的誅魔局面,誰料竟讓他撞到了幽冥現世,黃泉夜行。九幽之門開啟,陰風冷火逸出,將修真者的靈脈當作了燃料,所經之處,修真者一個個被點燃,變成了燃著幽綠冷焰的蠟燭。
就連東聖主慕蒼白也未能幸免,自斷一臂才擺脫了幽火糾纏。
九幽冷火對梅雪衣這個魔修完全沒有興趣。
趁著戰場上一片鬼哭狼嚎時,梅雪衣成功拖著重傷的身軀逃離了包圍。
之後足足用了好幾百年的時間,她才把體內的靈毒徹底祛除。
靈氣的滋味,真是畢生難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