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忡歎息:“果然是,有錢能使鬼推磨啊。”
他把一隻冷白瘦削的手揚出窗外,輦車即刻停了下來。
他扶著她,踏上了王都的土地。
“王后,到家了。”聲音低啞,異常鄭重。
梅雪衣不禁恍惚了一瞬。
眼前明明空空蕩蕩,可她卻憑空生出了錯覺,城門之下,仿佛站滿了將士和百姓,一雙雙眼睛都在說,接王后回家。
接王后回家。
他們的王不負眾望,真的執著她的手,將她帶回來了。
她的眼窩有些發熱泛癢,心跳微滯,呼吸錯亂。身體軟軟向前一傾,被他及時攬進了懷裡。
大手堅定有力,他扶著她,瘦削病弱的身體就像一棵不倒的樹、一座不傾的山,任她依靠。
梅雪衣微微喘著氣,心中感觸難以言說。
她覺得自己可能是太缺愛了。
從前只有三隻傀儡陪著她,每一個出現在她身邊的活人,都想要她的命。她孤獨了太久太久,久到已經不知道該如何面對愛意和善意。如今,一個話本中的虛妄故事,竟令她共情至此。
她深吸了一口氣,嗔道:“坐了太久車,都忘記如何走路了。”
“活動活動便會好。”
他帶著她走向摘星台,順著環台的長階登上高台之巔。
摘星台上半部分還未完工,隻搭出了囫圇的架子。
看著那些缺了黑色花崗岩的木框架,衛今朝那水墨般的長眉微微蹙了起來,咬著牙,低低地歎息:“毛坯……嘖。”
梅雪衣偏頭偷笑。
一隻大手從後方環過來,摁住她的腦袋,把她的臉撥回來。
“不許對別人笑。”咬牙切齒的聲音,陰沉沉地貼著耳廓響起。
梅雪衣:“?”
她什麽時候對別人笑了。
眸光一掠,發現遠隔百丈的城牆上,行著一隊巡邏將士。
梅雪衣:“……”
隔著這麽遠能看到她笑,他把別人當鷹隼了嗎?
這昏君的偏執佔有欲,真是一天比一天更加離譜,再這麽下去,她早晚要被他鎖在床榻上不得見人。梅雪衣心中腹誹,臉上卻掛起了甜甜的笑容,挽住昏君瘦削堅硬的臂彎,吐氣如蘭:“陛下,當心腳下。”
登上毛坯台,俯瞰下方,整座王城都變成了小小的方塊。遙望四下,山川大河盡在足底,遠方流動的雲層與視線平齊,團團簇簇。
當真是,仰可觸明月,俯可摘星辰。
高空的風與地面不同,仿佛乘風而起便可脫凡登仙。
梅雪衣環視一圈,然後收回目光,落在摘星台的邊緣。
她發現各個方位都架上了造型奇異的炮弩。
“陛下,這是一擊報廢的那種弩麽?”
“不,”他彎起冷玉般的長指,叩了叩弩身,“可以重複使用,發射出去的弩-箭才是消耗品。”
梅雪衣長長舒了一口氣:“總算是節省摘星台了。”
一擊就報廢半個摘星台的玉弩,實在是給她留下了過於深刻的印象。
衛今朝啞然失笑:“一枚弩-箭,價值八座摘星台。”
梅雪衣:“……”
她掩住心口,裝模作樣:“別、別說了……本宮的江山啊!”
昏君愉快地笑了起來。
墨般的眉眼彎著,長睫之間,仿佛閃爍著星辰。
“什麽弩-箭這麽貴?”她痛心疾首。
他用談論白菜價格的語氣,淡聲道:“碧火琉璃玉。”
梅雪衣微微錯愕。
這個東西,尋常的仙門中人連聽都沒有聽說過。
九幽之下,黃泉河畔,魑火煆燒陰石永不熄滅,久而久之那反反覆複被燒熔的陰石化成了碧火琉璃玉。只有它,能經得住九幽冥火的焚炙。梅雪衣也是在擊殺生死守界人、手摘通天道果的時候,才接觸到這些傳說之物。
她眨了眨眼睛,心道,昏君這弩-箭倒是取了一個好名字。
他淡笑著,走到了高台正中。
梅雪衣不禁心驚:“陛下,當心些。”
平台尚未搭建完工,正中處隻縱橫著許多檀木。
從縫隙中往下望,深不見底,一片幽邃。她不畏高,但這副身體實在過分嬌弱,不敢貿然踏上那些獨木橋,生怕眩暈。
昏君倒是如履平地。只見他走到正當中,從袖子裡取出一隻平平無奇的紙包,揚手擲入無底深淵。
梅雪衣凝神聽了好一會兒,沒聽到落地的聲響。
他踏著搖晃的板子踱了回來,道:“趙潤如。挫骨揚灰,鎮下去。”
他從前便提過,將幾個話本中叛變的臣子斬了,鎮在摘星台。
梅雪衣垂頭看了看毛坯台,有些為難地說:“等到完工之後,該如何把秦姬的骨灰填進去呢?”
雖然她還不知道該如何對付那些白袍修士,但是提前打打嘴炮,長長自己志氣滅滅敵人威風還是可以的。
他笑了起來,笑容溫柔可親:“無妨,另有辦法。”
他攬著她踱下高台,行至半途見她微微氣喘,腰一勾,將她打橫抱了起來。
被半空的風吹拂著衣袍,梅雪衣覺得自己在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