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東綺道:“你是厚道人,先前你進林家就受罪,你的那些事兒,小鵑、吳媽媽她們都同我提過,你救過我一回,太太先前對你有成見,待你不算好,你還救了她和四妹。在這家裡不多說不少道,等閑人得了大哥這樣的寵,在家裡還不橫著走了?難得有出風頭的事隻管往外讓,就跟今天這喜宴似的,受累的都是你,風光卻都讓旁人得了,這些我心裡有數。”
香蘭嘆道:“二姑奶奶言重了,我這也是盡本分,如今人人都瞧著我風光,日後還指不定是什麽風景,大爺的性兒你也知道,如今我也是走一步瞧一步罷了,我如今在這裡,吃的喝的穿的用的,皆是林家的,只不過大爺暫且瞧得上我罷了,自己便要知道進退,哪裡又驕橫得起來。”
林東綺道:“萬別這樣說,這裡也是你的家,你是我哥房裡的人,吃他用他喝他的還不天經地義?你是個明白人,怎會說這樣的話?”
香蘭心道:“我斷不能在這兒長長久久的做小老婆。”臉上只是抿嘴笑。
林東綺勸慰道:“我知你擔心什麽,今兒喜宴上還有幾家人打聽我大哥再娶之事,我替你好好打聽,但凡是個厲害人,絕不能讓她嫁進來,我到時候給太太去信。”
香蘭心裡又感動,道:“二姑奶奶,實不必如此,你待我如此,我真沒有什麽話兒說了。”
林東綺笑道:“我從金陵嫁過來,雖說在京城裡也有幾家交好的姑娘,可遠嫁的遠嫁,疏遠的疏遠,還有些脾氣性子變了的,也沒個好說。倒是能同你說說話兒消遣消遣,我知你是個好的,咱們倆互相排解排解也總有個說話的人。日後我身子重了就不好出來,你要多去我家瞧我才是。”
兩人又說了一回,香蘭留下禮物告辭而出,又往新房去。
林東綺靠在床頭,香韻不多時進來,坐在床尾給她捏腳,低聲道:“到前頭打聽過了,姑爺不勝酒力。這會子已經吃了醒酒湯。安歇了。有小廝在前頭照顧,二奶奶隻管放心。”
林東綺“嗯”一聲,隻管出神。過不久問道:“今兒我們林家兩個奶奶你都見著了,覺著如何?”
香韻道:“軒二奶奶生了個好模樣。就是太搶尖拔上,凡事裡都要顯她出眾才罷休,虧得四姑娘不在,否則兩人湊一起就是一出戲。亭三奶奶瞧著就像精明厲害人。我覺著大姑奶奶與往日倒有些不同了,原先說話免不了嗆人肺疼,如今軟和多了,說話將人高高捧著,聽著讓人舒坦。”
林東綺微微笑了起來,道:“若不是我嫁得好。她怎會來捧著我說話。當初她嫁給魯家,自以為攀上高枝兒,連家裡都愛答不理的,後來跌了跟頭,才知道娘家多給她提氣。這才又上趕著回來。原她也不是這個性兒,如今奉承人的話一套一套的,可知她背地裡也少不得辛酸。”頓了頓,又道:“你覺著香蘭如何?”
香韻道:“真是個美人,往那裡一站,整個屋子都亮堂了,怪道林大爺獨寵她。”
林東綺嘆道:“可惜這生得好的,往往紅顏薄命,看她馭下,倒真是大家閨秀出身的做派,寬厚大方,賞得多,對底下人也知噓寒問暖的,這兩條說得輕巧,可不是誰都能做得。有那等好出身的小姐,疼銀子財迷,甭說賞了,自己一文還得掰成兩分花,或是在自己身上大方,拿出去給人就跟割肉似的。香蘭是苦出身,難得不計較這些。或有那等小姐貴婦,拿丫鬟仆婦不當人,呵斥辱罵,要麽假意收買,實則鄙視,要麽當小貓兒小狗兒似的玩意兒,我今兒聽小鵑跟別人沒口子誇香蘭好,說香蘭定了規矩,掌了燈就不叫丫鬟們做針線了,說怕傷了眼。”
香韻笑道:“香蘭就是丫頭出身的,當初在表小姐手裡沒少點燈熬蠟的做針線,這會子當然知道體恤底下人了。”
林東綺笑道:“當時二姑奶奶聽見也這樣說的,只是她也不想想,那等一朝得意,翻過身來做了主子,更作踐底下人的有得是,覺著自己當初這樣熬過來,旁人像她一樣理所當然。或是趕緊將主子款兒端起來,生怕被人小瞧了的,當初畫眉、青嵐、鸞兒哪個不如此了。香蘭把身邊那幾個伺候的人攏得這樣好,心甘情願為她鞍前馬後,這當中固有大哥威嚴,倘若她沒一星半點的本事,也決不能料理這樣妥帖,更勿論說書染那樣比猴兒還精的。如今三弟的喜宴也由她操持,雖中規中矩,難得一點兒錯處都沒有,她做得越好,我卻越為她捏把汗,日後哪個當家奶奶進門,容得下這樣的人呢......”
香韻道:“奶奶看事透徹,我們就不明這些道理。”
林東綺道:“光透徹有什麽用,我比我娘差得遠,她一早先就說過香蘭不是等閑之輩,瞧著不言不語的,可那個長相和心計,她要掀風浪便不是小動靜。早先我還不信,瞧著香蘭單柔,話也不多,不像是精明厲害的,可你瞧瞧,如今也應驗了不是,大哥那成天朝三暮四的博浪人,如今屋裡就她一個,捧得跟什麽似的。”
主仆二人絮絮說了一回,林東綺精神已乏,不由靠在枕頭上昏昏欲睡。
香韻輕手輕腳上前,籠上一層薄被,吹熄了燈,又悄悄退了下去。
卻說香蘭往新房中來,遙遙的就瞧見新房內燈火通明,因尚未拜堂,故林錦亭晚上宿在林錦軒院內,新娘則居此處。香蘭邁入院中一看,只見院子裡婆子丫鬟還三三兩兩穿梭,屋內還時不時傳來笑聲。林家的小丫鬟瞧見香蘭,連忙進屋通傳,門口有媳婦打起簾子,香蘭邁步進屋,只見屋內站著七八個女眷,皆是錦衣華服,床上坐著個穿著霞帔的女子,雖生得美貌端莊,卻並非十分出眾的姿色,細眉大眼,膚白體豐,一張圓潤的臉,含著幾分春威。
香蘭暗道:“這應是新婦李氏了,閨名喚作櫻如,她祖父是戶部右侍郎,父親在浙江任同知,自幼在祖父身邊當男子教養,極聰明伶俐。林錦樓說因老太爺嫌二太太王氏太過軟糯,這廂才尋了個性子剛強些的兒媳婦,望日後林錦亭能有個拿主意的人,都道相由心生,這李氏顯見比譚氏性子生猛。”
林東紈正同眾人說話兒,見香蘭進屋,便極熱情上前挽著香蘭的胳膊,笑道:“來來,我來引見引見我們家的美人兒,這是我大哥房裡的,今兒這宴會少不得她操持。”指著屋中的貴婦與香蘭一一辨認,除卻林、李兩家的女眷,亦有旁的幾家,皆是林家姻親。香蘭與李櫻如彼此見過,香蘭送了一對兒鐲子做禮,李櫻如回贈一對簪子。
屋中貴婦們上前攀談,香蘭隻垂頭做羞澀之態,問四五句方才回一句,並不十分多話,站了一時便告退出來。到了家中,只見林錦樓已經回來,正坐在屋內吃茶,見香蘭道:“從三弟妹那兒回來的?”香蘭點點頭,把家常的衣服取出來換上。
林錦樓問道:“你看她是怎麽樣?”
香蘭道:“我瞧著三奶奶像是個厲害人。”
林錦樓摸著下巴道:“這就是了,她從小飽讀詩書,做姑娘時,闔府上下都叫她‘櫻哥兒’,常說深恨天地不公,自己竟是個女兒身,否則也科考去立一番功名。小三兒討了個厲害婆娘,日後可有他受的。”說了一回閑話,二人熄燈睡下,暫且不表。
卻說第二日,林錦亭一早便攜妻南下金陵,眾人皆相送,不在話下。待喜宴過後,一應陳設動用之物便上下收拾,忙亂一天方才收完。香蘭將貴重之物一一核了帳冊,收了對牌,將剩下成壇的酒收到庫裡,剩下的菜肴點心並未吃完的酒,盡數發下去賞人。香蘭將喜宴上最勞心的丫鬟、媳婦兒、老媽媽並管事等輪番著放假,又另賞了菜,一時府裡上下歡喜。香蘭這廂不得閑兒,譚露華卻是極清閑的,這次喜宴她小試身手,出了一番風頭,她心知因自己是林家兒媳婦的緣故才讓人上趕著巴結逢迎,可心裡仍十分舒坦,對林錦軒也不由多添了幾分耐性溫柔。
自入了夏,林錦軒身上的癥候便輕了些許,鎮日裡坐在院中的葡萄架下讀一回書,或是簪花鬥草,玩魚賞蟲,或是同譚露華下一回棋,日子倒也清幽。只是過了幾日,譚露華便不自在起來,出來進去只是悶悶的,午夜夢回便憶起當日在暢春堂後院裡窺得那一幕,兩具身體上下癡纏,那林錦樓寬肩闊背,雙臂遒勁……譚露華心裡如同燒了一把火,側過身去瞧林錦軒,只見那張俊秀的臉蒼白單弱,想到二人偶一行房皆草草了事,第二日林錦軒便雙腿乏力,帶了不足之癥,引得尹姨娘說三道四,好不煩心。
譚露華悠悠嘆了口氣,睜著眼到天明,身上也懶懶的。待用罷午飯,林錦軒自去午睡,譚露華便同丫鬟們擲棋子取樂,此時只聽有人回說:“戴府三公子蓉三爺來了。”
(想了想,還是打算恢復譚氏的閨名譚露華,這樣寫起來比較方便。特此告知。)