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菱眼睛飛快一掃,只見蓮心若無其事,仿佛沒聽見似的,小鵑心不在焉,顯是沒聽出紫黛說話裡的乾坤,汀蘭倒是一怔,和她對看了一眼,又迅速斂了神色。她又去看香蘭,只見那細致的嘴角微微上翹,讓原本就雋美的五官添了兩分生彩,春菱見了都有些微微發癡。一樣的舉手投足,一笑一顰,偏香蘭做出的就別有格調,風華盡顯,誰也學不來她這一身的做派。春菱心說,這樣的美人怪道大爺要高高捧著了。只是見她笑容暗含疏離,想到她層層疊疊掩著的心事,又要嘆上一聲。
誰都瞧得出香蘭在知春館裡過得悶悶不樂,可人人都裝聾作啞。林錦樓的命令又豈是她們所能違拗的。
自從陳家回來,香蘭比往日見了些精神,昨天晚上那一番辯白也讓人刮目相看,適才發覺她是個極聰慧的人。今天早晨香蘭要去秦氏的院子裡學規矩,她提點說:“學規矩還是其次,關照大爺的面子,太太為難人也有度,就是太太不喜歡姑娘,大爺的房裡人又去了兩位……太太指定要撥她身邊得意的丫頭過來,倒不如姑娘自己張嘴,提拔兩個知根知底的,如此一來就是自己的人了,日後有事也方便……”她的意思是想讓香蘭再提攜她一步,自此她在知春館就能跟蓮心比肩了。誰知香蘭卻搖了搖頭。
“太太就是想壓服我,我早早應對起來,豈不是搞了對立。太太心裡更不痛快。我也沒有好日子過。何必呢,順著她罷。”說完又笑得意味深長,“太太自然是有眼力的,她送來的人指定給她長臉,不礙我的事就隨她去,想鬧騰起來,也得問問大爺答應不答應。”
她張了張嘴又合上,心裡多少有些沮喪。直到瞧見紫黛。她才隱隱明白過來,太太這回給的是韓媽媽的外甥女兒,尋常丫鬟還好了,韓媽媽卻是府裡一等一體面的老仆,太太又讓紫黛一同去學規矩,這分明是要抬舉紫黛當姨奶奶的架勢。紫黛也不是省油的燈,開口第一句話就稱香蘭“姐姐”,上來便將自己與旁的丫鬟們區分開了,偏府裡人都知道太太的意思,她這樣叫雖不合規矩。卻無人敢吭聲。得了主人青眼,說話做派看似溫和實則凌厲。這樣的人插手了知春館,怪道香蘭說“太太送來的人指定給她長臉”了。
香蘭臉上仍帶著笑,卻沒理會紫黛那句親熱的“姐姐”,隻道:“我不是這裡管事的人,平日裡不過自己在一處呆著,蓮心、汀蘭和春菱都是極好的人,閑了煩悶了一起說笑也是個樂子。今兒一早晨在外頭,我進去歪歪,就不留你們了。”說完又對雪、紫二人笑了笑,飄然進了臥室。
紫黛原還有一肚子的親熱話要說,沒料到香蘭連多余幾句客套都欠奉,一扭頭走了人,不由呆了。她這一走,春菱、小鵑、蓮心和汀蘭因要服侍她用飯,便連忙跟在她身後去了。
紫黛一時未緩過神,愣在哪裡。
雪凝一扯她的衣裳:“走了,還在這兒杵著,回去收拾收拾該吃中飯了。”
紫黛深吸一口氣,她在知春館就是太太的臉,故而一來就要把自己的規矩和威信立起來,讓人人都不能小瞧,以為她是當使喚丫頭來的,太太都給了她天大的臉,她自然要借足東風,勿論林錦樓是否抬舉她,至少在知春館裡,她要先活得體面舒坦了,決不能受陳香蘭的壓製。沒料到香蘭一甩手走了,真拿她當使喚丫頭看待,心裡不由憋了火,偏她又不能挑剔什麽,隻得跟了雪凝去了。
春菱卻松了口氣,因香蘭要用午飯,便出去沏漱口的香茶時,聽見壁板後頭蓮心和雪凝在一同說話,這兩人都是從老太太房裡出來的,原就交好。
“……我原先隻瞧過香蘭幾面,隻道是個軟綿綿的性子,今天瞧見才知道你為何說她是個聰明人了,紫黛原本想壓她,沒成想自己鬧一肚子氣,偏還挑不出理。”雪凝把銅壺從爐子上提下來,倒了半盆,又兌上涼水。
“這沒什麽,你是沒瞧見她跟大爺吵嘴,一句話把大爺氣得心肝肺都疼,砸了多少好杯子。”
“我的乖乖,她真那麽大膽?”
“嘖,有時候我都想,大爺是不是好這口呢,就喜歡氣著他的。”蓮心說完這話自己都忍不住笑起來。
“你說……紫黛上來就跟香蘭對著乾,能得了好麽?”
蓮心搖了搖頭道:“她要不對著乾就更得不了好了。香蘭那尊大佛在這兒坐著,除非紫黛服侍大爺有了種,否則只能乖乖著俯首帖耳。她依仗的只有太太,就得按著太太的意思來,太太讓她壓著香蘭,她就得這麽做。太太歡喜了,讓大爺抬舉她,大爺也得給太太面子。況,把她收房在大爺眼裡又不是什麽了不得的事。”
雪凝聽了深以為然,笑道:“姐姐果真是個人精,怪道我二姐讓我來知春館以後多跟你學呢。”又同蓮心打聽起知春館的事物來。
春菱則倒吸一口氣。蓮心素來內斂,自來知春館之後不過中規中矩,渾不似書染八面玲瓏,左右逢源,時日一長,她也沒將此人放在心上,隻道是看在老太太的面子上大爺才提攜了她。可聽了這番話,春菱才知自己往日裡小瞧了她。
卻說這一日晚間,林錦樓打發人來送信,軍中有了要務,暫不能歸家。雙喜低著頭跪在地上將此事報與香蘭,悄悄掀著眼皮往上看。
只聽香蘭淡淡應了一聲,道:“別在地上跪著,起罷。”話音未落,春菱已抓了一把錢要遞過去。
雙喜連忙用雙手接著,卻不站起來,滿面堆笑道:“謝姑娘的賞,謝姑娘的賞!”這十幾個銅錢他才不瞧在眼裡,府裡有的是巴結他的人,林錦樓素日賞得也厚,可這錢香蘭姑娘賞的,不再多少,關鍵是給他這個臉面。雙喜不敢直眉瞪眼的抬頭去瞧那個端坐在坐上的女子,隻畢恭畢敬道:“大爺說了,姑娘深居在內宅裡,想出去采買東西或是給家裡送信兒未免不便,讓把廊下聽差的桂圓撥給姑娘使喚。”
香蘭一愣。桂圓是專門在前頭書房裡伺候的,進得了書房的小廝,個個都是小人精。她確實缺個能跑腿使喚的人,卻也一直懶得開口,沒料到林錦樓把身邊得臉的小廝給了她使喚。
雙喜恭謹道:“桂圓就在外頭,等著給姑娘磕頭呢。”
香蘭道:“讓他進來罷。”
雙喜便退了出去。不多時,一個穿著靛藍色衣衫的小僮兒彎腰垂首走了進來,麻利兒的跪在地上“怦怦”磕了三個響頭,口中稱道:“請姑娘的金安,給姑娘磕頭。”
香蘭見他十二三歲年紀,生得白凈,臉龐青嫩,透著股機靈勁兒,便勉勵兩句,賞了些錢,又命春菱拿糖和點心給他吃,暫且不提。
閑言少敘。日子一晃便過了半個月,香蘭和紫黛日日早晨到秦氏屋裡去,紫黛斟茶遞水、念經捶腿,在秦氏身邊貼身伺候著,做得不合秦氏心意,被秦氏罵得厲害些也絲毫不帶怨懟之色,依舊畢恭畢敬,若有她在,連紅箋和綠闌都退了一射之地。香蘭則寡淡得多,在秦氏跟前沉默如金,吩咐什麽便做什麽,從不到跟前湊合,隻靜靜在一旁做活兒,得了閑兒便坐在外頭抄手遊廊上看花逗鳥,同小丫頭們說笑幾句,從不多言。兩相比較,秦氏自然更滿意紫黛這等親熱乖巧的,對香蘭愈發瞧不上眼,漸漸瞧她便跟個擺設一般了。吳媽媽、春菱等人暗暗擔心,香蘭卻不放在心上。
卻說知春館裡,香蘭靠在引枕上,手裡拿了一冊書,小鵑坐在底下的小杌子上綁雞毛毽子,春菱坐在香蘭身邊,絮絮道:“這些日子我冷眼瞧著,雪凝性子和氣,沒兩日跟小丫頭們就混熟了,她既不親近姑娘,也不親近紫黛,隻頂了如霜的活計,像個省事的人。就是這個紫黛……”春菱看了香蘭一眼,道:“太太自從升了她一等,在知春館裡就什麽都插手了,大事小事都要過問,好歹她才剛來,上頭還有個蓮心。蓮心是老太太給的,總要顧及老太太臉面罷?誰想,她臉面上敬著蓮心,可事事都要按自己意思來。前兒個打罵管教了幾個小丫頭子,蓮心說知錯了就算了,她不肯罷休,就因有個小丫頭哭說要求‘香蘭姑娘’做主,她竟把人家趕出去了!又要改每日飯菜的定例,連鸚哥姑娘吃藥到底花了多少銀子都要過問。還說正房堂屋裡椅搭的顏色太輕浮,要換個色,就要讓人開箱去選了。蓮心攔著她說正房用什麽色都是姑娘說了算,讓她不喜歡直接找姑娘說去。紫黛滿臉掛著笑說‘不過換個椅搭子,什麽這個說的算,那個說得算的,香蘭姐姐不是那等小心眼兒的人。’竟讓兩個小丫頭子把椅搭換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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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母親大人生了急病,實在忙成一團,沒顧上更新,實在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